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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雲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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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我——」喬以答不出話。他並非存心欺騙,只是——
「在那片楊桃林裏,在那天晚上,你們——」母親哭得好傷心。「等我找到他,他已是一具僵直的屍體,你們竟還不想埋葬他,你們還有一點天良?人性?看看你們染著鮮血的手,你們不慚愧?」
越竄越高的火光,照得整個圓溪通紅,那些陰暗,那些沉寂,那些冷漠都消失了,圓溪變得光明起來——著血紅的光明!
方丈淒然一笑,領先而去。
「從今以後,即使我心中再後悔,我也絕不再給你和水樵麻煩了!」她真誠的說。
「何必知道我是誰?」他說:「妳該知道,我不曾——對不起你們!」
「問得好!」安妮不以為憾的。「一個妓|女也可能有愛情,只是,她把靈慾分開,我——當然也有!」
她抱緊他一些,輕輕說:
雖然再度失明,她臉上的蒼白消失了,淡淡的陽光在她臉上閃耀。「喬以和水樵的結婚喜帖!」蔚文說。
水樵停止要離開的腳步,下意識的靠近喬以。
「錯了!那些事——毀了我的世界!」水樵冰冷的:「毀了我的信心,我的思想,我的意念,我心中只有醜惡,沒有愛情!」
楊斯看著他半晌,輕歎一口氣。
喬以咬著唇,對著曾是自己的妻子,他竟說不出話,不,是沒有話,他不明白安妮的意圖,他怕說錯話!
「錯了!」楊斯正色說:「當你幸福在手時,你沒有理由放棄,你不怕傷了另一個?」
「我對——不起你,」母親搖頭。「害你——出——家——我——我——我——」
不需要救火,也無可救,小鄉鎮哪有救火設備?獨立的大屋燒完了也就熄了,留下的,只是些焦黑的回憶。
喬以看看她,拉開門出來。
他在護士的指點下,逕自走向二〇三號病房。門上有「請勿打擾」的牌子,但他是醫生通知前來的,他敲敲門,輕輕的推開。
「現在?」她站起來。
母親眸子轉動,緩緩的找到方丈,停在他臉上。
仍是沒有人回答,門口又走進來一個人,竟是神色凝肅的方丈。
「喬以,」蔚文吸一吸鼻子。「小藍不許我說,但——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她——」
「喬先生,喬先生,」是畫廊裏送貨的小弟,他住在後面的小屋子裏,等於看守畫廊的。「你的電話,是醫院裏打來的!」
「那妳——」
「水樵,怎麼了?」他嚇得心都涼了,不可能一夜之間的變化那麼大,她似乎已失去生命和靈魂。「妳別嚇我——到底怎麼回事?」
奇蹟般,穿著袈裟的方丈橫抱著水樵的母親衝出來。他臉上、頭上、衣上、手上、腳上都有傷,衣服也又髒又亂,但,他終於救出了他要救的人!
「喬以先生嗎?」男人說:「我是XXX醫院陳醫生,我有一個急診病人希望你來一趟!」
「我寧願是她,不是安妮!」小藍稚氣的。「我喜歡水樵就像喜歡你一樣!」
水樵哭了,淚水成串成串往下滴,她的父親,她的母親,怎樣的一段往事哦!
「你別緊張,我雖後悔也無可挽回了,我比你更知道,」安妮很快的說:「就算沒有水樵,你也不會回頭!」
「水樵——」他吃驚的。
「二十五年前的冬天,林泰立來到圓溪,他又冷、又餓,身無分文,他向你們要求一些食物,卻沒有人理會,由得他孤單的站在寒風中!」母親雙目望天,回憶著,痛苦著,「那天下午,我放學回——把他帶進我家!」
安妮躺在對著門的牀上,白色的牀單映得她不曾化粧的臉也顯得蒼白。她睜著眼睛若有所待,除了一些疲倦外,她看來並無病容,或者是不嚴重吧!
是母親替她解脫了桎梏?或是她釋放了自己?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拋開了圓溪,她開始了真正人生旅程。
喬以再看楊斯一陣,他從沒欣賞過這個衣著光鮮又太漂亮的男孩,但此刻——他重重的拍一拍楊斯的背,那是一種友誼、敬佩的表達方式。
「妳當然不會懂,姐姐。」小藍說:「去愛人是幸福,被愛只是快樂,若兩者不能兼得,我要幸福!」
「那好,很好!」喬以只能那樣說。
「蔚文——」他心中吃驚,發生了什麼事?
「從今以後,我只有你了,喬以!」
「我不是犧牲,我喜歡小藍。」楊斯笑。「而你一知道嗎?水樵生只有你!」
她用雙手釋放了困了二十四年的女兒——精神上的桎梏。她用自己的手了結了二十四年前的恩怨,她也用自己的手懲罰了自己,更懲罰了那些鎮人!
安妮呆一下,眼中浮起水霧。
喬以穿好衣服,就在晨光初現的時候趕赴醫院!他明知安妮沒有親人,唯一的父親也置之不理的任他住在廟裏,他是她的前夫,雖然離婚了,在道義上卻也該看看她的!
「事實上,我很在乎你對我的看法!」安妮搖搖頭。「喬以,到現——才知道後悔了!」
再見水樵,他忍不住心中的激|情,一把抱住了她在空中轉兩個圈,然後,放下她彎腰吻了她!水樵的唇是冰冷的,和以前截對不同?冷得——彷彿連血都凝固了。他的激|情冷卻,輕輕放開她。
「你容不下我這樣的妻子,我是自作自受,」安妮自嘲的笑了。「我怕你看不起我,就想拼命爬到你頭上,但是,我忘了你不是一個肯被人踩著頭的男孩子!」
「我想問妳一個問題,問完就走,」喬以說:「我們離婚之前,妳可曾——」
一口氣提不上來,眼睛緩緩閉上,她就這樣——去了!
「我喜歡我熟悉的世界,」小藍說:「而且我看過我想看見的,我真的很滿足!」
「你們犯的罪,廟裏的神佛也救不了你們,吃齋唸佛的人哪有那麼狠毒的心腸?不能放過一個可憐的孤兒?」母親尖銳的說:「你們吊死人,定別人的罪,你們誰敢摸著良心說,沒做過錯事?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偷偷摸摸的男盜女娼?你們以為擺著一張神聖的面孔就是神聖了?圓溪因你們而變得罪惡、醜陋,你們還敢面不改色的責備別人,教訓別人?」
「我很慚愧——」喬以搖搖頭。
安妮又笑一笑,神色很是飄忽,和平日絕不相同。「我不是自殺,你別誤會,」她凝視著他,「離婚後,我一直吃安眠藥,只是,今晚吃了也睡不著,就多服兩粒,誰知——出事了!」
「回答小藍的問題,好嗎?」蔚文打斷他的話。
「很抱歉這個時候把你吵醒,」安妮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和客氣,和昨日在圓溪的潑辣相差何止千里?「你知道,我——沒有和_圖_書什麼朋友!」
「把妳的心換我的,」他毫不考慮的。「這最公平!」
「你知道我是怎麼來的?你知道那一段醜惡的經過?你知道媽媽恨了我二十四年?你知道是——我罪人的女兒?」水樵一連串的問。
滿足也是幸福,對嗎?
「若我離婚前不清白呢?」安妮問。
「媽媽——」水樵狂呼一聲,撲過去,喬以卻更快的抱住了她。她掙扎,哭叫著要救母親,但是——那預先佈置好的一切,火勢一起就大得不可收拾了,水樵衝進去豈非送死?「媽媽——」
「你——知道?」水樵眼光一閃,好意外。
安妮眨眨眼,猶豫一下,說:
她滿足的閉一閉眼,她終於得到了幸福!
「媽媽,不,不——」水樵哭得幾乎昏過去。
「並非我討好你,喬以,」安妮認真的說,「除了你,天下的其他男人有什麼不同呢?」
「我拚著被父親責備,被大家譏笑的危機,帶一個可憐的、饑寒交迫的年輕人回家,我只是看不慣各人自掃門前雪的自私,和歧視外地人的心理!」母親又說:「父親終於答應請他為長工,負責打掃水家莊院!從那一天起,惡毒的、骯髒的謠言開始流傳,是你們造的謠!」
「你走!」水樵指著門。
「吃了藥,我仍睡不著時就一直在想,我為什麼要去圓溪?」安妮又說:「我真是傻,對不對?不去圓溪,至少你還記得以前的安妮。也許還有一絲好印象,現在——我已被你看得一文不值了!」
「妳母親的後事——」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走向光明、美好的機會,」安妮輕歎。「一步偏差,就永遠沉下去了!」
「我以為爸爸是情聖,為媽媽而死,我以為他們之間有好美、好動人的愛情,我以為鎮人都對不起我們,我以為圓溪是古老、守舊、不人道的,但——全錯了,我是醜惡的化身!」
安妮沒有回答他的話,只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無可奈何的味道。
「其實,我該滿足的,」小藍定定的望著一個方向。「我有姐姐、姐夫還有楊斯的陪伴,但是水樵只有你,我不該太貪心的!」
喬以是雲,她是水,她有這種感覺,喬以也有,她曾以為「只不過在水中投下一片雲影」,但是——那竟不是影子,是真實的,是可以抓得住,摸得到的!
「離開圓溪,我要完全新的生活!」她望著他。
「對你,我不必隱瞞,」安妮這句話很真心。「全世界只有你最了解我!」
蔚文咬著唇,強忍著淚水,臉上的肌肉不停的顫抖,她激動得那麼厲害。
「那——妳不再戰鬥?妳的溪水倒流呢?」喬以問。
眾人雖是沉默著,依然頑強的一副鄙視神色。
「我說過我很滿足,你沒聽見嗎?」她反問。
「再見!喬以!」
「王榮祥,誰讓你來的?」水樵尖叫。「你們以為能隨便進別人屋子濫用私刑?」
「沒有戰鬥,溪水不倒流!」水樵說:「那只是一種荒謬的想法!」
水樵低著頭,不看他,不理他,不睬他,當然,她在悲傷,她在痛苦,他不敢也不願打擾她,他等著,等得很有耐心!
「是我——要他們來的!」一個熟悉、冷漠的聲音響起,水樵心靈巨震,母親站在屋前石階上。
「還不夠多嗎?它已是我的全部!」他笑了!
「孩子,不是死,是——超脫!」母親含著淚,帶著笑。「我的超脫,妳的——釋放,今天以後,妳可以——無牽掛的離開圓溪——永遠——別回來!」
母親指著眾人,沒有一個人敢出聲,他們都懾於母親那凜然之色。水樵的心開始活動,開始溫暖,她發現,她看見一個全然不同,有血有肉的母親!
從不露面、從不見人的母親——為什麼?她難道想把水樵忍受不了的醜惡再說一次?當著那些劊子手的面前?
「你回去吧。」她冷漠的說。比初見面的冷漠更濃十倍。
母親臉上沒有後悔的意思,巨大的痛楚下,依然顯得那麼安詳,一種再無牽掛,超脫的安詳。
「珍惜你得到的,」楊斯語意深長。「相信我,小藍不會再寂寞,你也不必再歉疚!」
「感情的事哪能改變?」小藍輕柔的說:「以前,現在,將來,我都是一樣的!」
「再見!」喬以微笑。本已輕鬆的心情就更開朗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湧進一大群人,就是昨天的那一群,他們沉默而神色怪異的走進來,就站在大屋的前面。
「妳可以不告訴我的!」喬以避開她視線。
「你可以不聽,這些骯髒的事卻真正存在著,」安妮很世故。「世界不全像你眼中的那麼美好,光明!」
他在等待一輩子的幸福啊!
「妳——仍然有愛情?」喬以問。話一出口,他後悔了,他並不想傷害安妮。
「怎會是——一這樣的呢?」喬以著急的。水樵怎能如此鑽牛角尖?即使她想像的事全錯了又如何?怎能影響他們的感情?
「不只我的人,還有我的思想,我的愛心,我的長處,我的缺點,我的書,我的畫,我的全部!」
「喬以,」安妮更開朗了。「你不知道我愛你那一點,就是這固執的純情!」
「但是妳親口告訴喬以,他要陪妳一輩子!」蔚文說。「我哪要他陪一輩子?」小藍笑了。「那多難受,他又不是喬以!」
「你不需要明白,但你一定要走!」水樵說:「不只你,我也要走!」
說完,也不理會所有人,轉身走回大屋,並關上了房門。
「小藍——」喬以顧不得蔚文,轉身向小藍追去。「小藍,妳為什麼不說?」
楊斯皺著眉,想說什麼,小藍卻搶先出聲。「不!我只是例行檢查!」小藍說。很自然地推一推那淺茶色的眼鏡。
「你們到底來做什麼?」喬以的臉都脹紅了。「是不是來吊死我們的?那還等什麼呢?」
「謝謝你,楊斯!」喬以轉身走了,再不猶豫。
水樵下意識的走上前一步,喬以跟著。她奇怪,同一個故事,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說法,而這種說法——使她全身都熱切起來,那散失了的信心、勇氣、意志又慢慢凝聚。母親說的——是真的?
喬以考慮了半天,忍不住說:「以妳的名氣和賺的錢,妳可以不做——那些事!」
「小藍!」喬以招呼。
喬以一驚,整個人從牀上彈了起來,睡意全消。醫院!?第一個意念是想到了小藍,莫非她的眼睛——不及穿拖鞋,他赤著腳衝出房門。
「樵兒,媽媽——終於幫妳忙了!」她勉強的https://m.hetubook.com.com說,聲音好細微。「媽媽很——高興!」
他的心網?
「小藍,」他心中歉疚更濃,迎著她走去。「為什麼來醫院?不舒服嗎?」
一夜之間,她似乎蒼老了許多,茫然的眼光,空洞的視線,木然的神色,僵硬的身體,她——怎麼了?難道他離開之後,此地又發生了什麼意外?
她把所有的東西放在他手上,然後說:
「小藍,妳——真好!」他忍不住說。
「我不喜歡他,不想害他!」小藍說。
「你們,就是二十四年前吊死林泰立的人?」水樵冷著聲音問。「你們就是那一群所謂的正義、公理!」
「自甘墮落的藉口,托詞!」他說。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十四年前的往事翻出來,各人都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知錯的,面有愧色:強悍不悔的,依然一臉頑固。水樵痛心之餘,恨得咬牙切齒,就是這一群人,拆散了她的家,殺死了她的父親,這是一群冷血、自私、沒有人性的劊子手,他們該有懲罰的,一定該有的——
「妳——很了解!」他說。
「水樵——」喬以心膽俱裂,不可能的!昨天的愛,昨天的情,昨天的生命相關,昨天的生死與共,怎麼才一夜時間彷彿天崩地裂,天旋地轉了?「妳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幸福在她能去愛人,她的幸福在感覺上,上帝並不薄待她,她也幸福啊!
「一定!」喬以不明白小藍的轉變為何這麼大?因為楊斯?「一定帶她來!」
「你——怎麼也來醫院?」小藍問。
喬以聽不懂,零售!?
「替我向水樵說對不起!」她揚起聲音。
「這是我僅有的財產了!」她喃喃說。
「他是同情,憐憫,不是愛!」小藍無所憾的說:「我不接受施捨!」
「我讓你們來,是讓你們做個公證,」母親的話好古怪。「二十四年前的事,必須了結!」
「我們一起走!」他熱切的。
「為什麼不叫楊斯陪妳?」蔚文問:「他好幾天沒來了!」
「急診?誰?」喬以的全身都在冒汗。
「你們——來做什麼?」喬以憤怒了。「這是別人的家,你們怎能隨便進來。」
呆怔,震驚和水樵的淒厲呼喚中,一個人影越過眾人衝進了火場,那人跑得那麼快,衝得那麼急,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攔阻他!
方丈雙手合十站著,也不出聲。
「我對愛情的看法也現實,和你的截然不同!」安妮又說:「我們越來越是格格不入了,對不對?」
愛情不一定是得到,是佔有,水樵一定會諒解的!
「總該有一個原因使妳這樣——」喬以突然想起來。「是妳父親的事?」
喬以走在醫院的走廊上,心中輕鬆不少,見安妮之前,他絕對料不到結果是這樣的!他告訴她她並不太壞,這是真話,當初——他也不曾看走眼,只是環境,只是名利,只是虛榮害了她!但願今後安妮真正走在坦途上吧!
「我並沒有這麼說!」喬以困難的,安妮最終的目的是什麼呢?他實在猜不透。
喬以不想出聲,這種事安妮竟說得這麼淡——她是變得,變得——令人不能置信!難道這是一個虛榮的女孩必然下場?
全鎮的人幾乎都跟在方丈後面,好大的送殯場面。
小藍的事已解決——雖然心中仍覺歉疚,畢竟也是解決了,楊斯那樣的男孩,他信得過!小藍不再孤寂,安妮有了歸宿,剩下他——在醫院門外的停車場騎了摩托車,風馳電掣的往圓溪趕,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渴望見到水樵了,他渴望告訴她每一件好消息,他還要幫助她解決圓溪鎮人的事,他還要——
「我沒有要求!」小藍笑得好美。「我不再對你有任何要求,楊斯——答應陪我,永遠!」
圓溪環繞著的溪水還在潺潺流著,永不止息,永不枯竭,它不會倒流,沒有人能使溪水倒流的,卻——起了波濤,那塌屋所掉進溪水的木塊,也濺起了水花——
方丈在水樵母親身邊唸了一會兒佛經,吩咐眾人把屍體抬到古廟裏,那裏曾是祠堂,該是靈魂安息的地方!
「我還沒有結網!」她說。迎著他的視線。
他不清楚安妮以前有沒有服安眠藥的習慣——許多娛樂圈的人都服食的。但安妮今夜肯定是故意的,她這麼做不怕弄巧反拙?萬一真失去了生命呢?她太任性了,居然拿自己的生命做了賭注!
喬以點點頭。
「是他!方丈——」有人驚叫。
「誰是明知故犯?走錯一步,想回頭卻——後退無路了,尤其一個女孩子!」她歎息。
「你也——看見?」喬以不能置信。那晚他曾以為自己眼花。
一個老人走過來,是安妮的父親,他神情很特別,圓溪死了人,燒了屋,發生了大變故,他卻一臉喜色。
看著悲哀的水樵,他的心都揉碎了,他一心來報好消息的,卻遇到了這樣的事,以後——會怎樣呢?
這是命運吧!
「安妮——」喬以的心一跳起來,昨天發生在圓溪的事又浮上眼前,安妮說要報復,難道這是她的報復?
「好!我立刻來!」喬以深深吸一口氣,放下電話。
「從東南亞演唱回來,」安妮眉心微鎖,她一直表現了淡然,這是唯一較強烈的神色。「我厭倦了,厭倦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厭惡那些色迷迷看得人似乎赤|裸裸的傢伙,也厭倦了——零售!」
喬以絕對了解安妮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她好勝好強,她絕不服輸,她寧願同歸於盡也不願看見別人得意,她這麼做——是對付他和水樵?她要令他們心中不安?她要令他們過得不安樂?唉!安妮,和和氣氣的分手多好,為什麼要弄得大家都難堪呢?
「別說,妳別說了!」方丈淚流滿臉,他是不曾真正斷絕了七情六慾。
「怎麼回事?妳別嚇我,小藍!」蔚文臉色變了。
「我要去見——泰立,已經讓他——等得太——久,」母親喘息越來越重。「這是——懲罰,我的——他們的,水家莊院——燒了,他們——永遠記得,他——們永——遠良心——不安!」
安妮那麼說——分明表示了心中的情,她——仍對他有情?有愛?但——當初又——他搖搖頭,他實在不了解她,他怕永遠也不會了解了!他難堪的站在那兒,他心中對安妮再無愛意,叫他講什麼?
水樵吸一口氣,母親生命換來的啊!
母親一出現,鎮人起了一陣莫名的騷動。不能置信的竊竊私議響了起來。母親冷電般的眸子向群眾一掃,說也奇怪,大家都靜止了。
「我不會走,永遠不走!」喬以正色和圖書說:「除非妳和我一起走!」
「約好時間的,我得進去了!」小藍挽緊楊斯的手。他們表現得好親熱。
「她的手術——失敗了!」蔚文說:「突然發生的,她在睡夢中又回到——她原來的世界,喬以,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群眾譁然,方丈卻驀然抬起頭,他們都顯得那麼驚訝,那麼意外,那麼不能置信!
「你怎能那麼——清楚?」喬以懷疑。
「你不懂的,」安妮微笑。「有人批發青春,有人零售靈魂,我——都做過,現在只想找一張長期飯票!」
她看著他,好久好久,輕輕的笑起來。
喬以覺得心中有澎湃的感情,小藍又瞎了,那是他不能忍受的,小藍那麼可愛,那麼好,那麼單純,那麼乖,這對她未免太不公平——突然之間,他記得水樵說過的另一句話,她說:「或者你可以補償小藍。」補償?他能嗎?能嗎?看小藍那種偽裝的堅強,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愛情是另一回事,友情加上同情更重要些!他願意為小藍做任何事,甚至於犧牲自己的幸福,生命——
這間醫院是他所熟悉的,以前曾多次陪小藍來,只是小藍在一樓開刀,——
「我曾等候一下午,甚至得不到她一個好臉色,」楊斯說:「那天晚上,她因你的突然來臨而整個人光亮,燃燒起來似的!」
「我不會使妳失望!」他說得含蓄卻深切。
「哦!」喬以放心了。他朝楊斯打個招呼,預備離開。「這樣就好!」
「那又怎樣?並不影響我們!」他說。
轟然一聲巨響,一陣濃煙,一陣好臭的煤油味,大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時,火舌已經從大屋的四面窗口捲著出來,火——
「沒有事,」水樵不看他,她怕不能自持?「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安妮!我不想再聽那——骯髒的事!」他忍不住的。
看她那模樣,誰能說她不幸福呢?
「謝謝妳,安妮,」他露出了一絲笑容。「我想——該祝福妳的!」
「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不放過一個可憐的孤兒,只因為他不是圓溪人?只因為他不肯在你們假道學的偽善面孔下低頭?」母親的情緒開始激動。「惡毒的謠言傷了他也傷了我,卻——奇異的拉近了我們,使我們發生了你們不相信的愛情!」
「我想道歉!」安妮說:「事實上,我已沒有資格到圓溪去無理取鬧,我竟傻得自取其辱!」
水樵的母親面色蒼白,豆大的汗水在額頭湧現,她依然站得直,站得挺,毫無懼色的面對眾人。
「安妮叫人送錢了,」老人眼中的喜悅無可比擬。「她還說,以後每個月都送!」
「媽媽,媽媽——」水樵撲過去,卻不敢碰她,怕再增加她的痛楚。二十四年來,第一次流露那麼濃烈的母女之情——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不必替我臉上抹粉,」安妮搖搖頭。「妓|女坦然公開的以賣身為業,而我——只不過有個美麗的掩飾而已!」
「圓溪的人從來沒有如此真誠過,這是第一次。」方丈說。
「妳去參加嗎?」蔚文問。
「我的肚子開始漸漸大起來,父親發現,母親發現,你們也發現了,」母親眼睛濕了,「我知道無法隱瞞,我也知道承認的後果——你們的家法饒不了我們,你們會吊死泰立,吊死我,也間接殺了我肚裏的孩子。我和泰立惶恐、懼怕,想逃又沒有錢,更無去處,眼看著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面對著越來越多的懷疑面孔,我們終於——想出唯一的辦法,我以為——泰立一個人逃走比較容易,我以為你們不會真那麼狠,那麼殘酷,我到祠堂向你們哭訴,說泰立——強|奸我成孕,我是無辜的,我請求你們放過我——」
喬以聽見了嗎?他已走遠了!不只遠離了她的病房,也永遠離開了她的生命!她只做錯了一次,而這一次卻是她的一輩子了!
「那妳——拒絕喬以?」蔚文不解。在醫院,喬以不是答應陪她一輩子了嗎?是她拒絕的!
圓溪的長街上空無一人,靜得離奇,靜得使人覺得好不自在,靜得——使人擔心!人呢?大白天怎麼連一個人都沒有?
「喬以,」他輕聲的說:「以後——不必再送錢了!」
喬以是被一陣急促而慌亂的敲門聲驚醒的,他看看牀頭鬧鐘,清晨五點半,這麼早?什麼人?
「小藍——」蔚文無可奈何的。
小藍沉默一下。
「是!」喬以困難的說:「安妮是我太太!」
「誰發現妳送妳來的?」喬以問。
「永不!」水樵堅定的,像一塊寒冰。
摩托車馬達怒吼聲中,他們衝出圓溪,衝向前方,衝向他們共同的目的地。圓溪被他們遺留在背後,終於拋得好遠,好遠了!
再也沒有一絲聲音,那麼多人,卻連呼吸聲也聽不見,是心虛?是慚愧?是後悔?是歉然?或是——不屑?頑固的至死不悟?
「我發過重誓,我不再見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母親漠然的說,聲音像出自一架機器般。「但今天——我不能讓二十四年前的錯誤再發生在我女兒身上,我更不能讓你們欺壓她,我讓你們——作個了斷!」
「上一代的事——與妳有什麼關係?妳是無辜的!」喬以苦苦相勸。
「喬以,別把我看得太低,」安妮笑了。「我不是個好女孩,卻——也懂愛情,也知廉恥,離婚前,我是清白的!」
「這是什麼?姐姐!」小藍問。
他們慢慢往外走,沒有人再特別注意他們——他們已不再受歧視了!
「我不懂妳,小藍!」蔚文歎息。
「多久了,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小藍問。
楊斯肯定的點頭,很肯定的微笑,很肯定的說:「我答應她,我一定會做到!」
「沒關係,我樂意幫助妳!」他終於說。
「妳不覺得這代價太大些?」他皺眉。
他看見她手上拿著他的日記,他的樹葉,他的兩株小草,他的那幅叫「愛」的畫。
「水樵比小藍更有禁得起傷害的條件!」喬以說。
「第二年的春天,我訂了婚,」母親完全不理會人們的反應,繼續又說:「和鎮長的兒子,這是父親的主意,並沒有徵得我的同意,並預備在夏天,等鎮長兒子大學畢業時結婚。我哭鬧反對無效,我絕食抗議也不靈,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有了身孕,是林泰立,那個你們眼中的惡徒,流氓,流浪漢的孩子,我——開始害怕!」
喬以終於放下一件心事,說他陳腐也好,守舊也好,他就是容不得那種髒事。
「但是人該向美好的光明走,不該墮落向黑暗!」他硬硬的說。
「什麼——意思?」喬以的hetubook•com•com心往下沉,水樵的話又浮上來。「天不可能常藍,草不能常青,人哪有永駐的歡樂?」——「小藍的眼睛——」
喬以中重重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走,永遠別再來!」水樵用一成不變的聲音。「我不要再見到你!」
水樵不能置信傻傻的望住母親,似乎——今天的事和昨夜所說的又不相符,她的心怦怦亂跳,一種奇異的不安籠罩全身,喬以靠近她,她也渾然不覺。
喬以吸一口氣,還是——沉默著吧!
楊斯和小藍走開了,蔚文卻——仍然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的凝視著喬以,那浮腫的眼睛,那淚影——只為對喬以的歉然?
母親突然停下來,臉色變得淒厲,眸子變得狂亂,她伸出雙手,指著大家:
眾人又是一陣嗡嗡聲,有一些人臉色已經變得好難看。
「媽——」水樵緊緊的抓住母親的手。
「我不明白!」喬以固執的。「我不走!」
「但妳——」小喬說不出這個「瞎」。
畢竟,血的故事,火的教訓,不是時間能沖淡的,更不是親身經歷,親眼目覩的人所能忘懷。良心上,道義上,他們永遠有負荷!
「妳並不算——太壞了,安妮!」他留下一句話。
方丈垂下頭,一臉的痛苦——這個王榮祥是誰呢?二十四年著什麼角色?
「我是真誠的!」喬以正色。
喬以愕然,小藍怎麼問這個?誰告訴她的?他轉向蔚文,看見那對滿含淚水的眼睛。
「啊!他們終於結婚了!」小藍愉快的說:「我相信喬以就快帶水樵來看我了!」
「路很長,也不平坦。」她說。
「轟」,「轟」連聲,已有屋樑、磚瓦倒塌下來了。人們爭先恐後的往外跑,往外逃,一剎那間,亂得驚人。水樵仍在哭喊,喬以仍然緊緊的抱著她——他有旁觀者的理智,他是唯一的外人。又有一面牆塌下來,眼見火勢已不可收拾,屋裏的人怕也沒有希望——
「我不該離婚的!」她果然說。他皺眉,不該離婚?難道——
(全書完)
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離開,不知從哪裏彷彿傳來一陣又一陣沉重、悲哀的音樂,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周遭越發沉寂無聲了!
蔚文把喜帖交到小藍手上,她正坐在白色鞦韆架上輕輕的搖晃,很悠閒,很平靜,很安詳,很快樂!
「我有!」喬以凝定視線。「在我心中的一切,妳有權隨意取用!」
「小藍——」喬以心情激動,今天遇見的事怎麼都那麼——出乎意料之外的好?安妮的歉意,小藍的諒解,這象徵著以後的幸福,是嗎?是嗎?
喬以吐出一口氣,多願意沒聽見剛才的話,怎麼那般惡劣下流的字眼?竟從安妮——曾是他太太的女孩口中說出來?他脹紅了臉,受侮辱的感覺傳遍全身!
「安妮——病了,我來看她!」喬以說。
轉一個彎,走下十幾級樓梯,已是醫院的大廳了。
「我有一個請求,」小藍突然又轉開話題。她微歎著,用平靜而愉快的聲音說:「若水樵來臺北,你能帶她來看看我嗎?」
「我——沒有家了!」她木然的。
「我曾經嫉妒你,兩個這麼出色的女孩子都愛著你,」他說:「看來,她們值得!」
「拿回你的東西,你走!」她硬繃繃的。
「不必了,用妳的心來盛!」他嚴肅的。
「是感覺,對我,感覺就夠了!」小藍柔柔的。「現在很好,我能每天回憶他的模樣,以前我卻只能聽他來到時的腳步聲!」
「榮祥,這些年——我唯一不安的是,」母親說:「我對不——起——你!」
「我不明知故犯!」他強調。
報上有小小的結婚廣告,小藍姐妹接到小巧精緻的白色燙小天使結婚請帖。
蔚文端詳著小藍,小藍真不再嫉妒,她不能明白小藍的那種感情,小藍明明深愛喬以,愛得又深又濃,卻——表現那麼好,那麼透徹,或者,這才叫愛情?
他停在最後一級樓梯處,這麼巧,他又見到小藍了——不只小藍,還有蔚文,還有楊斯。楊斯擁著小藍的肩走在前面,蔚文落在後面,他們來醫院做什麼?
他原以為傷著了小藍,想不到她竟想通了,一點也沒有怪責他的意思。
喬以一直守在旁邊,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沉默的陪伴也是一種幫助!
「是這樣的!」水樵斬釘截鐵的說。
小藍和楊斯站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她始終是那麼平靜,那麼安詳的。
「昨天晚上——不是真話,」母親吃力的抬起顫抖的手。「孩子——媽——愛妳!」
天下沒有勉強的感情,誰說沒有知足的幸福?
喬以說撈得起水中的雲,他做到了,因為——
「她怎樣?」喬以呆了。「說啊!為什麼瞞我?」
喬以呆一下,腦筋轉不過他在說些什麼。
「安妮——」喬以心中湧上了亂七八糟的情緒,他自己也說不出是些什麼,似乎有慶幸,有惋惜,有感歎,也有不值。
她以為他該聽不見,馬達聲那麼大啊!
水樵的母親已是奄奄一息,頭髮已被火燒光,衣服也不完整,皮膚燒得又紅又腫,有的地方還有燒焦的顏色。她傷得那麼重,即使立刻送到醫院,怕也是沒有救了!
「那只不過是種感覺!」蔚文說。
「妳還對喬以——」蔚文大驚。
「可以說是自殺!」陳醫生說:「據她自己說,你是她的前夫,她希望你來,在二〇三號房!」
「你想表現自己偉大的犧牲?」楊斯笑了。
喬以搖搖頭,沉默著。安妮可是真心話?道歉?
她咬著唇,終於點點頭。
「我會——恨妳!」喬以說。
「父親不忍,埋了泰立,母親一氣,病死了。」母親又說:「父親也在眾人的譏諷、冷言冷語中,憂鬱而終。留下我——我原對世界再無留戀,我活著只為孩子,二十四年來,我就這麼養大了水樵!可憐的孩子,她竟不被允許得到父親的姓氏,她竟被強迫揹著私生子的可恥名聲,她竟仍然要受到你們的欺壓——二十四年了,我沉默著不出聲,我每個月讓我的孩子送錢到廟裏去為你們唸經贖罪,但你們——你們竟想逼迫我的女兒?我不能再沉默,我先把你們的罪名揭出來,醜惡無恥的是你們,全無良善、人性的人不配管教人,我要讓你們知道,二十四年前的錯事,不可能再重演!」
「圓溪的子孫都離家不再回頭,圓溪最有為的年輕人出家當和尚,你們還不知道後悔?」母親再說:「水樵和喬以甚至沒做過什麼,正大光明的也要受你們迫害,你們以為圓溪以和_圖_書外沒有好人?其實,圓溪鎮裏才盡都是醜陋的人!」
「安妮,」喬以走了進去。「怎麼做這種傻事?」
「不,蔚文——」喬以覺得場面特別,氣氛也特別,不是因為楊斯在場,反正——就是不對!
「你不走,我走!」她轉身欲行。
「我有罪,我知道。」母親淚汗交織著。「但我要掀開你們的假面具才甘心。我承認有罪,我也會懲罰自己,但是你們——天會懲罰你們的!」
「你別誤會我有什麼企圖,」安妮似乎看穿了他。「我這麼說只是——最後再說一次真話!」
「你們,就是你們要父親打我,想把我的孩子打出來,你們這一群沒有人性的劊子手,趁父親打我之際,堵住了路口,捉住泰立,就在那天晚上,你們——吊死了他,你們!就是你們!」
母親遺體被送進廟裏,一些老婦人自願替她淨身換衣服,水樵退在一邊,眼淚乾了,神情也是呆滯的。
「方丈講的,」喬以說:「他讓我帶妳走!」
「媽媽,不——」
沒有人回答,那一人群人的臉色雖鄙夷、不屑又憤怒,卻是沉默著——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可怕沉默。
「但我——一無所有!」她搖搖頭。
小藍滿意的一笑,推門走進醫生辦公室,立刻,有護士扶著她,楊斯追了出來。
「最後——」喬以嚇了一跳。
「要我來——有事?」喬以不想再聽安妮說那些話。
「我比不上你!」喬以說。
小藍全身一震,不曾轉頭卻整個人都僵了,那神色——竟是那麼難看,怎麼?她難道不想再見喬以?
「不是想自殺!」安妮笑出聲來。「我預備再結婚了,就是和昨夜的那個男人。他有錢,他喜歡我,但——不需要我的真話,明白嗎?」
「說得光明正大,我們都犯罪,都醜惡,妳呢?」一個老婦人尖叫。「妳二十四年前偷漢子就光明正大了?妳的男人是妳自己害死的,妳到祠堂裏哭訴他強|奸妳,大家幫妳報仇才吊死他,妳以為妳能逃得了責任?」
「以前的事——我好抱歉,」蔚文嗚咽著。「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待你!」
「你也許會認為我下賤,是——留宿在我那兒的一個男朋友,」安妮淡淡的。「他聽見我呻|吟,就送我來了!」
「方丈,」水樵突然想起什麼。「你——是誰?」
長街上,遠遠近近站滿了人,都從震驚,惶恐,慌亂,後悔之後而變得肅穆,而變得——醒悟,幾乎再沒有一張頑強、傲岸的臉了!
水樵心中激動,她何嘗想折磨自己,折磨喬以,只是——那突來的打擊,那使她承受不了的醜惡事實,和她的倔強,好勝個性逼著她這麼做,她心中許多對立的念頭在作戰,她戰不勝自己!
「媽媽——」水樵撲過去,想抱母親,被母親推開。
「不能每一個都像你!」安妮說:「若人人都在光明中,黑暗呢?它總該有人的!就像為什麼上帝造白日又造黑夜一樣!」
喬以望著她,心中還為剛才的「髒話」而耿耿於懷。
小藍舔舔唇,很矛盾的猶豫一陣。「安妮曾是——你太太?」她問。
「名歌星安妮,」陳醫生說:「她服了過量的安眠藥,被送來急救,剛醒過來,她希望見你!」
「人不可能沒有錯,有意無意都犯錯,」安妮平靜的。「你能肯定一生中沒做錯事?」
喬以呆了一呆,楊斯——轉臉看那漂亮的年輕人,認識那麼短短的時間,竟肯為小藍——看見楊斯臉上的真誠,眼中的真誠,他心中一顫,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在楊斯面前,他自慚形穢,他竟不肯為小藍犧牲,直到小藍再失明——
「妳不必把自己比妓|女的!」喬以說。他從來不是刻薄的人,他怕聽這類的話。
喬以以為終於諒解或會使她以後的路途平坦些,但卻——使她心中懊悔更重,她竟棄了這樣一個男孩,她竟永遠失去了他!
「什麼時候——想到結婚的?」喬以問。
「把手交給我,我牽著妳走!」他握住她的手。
終於,水樵抬起頭,終於,水樵若有所思的眸子移向他。
「一點不荒謬,這個地方的確脫離了時代,許多事都不正常,都古老得可怕,妳該戰鬥——」
「你看不出,方丈會辦得比我更好,」水樵說:「在這個地方,面對那些人,我永不能平靜!」
她抹一抹流下來的眼淚,突然又記起一件事,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圓溪廟裏的老人——她的父親,她決定要自己付錢供養他,她該告訴喬以——算了,他已走遠,讓她用事實去表現吧!以往的錯處,有機會讓她彌補的不少,唯獨喬以——
幸福,有些人抓在手上,有些人放在心中,有些人隨手亂拋,有些人俯首即拾,更有些人置之腦後,有些身在幸福中而不知幸福,但小藍——
「你終究是不能永遠陪伴她,說與不說一不是一樣?」蔚文說。
「我很幸福,請相信我,好嗎?」她又搖晃著鞦韆,開始輕輕哼一首歌。
「我在等著,等著帶妳走!」他認真的。
「妳陪我去,好不好?」小藍微笑。「不去怕喬以不高興!」
「我怕——裝不下!」她說。
水樵靠在喬以的背上,她覺得從未有的安全感與舒適,這將是她駐足的地方,直到永遠!
「媽——為什麼要這樣?妳不該死——」
「我讓他別來!」她說:「他以後——不會再來了!」
喬以的心中有了警惕,後悔什麼?離婚?
他上了車,她坐在後座,雙手環抱他的腰,她突然發現,經過剛才的混亂、失神、哭喊、掙扎,那些東西——那日記,那小草,那葉片,那幅畫,依然被他們保存了。她把所有的東西接過來。
「我心中再無愛情,只有醜惡!」
水家莊院的門緊閉著,一副絕不妥協的模樣。喬以的摩托車聲已響徹了整條長街,再加上他的拍門聲音,很快的,水樵為他開了門。
「人是貪得無饜的,」安妮似乎真是看透、看淡、看開了,講的話也真誠得多。「我想更有錢,更紅,擁有更多的衣物、首飾,我總得付出些代價的!」
幾個老年男女臉上露著憎惡之色,彷彿在罵「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只是,母親不看,水樵不看,喬以也不看!母親仰望著天,水樵緊緊的凝望母親,喬以則全神貫注在水樵身上。只有方丈,木然的垂著頭。
「小藍,以前妳對我的要求,我——答應妳!」他是絕對真誠的衝口而出。
門外,兩個同樣出色而氣質各異的男孩子對峙著,沒有一絲敵意。
「可以不走那一步偏差!」他固執的。
電話裏傳來的是陌生的男人聲音,不是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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