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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雲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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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醫生搖搖頭,再搖搖頭。
「楊斯——」蔚文難過的。
「我想——或者是我太貪心了,上帝不喜歡!」小藍又說:「上帝賜給我光明,我該滿足,我卻還要其他的,於是,我得到懲罰了!」
「姐姐,我想了很久,醒來之後一直在想,」小藍完全不在意的說,她看來是真平靜!「為什麼我近來總不快樂?總不滿足?那不是因為喬以,他對我的態度一直沒改變,改變的只是我,我以為我看得見了,就該得到全世界,這——不對!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她翻一個身,使身體躺得更舒服些。她在想,是她現在變得貪心而失去快樂嗎?她記得自己講過,眼睛能看見就該滿足,不能太貪心,否則——有懲罰!但是,渴望喬以的陪伴算是貪心嗎?
「說出來!」水樵把握機會。「我們互相幫忙!」
許多疑問,許多不解,母親卻避開了,讓她獨自在苦苦思索、煩惱著。偌大的莊院寂靜得只聞蟲鳴。望著那一籃還未撿的茶葉,她毫無心緒!
「別提第一次的成功,我也不明白!」醫生苦笑。
「怎麼?這個時候還賴在牀上?」楊斯笑著。「忘了要去吃四川菜?」
喬以幫她,她在想,合兩人之力,有成功的希望嗎?和那一群頑固又未必良善的人對抗,有如要頑石點頭,他們得拚盡最後一絲力量才行!
「小姐,」女傭人輕輕敲門,她還不知道一夜之間突然發生了變故。「楊先生來了!」
「小藍,妳別擔心,」他坐在牀沿,握住了小藍的手。「說不定——只是一種幻覺,妳就會好的!」
「姐姐,不,」小藍更快的抓住她。「別通知他,我——不想他知道!」
「姐姐——」小藍一震,全身都僵了。蔚文走到牀前,蔚文抱住了她,她竟——完全看不見,這表示——表示她又——回到了黑暗世界?
方丈不會幫任何一方,肯定的,他不會害她和喬以,母親——若母親站在他們這一邊,力量不是大許多?鎮上的人對母親總有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害怕,好像歉然也好像憎惡,無論如何,他們從不敢當面和母親作對。據說當年水家曾幫過鎮上許多人,是鎮裏的首富,後來發生變故——到底是什麼變故呢?她一定要知道!
「妳是為我,是嗎?」小藍很有條理的。
「失敗的經驗?」小藍不明白。
醫生搖搖手,示意她鎮定,然後,迅速的拿出些儀器什麼的給小藍檢查。他檢查得很小心,很仔細,很慎重,檢查一遍之後,又拿了一個小電筒試小藍的反應。放下電筒,他若有所思的沉思一陣。
「去哪裏?和——喬以?」母親不是關心吧?她剛才口口聲聲說恨的。
「妳想怎樣?」母親問。
「已經太多了,」小藍深深吸一口氣。「那個時候,我只希望看見天,看見雲,看見藍色,看見喬以,看見妳和姐夫——全做到了,不是嗎?」
也許不是精神奕奕,是她失眠——論如何,再睡一陣吧!她總不能半夜三更的起牀,吵醒姐姐、姐夫多難為情。她已是大人,正常的大人,她該學理智堅強!
房門一響,蔚文推門進來。她已換好衣服,化好粧,帶進來一臉疑惑不解。「為什麼怕吵醒我們?」望著小藍。「妳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嗎?妳忘了約好楊斯去吃四川菜的嗎?」
「現在——幾點鐘了?」小藍眨眨眼,莫名其妙的恐懼又來了。「楊斯不是約中午嗎?」
她轉身欲走,母親的聲音拉住她。
母親眉宇間閃過一抹沉痛。
「我只認識她一個女孩,而且——只有她那樣的女孩才能令你們——神魂顛倒!」小藍說。她說「你們」,她並未真正忘記喬以,他們都聽了出來。
「沒有理由,妳根本全好了!」蔚文說。
「姐姐!」小藍的聲音比蔚文平靜、穩定多了。「別走,妳陪我一陣!」
伸手摸到了牀頭燈,一按開關,立刻,是一片刺眼得幾乎無法忍受的白茫茫,她吃了一驚,反應迅速的又關了燈。她怎麼忘了呢?她是不能適應改變太快的光線!
「我會這麼做,但——我不會勉強妳!」楊斯肯定的。「我不是同情和憐憫,我——喜歡妳!」
「不,我會在其他事上得到公平!」小藍很肯定。「姐姐,妳知道嗎?我什麼都看不見,反而能平靜和快樂,因為——我再無貪心!」
「為什麼?他該——負些責任!」蔚文哭著說:「他使妳傷心,流淚,失望,否則妳不會——」
「是我生下妳,妳知道我怎麼會有妳的?」母親哭了,眼淚使她更狂亂。「妳知道嗎?我根本不要妳,我根本不要妳,妳——妳——」
再回到小藍屋裏,小藍已閉上眼睛,在她蒼白的臉上,真是找不到半絲失望和痛苦,她真是不在意再度失明?她真能平靜、快樂?
「我的世界不再有愛!」水樵飄然去了。
水樵張口結舌,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胡言亂語,自己衝撞長輩的口不擇言竟是事實,事實!天!二十四年前發生這樣的事,該是多麼驚世駭俗,多麼可怕!
她甚至沒看見母親變得好難看,好失望,好意外的臉色。哪有真恨女兒的母親?母親只是——只是——母親咬著唇,轉身回房,她那一臉的擔心和焦急怎會是假的?
「不,妳該有希望的,讓我去找醫生來!」蔚文掙脫小藍的手。
「好抱歉,楊斯,我——不能跟你去!」她說。
「我錯了,所以把事情弄得很糟,」小藍居然淡淡的笑,笑得令人心疼啊!「姐姐,我們使他難堪,他離開了那麼久,就是想避開我們!」
為了白天的事嗎?或是怕她追問二十四年前的經過?方丈說是母親去通知他的,可是真話?母親竟肯到廟裏去了?
又是水樵!蔚文深深吸一口氣,這個女孩為什麼總出現在小藍身邊的男孩子口中,莫非小藍上一輩子欠了她的債?
「我不明白,」醫生和*圖*書困惑。「不關手術的事,她沒有理由如此!」
小藍拿出了最大的耐心等著,等著,她心在計算著時間,她一分一秒的數著,若她算得沒錯,她從醒來開始,起碼等了五個小時,五小時,就算她凌晨一點鐘開始醒的,那也該天亮了,不是嗎?現在——
「不,不是這樣的,」蔚文的心一陣陣的疼痛。「妳一點也不貪心,得到光明是權利,每一個人都該看得見,妳有權再要別的東西!」
「沒有真相!」母親說:「人已死了二十四年,妳為什麼一定要掀出來令大家——不安?」
「圓溪的人認為是勾搭!」她的語氣略好一些。
她愛喬以,她幾乎能看見自己胸中燃燒的火焰,但是,她得不到應得的,她的感情被無形的隔膜阻著,她的火焰被困在心胸,喬以——不愛她,是嗎?是嗎?這是她不願想,不敢想的事,但——這是事實,即使她再天真、單純,她也能感覺到!
她的手是穩定的,卻是冰冷——她也難過,只是極力掩飾著,是嗎?難道她知道沒有希望了?她不想自己的不幸帶給親人更大的痛苦?她——只在苦自己!
「生命的價值不在乎生與死,在乎是否有意義!」水樵說:「我為戰鬥而死,沒有遺憾!」
母親必然有事的,看她那畏懼的神色,那無可奈何,那——似乎有愧於心,還有那永不肯說出來的往事,若非有什麼秘密,她何必隱瞞?
她心中一陣疼痛,眼淚又湧了上來,她眨一眨眼,又是一陣奇異的刺痛——
「一個妳認識的女孩,一段很可笑、很莫名其妙的感情,直到見到妳的那天晚上才結束!」楊斯也驚異,他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小藍?他只覺得,在小藍面前坦白是件愉快而有益的事。
「和圓溪以及所有圓溪的人!」水樵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戰鬥的是二十四年前妳不敢做的!」
小藍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四周仍是一片迷濛的黑暗,快天亮了吧?那黑暗並不深,並不濃,依稀透出一絲魚肚白,是快天亮了,她想!
無端的恐懼又湧了上來,這一次,她知道自己再無自制力了,她隨時都會大叫著求援——求什麼援?她下意識在怕什麼?為什麼不開門出去看看?她看得見的,對嗎?她只要走出房門,叫聲姐姐,不是所有的事都沒有了?為什麼她不站起來?不開門出去?為什麼?
「戰鬥?」母親問。「和誰?戰鬥什麼?」
「怎麼了?小藍!」蔚文緊張起來。
「你——肯定沒有希望了?」林偉也問。
母親一震,波動的情緒很快平抑了。
「怎麼猜到的?」楊斯意外的。
「不,小藍——」蔚文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上帝既然讓妳看見,就不該只給妳這麼短暫的時間——」
「住在這荒蕪冰冷的大屋子,不能見人,沒有歡笑,沒有溫暖,沒有陪伴,沒有希望。」母親的話像刀,每一刀都刺在水樵心上。「還要面對著令我掀起心中創痛的妳,二十四年,妳知道二十四年多長,多難挨嗎?」
「就算沒有冤,鎮上的人那樣對付我,妳一點也不在意?」水樵在激她。
蔚文呆了一下,小藍說什麼?現在不是中午了?她走向前一步,然而,小藍定定、直直的視線仍在門邊,難道——巨大的恐懼、驚慌湧上來,她奔向牀邊。
「但——」
「水樵!」母親又脹紅了臉。
「我不需要幫忙,我的生命已去了大半!」母親強硬的。「而且——我不幫妳!」
「我——」蔚文說漏了嘴。「我見過她一次!」
「不,妳不知道!」小藍慎重的搖頭。當她知道她又回到黑暗世界後,她反而堅強得不再流一滴淚了,或者——她是適合黑暗的?「我心中明白,很明白,我若看得見就不該再要求別的,真的!」
「小藍——」蔚文大吃一驚,小藍是什麼意思?不屬於這個世界,難道——
「喬以的世界是美好、平和、充滿愛的,」水樵搖搖頭。「我的是醜惡、冰冷、充滿恨的,我們是絕對不同的人,不可能在一起!」
「妳為什麼不說話了?」母親尖刻的。「妳失望了?傷心了?妳覺得意外?是不是?妳要追尋的往事那般醜惡,妳是那樣不受歡迎的人,妳痛苦,是嗎?」
喬以!不是嗎?
「小藍——告訴我,是不是——」蔚文無法說出那個可怕、可悲的字眼,小藍又盲了?瞎了?「哦!天,為什麼世界這麼不公平?」
「我去招呼他!」蔚文轉身欲走。
她不會再為自己感情的事矛盾,掙扎了,她已經把自己從桎梏中釋放出來,她已坦然的接受了喬以——想起喬以,她仍能感覺到心中的暖意及那陣陣漣漪。目前最急切要解決的,是母親事!
「我有些事,媽媽!」水樵再說:「二十四年了;我有權知道!」
到底是誰有愧於心?到底鎮上的人和她們水家是恩?是怨?或是仇?總該弄清楚,她已經把自己困在圓溪二十四年了,她還能這麼困下去?喬以——肯嗎?
「小藍——」蔚文簡直弄不懂怎麼回事,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醫生啊!
「事實上——水樵哪兒比得上妳?」蔚文忿忿不平,她對這件事始終耿耿於懷。
「可是她看得見了一段時間啊!」蔚文說:「你的手術是成功的,對不對?」
「我會再研究!」醫生說:「這是罕見的病例啊!」
水樵,那樣一個美得透明似水般的女孩,又那樣靈秀、聰慧,小藍搖搖頭,連嫉妒的意念也鼓不起呢!
「不,我不去!」小藍還是搖頭。
「我不以為是什麼。」母親說:「妳最好離開此地!」
翻來覆去也不能成眠,第一次嚐到在牀上輾轉的辛苦,天快亮吧!天亮了,無論如何,總有個陪伴,姐姐,楊斯——為什麼不是喬以呢?
「小藍——」楊斯轉向小藍,他知道她曾是先天性的盲人,現和*圖*書在的模樣——那直勾勾而空洞的眼神,那——「小藍,告訴我——」
「他不在!」蔚文只能實說。
「發生了什麼事,是嗎?」他的笑容消失了,變得好緊張。「發生了什麼事?」
「砰」的一聲,門開了。開得那麼突然,反而把水樵嚇了一跳。母親披著長髮,蒼白的臉上只見紅腫得特別明顯的眼睛,她似乎已把所有情緒盡收心底!
小藍空洞的眼睛眨一眨,驚訝浮了上來。「水——樵?」她問。
「我叫喬以來!」蔚文霍的站起來。「他該來陪妳!」
「不必了!」小藍立刻說:「我知道不會好了!」
她抬頭向窗外望望,只拉上了紗窗簾,該看得見天色的,但——依然迷濛的黑沉沉,或者——根本不曾天亮,或者只是半夜二、三點,只是——她怎麼有休息了一整夜後的精神奕奕呢?
「我已經等了那麼久,我想——遲早的結果都一樣,」小藍越來越平靜了。「我只希望妳陪我一陣!」
水樵,蔚文忍不住要詛咒了!她害了小藍!
「我眼睛手術失敗了!」小藍坦然的。「也許不是手術失敗,是天意!」
「小藍——」蔚文簡直在哀求了。
沒有回答,母親是睡了?
「真話,妳相信我!」楊斯捧著小藍的雙手。「我喜歡小藍,不因為她的眼睛而改變,我說過的話一定做到——我願陪伴妳,小藍!」
母親沉默了一陣。
水樵的堅定使屋裏有了反應,似乎,母親下牀了。
「我等天亮,」小藍說:「現在還是這麼黑,這一夜好長!」
小藍又靜靜的流淚了,一串串的淚滴到枕頭上,能感覺到的濕意更重,眼睛也迷濛了!再翻一個身,四周還是那麼朦朧的黑暗著,該天亮了,是不是?為什麼時間好像靜止了?她已醒來好久,好久,那絲魚肚白為什麼完全沒改變?是她眼花?看錯了?幾點鐘了呢?她轉臉望望牀邊燈櫃上的小鬧鐘,看不見,一點也看不見,怎麼黑得那麼厲害呢?
「我並沒有做什麼,更不過份!」水樵冷靜的。「我知道爸爸死得特別,而且——冤枉,為什麼不讓我弄清楚?」
「那是巧合或是奇蹟,」醫生說:「據我剛才檢查,她應該——沒有希望,第一次也不該,她是先天性的!」
「為——什麼?」蔚文哭得昏天黑地了。
「阿偉,我們送醫生!」蔚文陪著醫生出去。
「爸爸?」母親的情緒又波動了。「妳就知道爸爸,妳可知道這些年來誰養妳?教妳?妳為什麼——不替我想想?」
喬以和光明,她似乎只能得到其中的一樣,若是她選擇——哪兒有選擇的餘地?愛情的事哪還有自我?喬以,喬以,若她真的又看不見了,他——可會回頭?
「我不知道!」水樵搖搖頭。「無論如何——我會離開,離開這個令我厭惡、也不歡迎我的圓溪!」
「小藍——」蔚文心膽俱裂,她意味到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來得太快,太措手不及!
「我已看見了世界,看見陽光,看見天,看見雲,看見我的藍色,看見許許多多的美的東西,還看見姐姐,姐夫,喬以——和你,我很滿足了!」小藍微笑。「比起以前我不會那麼寂寞了,因為我有回憶!」
「還有一點,」醫生走幾步又站住了。「似乎——小藍全然沒有希望復明的意念,和第一次手術前的強烈渴望不同,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不是我自己要來到世界上的,是妳生了我!」水樵叫。她覺得母親是有些瘋狂了!
「但是——上一次,妳說妳幸福過,」水樵抓住最後一絲希望。「一剎那的幸福也是幸福——」
小藍微微皺起眉心。
「不需要醜事,」母親盯著女兒。「在圓溪,除非妳離開,不容許和外來人——勾搭!」
小藍停下來,好像想起了什麼事,臉上有些怪異。
女傭人不解的望住蔚文,蔚文終於歎一口氣,點點頭。「去請楊先生來!」她說。
「因為他不該接受妳加給他的責任和罪惡,」小藍說。真是奇妙,在黑暗世界中,她說的話反而成熟和理智了。「他是好人,很有愛心的好人!」
「楊斯——」蔚文不能置信的。
不能怪喬以,恨喬以,小藍了解,愛情是那樣微妙,無可奈何又無法控制的事,喬以的愛在安妮,在水樵身上,喬以絕沒有傷害她的心,只是他不愛——怎能勉強呢?世界上可有勉強的愛情?
「他怎樣?」水樵的理智也消失了,母親一再侮辱爸爸,一再刺傷她,她怎能再平靜?
「姐姐,為什麼要怪他呢?」小藍輕柔但公平的。「他不該負什麼責任,姐姐——這是天意!」
「我怎樣?」水樵咬著唇,她的心靈被傷害了,母親口口聲聲不要她,那麼,她來到這個世界豈非多餘?「不要我妳可以不生我,誰叫妳嫁給爸爸?誰叫妳跟他——」
「我不知道,」水樵喃喃的。「我只知道——妳說過全無恨意!」
「她真的好美,好特別,對不對?」小藍真心的。「她那種人才配喬以,喬以像雲,她像水——」
「但是她成功過一次!」蔚文說。
或者,母親還能盡些力,做些什麼來挽回一切?能嗎?有可能嗎?
「但是——」
楊斯這才發現蔚文的滿面淚痕。
「不!」水樵木然搖頭。「我不再需要戰鬥,也不再需要他,我一個人走!」
「和沒有做過手術前完全一樣,」他說:「但——我發覺這種情形不是任何手術能醫治的!」
小藍微微一笑,坐直了。
蔚文看她一眼,衝出房門迅速打了幾個電話,打給醫生,打給阿偉——她的丈夫,打給喬以——但沒找到他,他又去了水樵那兒?
「我很願替妳分擔一切,請先告訴我真相!」水樵說。
「小藍,別怕,妳別擔心,我立刻打電話叫醫生來,」蔚文慌亂的,六神無主的。「我通知阿偉,還有——等著!」
還有——母和*圖*書親,雖然母親說恨她,討厭她,但——母親終究是母親,二十四年的朝夕相伴,相依為命,叫她怎忍心毅然而去?
這話一出,激盪著的空氣突然靜止了。水樵為自己過份離譜的話而震驚,母親卻——整個人呆了,不哭,不叫,也不再出聲,只那樣——面無人色的望住水樵。好久,好久,她似乎才清醒。
她看著母親,她整個人都散了。精神散了,意志散了,那股勇氣,不顧一切的勇氣也散了,怎麼——是這樣呢?和她的想像完全不同,母親竟是受害者,而她一直以為被害的爸爸竟是——有罪的惡徒!?這——怎麼講得通呢?事實太過意外,太過突然,她承受不了這打擊,她失落魂魄般的靠在牆上。
「媽媽,妳在嗎?」她輕輕敲門。靜夜中,門聲和話聲卻十分清晰。
「小藍——」蔚文的心都碎了。小藍這麼好,這麼乖,怎麼得到這種待遇呢?看不見還說平靜、快樂,她怎能相信?小藍——可是在安慰她?
「他是惡徒?是流氓?是流浪漢?妳不嫁給他,難道他——強|奸妳?」
站在花園裏,醫生的眉頭糾得好緊,那一臉的困惑令人益加不安。「她不肯去醫院也就算了!」醫生說:「再動手術也是沒有用的!」
「是不是陰雨天,特別暗?」小藍再問。
「所以我才不明白!」醫生說:「或者——送她到醫院再詳細檢查一次!」
「妳——」母親猶豫一下。「妳沒有地方可去!」
她對自己搖搖頭,喬以只是朋友——並不能滿足她的渴望和感情,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那麼貪心的,她竟想得到喬以的全部!以前看不見,心中只有幻想,那種感覺反而美好,現在——愛又得不到,困在心胸的火焰,誰能了解她的痛苦?若是這樣下去,她情願恢復以前失明的日子,那樣喬以反而有更多時間在她身邊——
「陪伴一個瞎子是很枯燥的!」她說,不再堅拒,但——也不是接受,心中根深柢固的感情怎能改變?
「事實上,我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你,看不見姐姐,」小藍靜靜的說,聽不出情緒的激動。「我還傻傻的以為天沒有亮,其實已是中午了!」
整個晚上,水樵見不到她母親,也看不見母親屋子裏的燈光,但是她知道,母親一定在屋子裏,母親除了水家莊院,根本無處可去!
「沒有比較,愛情之前有什麼比較呢?」小藍說:「愛就是愛,好壞,美醜都不重要了!」
「水樵說過『只不過一片雲投影在水中』,」小藍沉思著。「怎麼可能呢?她該和喬以——」
蔚文很驚異,小藍這次沒提喬以了,她——真能完全不在乎喬以了?
「但是你們——」
蔚文的心一震,臉色也變了!她知道為什麼——
水樵再後退兩步,心中如被鐵槌打中,母親說——是水樵害了她?她恨水樵?這——怎麼說呢?難道水樵不是母親的女兒,那有恨女兒的母親?
「妳——」楊斯嚇得驚跳起來,他簡直不能置信,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一夜之間的改變那麼大?那麼驚人?那麼可怕?從黑暗到光明,再回到黑暗,這不等於和可愛的小藍開了一次大玩笑?「不可能,這不可能——」
小藍有絲臉紅,喜歡?第一次有人這麼對她說,而這喜歡——不是兄妹間的,不同於喬以的,她心中竟也湧上了一陣奇異的漣漪!
「妳幫過我嗎?」水樵立刻說。
愛是互相的,是交流的,然而——只有一腔被困的,無從訴說、無法被接受的愛!
水樵——還能有愛情嗎?
「妳——怎能知道那麼多?」蔚文驚異的。
「妳找不到他的!」小藍似乎已預知了一切。
「醫生,」蔚文像抓住了救星。「小藍她——」
再加上鎮人的憤怒、激動,還有那侮辱的話語——加給她們母女同樣的侮辱。必然發生過意外,也許不是意外,是計劃好的——但是,那到底是些什麼?爸爸為什麼要被吊死?那是私刑,是犯法的,對嗎?為什麼大家提起這件事就閉緊了嘴唇呢?
「沒有冤,為什麼要伸!」母親冷冷的。
她也知道,離開喬以就表示要孤獨終生,在她的心中,喬以已佔滿了每一吋的地方,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男孩子了——天下還有第二個喬以嗎?不是說喬以完美的毫無缺點,只是,喬以是喬以,沒有任何人能代替他!
她等待的只是清晨,只是光明,只是一點兒陪伴,喬以是沒有希望的了,然而,沒有喬以即使清晨來到又有什麼不同?她仍孤寂!
「妳知道什麼?那不是他,不是林泰立,」母親神色好複雜,一點無法看懂。「我有未婚夫,我就要結婚了,但他——就那樣害了我的一生!妳知道嗎?一生!」
「我——不明白!」蔚文傻了。先天性的?第一次也不該成功,卻明明是成功了啊!小藍不是正常的生活了一大段日子嗎?除了偶爾一陣昏眩和眼前發黑,她不是什麼都看得見嗎?
一聽到蔚文的聲音,小藍的心立刻安定了,她在牀上坐起來。「我醒了好久,姐姐,」她說:「不敢出來吵醒你們!」
「不是避開妳,是我!」蔚文叫。「是我!是我的要求太——過份!」
「誰告訴妳的?」母親冷漠的追問。
「小藍,小藍,」房門在輕輕的響,蔚文的聲音很平靜,很柔和。「小藍,妳醒了嗎?」
等了好久、好久,比一世紀還長的時間,天色始終不曾亮起來,甚至連一絲改變也沒有。小藍心中泛起一種說的恐懼,是——世界末日突然來臨?是她到了另一個——世界?或是發生了什麼奇異的事?她心中空空洞洞的,莫名的孤獨又包圍著她,她幾乎想大聲呼叫求援——
「妳——自作自受!」母親似乎沒有感情,但——她又為什麼哭?
母親的眼睛變得血紅,是水樵的話和_圖_書刺|激了她嗎?「誰嫁給妳爸爸?妳以為林泰立是什麼好人?他——他——」母親掩著面大哭起來。
「天意?」蔚文想起那一幅畫,那一片深澳的藍色,哦!這真是天意?
「我知道了,全明白了!」水樵抬起頭,努力的吸進一口新鮮空氣。「謝謝妳告訴我這些事,也謝謝妳——養了我二十四年!」
她又哭了,這一次竟在夢中!為什麼近來想起喬以總是哭?以前十多年的日子裏,喬以不是她唯一的快樂和精神支持嗎?以前想起喬以只有歡笑,只有安慰,現在——是她改變?或是喬以改變?
「我恨妳,妳聽見了嗎?我恨妳!」母親的感情像氾濫的河水,一衝而出,再也不可收拾。「是妳造成的一切,若沒有妳——不會有今天,不會有今天——」
在眼盲的時候,她是平靜的,她也從來不曾想得到什麼,即使喬以——只要能想著他,念著他,就算他一個月才陪她一天,她也是快樂和滿足的,為什麼在眼睛復明的今日她反而不快樂?反而失去了平靜?
「我一點也不擔心,」小藍搖頭。「我覺得這樣也很好,我真的不擔心!」
屋裏還是沒有聲音,水樵卻知道母親必然沒睡。
蔚文看看窗外耀眼的陽光,看看那美麗的藍天,看看那漂亮的花園,還有梳粧台上楊斯送的那朵蘭花,悲哀、絕望的大哭著抱住小藍。
蔚文不敢、也不忍心離開,眼淚不停的流,全身不住的抖,她絕沒想到,小藍會在見到光明世界之後,又恢復了黑暗,這——不是太殘忍了嗎?她寧願小藍從來都沒見過,那小藍也不至於那麼失望了!她為什麼不早些注意到小藍的病態呢?她怎麼完全想不到小藍會——再度失明?水樵曾警告過她,她完全沒在意,她只一心一意在喬以的事上——喬以!
「妳呢?妳認為是什麼?」水樵不放鬆。
「不需要這麼做的,楊斯。」小藍說:「我並不需要同情和憐憫,我有姐姐,有姐夫,還有鞦韆架,我能在上面回憶許多事,我不需要陪伴!」
「請他來這兒!」小藍更快的。「姐姐,妳不需要再替我做什麼,我能照顧自己!」
「小藍,醫生和阿偉立刻來,還有喬以——」
「我可以講許多有趣的事給妳聽,」楊斯微笑了。不知道為什麼,能幫助小藍,他心中十分高興。「還有——有過一次失敗的經驗!」
「為什麼,不舒服?」楊斯體貼的走近牀沿。他奇怪小藍的視線怎麼還直直的停在門邊?
蔚文搖搖頭,又失聲痛哭起來。
「我的意思是——我屬於看不見的、黑暗的世界,」小藍柔柔的說:「在那裏,我能思想,有理智,我熟悉一切,我不會做錯事,但——看見光明一切就不對了,我貪心得完全不像自己,我想霸佔別人的感情,姐姐,妳還幫著我,妳也瞞著我,是不是?」
「妳說麼?」水樵的聲音也不穩定了。
水家莊院那麼大,那麼空寂,那麼荒蕪,誰來陪伴年紀已大的母親?萬一她——哎,還有那些茶葉,還有每月去廟裏送錢——似乎,許許多多的事牽著她,扯著她,她怎能斷然離開?輕輕歎一口氣,躺到牀上,心中千頭萬緒,再也不得安寧。喬以若是再見到她,還會說她眼中靜如止水?
「為什麼?我是妳女兒!」水樵意外的,母親不正常了嗎?不幫妳?
她不敢學別人談戀愛的事,然而,她那樣朝朝暮暮,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的想著、念著喬以,她那樣失去自我的茫然終日,只為見不到喬以,她知道,她肯定的知道,這就是愛。
她終於忍不住再看一眼那日記,那葉片。喬以——是令人難忘的。從初見面的不妥協,到好奇的交往,到爭執,到矛盾的拒絕,到他吻她,他畫她,他的離開,她的思念,她的矛盾,他的歸來,他們的愛——那是多采多姿的,她能放棄?能忘懷?
「但妳——」蔚文不同意。
回頭?不,不該用這個字眼,喬以從沒愛過她,她只像妹妹,他說的!喬以是水樵的,她心中不也有這種感覺!看見水樵就像看見喬以——水樵在這個世界上,她是再無希望的!
她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必然是噩夢,雖然她幾乎完全記不清夢中的一切,但——她記得喬以。喬以在夢中離她好遠、好遠,遠得似乎永遠都碰不到他——又似乎好近、好近,就在身邊卻也無法接觸,她和喬以之間好像隔著一層無形的膜,無形卻牢不可破,她焦急,她傷心,她痛苦,她渴望,她想盡了所有方法,她仍然接近不了喬以,就連他的臉也變得模糊不清了——她就這樣醒來,醒在淚水弄濕的枕頭上,醒在迷濛的黑暗中!
「妳不會明白的!」小藍慢慢靠到牀上。「我真的知道,我絕不可能再看得見!」
「那豈不太不公平?」蔚文叫。
「那——還有復明的希望嗎?」蔚文急切的問。
「妳知道,若不弄清楚明白,我絕不罷休!」水樵再說:「難道妳不想替爸爸伸冤?」
水樵回到臥室,她不再哭泣,不再傷心,也不再有任何感情,最貼切的字眼——麻木!她坐在書桌前,桌上是喬以那本寫水,寫雲的日記,和那十片深淺不同、形狀各異的樹葉,她只看一眼,就轉開眼睛,她告訴自己,永遠不再看它們了!
「不——醫生呢?」楊斯表現得出人意料之外的關心和緊張,他——愛上小藍?或是把水樵那兒的失意來換取小藍這兒的安慰?「蔚文,醫生呢,醫生來過嗎?他怎麼說?」「阿偉去接醫生了,相信就快來了!」蔚文抹抹眼淚。
楊斯的臉也蒼白而焦急——這是真的,絕非偽裝。或者,他真是一心一意的想在小藍這兒得回感情吧!
「白天發生的事妳都看見了,」水樵又說:「鎮上的人為什麼那麼對付我們?我要知道原因!」
一個人活在世界上,要走那麼漫長的人生道路,要遇見許多m.hetubook.com.com人,結交許多人,也會和許多人牽上關係,不可能靜如止水的。何況,當愛情來臨時,漣漪、波濤不是把心湖都攪亂了嗎?怎樣的靜如止水哦!
「勾搭!?」水樵簡直不能忍受了,母親竟用這兩個難聽的字眼形容她和喬以的感情?勾搭?「這是什麼話?受過教育的人怎麼說得出?」
「什麼叫自作自受?」水樵憤怒了。「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他愛我,但——是另一種愛!」小藍平靜的打斷蔚文的話。「以前他怎麼愛我,現在仍一樣,我感覺得到,他一直當我是妹妹!」
「若妳不傻,應該找喬以!」母親說。她為什麼一再提喬以呢?他不是和爸爸一樣是外來人?是不被圓溪接受的?母親的目的是希望她走,她離開就行了,何必理會她去了哪裏?既是恨,當然不會有關心了!
「也——不能這麼說,她——哎——」楊斯尷尬中,林偉帶著醫生進來。
水樵毅然推開房門,走向母親臥室。
「小藍,檢查一次對妳沒有害處!」蔚文說。
她表面冰冷,內心火熱,她一直是唯美主義,一直是感情派的,她沒見過爸爸,沒聽過人講爸爸,只隱約知道一些傳聞,她幻想成爸爸是個情聖,從外地來,愛上母親卻不容於圓溪鎮人,為某件事觸怒了他們,於是就被私刑吊死。爸爸的死是為愛情,為母親,但——怎麼事實完全不同呢?事實竟是那般醜惡,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支持生命的那股意志力量消失了,她軟軟的再也站不直!
「誰——告訴妳的?」母親問。
「不明白真相前,我絕不離開!」水樵肯定的。
「有愛心怎麼會——」
「也沒有好處!」小藍搖頭。
蔚文和林偉互相交換一個眼光,醫生都不明白的事,他們當然更迷惑了。
水樵垂下頭,她知道了,完全知道了!
「我是無恨意,對鎮上的人,對王榮祥,」母親說:「但妳——看見妳就令我痛苦,令我顫慄,知道嗎?知道嗎?」
「回去睡覺!」母親似乎忍受不住了。「再弄出什麼事來——我不幫妳!」
原來伴著她的不是仇,不是怨,不是恨,只是一段醜陋、冰冷的往事!那麼,她的等待,她的戰鬥,她的自我約束,她失去了這一切權力——她是惡徒的女兒,這個世界根本不歡迎她,她是——多餘而惹人厭的!
所有的事並非母親想像中那麼順利,那麼理所當然,那麼順理成章。母親的破釜沉舟計劃很好,很成功,只是,她忽略了水樵的個性,那樣一個倔強、高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女孩子,聽了那樣一個故事,得知了那些醜惡,她怎麼受得了?她要做的只是逃避、躲藏,遠離所有相識的人,也遠離那令人痛苦、心碎的醜惡!
水樵搖搖頭,萬念俱灰。心中全是醜惡、冰冷、絕望,再無空隙容下愛情,這打擊太大,太大,大得整個壓垮了她,這一刻,她的心已空白而麻木。
她閉一閉眼睛,是淚水或是那陣光亮呢?她覺得眼中有陣很特別的刺痛!唉!她是不能流淚的,為什麼又哭呢?喬以不愛她,但喬以——仍是她的朋友,對嗎?
「妳要什麼真相?」母親叫起來。「妳做得還不夠嗎?妳想——逼死人嗎?妳要怎樣才滿意?」水樵退後一步,母親怎麼如此說?逼人?逼死誰?
蔚文一震,楊斯來了?她該不該讓他見小藍?昨天的小藍和今天已完全不同,楊斯不可能再喜歡一個瞎眼的女孩,她不能再給小藍帶來傷害。
「妳不會寂寞,我陪妳!」楊斯衝口而出。他是情緒激動?是小藍的楚楚神情?或是真心的?他有一切良好的條件,他可以找到許多正常、漂亮的女孩,他竟說陪伴一個瞎子?
「別固執,總要找出個原因啊!」林偉也說。
「小藍,妳怎麼了?」蔚文聲音發顫,臉色蒼白。
離開喬以會是件痛苦的事,但和他在一起,她會更痛苦,她心中的愛情已被醜惡的往事代替,她已不再是那個令喬以目不轉睛,令喬以心神寧靜的水樵,更不是那一潭令那朵流浪的雲駐足的水!
「妳是林泰立的女兒,」母親突然指著水樵叫起來。神色和聲音都淒厲恐怖。「妳是他的女兒,就是妳害了我,我——恨妳!」
她歎一口氣,怎麼天還不亮?等著時間慢慢過去的滋味是那樣痛苦,遠不如她坐在鞦韆架上,心中全無時間觀念來得輕鬆自在!
母親在避開她,她知道!
「是!我沒有地方可去,但是,我能為自己找一處地方!」她飄忽的說。那蒼白的臉更加透明得使人心痛了。
不!她深深吸一口氣,平抑一下那莫名激動的情緒,她不能這麼魯莽,她要鎮定,要理智,要堅強——終於沒有呼叫,又開始漫長得幾乎沒止境的等待!
水樵搖搖頭,誰說的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那事情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太傷她的心!
「妳去找醫生來也沒用,我知道!」小藍說得很慢。「我自己知道,我不會再看得見了!」
「你們勸勸她吧!」醫生站起來。「眼睛不會有什麼變化,幾時來都可以,我先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也許——突然長大了吧!」小藍說。「姐姐,妳見過水樵?」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肯定!」醫生歉然的。「目前的醫學技術醫不好她!」
「若不是我通知——方丈,妳還有命?」母親臉上掠過一抹淒厲的紅色。
「誰是大家?」水樵抓住了語病。「為什麼會不安?」
圓溪的水倒流是不可能的,人力怎能對抗大自然?她的溪水倒流是——她要推翻圓溪一切不合理、不正常,違背人道的一切!
不到一分鐘,英挺、漂亮又出色的楊斯來到門邊。他手上又有一盒名貴的蘭花。他笑得開朗而真誠,可惜小藍已看不見!
「剛才我覺得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我好怕那種孤獨的感覺,姐姐,妳陪我!」小藍輕輕握住蔚文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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