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專業人材培植上，他更不遺餘力，我和電腦部的主管王子培，就是好例子。
「開口閉口說什麼我們公司，妳姓孫嗎？」母親居然如此看輕我。
這幾個月來，孫氏有重大變動，高級職員更是誠惶誠恐。
孫世勳聽說攻讀核電工程，無端端把他召回大本營來，繼承祖業，跟他所學根本風馬牛不相及。當然，生意易學難精，到底難不倒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他的表現亦只較孫世功保守謹慎一點而已。
當然沒有如此禮待，能閒下來喝口咖啡，匆匆忙忙翻一下早報，才投入工作，已屬萬幸。
我如墜入五里霧中，飄飄然。
回家苦思一個晚上，究竟要不要跑到章老總房間去問個明白？
風聞孫廖美華跟章尚清不大合得來。然而，孫廖氏母子共同擁有孫崇業名下的股權只約佔四分之一，其餘四分之一，歸側室及其所出的孫世勳所有。加上章尚清一直受孫世怡父女器重，故而，孫廖美華沒法為難他。
孫世功是商科出身的，孫氏百貨企業的經營，他上手得快。
我無辭以對。
我必定非常和譪而有禮貌的回應。他根本不是對手！
不是嗎？沒有資格僱用私人司機，管接管送，等於還未入流。天天的擠地鐵，擠得香汗淋漓，脂殘粉褪才上的班。尚未在戰場廝殺就已是軍容憔悴，每天往返太古至彌敦這段路程，真的要命，塞在人群當中，一頭一臉隨時隨地要貼到骯髒的車窗玻璃上頭去。更糟的情景是把自己的胸脯硬壓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背部，渾身都會起疙瘩，真恐怖！
照理說，章尚清是沒有理由會討不到一房妻室的，他也許曾有妻兒。因為在他辦公室內案頭放著一幀發黃的舊照。有個穿旗袍的女人抱著一個嬰孩。可是，沒有下屬敢開口問她們是誰。
孫家人丁甚是單薄，孫崇禧根本沒有兒子，只生一個女兒，屈指算來，也是五十開外的年紀。因適美國人，長期居於舊金山，聽公司內的傳聞，這孫世怡的下一代，連上海話、廣東話、北京話，一律不通，又是專業醫生與銀行家之類，根本對孫氏百貨業沒有興趣。故此孫大姊在雙親辭世之後，每年只收股息，名為集團主席，但我加入這機構四年，未曾見過她的面，連董事會週年會議，都不聞不問。
言畢，嘴角還掛個得意至極的微笑。
我對孫世功的印象也不壞，算他是美國佬的豪放作風。只是對他的母親孫廖美華女士以及他的妻子凱瑟琳孫，不太有好感。
「不是何必，而是有謂！捷克水晶業鉅子來了香港，我們百貨公司代理他們的產品。」
倒是章尚清頻頻把社會上有頭有臉之士，帶到他面前來引介。章老顯然沒有對孫世功如此慇懃。
如果是那宣傳部婆娘搞的鬼，我把她的偏私戳穿過來，這趟小人是做定了，以後還要不要相處呢？即使她的廣告計劃弄歪一點點，不見得就會落得個革職查辦的下場，以後長年累月的做同事，我還有甚多宣傳把戲握在她手上，投鼠忌器。
當年？我苦笑。
新貴上場，擾攘了好一陣子。
他預測的果然全對，現今彌敦道的顧客都愛買高價位的貨物。
每月的高層會議上，章老總一定刻意的報導各部門成績，那一個月，我委實是誠惶誠恐地走進會議室去的。心知肚明營業額必然滑落，這叫做法沒子的事。
況且，這婆娘的男友是男裝部經理邱成捷。老邱的母親是章尚清的表妹。老天ｗｗｗ•ｈeｔｕboｏk.com.cｏm，人際關係層層疊疊。恨死了在華資機構當差，真想狠下心跑去受洋鬼子老闆的氣，繼續在大英帝國羽翼下討一口飯吃。否則，這場風波還是息事寧人的好。
從前孫氏百貨有章尚清一把抓，甚上軌道。人事也還簡單。如今董事會裏頭，一下子來了兩個有如此複雜背景的兄弟，不知是何局面？
看，還是在捕風捉影的階段，就已害我胡思亂想，真氣人！
老實講，曾經一度，我覺得章尚清可愛到令我有立即嫁給他的衝動。
那孫家大少奶凱瑟琳，很艱難地借助四吋高跟鞋的威勢，才攀到丈夫的肩膊。皮膚並不好，因而相當顯老，跟她婆婆起碼應有二十多歲的差距，驟眼看上去像兩姊妹。樣子倒不難看，最難為情的是初次相識，就擺她老闆娘的架子。她第一句對我說的話就不得體：「沈小姐在孫氏服務多年了吧！真要多謝你們為孫家支撐局面，世功在美國的事務忙，如今才安排好一切回來打理孫家的百貨業，你們一班同僚要依舊努力輔助他才好！」
並非我偏袒章先生，孫氏沒有了章尚清，今日業務不可能如此興盛。
章尚清的心意沒有人猜得透。他算是很願意跟我講私話的了，前些日子，他跟我討論公事完畢，就說：「寶山，我看著妳在事業上成長，可算是這幾年來的一份額外喜悅了。」
我們家在太古城。父親生前置業於此。房子一千多呎，算相當不錯。他老人家未及搬進來，就患癌辭世，大姊又老早出嫁，只餘我和母親相依為命。
孫氏百貨字號甚老，戰前在上海創業興家。創辦人是孫競庭。他的銅像現今聳立在孫氏大廈門口。孫競庭有兩個兒子，長子崇禧、幼子崇業，都已先後作古。崇禧比崇業長壽，十年前去世。聽說孫崇業死於抗戰時期。故此孫氏百貨由孫崇禧帶到香港來，繼續發展的。
「反正早晚要起床的，幹嘛硬賴在床上苦苦掙扎？到頭來，甩裙甩褲的衝去地鐵站，何苦？」
一想到這關節上頭，我就心痛。
我懶得跟她周旋，跑到別些人群中去聊天。老遠見到孫世勳靜靜站在一旁，只微笑地跟各人點頭、握手、舉舉手中的雞尾酒杯，完全以一種被動的姿態，去當這個酒會的主人。
不像孫世功，一腳踏入孫氏大廈，芝麻綠豆的事都來個打破沙鍋問到底。而且很有手腕地聯絡著各階層職員，不只有說有笑，還經常聯袂去搓牌吃飯，甚得人心的樣子。王子培就一直對這大太子翹起拇指讚不絕口。
只好睡足精神，早點上班，遲些下班，把個部門打點得更神采飛揚，以實力取勝。
我當然不算節儉的人，可是，一節儉面子就撐不起來了，尤其我經常要到海外去接洽訂貨，歐美的商家佬很曉得看女人的行頭，穿得稍微寒酸，連生意都會談不攏，不但失禮自己，也失禮公司。
「為什麼三十多歲的人，老要做母親的像管小孩似，管住妳起床？」
也許孫世勳未婚。
我的秘書小冬妮是個鬼靈精，每當我不拿她當下屬看待，肯跟她閒聊數語之時，她就會放肆地開我玩笑。她竟曾神秘兮兮地說：「我猜章老頭對妳如此刻意栽培，是因為他年輕時有個模樣兒像妳的愛人！」
說起二房人物，是直至這幾個月才相繼上的場。在這以前孫崇業的兩個遺孤孫世功與孫世勳，都分別在英美兩地幹活。
章老總笑著說這番話，狀似輕鬆，可仍聽得出有不少感慨。
「多謝你栽培！」我等著章老說下去。
左忍右忍，前忍後忍，忍無可忍還是得重頭再忍！誰叫自己受祿於人。天下烏鴉一樣的黑！
這分明是條直上青雲之路。
別說我不願意嫁王子培，就算肯了，兩夫婦共事一間機構，合起來的力量足以控制整個行政管理層，董事會會怎麼想？
我的好奇心油然而生，孫世勳單槍匹馬赴會嗎？這一房出齊車馬，怎麼他那邊廂冷清清一個呢？那孫家的姨奶奶呢？
其實，我真要姓孫，也未嘗不是沒有機會。
女人老是當正印的要吃虧，寵妾的待遇從來不薄。我看大姊如果不小心應付，將來有一日，連我姊夫歸雄年名下產業的一半也撈不到手。
一個星期有六天準七時半就響呀響的，務必要把我吵醒了才叫安樂。
要真是章老的指示，我豈不自碰一鼻子的灰！划不來！
我有點不高興，只是不響。
我真是好運氣，整條彌敦道這麼長，不知站了多少匹千里良駒，有哪幾匹能遇上伯樂？名廄中的馬匹一出賽，雖仍是要跑個半死，但總比無此際遇以至鬱鬱而死來得好。
孫廖美華近七十歲，依然豐容盛髻，雙眼炯炯有神，每每望人望得目不轉睛，像要看穿人家心事般，很老謀深算的樣子。
章老總繼續說：「雖然，表面上，女裝服飾部的盈利減退，但這個月該部門沒有負擔任何宣傳費用，對比下來，仍然能維持上月銷售額的八成半，總體收入成績斐然。」
也許，孫世勳這個人根本比較含蓄……
章老總慈祥地對我微笑：「我相信沈寶山小姐在營業上頭的歷練已很足夠。我且趁這個機會，恭賀她的業績，同時代人事部宣佈自即日起，沈小姐擢升為高級經理，兼任女裝部海外買家。至於我們公司的宣傳計劃，經這月來的市場反應，真有重新檢討之必要。這樣吧，讓人事部再額外留心專業人材，增加人手，或者偏用別間廣告公司幫忙，看能不能更見成效。」
我照例伸手把鬧鐘按停，回過身，拿枕頭蓋在自己頭上，雙重保險，再睡！
跟他，做好同事是可以的，做好朋友，相去甚遠！我珍惜彼此的健康關係，更寶貴我這份工作，不願意有任何風吹草動，影響我的前程。
故而珍惜孫氏，實情是愛謢自己。
章尚清在半年前就宣佈了自己的退休計劃。雖然他一把年紀，但甚是精壯。沒有人想過他會退休，最低限度我不曾如此想，我老是有種章尚清跟孫氏共存共榮，抵死相隨的感覺。
母親依舊跟在身邊。我一旦在家，她簡直就是貼身保鑣，連我上廁所，她都好意思擋在浴室門口，滔滔不絕。
「妳跟王子培在孫氏多年，貢獻良多，感激的其實是我。我待你倆不只如下屬，也視做子姪。多麼的可惜，你們都是孤家寡人一名，我常想，莫非孫氏風水如此，得力助手都無法成家立室？」
腦子裏剎那間閃過會議室的情景……
章尚清是在清華大學唸商管畢業的，英文程度一點不差。最難得的是他年已七旬，頭腦絕不古老，除了改建新廈之外，還把孫氏百貨的格局提升，不論貨色、門面、裝修、管理等，全部現代化，還特設電腦核數點貨制度，把大廈工程與電腦部和圖書發展得頭頭是道。
這個時刻，母親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僅次於鬧鐘。雖不至於巴望她跟隨父親到九泉下雙宿雙棲，卻確實地覺得母親可惡，非常可惡。
我很敬重章先生，他不只讓我一展所長，而且欣賞我品性忠厚的同時，容忍我脾氣的急躁。這四年，他簡直以長者的身分，一直扶導我，替我鋪路。
反而我夜以繼日工作得十分章苦時會屢萌去志，因念女人是不該如此辛勞幹活的。
話說章尚清一人獨力經營，何只撐住大局，而且勵精圖治。他看準了孫氏不改革，實在沒有市場競爭能力，早晚會被淘汰。故而一旦把業務接手過來，首先，就將舊房子拆建，兼收購旁邊的產業，改築樓高二十層的孫氏大廈，由地下至十樓是百貨商場，十一樓以上租給別家公司做寫字樓。章氏解釋，如果百貨業興盛，若干年後租約屆滿，還可以收歸自用，這是進可攻，退可守的策略。
言猶在耳，孫家的第三代，孫崇業的兩個兒子世功與世勳，分別自英美回到香港來接棒。
渾渾噩噩衝進電梯，下樓，跑到地鐵站去。
孫崇業的兩個兒子，原來是同父異母的手足，世功是嫡生，世勳是庶出。前者旅美，後者居英。
提到王子培，我尤其敏感。
孫世勳已婚未婚，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想到哪兒去了！
我的幹勁備受讚賞，才那四年功夫，連連擢升，自去年開始當上副總經理，理論上什麼都管。集前鋒與後勤於一身，主力則放在聯繫各個買手的工作上頭。
哈哈哈！我睡意雖濃，腦筋清醒！人不也是早晚要黃土一坯、銅棺七尺嗎？幹嘛硬要勞勞役役苦苦掙扎？正所謂有一時安樂得一時，就這麼簡單！
那是剛在孫氏百貨任職的第一個年頭。我管轄的女性服飾部門，營業額突然飛升。半年下來，盈利增加百分七十。於是，周圍酸風妒雨，照口照面打過來。無緣無故的，宣傳部頭頭竟抽起屬於我部門的廣告。我氣得直衝入那婆娘的辦公室去質問，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上頭有命，廣告重頭戲放在男裝部門，妳少擔心，女裝部在妳主持下，現正貨如輪轉，不用靠廣告呢！」
下班還好一點，一番折騰之後，回到家去可以躺下休息個夠。最慘是上班，轉轉折折到達辦公室時，但覺一身頹敗，起碼應該洗個熱水澡，沖走那股齷齪氣！
章尚清立即收歛笑容，正色道：「怎麼說這話呢？哪有一間健全機構非要靠一個人或一撮人不可？」
我還是抱住枕頭，決定多睡五分鐘。
他回到孫氏百貨來上班已經差不多三個月，平日見到我們，老遠就微笑點頭招呼。然而，話不多。
往後這兩個月，大概要把採購的職責放手給各部門買手獨自經營了，因為公司秘書部成了我統疇的範圍之後，今年年報出版期間，我必須留在香港監工。
請看看如今吾家大姊歸沈寶河女士的遭遇，就知詳情。
直至去年，他要我進修英國大學函授的公司秘書課程，就是為了讓我兼管公司秘書部門。
我走回辦公室去氣悶了一整天。三番兩次按動桌上的內線電話，只聽到章先生秘書周太太的聲音：「請問哪一位找章先生？」
我一邊漱口刷牙，一邊搖頭。
了解個屁！要真真了解那男人的話，還會嫁他？當然是一直誤解，才能結的婚。
孫崇禧在世時，這家百貨公司還是三流的，很有點本地雜貨攤跟中國國貨混合物的格局，跑進去光顧ｈｅtuｂook•cｏｍ.ｃｏm的全是九龍區中下階層人物。
以後這幾個月，總是久不久就見孫廖美華婆媳分別踩上孫世功的辦公室去。我老遠望見凱瑟琳的影子，就躲進辦公室去。可從不見孫世勳的母親和太太出現！
「已經七點四十五分了！」她開始囉嗦。
跟這兩個女人其實只是片面之緣。只因太子回朝，章尚清舉行了一個宴請各商界人士以及孫氏高級職員的雞尾酒會，孫氏婆媳齊齊盛裝出現，陪在孫世功身邊，穿花蝴蝶般滿場飛。
究竟孫崇業為什麼把孫氏百貨業股權讓元配與側室平分秋色呢？不得而知。也許就是得寵那麼簡單。
孫崇禧去世，孫世怡佔近一半的股權，決定授權章尚清管理。其餘約百分之十的股份分給老朋友與老臣子，另外近半則屬於二房所有。
男人拋棄女人的藉口多如恒河沙數，妳儘管有本事不眠不休，他們也可以塞妳一句：「我太太不了解我！」就名正言順的另尋新歡去。
他長得一點都不難看，五官端正，言語得體，加上如今社會地位的襯托，簡直有不少迷人之處。別瞧他已屆古稀之年，望上去頂像五十多歲，何只精神奕奕，簡直步履如飛。每逢看見孫氏大廈的電梯客滿，就迫不及待地爬樓梯，上他八樓的辦公室。
真怕人講些跟時代、環境、身分脫節的話。
誰在江湖上不處心積慮把有潛質的後浪當毒蛇看待？打蛇須打在七寸之上，否則一旦羽翼長成，勢力坐大，就會改朝易代，取而代之。沒多少個在位的人甘願冒此風險！
章尚清是有心栽培，我自問也勤奮爭氣，才有今日，然而，今日又如何？亦不過名大於實罷了。
一念及大姊，連睡的興致也沒有了。
孫崇禧一直代亡弟崇業守住資產，戰後把一半資金挪到美國置業，待長姪世功長大後，交回他管轄。故而孫世功在舊金山有不少產業，生活絕對富裕。孫崇業的正室孫廖美華，也一直跟在兒媳身邊，每兩年回香港來轉一轉，聽聽章尚清向她述職。
章先生是如假包換的孫家老臣子，他自己沒有提起，但行內人都說孫氏百貨在上海時，章尚清是當部長的，跟著孫競庭出身，也是崇禧與崇業兩位太子爺的同學，因而死心塌地成了孫家不貳之臣，直至今天今時。
小冬妮的鬼話連篇，當然做不得準。
但願是我過分敏感！
我臉紅了，章氏作風忠心耿耿，大公無私，他經年努力，不外乎要建立起一個法治而非人治的機構，再交回孫氏子孫之手。我是出言不遜，太看輕這可敬重的上司了。
辦公室內的桃色個案，吃虧的通常是女人。
做人真難！
然而，章尚清年過七旬，卻仍是孤家寡人一個。這是千真萬確的。
我當時臉紅耳赤，如有地洞一個，必然火速鑽進去。眼角還瞥見宣傳部婆娘跟那邱成捷死抿著嘴，忍笑。
我沒有怨父母把我生出來捱世界，她倒來說我不懂處事！心上一氣，自此不再把工作上頭的困難向母親說半句。
就算他聲明不跟在他屁股後頭走，便得炒魷魚，我也寧可收拾包袱走路。能穿四吋高跟鞋在平地上來去自如，己是我最高的道行了。
我慌忙把話題支開了。「你是真的計劃退休？孫氏沒有你不行呢！」
「又跑到外頭去胡亂吃一頓，何必？」
待字閨中的女人，再強，還是會被人看不起的。包括自己家人在內。
這孫家的故事，又在機構內不逕而走。
這凱瑟琳孫以董事夫人身分說的一番m.hetubook.com.com演辭真肉麻！表面虛辭，其實半點誠意都沒有。那種幼稚浮誇，呼之欲出。真想告訴她，如今的孫氏並非家庭工業！
我想過要在東區走廊落成後買部日本小房車，因怕擠地鐵。其後沒法子如願，因為孫氏百貨公司在彌敦道，根本難找車位，月租公共停車場，又昂貴得很。就是租下來，也還要走一段路，算了！
母親老是怪我處事鋒芒畢露，以致屢遭荼毒。然而，把才幹收得密密實實的，人家如何賞識妳？
嘿！女強人不吃飯、不睡覺、不拉屎嗎？荒謬！
「幸好妳沒嫁出去，有兒有女有丈夫，妳天天早上還這副德性，人家不嫌棄妳才怪！」
別看我們出道十多年，掙扎出頭，在機構內已成獨當一面的女人，收入還真不過爾爾。就以我沈寶山為例，且攤開數目算一算，月薪三萬五千港元，說低不低，可是才一套蒂柯或仙奴套裝就是半月薪金，一套固然不足替換，還要配鞋配手袋配首飾！唉！
我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有作聲。
我和他們兄弟在業務上頭，其實接觸還不算多，都是由章尚清跟他們講解孫氏的一切，帶領他們走上軌道，為期一年，章老就要告老歸田了。事實上，因為要頻頻飛往歐美去公幹，我待在公司的日子也不多，現時百貨業競爭劇烈，各式名店開設得如雨後春筍，我們在挑選貨品上頭，非下功夫不可，因而更多御駕親征。
必是我母親無疑，她視弄醒我、趕我上班為一日之要務。
直至我考入孫氏百貨公司，情勢才有轉變。
孫世功兩兄弟都是年逾四十，一般的高個子相貌端正。
公司裏頭的人總是在背後竊竊私語，說我們兩人門當戶對。一般的年紀、學識、名位，又都未婚，為何不曾走在一起？人言大概說得多了，造成一股撮合的氣氛，這些天來，我發覺王子培老是有意無意的跑到我辦公室來找話題。
有人在推我。
「妳今晚回家來吃飯嗎？」
我首先在女性服飾部門任營業經理，跟著擢升為買手，第一份職務就把我培養成穿戴有品味，同時涉獵外頭世面的行政人員。跟著調我管轄家具及家庭用品部門，對外的入貨與銷售，對內管理員工貨倉，以及宣傳，都是我的責任，實已培養成一個小型百貨公司的一把抓。
章老總果然開口說：「上個月女裝部的營業額讓男裝部迎頭趕上了……」
別怪我公司前公司後，滿忠心似的，其實，說到頭來，只是忠心於自己！
「沒有親歷其境，不會知道妳們這些所謂女強人，原來如此。」
當年，耳畔聽到章尚清那番得體大方而公正的說話，使我覺得人間尚有溫暖，差不多要衝上前去，以身相許。
老實講，我無心再看邱成捷與那婆娘當時的臉色，無此需要了吧？她差不多是在一星期後就請辭了。我現今連她貴姓芳名都無法記起來。至於邱成捷，當然沒結什麼婚，如今仍是低我三級的一名小小部門營業經理，在孫氏裏頭碰上我，忙不迭地打恭作揖，叫早安！
章老清一清喉嚨說：「是移交的時候了。我這把年紀，說去就去，不能以現時的健康情況做準。孫氏後繼有人。」
當年，我在美國把兩個勞什子的學士碩士學位弄到手後，回港來碰機會。由二十四歲到三十歲那幾年，碰得焦頭爛額。不是所屬機構生意馬虎，無從大展拳腳，就是同事互相排擠，被踢出局。愈有才幹如我，愈易首當其衝的遇害。
全世界最最最最最可恨的發明是鬧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