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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無情

作者:梁鳳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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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女人受了刺|激,總會變得神經質!
「寶山,有妹如妳,我真的很安慰。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找妳商量,總會尋出個辦來。」
跟她兩天沒見面,她人又憔悴了。
「當然。」
「希望別走錯路。我不大曉得往東面的路!」
此話一說出口,但見章尚清額上青筋暴現,整張臉脹得紅通通,幾乎咆哮:「你再聽清楚,有我在孫氏一天,不要給我胡搞。」
「歸雄年也曾愛妳!」
我深吸一口氣,很認真地說:「大姊,我沒有時間再一次又一次地重複我的建議。這一次,妳可要聽清楚,妳必須以靜制動,不可再跟他吵,這樁婚姻不是可以吵得回來的!妳愈是兇神惡煞的樣子,歸雄夫的情婦益發顯得小鳥依人,百般可愛!」
「對,就快有資格申請社會福利處的養老金了!」
孫世勳擺擺手,正要把門帶上。
「妳不跟他吵成不成?」
「妳離了婚之後的日子,又會好過?」我問。
我還來不及答話,章尚清的秘書周太太就跑進會議室來,對我們說:「章老總有請!」
大姊現今背水一戰,必須置之死地而後生。
「中午我跟大姊有約。」
剛好有人敲門,這麼巧,進來的竟是孫世勳。
跳過了兩支音樂,孫世勳有意無意地交換舞伴,把捷克夫人物歸原主。
我不能如此直接發問,於是旁敲側擊:「章老很緊張孫氏帳目的來清去白,但事情根本就該如此,沒有人會傻到做假帳,為了省稅,划不來!」
像我,五呎五吋半,才算沒有白沾高跟鞋的光。加在一起,五呎九,跟六呎的男人走可配襯了。
沉靜了那麼三十秒鐘,難受得要命。於是……
現今名店的售貨員真是訓練有素,一看見熟客,就能記起姓氏,沈小姐前沈小姐後的,盡量表現妳的身分,抬舉妳的地位,叫人額外舒服。這點百貨公司還不易做得到。我們孫氏近年也經銷名牌高價貨,故而在這等經營手腕上頭,也日有進步。
我的心又卜卜亂跳,也許剛才喝多了白酒。
我想不明白,當然也不好意思開口問孫世功。
才坐下不久,竟看到孫世勳出現。我好奇怪,一直瞪著他,不明所以。
他告訴我,小時候家在劍橋,住了幾年才搬去倫敦的。
我昂起頭,望住孫世勳,希望有答案。
「歸雄年似很愛她的模樣。」大姊垂下了頭。
他略一定神,挑了個我對面的座位坐下去。
小冬妮在下班前提醒我要到半島去跟大姊見面,八點又得跟捷克來的水晶廠商晚宴,席設半島嘉地斯。
「我的適應力十分強,只要心甘情願,什麼類型的工作都可以應付得來。」我認為這個答案比較得體,且有彈性。
「世勳,非認真不可。我把你倆叫進來,就是為了要叫你們認真從事,這以後的日子要靠你們了。」
「人是善忘的,只顧眼前。」
他讓我們坐下,把兩粒藥丸丟進嘴裏,連連喝了幾口清水,跟著說:「年紀大了,真的不堪一激!」
當然,有錢人家,以跑馬地為界,無須往東邊走。
兩個人坐在裏頭,一時間找不到話題,空氣仍是冷凝而尷尬的。
工作上頭,我的態度永遠是寧枉毋縱,我不管自己是否踩著了草繩當大蛇。總之,孫氏己非昨日,龍蛇混集,非額外留神不可!
「妳算西曆?」
「如今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我們其實是老朋友,五年前孫氏已開始代理他們的水晶產品,鉛質本不及其他牌子的重,勝在雕工精細,配合香港人喜歡花巧的口味,故而銷路甚好,貿易夥伴的關係因而是親切的。
多麼實用而可喜的藉口!
悠揚悅耳的樂音源源不絕,老是沒停。
我照例在開會前提早一、兩分鐘到達,剛坐下不久,孫世勳就走進會議室來。
然,誰會是十全十美呢?我也不是完人,挑惕什麼?
「太古城。」
這問題幹麼老是縈繞我心?
大姊拿手掩住嘴,怕自己驚叫起來。
我喜歡佐丹,因為其他名鞋少有三吋多高的,我覺得高挑的女人穿高跟鞋,才算相得益彰。高跟鞋並非為矮婦如凱瑟琳孫而設。
他們每半年就來東南亞一次,不算稀客,也不愁認不得路。我們就告辭了。
他笑:「錯了,我在英國只開福特,章老給我訂購下來的。」
到底是處理慣大事的人,一下子回復正常,就有幽www.hetubook.com.com默感。
只稍微擔心這孫世勳要如何碰個頭破血流,才能成長?最好有個自己人不住在他身邊提點他就好了。
「其實,我一直不適應!我比較喜歡開朗坦誠的個性和生活。」
「妳說到哪裏去了,我中午的約會是公事。」
與其全盤敗北,半生不死,倒不如謀求打個平手,共存共榮,便宜了姓歸的,也叫沒法子的事。
然而,如果他在試探我在處理私事上頭的品性動向呢?最理想的女人也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可是,不一定符合孫世勳的個性,他似乎比較內向。
我微微戰慄,難道孫世功建議做假帳、逃稅?
從章老總的辦公室走出來後,納悶得很。
「程程和彤彤兄妹倆就快要到海外去升學了是嗎?妳孤家寡人一個,如何打發日子?」
「我有職業!」
「那也不見得愛她,等於一定不愛妳,他肯三更半夜還回家來就是證明,妳別胡亂衝動,自毀長城,此其一。而且,歸雄年愛那女人愛得是否足够是個關鍵性的問題,只有愛她愛到難以控制,對方才可以為所欲為,此其二。」
哈!干卿底事!
什麼建議會遭到如此激烈的反應?章老從來是個開明納諫的主腦人。
「我比較喜歡老式的勞斯萊斯,但高頭大馬的樣子,只宜有司機開,很多不便。」
「我也不大明白,妳知道在商場上,我是生手。」
孫世勳並不算美男子,但笑起來有種親切感。在差不多不見天日的英國受教育和長大,竟能有如此均勻的棕色皮膚,洋溢健康氣色,望之很教人暢快!
偌大的會議室,沒有人開會時,顥得空空洞洞。
「早!」
我們都笑了。
「妳的舞,很輕盈。」孫世勳對我說。
一念及此,臉上立即發燙!心頭突然有如鹿撞,卜卜的亂跳!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過分敏感,但商場上的確有過傳聞,說一些處心積慮的的公司,故意虛報或虛構盈利,其目的在短至一、兩年,長至四、五年內謀取更大利益。比方說,公司業績優異,姑不論將之上市,可以作為議定股價之有利本錢,使集資數目更為可觀,或者轉手賣予私人時,索價更高,都足以抵銷年底必須負擔之公司稅而有餘。莫非孫世功有此深謀遠慮?
家庭主婦離婚等於辭職,比職業婦女更頭痛的是找新職,會艱難千倍。並非經驗老到,就會成為搶手貨,更非割價求售,就可以有瓦遮頭。
「大姊嗎?今天中午我有政治飯,不能跟妳見面。」
「讓我們兩老漫步走回去,欣賞一下香江夜景,美麗一如我們出產的水晶。」
從半島走至麗晶對我而言,屬於八千里路雲和月。可免則免。
我差不多忍不住要笑出來,這叫壓驚還是什麼的?其實很有點離題萬丈,然而……
情場如商場,都是戰場。妳要收購,還真要買家肯出個好價錢支持。針不刺到肉不知痛,除非收購對象前景明朗,否則誰不贊成一動不如一靜?再說,應付收購行動的法子之一,是籠絡諸侯,呼籲爭取所有有能力影響局面、手上持有股權的眾親朋戚友、社會人士,都站到妳的一邊去,再下來,孤注一擲,來個反收購行動,又有何不可?
我原本想說賣身給孫氏也沒有什麼不好,還是忍住了,大姊這人很敏感的,我不要她胡恩亂想。
孫世勳轉面向著我,輕聲用廣東話說:「章老要我來跟妳學習。」
「今時不說,更待何時?世功太像他的母親,廖美華處心積慮就等這一天!孫氏百貨是家族象徵,她要取回權位,一定不擇手段,世功向我提出的只不過是第一招!」
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呢?顯而易見,孫家姨奶奶希望他跟兄長合得來。
「我怎麼了?」
我沒好氣,自顧自的拿起銀壼倒茶。
我更怕人家關懷過甚,處置不當,反成笑柄。誰敢擔保不會有人以悲天憫人的口氣,去報導我寒夜孤襟的悽苦,只怕翌日城內各路仇家,都笑歪了嘴。
「今天中午真的不成,約會很重要。」
章尚清對他在任的最後一期年報,十分的重視,正如他在會議結束時說:「寶山,這是妳頭一次監製年報,用心點,給我留個可愛的紀念品。」
「那麼,改天吧!」
這天,他又偏要坐到我對面去。
「為什麼?」這是直覺反應hetubook.com.com
大姊是開竅了!
我叫住了他:「大姊只是順路到我們公司來買點化粧品,也許我改天才跟她見面好了。」
大姊呆了一會兒。
我尷尬得下意識地把臉略藏在世勳的胸膛與肩膊之間,不敢動,也捨不得動。
「大姊,妳自己想想,既然沒有寧為玉碎的條件,只好瓦全。」
「你住在哪兒呢?」我問。
「聽妳剛才的話,就算故意說來安慰我,也必有幾分真情在內。況且,姊妹上頭,實話實說,如此年年月月,春去秋來的枕冷襟寒,也很難受。」
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選答其中一項,他會不會就在以後的日子裏只讓我在內與外之中主持其一。我該告訴他實情,我是喜歡內外兼顧,一把抓。權位到了自己手裏,不能再放出去,否則,有可能從此潰不成軍。
「舂坎角。」他停了停,很自動的補充說:「家母喜歡淺水灣,搬回香港時,沒法子在那區找到合適的房子,故而住遠了一點!」
「妳不也是一個人生活。」
「妳住在哪兒?」
我在孫氏這些日子,從未見過章尚清發脾氣,連小脾氣都沒有。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不站在自己的親人旁邊,幫一把忙。
「這樣子不是辦法。」
我問:「有什麼事嗎?」
「傳到你這一代,千萬別變了質才好。在我在生一日,沒有人能胡作非為,可是,總有一天……」
說罷掉頭就走。
因而,他感慨了!
忙碌使時間過得飛快。
硬將父母的關愛變成怨懟,是最傷心的無奈。
商場之內,驚濤駭浪,誰說不然!
今早章老總明令開會,糾集了孫氏兄弟、財政總監以及我,就為籌備年報及股東大會的工作。
孫世功跟財政總監相繼走出了會議室。
我下意識地摸摸臉龐,還有點燙手。
不然怎麼樣呢?登報徵婚?
這是孫世勳第一次提起他的母親。
我從來都認為有險不妨去冒,但效果要能彌補擔驚受怕的損失很多很多倍,才值得。
「妳在孫氏要內外兼顧,很勞累,如果任妳選擇,喜歡主內還是主外呢?」
蓬門碧玉抑或豪門巧婦,纖纖弱質還是女中丈夫,我都可以應付得來。自問扮什麼似什麼!誰出生後不想活得好一點?那就只有鍛鍊做人的演技,臻於化境。
「三十五也不少了!妳打算就這樣子過一輩子嗎?」
我絕非顧慮。友儕之中,有女友加官晉爵,調派至紐約去當份好差事,既是薪高職厚,而且有機會申請為永久居民,其實是雙喜臨門。誰知她一時不慎,在給受友的信中略道美國東岸嚴寒,上班勞累,香江滿城立即傳頌,這位小姐在彼邦飢寒交迫,只差沒把她說成潦倒街頭,無人問津。
孫世勳只好禮貌地跟洋婆子成了一對。
「對啦!大姊,只要妳肯妥協,他沒有不讓步的道理。妳試試努力扮演一個完全被害的角色,贏得翁姑、子女、親朋戚友甚至輿論的支持,妳的勢力就大了!」
以後就沒講話。
我看了旁邊這男子一眼。
「啊,不!」
「江湖伎倆,總有一、兩手,以之應變。」
小冬妮給我解釋完,才帶上辦公室的房門。
自從姊夫歸雄年有了外遇,大姊就像融了的雪糕,攤在人前,完全變了形。
「還未足三十五呢!」
只見白了一張臉的他,回頭拿眼瞪了孫世勳一下。很憤憤不平的樣子。
「對不起!」孫世勳問:「妳剛才要說什麼嗎?」
我是覺得的。
嗯,我又想到哪兒去了!
一念到勞資關係,心就沉下去了。齊大非偶。
嘉地斯的舞池很小,來這兒吃晚飯的人又都不一定有此雅興,故而只有我們兩對人在充撐場面。
「什麼?她算老幾?竟然打算遲來先上岸?」
「我相信對方也一樣很難容忍妳!彼此彼此,半斤八兩而已。」
「世勳,凡事要看遠一點!我沒有意思阻礙孫氏擴充,世功建議上市的目的為何,居心叵測!我們並不缺乏資本,完全沒有集資的必要;況且,世功不只提出要計劃上市那麼簡單。」
「啊……閒聊而已!」
我笑。
我很用心的聽著。
「大姊,妳今年幾歲了,孩子都快上大學了呢!我跟妳說過多少遍!」
大姊有個遲到習慣。我在七點前到達半島,先鑽進查理佐丹去。日日忙至嘔血,購物只能挑這些約會的縫隙時間。和_圖_書
「我走了,還得去赴宴,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好了。」
我沒有反對讓他送我回家。
「妳有三十六歲了吧,還是三十七?」
職業女性能征慣戰,報喜不報憂,因為解決不了的困難,說漏了嘴,徒增牽掛,於事無補。
又只餘我倆。
我可以工作辛勞至死,最怕搞人情是非。高層的紛擾其實是家事,為什麼要帶到孫氏百貨企業來?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這等男女私情上會如此決絕利毒!
只是親如姊妹,也不便,更不想傾吐。
「章伯,把孫氏上市,不一定是壞事……」
大姊聽了我這番話,心平氣和得多。「是的,骨氣也要有金錢支持,無權無勇,躲在娘家偷生,也不見得有何自尊!」
我再想深一層,就領悟出多少眉目。
我默然。自知說錯話了,英國人手段之老奸巨滑,正是現今香港人一邊擔心,一邊無可奈何地窮於應付的,怎麼拿來比他呢?豈只不是恭維,且是諷刺!
「我得向妳學習了!」孫世勳的興致很好:「我是認真的,回到孫氏來,分明要演另外一個人生角色。舞臺陌生,對手難纏,頭頂的燈光一打下來,我原形畢露,臺辭唸得生硬,連一雙手都不知往哪兒放。」
「寶山,妳別重蹈我覆轍,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相識以來,最教我感到美中不足的大概是他太孝順。既孝敬母親,又順應章老。一對老人家把他支使著,差點弄得自己面目模糊不清,何苦來哉?
我怎麼驀地如此小家子氣了,心頭老是酸溜溜的。幸好只是胡想,沒說出聲來。
對方尷尬地笑一笑,眼光落在會議室掛在牆上的三幅油畫像上去,正中擺放著的是孫競庭,兩旁是他的兒子崇禧與崇業。
我低下了頭。到底是女人情懷,不言而喻。
一路無話,我分明在胡思亂想,不知道孫世勳腦子裏在想什麼?
「大姊,他負擔妳贍養費,妳又能撈到多少?就算一大筆八位數字,妳都不曉得如何管理?反正求的是豐衣足食,拿著他的信用卡,喜歡什麼買什麼,以物質彌補心靈空虛,總好過人財兩空。」
「那麼就由得妳姊夫兩頭住家了嗎?」
孫世勳訥訥地說:「家母曾告訴我,父親非常重視手足之情,他們是對好兄弟。」
「多謝沈小姐,這幾雙鞋子我們照舊送到妳辦公室去。」
周太太答:「也請沈小姐一同到老總辦公室裏走一趟。」
「我是快五十歲的人了。」
「大姊呀!男女私情,跟追求學識一樣,達者為先。現今的情婦沒有尊大婦為前輩的義務。總之,勝者為王!」
「寶山,妳賣身給孫氏了?」
我怕極了江湖是非,故此絕不供應任何易於為人誤導的資料。連親生姊妹,都信不過!
況且,又不是小孩,都差不多五十歲了。
上星期,我們一起開過三次會議,他都坐到我對面。
「劍橋很美。」我說。
可是我總不能在會議室裏問些無聊問題,例如:令堂和太太沒有跟你回香港來嗎?
「章伯,何苦說喪氣話?」
「寶山,明知他對我不起,還要跟在他屁股後頭討一口安樂茶飯,我何以為人?老早知道有這個收場,我寧願學妳自食其力!」
「我搬回娘家去,陪母親過日子。」
孫氏沒有佐丹皮鞋,故而我有空總踩到半島他們店上去,一買就是幾雙。款式一式一樣,只挑顏色。
我很怕參加王子培主持的有關電腦發展的會議,老是聽不進腦子去。於是分了神,拿筆在記事簿上亂畫,不知怎的,畫出一個個大心、小心,重重疊疊,滿紙的心。驀地抬起頭來,竟看到坐在對面的世動對我微笑……
「既知來意不善,何苦拱位讓賢?自己打好了的江山,讓人家坐享太平,世間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當然,他是,我不是!
有資格偏用司機的人嫌司機礙手礙腳,我這要擠地鐵的,發誓有天飛黃騰達,第一件事要請個司機。
章老不會無緣無故的讓我也預聞其事,要我知道其中的微妙,豈不是把我視作孫家的一份子?
章尚清已經回復平靜,臉上的血紅緊張褪了,代之而起的是稍嫌蒼白的寧靜。
「什麼樣的人生角色也願意演嗎?」
「事已至此,他能養夠三頭、四頭,妳還樂得鷸蚌相爭,坐收漁人之利!最要緊名正言順的只有妳沈寶河一人就成了。人前人後,和-圖-書妳始終是歸雄年夫人,再得寵的還是無名無分之輩,休想跟在姓歸的後頭出席名流夜宴!這口委屈齷齪氣,愈是把心給姊夫的人愈是難以下嚥。一定三天兩頭就苦纏不休,輪到她們大吵大嚷,對妳有百利而無一害!」
章尚清拿眼看看我,分明的把原來的話止住了,停一停再繼續說:「世勳,你必須盡快成長!不能不自覺地同流合污,否則把柄在人手上,水洗難清。香港是險地,一旦人在江湖,很多時身不由己。總之,你千萬謹記,公司帳目絕對要清楚!一是一,二是二,半點假不得!」
孫氏百貨不是上市公司,大約有百分之十的股權分散在幾個孫家老朋友以及舊夥計,如章尚清之流的手裏,股東不外十位八位,說來說去都是自己人,召開股東週年會議,擬定派發紅利,也是循例手續。然而,為了配合孫氏百貨的發展,將年報印製得像樣一點,兼用作宣傳形象的刊物,已是多年習慣。每逢帶到海外去,都備受讚賞。其中,我們必定搜集了當年百貨業在香港發展的資料數據,加以評論分析,更有參考價值。故而,發表年報,是一項相當艱鉅的工作。
一念及多年賓主,兼有提攜之恩,心上很捨不得。
我的心驀地往下一沉,在機構裏遇上太子爺才結的婚!不會這麼巧!
我當然有過一頭撞進浴室,照頭照腦淋個蓬蓬冷水浴,讓自己平靜下來的晚上。
「啊!我相信剛才發生的事,也許大家都不好過,我想請妳吃頓午飯,好嗎?」
「不成,七點才下班,只能喝半小時茶,我還有公事晚宴。」
「那麼下班後,我回家等妳。」
倒是孫世勳為人忠直,不防有詐,就更要直接地提醒他。
酒過三巡,捷克洋鬼子雅興大發,把我請到舞池中共舞。
孫氏兄弟大概就是六呎的樣子,弟弟好還比哥哥高那麼一點點。
大姊半生只曉得當少奶奶,外頭風大雨大,她見都未曾見過。溫室中的玫瑰,連太陽過猛也會凋謝,遑論其他!
現代女性不流行故作矜持這件事了吧?況且我們是同事。我也實在沒有心情再聽大姊訴苦。跟孫世勳吃頓午飯是好的,我的意思是可以乘機多了解孫家以及孫氏的發展計劃,資料對工作的成敗一向都很重要。
我說過,他並非美男,然而,很男人的樣子,尤其是笑的時候,不論微笑、大笑,都教人看得舒服,產生安全感。
嘿!跟孫世勳有什麼相干?人家靜靜的坐著,連話也沒多說一句!我好莫名其妙地坐在原來位置上,有點不知所措,更替世勳叫屈。
「我其實覺得大哥在美國長大,不會凡事斤斤計較,我相信他會有商有量。他們只是過慮!」
大姊原本頂好看的,翠眉、杏目、櫻桃小嘴。只嫌中年發福,人是過重了些,因此而顯了年紀,否則,走在街上,肯定有男人會為轉身側目。
「英國的戲刻造詣一流,英國人的城府更深,你能不近朱者赤?」
我用眼睛問周太太,可是連我也請在裏頭?
「可以這麼說!」
人家說男人對住女人每有綺思,例如……
停在跟前的是輛白色車身,杏色包皮頂的最新款勞斯萊斯。
孫世功突然發問:「章伯,你完全不考慮我前天給你提過的意見?」
「再說一遍好了。」大姊似在電話裏哭泣。
孫世勳望住我微呆了一呆。
「不,別讓媽知道,煩都煩死,在外頭跟妳見面好了。」
「啊!沒什麼,你呢?」
我搖電話到沈寶河家,她自己接聽。
「寶山!妳自己呢?」大姊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但覺背上有點發冷。
我敢肯定歸雄夫的情婦如有姊妹,必定努力扮演我如今的角色,有著同等的心情。
「六點,半島!」
章老在處理生意上頭一直崇尚務實忠誠,不喜花招計謀,故而憤然反對。他沒有在我面前提及孫世功的建議,也許就是怕我是商場的識途老馬,一下子洞悉乾坤,立時間嚇得亂了陣腳,反為不美。
「我忍受不了,他老是三更半夜才回家來,跟那頭好得不得了!」
「年紀小時並不曉得欣賞,我去時才滿週歲,二次大戰剛結束。」
他倒很大方地走上來,跟嘉賓握了手,還說:「我走到麗晶酒店門口,才想起秘書小姐告訴我,改了在半島酒店晚宴,來遲了,對不起。」
況且,哪個父母願意看到自己兒女hetubook.com•com變得無依無靠,莫說成為棄婦,就是獨身終老,他們也可能覺得丟臉。
嘉賓住在麗晶,晚飯後堅持不讓我們送他們回酒店去。
大姊差點要在公眾場合哭出聲來:「我要不離婚也成,他那邊逼得緊,雄年已經屢屢跟我談條件,差不多天天吵!」
「知道他別有所愛,很難忍這一口氣。」
孫世勳大笑。
何解言重如此呢?又如何會輪到我的頭上來?
望子成龍是天下父母的情懷。重男輕女的惡勢力下,容不得家中有獨身女兒。
「大姊,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舞臺上的每個角色,都有不相伯仲的難度。」我安慰她:「我有時也想,寧願有個像樣的家,志不在朝朝暮暮的恩情,總好過在外頭風吹雨打。再強的女人自己站在人前,會得矜貴到哪兒去?不是局中人,不明所以!況且,服侍一個丈夫老闆,總舒服過對牢整個董事會的人!」
「那娼婦真的要搶我寶座!」
售貨員把信用卡遞回給我時,才如夢初醒。
「怎麼樣才是辦法呢?又沒有人教我!」
「章伯,別太認真。您老要好好保重,否則我們咎慮更深!」孫世勳把身子探前、很為難的樣子。
「原本在麗晶宴客的,我看妳反正在半島跟歸太太飲茶,省得妳又要跑過對面,乾脆把晚宴地點改了。妳姊妹倆談心完畢,只管走上二樓便成,已通知赴宴各人了。」
孫世勳握著我的手,收緊了一點點,輕輕的摩挲了幾下。
我與孫世勳在凱悅酒店的餐廳吃中午飯。
這樣體貼醒目的秘書往哪兒找去?
捷克水晶廠來了位總經理,老婆跟著一道來免費遊埠。我招呼他們吃頓晚飯,略盡地主之誼。
沈寶河中學一畢業,多唸一年秘書科,就考進歸雄年家族銀行去當見習秘書,才半年日子,遇上學成回來的太子爺,就結了婚。
「妳姊夫今晨三點半才回到家裏來,我跟他又吵了一頓。」
一旁的捷克夫婦,向著我們滿眼含笑。
「世功的計劃並非如此!他並沒有建議隱瞞盈利,相反的,我聽章伯前天晚上跟我提及,世功是要自今年開始,將實際收益在帳面上的倍數增大。」
又是章老!
猶有甚者,我們只是朋友,甚而是上司下屬,賓主地位。
說到底,午飯還是在愉快的氣氛中用畢的。
事無大小都給他安排似的,不知要不要連配偶也給他物色好。
章老拍拍我的肩膞,站起來,正要退席。
我坐上去,繫好安全帶,說:「完全英國佬的作風!」
走到半島大堂坐下,叫了茶,大姊才趕到。
我慌忙告誡自己,以後可不能再如此失禮,露了馬腳。
我苦笑。賣花之人插竹葉!
「阻礙妳辦公嗎?」
「我的車子交給了半島,就停在門口。」孫世勳對我說。
「世勳,你祖父、父親和伯父都是非常殷實的商人,孫家的每一個銅鈿,都是白手起家、克勤克儉,從正途賺回來的。我深信他們希望這份清白,傳子代孫的守下去。」
況且定下神來,就覺留心足矣,擔心是不必的。江湖上的風險,此起彼落,無日無之,天天新款,永不言倦。沈寶山跑了十年有多的碼頭,也算是從小嚇大的了。
這麼笨,找話題還不簡單!一個孫氏百貨部門的事就可以聊一整天,怎麼可能相對無言?
「大姊!」我重重的放下茶杯,異常生氣,把聲音極力壓下去,免得騷擾鄰座。「妳別天真,好好的面對現實成嗎?我們的母親只消對牢二十四小時,就會把妳嘮叨到發神經!人的耐力有限,這跟孝道無關。」
他們是誰呢?除了章尚清,起碼還有一個,他母親?
躊躇之間,幸好章老總領著財政總監駕到,孫世功把手插在褲袋裏,默默地也跟了進來。
立刻明白為什麼章尚清要把我也叫在一起,隆而重之的囑咐,以後孫氏的帳目要一清二楚不可。因為公司帳目有什麼三長兩短,我這個公司秘書部頭頭責任非輕!追查罪咎,簡直可大可小!
她才坐下來,就嚷:「寶山,我要離婚了!」
我們同時間開口講話,可聽不到對方說些什麼!
我心算,沒有作聲。
商場上見慣了刀來劍往,小心眼的人實在太多,都容不下別人的風光。伸長脖子看見妳老是風生水起,等來等去都沒有時差運蹇的話,他們就會乘勢誇大、製造假象,其實志在平衡自己心頭的妒忌。
我一定是酒喝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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