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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秘史

作者:依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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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盛夏

第四節 盛夏

俯望露台下的景色,他深深吸一口氣。
也許這是童年時的幻想?也許是我的貪婪願望?……我總是想,這一生人,要是擁有一個泳池,我一定會在池內光脫脫的裸泳。
我身穿「比堅尼」,躺在泳池邊的日光椅上曬太陽。
一個白影閃過,瞬眼間停在面前。
「不做妳的敵人,我也不會有甚麼益處。」他立即接著說。
他走到門邊,想了想,停下步。
真沒想到,這一切會讓我一層層地把外殼剝除,真相全露……
「莉娜做了尚常的妻子多少年?她有兒子女兒麼?啊?」他的眼神一閃:「尚常在外面有過多少個女人,妳知道麼?但是,他在外面有私生子?私生女麼?啊?」
「那是老頭子訂下的規矩。」志常不動聲色,淡淡說:「老頭子現在不在。」
他的雙目似火!這熱情之火,比盛夏的烈日更為熾熱凌厲,他令我熔解!
「你是誰?」我充滿驚惶,開口就問。
我理睬他?呸!休想!我已經搭上他的兒子,冼家大少爺又有甚麼不好?一個枯乾老頭子,生死不明,我不打沒把握的仗!
「就是這些?」他看我一眼。
我看看他,他一本正經地坐著。奇怪,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和穿上西裝、打上結帶的男人,竟會有這麼大的更變!
「妳怎可能弄走莉娜?真是不可思議!」久久,他低喃。
他笑,這一笑,笑得陰沉。
「也許——我知道妳會來?嗯?」他望望我:「也許,我知道妳會偷看?嗯?也許,我正在等待妳?」
「我為陽光而來,我為陽光而走。」他用憐憫的目光掃射我一眼:「這個家裡,再也沒有陽光了,妳的生命中,也將不再有陽光。看住妳了。」
他目露驚訝,默默坐起身,看住我。
「未必。」
烈日,炎熱。熱得令人心頭幾乎爆炸。
「你說謊!你瘋了!你胡說八道!」我掙扎著從床上爬起,驚聲說:「因為你知道我捨你而取你哥哥,所以你瘋了!你編造個故事!你想傷害我!」
「豪灣八十八」暫時是我們的世界——我和冼尚常的世界。
「妳這撒謊者!」他冷聲笑:「妳會愛我的大哥?太陽從西邊出來!」
我重重吸一口氣,一定要好好的將自己重新收拾起來!當我回復原態時,我仍然是以前的那個無血無肉的冼夫人!
「這究竟是怎麼一件事?」我沒有聽到他回答,於是馬上又問一句。
「這裡沒有屬於你的東西!你可以隨時走!最好立即走!」尚常狠狠咒詛:「老頭子給你的是錢,你到英國去吧,走得越遠越好。」
「我一點都不知道!」他的聲音。
看他如此放肆說話,又看他斗膽作弄別人的行為,他必是二少爺!
我覺得我自己是屬於志常的,屬於他年青而英俊的臉,屬於他壯碩而強健的體軀。我屬於他,這是絕對絕對的。
我得到今天的一切。但是,這一次,我似乎失去得太多。
「妳不要知道得太多。」他伸出手來,輕輕摸觸我的頭髮:「想做一個快樂的女人,就別知道得太多……」
「那麼弄其他的湯吧。」我說。
不過他雇用的必是最佳的髮型師,染髮不著痕跡。
「小玲!妳過來!」
我看他們一問一答,直覺得這兩兄弟間,有一萬丈深淵般的隔膜!其實,當我才踏進飯廳時,我已感到這一種寒意!我恍如置身懸崖,心驚膽跳!
「妳愛我哥哥麼?那個冼尚常?」他喝一口杯子內的菓汁,忍不住發笑:「愛他?數數他可愛的地方。」
「太陽。」他說:「我懷念這種陽光。英國沒有這裡的太陽,英國沒有這裡的盛夏。」
他的話對也好,錯也好,但是憑他這幾句話,他是永遠無法令我透露心聲的。
但是,我要等。因為尚常雖付了一大筆錢給律師,也願意分些錢給莉娜,但要她離婚,手續上,時間上,還是要等。
坐在懸崖旁的草堆中,我和志常俯望遠處的海面。海風強勁,在我們耳邊呼呼作響。
我好像瘋狂一般地撲上去用力扯住他的雙臂。
我在泳池中來回泅泳一會,環顧四周,整座巨宅裡並無人聲,於是我一使勁,把身上的泳衣一剝,扔向草地。
我有如卸下肩頭的千斤重擔!多多少少日子的等待,幾經苦難的作戰,我終於等到此刻!
我心中一寬,於是說:「我晒了一陣太陽……沒想到,太陽如火,一下子就把我晒成赤紅……」
轉頭瞥尚常一眼,他木無表情,臉上除了漠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神色……
他很有把握!他似乎知道他能擄擁我!他如此有信心!
當我注視他從水底伸出的手時,嚇得面青唇白!
我在豪門中作法、掙扎與拚鬥,所費功夫,實在沒有白費。
他略帶怔愕。我淡淡一笑:「你憎恨這間屋子內的人,我不知道甚麼是真正的原因,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從外頭來的,我不屬於這裡。」
「啊……天!」我再也不顧一切,飛身竄出泳池。
「我為什麼要從英國回來——」他向前一指:「看,就為了這些。」
「大老爺,之下是大少爺,大少爺不在,輪也輪到二少爺了吧?」
他邊說,邊一躍身,飛身入池。
「爸看在是自己骨肉的份上,還是支援他。」爬到床上:「現在他在英國的一間學校唸書,唸的是甚麼專科。我根本不知道,我管不著。」
「小姐,妳怎知道?」她睜大雙眼。
「你這無賴!我命令你!立即把泳衣扔過來……!」
於是我不再多作一聲,我是精靈的,我完全明白,甚麼時候該是我閉上嘴的時刻。
坐在露台上享受我的早餐,環境是跟以往完全不同了。以往,每早晨是我托著早餐,上樓去侍候老爺。現在,是下人侍候我。
「妳今天做甚麼了?」
但是當我的手才接觸他的手時,他猝然把我的手用勁地推開。
「我貪。」我直叫起來:「到了某一個地步,做人貪婪一點,不算犯罪!」
「我要甚麼?」抿一抿嘴,志常迅速向我一瞥。
尚常坐在我對面,冷冷看他一眼,開口了。
「沒有。」他的手已經摸在我的身上了,穿過睡袍,手勢是純熟的。
「妳想在冼家爭權、奪利。」他終於說。
水花四濺之後,他已泅水到我身邊。
「說來說去,妳要的是富貴榮華,」他一搖頭:「而我所需要的,就是富貴榮華。」
他走了。
他笑得嘲諷,笑得凌厲,使我心驚。
「屋子內沒有,房子外有。」他聳肩:「不要以為大戶人家有錢,就有一切,這戶人家有大把大把的錢,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情味。」
他的手指接觸我的皮膚,如一陣海風。
「嗄?……」我倒吸一口氣。
「大少爺吩咐了,沒有龍蝦湯,一定會大發雷霆。」老汪為難地。
我與這門內所有的人鬥法,不擇手段,挖空心思。
他抱住我,我健美而苗條的身驅,抵觸在他的肚腩上!他是有肚腩的,肚皮上有多餘的剩肉!
「你說甚麼?」我用力推開他,試圖掙扎起來,心裡鬥爭:為了他的地位,為了他的錢?或是為了想進豪門?為甚麼?難道為了愛他?
這一頓表面上毫不和睦的晚餐,卻在無形之中,將我與志常距離扯近了。
「你?……」我上前一步停住。
還有那一雙烏亮的眼睛……接著是那一陣微笑……
「他在英國住在甚麼地方,我都不知道!祇有律師知道。」他說:「所以,我說他不當我們冼家是家人,我們也不當他是一個人。」
我跟著他走,相信一大半時間,是為了好奇,我要找尋答案。我要知道,是什麼原因,能將一個本來很幸福的富家子,變成一個心中充滿恨火的青年。
「在哪兒?這麼晚了。」
「是阿汪跟我講的。」我臉上佯裝上一個毫不在意的微笑,側頭跟尚常說:「他說志常自小喝了龍蝦湯,會敏感起疹塊的。」
志常足足兩天沒有出現。不在泳池邊,不在屋子內,我到懸崖邊兩次,沒有他的影踪。
等的日子特別過得慢,等的日子特別煩悶。我現在這境況,就好像一個攀在梯子上的人,爬到一半,不上不下,真令人急煞!
「我不屬於這裡,他們也不屬於我。」他笑:「我是一陣夏天的風。我夏天來,秋天去……」
「大少爺從小就跟二少爺不和,也不是今天的事情。」老汪說:「哼……我看住他們長大,沒一天咬弦的,噯……誰叫二少爺有一半不是自己人……」
我祇覺他的雙臂有如鐵鉗!我嘗試掙脫!
「真不可思議!」我喃喃地:「你們好像一點親情也沒有……」
我沒有身份,沒有實際名譽,我算什麼偷情?
「你恨冼家的人,但是請你不要恨我。」我幾乎用央求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
「是麼?」他挑起眉尖:「當初老頭子逼死我親娘,任她跳崖,他都不讓我進門。而現在,為什麼天涯海角,要用偵探和律師找尋我?嘎?為什麼明知我恨他,他卻每月要寄錢來給我揮霍?啊?」
晚餐時,銀炬台搖曳的燭光下,志常祇穿了一件運動衣,坐下了用晚餐。
當我用手掩嘴時,祇見他的眼睛望著我的胸脯!我立即又急急用手遮住前胸。
「離婚證書!一切全辦妥了!」他滿滿歡喜的嚷:「玲,我們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妳從現在起,可以成為冼家的人了!」
「不相信?」他淡淡問:「好,將來妳才知道。」
仰起臉,他一口把菓汁喝了,伸手狠狠一扔,把手中的水晶杯子掉向露台下面去,毫不遲疑。
「甚麼?……」我一陣痙攣!
我用兩隻手掩住身體,穿過草地,向屋子內狂奔!
「他這麼憎恨這一個家,為甚麼又要回來?」我又問。
「坐下,」他帶著命令:「坐到這兒來,跟我一起坐!」
我與尚常的婚期快了,我等待的日子,也將快到手了,我絕對不容別人破壞的!
「這傢伙回來,令我大動肝火,妳不要介意。不過,他不會耽得久,一陣風似的,他立即就走的。」
我訝然仰臉,見到他冷得像千年冰岩般的眸子。
他臉上所有的笑容全收歛了,看住我,目帶輕蔑。
「啊。……」
我驀地起身,撥開亂草,回頭就走!
尚常立即就說:「這是冼家規矩,吃飯衣冠必須整齊。」
「這又怎麼?」他冷聲問:「妳已是他的人了麼?」
「我當然知道一切。」我立即提聲說:「我知道冼老頭子風流,累死兩個女人。一個是你媽,另一個是他大兒子的未婚妻。」
現在我明白了,一個偷情的女人,根本就是小偷。
我會跟他一生一世?愛他一生一世麼?
冼志常默默無言。他就是那樣坐著,一動不動,對於尚常發出的那一拳,他似乎根本毫無感應。
「妳說甚麼?……」
「妳不愛他!妳絕對不愛他!」他狠聲說:「一個青春、清麗好像妳這樣的女人,不可能愛上冼尚常!」
立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青年!一個長得非常英俊的青年!
「沒有可能……」我伏在池水中,牢恨恨看住他:「不可能!我怎麼從未聽過這屋子有個二少爺?……我從未聽過冼志常的名字!」
「你知道衣衫不整,是不准坐上晚餐枱上吃飯的嗎?」
我身經百戰,不屈不撓,卻沒有想到,我被這一個青年,毫不費力地擊破了我身上最弱的一個重點。
每當我們吃晚餐時,他坐在我和尚常面和_圖_書前,一臉冷漠,從不作聲。
「啊……」
「志常!你在說甚麼?」我用嚴厲的語氣反問他!
這個二少爺冼志常,跟日間在泳池中的那輕薄少年,形象完完全全地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我百思不得其解,搖搖頭,走出廚房。
我與他太像,但是我跟他又太不相像!
我怎知道?祇因為老汪一時說漏了嘴,一試探之下,果然不出所料。
尚常非常生氣,盯著我看。
尚常替我拉開餐椅,讓我坐下去,當我默默坐下時,仍然可以察覺這青年人的目光,一直盯住我。
我必須堅強!
「啊?……」
然而他卻不慌不忙地,用腳尖把我泳池畔的那截「比堅尼」一挑,踢在老遠的草地上。
尚常不是剛坐著車子上班麼?怎麼竟然踅回了?
「當然有原因。」他仰臉,望望天空,反問我:「見到甚麼?」
但是志常來了,他令我認識自己。
冷冷一笑,志常淡淡說:「我在甚麼地方曬太陽,根本不需要奉告!我可能也在泳池畔曬太陽,也可能在無人的草堆內,我可能甚至裸著全身……」
在志常的對面,坐著尚常。
這是我事先萬萬料不到的事情。
「妳是誰?」他一手撐腰,反問我。
「原來是為太陽而來,為盛夏而來。並非為了這一個家。」我淡淡瞥他一眼。
「老頭子不在,我在。」尚常的面色更緊梆了。
阿二走進房來了,小心翼翼地將床上的床褥打開,整理好被褥,好讓我就寢。
他的兩鬢是染上黑髮的,他有灰髮。這些,都是他的秘密。這一切,我以前全不知道,但是到了志常一在我身邊出現,我全發覺了!
尚常聲音異常嚴厲,我給嚇一跳,抬起頭來,發現尚常的一雙眼睛,正緊盯著志常身上的運動衣。
我登時一愕:「甚麼樣的女人?」
我幾乎屏息!這面前的青年,必然是冼家的二少爺!
「我叫冼志常,聽過這名字沒有?」他泅泳在我身邊,一會前,一陣子又閃到我後面!
「妳的智商不高吧?」他的頭髮濕了水,閃閃地泛著烏亮:「不過,妳的美麗,妳的身段,可以奪分,嗯,去選本港少奶吧!」
「小姐,替妳弄床好嗎?」阿二站在門邊問我。
「不要再吵了,」我立即在中間勸解:「給下人聽到,像甚麼話。」
尚常祇不過是我的橋樑!我的踏腳石!
我仰起頭,見到志常穿著一身白得刺眼的衣服,站在我面前。
「不……不!志常!我求求你!不要這樣說……!」我凄聲劇叫。
祗有狗,才會亂舐亂咬的。
他永遠不知道發生在這個盛夏中的這一段秘密。
「怎麼全身皮膚晒得赤紅,好像一隻煮熟的龍蝦!」他看我一眼。
我咬咬唇角:「你真會侮辱別人,你真有這種天才!」
他大約二十左右,驚人的英偉!高,壯碩,一頭濃髮。一個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好狠的一張嘴!
「志常……!」
當我注視他時,他的一雙眼睛正牢牢地注視我。
這真是一個令人等得發慌的時期,而這一個夏天,又特別的熱……
我等待的時刻,終於過去了。這最最令人興奮的一刻,終於來臨了!
「如果妳愛他,真是天下笑話!」他又望向露台遠處的海面。
這是怎麼的一回事?……
聽我尖聲一叫,尚常才收歛一點,冷聲瞪著志常:「這樣討厭冼家,為甚麼回來?老頭子叫你回來,你大可不必回來!」
此刻我看住他,我訝然地驚異,面前的他正如我自己!有如我在照鏡子!
不知道是否在晚餐席上尚常被志常氣得不能吞嚥呢?還是他真的有重要約會?
這自願,原因何在?我不知道。
「世事往往很出人意外!冼志常!」
阿二搖搖頭:「妳既知道,那麼我就說……是私生子。」
「冼老爺的二公子……竟會潦倒街頭?」我實在訝然。
當他烏亮的瞳子瞥向我,我心中一驚!
冼尚常又要向我索取他的快樂了。他的快樂,就是我的青春與美麗的胴體。
他有獵犬般敏銳的嗅覺,一接觸,他竟能分辨出一切。
我連忙游到泳池邊,想伸手索取脫在泳池邊的那一小截「比堅尼」。
第三天的早上,我經過他的房間,聽到他房內有聲響,房門虛掩。
男人在性|欲衝動時,就跟一條狗一樣。
「妳是我的!」他驀地一手牢牢緊捏我的手:「妳自己知道!在泳池裡,當我們初次泅泳時,你就知道。」
「妳又錯了。我從不在乎那些錢。」他聳肩:「這個世界餓不死我。隨時隨刻,我可以再在垃圾桶內找食物。世界各國,多的是垃圾桶。」
我又聽到蟬鳴,那些「知了」,一聲聲地鳴叫,我感到凄切!
「我從未想做冼家一份子!想霸佔一切的是你!」志常毫不激動,一字一句地說:「祇是上天袒我,我不要的,偏偏要給我。我能給冼家的,你能麼?哥哥,冼家親骨肉的哥哥,你能麼?」
看他情形,他像想上去揪打志常。
「妳不答話?不要緊,就成個謎。」他聳肩:「不過有一點,我卻十分知道——妳喜歡裸泳。好。跟妳做個伴,怎麼樣?」
「因為我的那個哥哥——那個妳將嫁的丈夫,根本無法令任何女人生育!」他的唇片發出狠狠的聲音:「因為他年幼時風流,傷了身子,他無法給冼家留半女一子。」
「衣冠整齊有甚麼用?」志常在另一端開口,冷冷的嗓子:「甚麼叫做衣冠禽獸?」
「不然……?」
那時候,任我在屋子內裸身奔上跑下,都沒有人能管束我!
「別忘記,你也是姓冼的。」
我掙扎兩下,卻無法掙脫!這一陣吻,如火山爆炸,這根本是我無法阻擋的蠻力!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最後的秘密,竟在這最後的一剎間暴露!
「好吧。」我邊刷頭髮,邊隨口應。
「你少問!」我老羞成怒地:「你膽敢問你未來嫂嫂這種問題!」
「也許因為妳裸體,所以看不到妳虛偽的外殼。」他說:「所以……我才躍進泳池來的。」
「我要走,我要來,由不得你指使。」志常冷聲反說:「老頭子還在美國留醫,別忘了。」
「阿玲哩?阿玲哩?叫她跟我上機!」
我有如晴天霹靂!
我猛地坐起,帶著驚訝:「還有……其他因素?」
我打量他,沒有立即作聲。
我不顧一切,用勁地把他手中的箱子扯住!
這種目光,含著一千萬個問號,又彷彿急於待著要揭開謎底似的。
我環望園子四周,這一切一切,就好像是罩在玻璃內的忌廉鮮蛋糕,又美味,又可口。而我,卻正是一個肚餓饞了嘴的小孩子,祗能隔著玻璃看蛋糕,卻無法伸手往嘴內塞……
「他明知他弟弟喝了這種湯會發疹,卻偏偏要喝?」我莫名其妙:「甚麼意思?」
不由自主地,我打了一個寒顫。
於是,我在這豪門中,就好像一個攀住雲梯,攀到一半,竟然不上不下,被半懸在空中的人。
令人直打寒顫!
「啊?……」我莫名其妙。
我也許是等得發狠,驀地起身,向泳池中一竄。
然而我又迅速地想:我算是偷甚麼情?我非他妻,他非我夫!
這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冼志常。」他一點頭:「冼志常身世大白,那麼你呢!尹小玲是誰?排行第幾?還是遠親?近戚!」
「也許是上天公平,他現在腦中生瘤,在美國留醫,生死未卜。」我聳肩。
我緩緩在他身邊坐下。
「小玲,這是我弟弟。」伸出手,尚常向我介紹:「他是志常。」
「尚常!」我立即喝住冼尚常!
提著杯子,他走到露台邊去。
就在這時,他雙手向前一撥,撥開面前的亂草雜枝,他止住步。
懸崖!草堆中的懸崖!
難道他的背後有一段往事?他的憤怒與憎恨裡面,又有另一段秘史?
一個男人!
現在,他又回復大明星般的瀟灑與風度了。我看看他,仔細望他的兩鬢。
「妳還來這一套?」他的聲音冷峻:「不要再做戲了!」
他緊緊壓在我身上,有如火山爆發!當他強勁的雙手想拉扯我的衣服時,我驀地將他推開。
「啊?……」
「妳還未嫁之前,想清楚。」他一字一字地警告我:「一踏進這豪門,妳的腳是扳不出來了,想過沒有?啊?」
「姓冼的都不是人。」
四周寂靜,祇有遠處傳來一聲聲蟬鳴。
我當然想過。我心中想。但是,我不會把我心中的一切全告訴他。
尚常在另一邊的浴室內剃鬍子。從磨砂的玻璃窗中,我能看到他的倒影。
我有如美人魚般地在池中翻滾潛泅,當我從池底直竄上來時,模模糊糊地,見到池邊站著一個人影。
我的天!完全跟這早上在泳池內相異的聲嗓!簡直是兩個人!完全不同的人!這種聲調之冷,令人呆怔!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到懸崖邊,穿過草叢,我見到草堆裡一具古銅色的青年軀體。
這一切都是無意,那天我到廚房去,吩咐廚師老汪弄龍蝦湯,因為尚常出門前,叮囑我告訴廚師,要龍蝦湯作晚餐時的湯羹。
冼禮常老爺作了最後的檢查,醫院把他送到美國去開腦瘤了。
老頭子亂叫狂怒,說要找律師。但是尚常把他往機上一送,讓他飛走了。
尚常總問我:「婚期的日子近了,為什麼你總是提不起勁力似的?」
他跳水的姿勢,美妙無比,有如一條飛魚!
「是麼?試試看。」志常毫不介意,聳肩一笑。
「死了更好。」猝然,志常站起,邊站起,邊解領帶:「你也是!死了也好。」
說著,尚常向門口一伸手。
他的軀體從草叢中翻覆過來,他那充滿油液的軀體,壓在我的身體上。
「嗯。」忽然,他「哦」了聲,點點頭。
「尚常,若要我跟你爸到美國的醫院去,我立即上吊!」
「阿二,你在冼家久了。冼志常一半不是冼家的人麼?」
我莫名其妙地放下手中的果汁杯,用同樣好奇的目光注視他。
「你……你這王八!你這私生子!」尚常一拍枱面,再也不顧我在場,怒聲激罵:「你憑甚麼說這種話?」
我開始懷疑,我的好奇心,令我對他越來越感興趣。
我發覺我一點不愛冼尚常。
這草叢中永遠難忘的一剎,他帶引我,使我知道快樂是甚麼。
「利用妳的頭腦嘛!當作填字遊戲!拼圖遊戲嘛!」他提示我:「豪灣八十八號!著名的豪門!大老爺冼禮常,名字中有個『常』字。大少爺冼尚常,名字中也有個『常』字,我叫志常,名字中也有一個『常』字。哦……用腦嘛!用腦嘛!」
我一笑。
「他連你爸生病的事情都不知道!」我幾乎不能相信地:「你也不寫信告訴他?」
我直覺得這一個哥哥簡直不當志常是家裡的狗。當他是條「自來狗」,由他來去自由,連瞧都不想多瞧一眼。
尚常故意要弄這湯來累志常,我卻鋤強扶弱,我偏把事情穿出來。
「妳看來天真、可愛。」他很直截地:「一點不像玩弄手段的女人。」
「他能生孩子,女兒應該比妳大。」他忽然說。
「我有天會裸體!」志常祇抿嘴一笑,跟尚常說:「當我裸體吃飯的那一天,你別驚訝,我事先奉告。」
才踏進飯廳,我的腳步不禁一拖,停住步,我看到長餐枱一端坐著的那一個俊俏青年,一套畢挺的白色西裝,結著領帶!
由他見到我的第一眼,直到此刻,他都是在作弄我!
「妳弄錯了https://m.hetubook.com.com。」他立即回答:「冼家任何人死掉,都不值得我老遠從英國飛回來送終。」
想不到,夢想、幻想、狂想都會成真!我不是正在泳池中裸泳麼?
「我爸現在有一層樓,我媽不需要再整天擔憂哮喘病發!他倆老依時候往醫院診治。還有我——我永遠不會回到工廠去。」
「甚麼意思?」
他強吻我,我覺得他全身結實的肌肉緊印在我的身體上,緊密而又不願分開。
「後來?」
「拍」地一聲,尚常拍一下枱子。
「沒……沒甚麼。」老汪說漏了嘴,連忙走了開去,佯裝忙碌工作。
不!我非把秘史揭發出來不可!好!等著瞧!
「我都知道了。」我坦白地告訴他。
「我也明白,」我接著說:「你原來是冼家從來不把你放在眼內的二公子。」
「你的領帶呢?」
「不……!」我狂叫。
「我怕尚常懷疑。」我在疾風聲中說:「他看著你,又跟著望住我的眼色,我懷疑他已經起疑。」
我連忙把自己縮進水中!我的天!由於見到這個陌生青年,過於驚訝,我竟忘掉自己身上毫無掩遮物!
正當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剛想退開身去奔出草叢,竟然,閉著眼睛曬日光的冼志常開口了:
「天……!」我忍不住低叫起來:「你的心底充滿恨!」
他看著我良久良久,忽然問:
「他們兄弟,自小這樣!水跟油,永遠不能調協在一起。」搖搖頭,阿二說:「要不是老爺,二少爺根本是不會回來的。要不是老爺,這家中也根本沒有二少爺。」
我向他手中一看,他抓著好幾件文件!
但是尚常正生氣中,竟聽不明白志常的意思。
坐在晚餐桌上,尚常一刻不停地看住我。
看,我也是跟志常一模一樣的人。
「能真正給這個家後代的人,是我!」他用拇指,指指自己的胸膛:「我!冼志常!卻是這一家裡,最充滿仇恨的人!」
「小玲!玲!玲!」我從未聽過他如此興奮的聲音。
看看他,我不作聲。
他舒出一口氣,彷彿回到了屬於他自己的地方。
我也仰起臉,祇見到藍天。
但是,我與志常可完全不同。
說著,他開始穿衣,我默不作聲。我相信他是連我也氣在裡面。
但是這個傢伙,分明在作弄我!
老頭子一旦死在手術床上,我手上已有冼尚常,小樹變大樹,我的靠山仍然十分牢固。
他的問題竟如此直率,令我不禁倒退一步。
而另一半——我相信是出於自願。我心甘情願地跟著他離開屋子。
有如直墮十里霧中,我惆悵迷惘。
但是我的聲嗓立即被堵塞了,他燙如烈日的唇片,已緊緊地貼在我的雙唇上。
大少奶莉娜敗在我手下!這麼一個老頭子,我應付得了。
志常將手中的湯碗放下,我直覺身邊的尚常在一刻不停地盯著我看,神色驚異。
「妳既然敢偷看,卻沒有膽走近來?」
他的雙手一鬆,我整個人倒坍下去,跌在床邊。
我的眉頭皺上,我明明聽到老汪最後的一句說話。志常不是一半冼家的人……?甚麼意思?……
他帶著愕然與意外看住我,我立即從他身邊閃開。
我莫名其妙地坐在草堆中,我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百思不解。
「為什麼?」他仰頸一笑:「因為我雖然是冼家的私生子,但是,我將是未來冼家唯一真正的承繼人。」
他竟敢在尚常與我面前如此斗膽直說!我暗中心慌意亂,神色大變!
「廢話連篇!」尚常狠狠咒責。
我閉上眼,眼前忽然一閃,閃出一具健康壯碩的男性胴體。
「人不要好,有甚麼辦法?」
我的確弄掉了女管家,去掉了莉娜——但是,就算我得了名份,我又怎能一生一世面對一個天天染黑頭髮的老頭子?
他不再跟我說話,我也不再對他開口,那懸崖邊出其不意所發生的一切,成為我與他之間的一種芥蒂。
冼尚常呆了:「你要甚麼!你從來不稀罕這一個家!」
冼老爺已幾乎去掉半條命,仍要躺在床上命我剝衣服。
他竟如此說話!
「你說!說!什麼秘密!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告訴我!」
「是爸派人來找我,他派出多少人馬,我不知道。結果在倫敦找到我。」他回答:「沒人要他的錢,是他派律師每個月存入我的銀行的。銀行的戶口,也是我老頭子替我開的——既然如此,我為甚麼不享受一下人生?」
這兒加多一點點,那兒失去一點點。
看看我,他突然用手在他身邊的草地上一拍。
「嗯!原來妳是我哥哥的女人。」他淡淡一笑:「我明白了。」
「爸叫律師要他回來的。」他在我身上亂吻:「大概老頭子怕自己快死了吧?要叫他回來……叫了他回來半年,他不動聲色,昨晚深夜回來的,管他!」
「你!你斗膽!你是甚麼人?」我緊緊用雙手圍住前胸,尖聲狂叫。
他祇是一個自來自去,自己祇顧自己,眼中根本沒有冼家親人的流浪者。
「好毒好險的嘴。」我不禁低嚷。
「公事。」他說:「妳自己上床先睡,別等我了。」
「哈哈,正是在下!」
「甚麼做個伴?」我莫名其妙地。
「還是遲鈍。」他無奈地一笑:「再給妳提示。能在這泳池中游泳的人不多,冼禮常太老,冼尚常忙於在寫字樓數鈔票,留下來的……?」
「為什麼要逃避家?」我問。
當他盯住我看,又冷冷望向他大哥時——這表情,就好像偶然踏過草地,觸目見到一朵鮮花插在牛糞內的感覺。
「像妳這樣的女人,能坐在這兒,沒有幾下子手段,根本不可能大模大樣地坐在這兒,好像女主人般進妳的早餐,享受妳的人生。」他說。
他一直說「事實」!這冼家還有什麼事實,是我所不知道的?
冼志常——寧願在國外捱苦都不願回家的二少爺,原來是這麼的一回事。
不可以!我絕對不能讓自己喪失在一個這樣的青年手內。
志常正在整理衣服,衣櫥打開著,他將衣物一件件放進床上的箱子內。
「我永遠不會背叛你大哥。」我冷冷說:「以後,你別再做這樣的事。我警告你!」
愚蠢的男人被美色所迷,就會立即機警起來,尚常說:「阿玲的入境證拿不出來。領事館不肯給她,去不了。」
「那女人哭鬧著,卻被冼夫人打了出去……」阿二嘆口氣:「結果……那女人在漆黑的夜裡,把嬰孩置在這門外私家路邊草堆中的懸崖……自己跳下崖去自盡了。」
「你瘋了……」我驚叫。
「笑話!我要說,我就說,我不說,沒人能命令我!」他邊說,邊游到我身邊來。
他吻我,又為了甚麼?
尚常明知志常對龍蝦湯敏感,而偏要龍蝦湯作晚餐?
我嚇了一跳!幾乎有如做小偷被人拿住了賊贓!
「你很恨尚常,你也恨你爸。為什麼?」我莫名其妙。
吃完飯後他一上樓,立即跟我說:
我立即回想到泳池內的裸泳,迅速地,我閃開視線,只覺臉上赤熱。
穿好衣服,他在我臉上一吻,跟我說:
卻又如此倔強與頑抗!
「我要出去,約了人。」
他短短的幾句話,令我怔驚。
天啊!竟有如此一段往事!
我抽絲剝繭,一次又一次,一層又一層地揭發了豪門的秘密!我以為我已知道了一切!
「你?……」我一陣驚愕!
「爸長腦瘤,腦瘤壓著神經線,時醒時昏迷。」冼尚常回答:「送到美國去開刀了。」
「他是一個不喜歡家的人。」尚常邊剃鬚邊回答:「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他不當自己是冼家的人,整個家,當然不理會他。」
我完全被他控制了,他將我推在草堆,他強壯的身體壓著我!
「我從沒說過要,」他冷冷一笑:「我曾在垃圾桶內找食物,都不願這家人知道我在哪兒,相信麼?」
他忽然在我身邊坐下。
他走了,令我天天坐在懸崖邊,望著海面,痴呆地日復一日。
「為什麼你的心頭充滿恨?」
我感到身上的衣服被鬆脫了,我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一隻鳥,我衝破牢籠,衝向藍空。
「家中又沒有甚麼客人,天又熱,穿甚麼都不要緊嘛。」
「全冼家的人,死了更好。」他已經走出飯廳,聲音卻從餐廳外遠遠傳來。
「對冼家的事,你甚麼時候知道過?」驀地,尚常有如發出一拳,向他弟弟直擊過去。
這個盛夏,我在等。
「我不整齊麼?」志常淡淡反問。
我不愛他,我從未愛過,以前我一點不確定,但是現在,我太確定了。
「你走了?」我驚愕起來,悠悠上前。
這短短的一陣,他又變成我這一生唯一能眷戀的男人!
「真難以置信!」
「你!你把我的泳衣拾過來!」我簡直不能相信他這種所作所為,我浸在水中央大叫:「我命令你!立即把泳衣還我!」
「他根本無法生育!」他冷聲一笑:「妳將嫁的丈夫,根本不能替你帶來冼家的後代!明白麼?傻女人?」
我一直沒有將懸崖邊所發生的那一件事告訴尚常——這成為我與志常之間的一種秘密。
「你少問。」
穿著純白色的衣服,踏著白球鞋,他帶我從園子出去,走在私家路上。
在醫院中,他時醒時昏,醒的時候,他不斷吩咐兒子:
「我玩弄甚麼手段?」
「這裡有我要的。」他卻回答:「我要的,太多太多。」
「冼志常,你想變做我的敵人吧?」我冷峻地看他一眼:「想變做我的敵人,不會有甚麼好處。」
「為了這裡的景色?」
「對。」我莫明其妙地:「他怎可能突然出現?整間屋子的人,怎麼沒有一個提起過他?他從哪兒來?他跟你一見面,就好像仇人相逢……怎麼一回事?」
「我立即告訴冼大少!」我高呼:「你是冼家甚麼人?甚麼朋友?甚麼親戚?竟敢如此狂妄?」
為了報復?為了要與他大哥作對?還是……他看出了的內心的矛盾?……
我急步上前,突然見到前面一片懸崖!這是一個完全隱蔽的地方。
冼志常!他赤|裸著身體,正在烈日下晒太陽。他的肌肉上塗抹著日光油,油液在他的筋肉上呈現出閃閃發亮的線條。他的皮膚被烈日炙晒得變成深褐色。
難道,志常心中,還有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他在烈日下直盯住我牢望,他的眼神似乎直透我的心扉,看穿了我心底的一切。
他竟然吻我!明知我是他大哥的人!他竟敢吻我!
「當然還有別的。」他轉開臉去:「一個人心中懷恨,其中有許許多多的因素。」
「我以為妳是屬於豪門外面的人。但是,我錯了。」他一字一字的說:「妳從外面,不擇手段地要衝進這豪門來。好吧,妳進來了。耽著吧!這扇門困死妳!令妳永遠沒有勇氣衝出去!」
我怔呆了好一陣!在我最渴望的一剎,我竟然發覺,也正是我最徬徨的時刻……
「我從小就在這兒渡過我的夏天。」他說:「我常常跑到這兒來。不論是日間,是晚上。」
「冼志常!」我嚴厲地問:「你不要自作聰明!以後,請你尊重自己!尊重我!」
「命令我?憑甚麼命令我?妳還沒告訴我,妳是甚麼身份?」他一臉帶著作弄的微笑:「遠親,近戚和*圖*書?」
我的聲嗓冷漠,但是他完全看穿我的偽裝!伸出他強而有力的雙手,他緊抓住我的雙肩。
他舉步便走,甚至不再回頭看我一眼。
「但是妳卻願意在這裡逗留。」他問:「妳花了不少手段,對付了不少人,才能在這門內逗留,是吧?」
志常的冷漠、反叛與他言談行動中充滿著的仇恨意念,唯這一瞬息間,使我恍然大悟!
有了冼尚常,我可以駐軍豪門,然後,一直向上爬!
我受驚得全身抖動,有如跌進冰窖!
我躺在老東西兒子的懷抱中,嗲聲嗲氣說:
他在草堆中坐下,面對前面的懸崖。
「嘿,狗咬狗骨。」我喃喃地:「兩個都不是甚麼好人。」
他不是我愛的人!我一直奮鬥!正如一個戰士,拚命攻打敵方。直到佔領了對方的土地,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我所需要的國土!
「我從未想回來過,我要走,我就走。」志常根本不把尚常看在眼內地,自顧自吃晚餐。
尚常看看他,他也是一身赤紅。
接著,他又腳不停步地向前走,一面走,他邊用手撥開面前的亂草。
「我要的,也許是屬於你的,」他竟向哥哥說:「也許,我要拿,我就拿。我管不得你們姓冼不姓冼,祇是我能拿,我就拿!」
狠狠把西裝扔在椅上,他推開椅子,走出飯廳。
「妳不要以為自己知道得很多。」他告訴我:「我一見妳,就知道妳是一個聰明、伶俐與機警的女人。但是,這一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事情,妳根本無法預料。」
「你哥哥沒有肥肚腩,不要老是侮辱他。」我走到他身邊:「你知道嗎?看你裸體的人,並不羞恥。明知道有女人走近身邊,繼續裸體而毫不掩遮的人,才是羞恥。」
「為甚麼?」
我走到他身邊去,靠在欄桿邊問:「你的生命,難道沒有希望麼?」
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卻緊緊地牢盯我。有時候,他瞥他哥哥一眼但立即他的瞳子馬上又望向我。
當夜失眠,當我昏昏沉沉睡去時,在夢中,我彷彿見到草坡邊的懸崖。還有坐在懸崖邊的志常……
「爸呢?」他開口了。問題令我更覺驚訝!難道他甚至不知道老爺送了去開刀?……
「但是,是愚弄倒我一陣。」他跟著又說:「就是昨天妳浸在泳池內裸泳的時候。」
「冼家的甚麼人?」他開口了,平淡的嗓子!
「志常,」尚常待我坐定了,轉臉向志常說:「小玲——尹小玲,將成為我們冼家的人。」
我當然滿足他,遷就他,這是我至今仍然立足於豪門的代價。
他到現在才明白?其實他猜得對!沒有「身份」的,又怎能在冼公館的泳池內游泳?
志常常去的懸崖!他向我強吻示愛的懸崖!
「你這叛徒!」我用很冷峻的聲音說:「你背叛家人!可別把我拖進水裡!」
屋子太大,我沒法遇上他。
「妳與他一起曬太陽?」尚常開口,我直覺他的語氣不大對勁。
「妳要,上來拾。」他搖搖頭:「妳這麼喜歡脫衣,突然之間,又為甚麼急急要穿衣?」
太陽爬到我頭頂來了,在我皮膚上熱辣辣地刺戳。
「尹小玲。」我回答。
尚常頭上再也沒有王,我的身邊也去掉了分分秒秒想置我於死地的大少奶。
我彷彿從鏡子內看到自己!他的性格真有如我一樣!
現在,我竟會被這小子如此作弄?
他把海灘巾往草邊的日光椅上一扔,轉過身來,又看我一眼。
我料不到炸彈會在這一陣爆發,尖叫起來,拖住尚常的手狂叫:「做甚麼?你做甚麼?……你弟弟回來作客!你不可以這樣!」
「醒的時候,他比狐狸更狡猾。」我說。
「這是龍蝦湯。」我說:「你喝了會起疹塊!」
我迅速記起,第一晚志常回來,穿著白色上裝,還結領帶,但是當他一聽到父親被送美國醫院,他立即剝下領帶,扔掉上裝。
「就算我不愛尚常,我也必然是他的人。」我用手掩臉,鎮定自己,深吸一口氣:「我像一個作戰的勇士,我排除萬難,我擊倒不少對手,才有今天!」
「很可惜,我也姓冼,是不是?」志常一張充滿反叛性的臉,淡淡一笑:「太可惜,太可惜,這是我們彼此的不幸。你的不幸,有我這樣一個姓冼的弟弟。我的不幸,自己竟然姓冼,無法子歸屬在這家裡。跟禽獸為伍。」
「你可千萬別讓老爺知道我不願意呵。」
我的面色發青!
他是炎夏的一陣狂風!令我心胸的積悶全消!我願隨著風而去,再也不願在此呆等痴候!
我聽到阿二叫我「小姐」,就心中疙瘩,耳膜刺痛:
「我們可以籌備一切,我們成婚了。」尚常興奮地在我身邊嚷!
嗯,也許,他真是將兩鬢灰髮染黑的。
但是不由自主地,我卻走到他的身邊去。
那個大少爺,我祇不過用青春與美色在迷惑他,令我成為豪門的一份子。
這斷命的離婚手續……等!等!等!
「出人意外的事情,在後面!」他竟然說:「等著瞧!」
我聽得莫名其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志常非冼家名正言順的少爺,為甚麼冼老爺非要承認他、需要他不可?尚常明明是大少爺,為甚麼冼老爺非要求志常回來?而且負擔志常在國外的生活?志常給冼家甚麼?而這些卻又是尚常所不能給予的?
「是外面的一個女人……生下了二少爺,抱著孩子來跟冼老爺理論……那是個漆黑的夜裡,那女人吵……」阿二低聲說:「老爺和夫人把那女人趕出去,那時候夫人未死,怎會承認這二少爺?」
直至我下嫁給尚常的那一天,直至我真正地坐上這冼家大少奶的寶座——我都不曾快樂過。
他雖然沒有作聲,但是我可以直覺到,他在嘲笑我。
老汪立即說:「煮不得龍蝦湯!二少爺一吃龍蝦湯,全身會發疹發癢。」
「你想念這地方?」我問。
「妳為了怕窮。」他抿嘴一笑。
「豪門中的醜事,妳祇知道這些?」他挑起眉尖。
當我雙眼角的水漬漸漸褪落,我的視線漸漸清晰!
「啊?……」我驀地醒悟,用手掩嘴!
這豪門之內,曲折古怪的事情真多,一切奇峰突出,令人費解!
「由第一眼見到妳,我知道我不會恨妳。」他的聲嗓非常溫馨,這是第一次,我聽到他溫柔的語聲:「因為我知道,妳不是冼家門內的人。」
「甚麼意思?志常?」
「我限你三秒鐘,跳出泳池!」我大聲尖呼:「不然……」
我的話還未說完,一陣腳步聲從飯廳一邊傳來。
「剛才吃飯時,冼大少和冼二少吵得很厲害吧?我們在廚房內也聽到。」
「尹小玲?」他聳聳肩:「尹小玲是誰?奇怪。」
但是,我們又完全相異,他的叛逆與反抗,毫無掩飾,一切表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說過了,你不明白麼?」志常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鎮靜得很:「我說過了,我要回來的時候,我自然會回來。我要走的時候,我自然會走,我來的時候,誰也阻不住我,我走的時候,誰也留不住我。」
我又為什麼要聽他的指點?簡直笑話!
志常一聽我這麼說,笑容收歛。
我吸口氣,立即站起。
打從第一天起,我已經知道這兄弟兩並不咬弦,卻沒有想到,這一頓晚餐,竟令他們頂撞至白熱化的程度。
我卻祗當無事,跟志常說:「志常,別喝湯。你哥哥愛喝,我才弄這湯的,你就吃菜吧。」
他是個厲害的傢伙。但是,我很確定,他無法傷害我,他也根本不會傷害我。
「妳是這裡的陽光,是可以被我帶走的陽光。」他的熱情如火:「祇要你願意,我帶妳走。」
「你不要這樣……你不是這樣待我的!」我再也不顧一切,急急嚷。
「冼志常!」尚常面色鐵青,直瞪著眼嚷:「你看不順冼家,大門隨時敞開著!請!」
我一時啞口無言。我是甚麼身份?暫時無可奉告。
「爸以前千辛萬苦,才替他在『耶魯』弄到一個學位,不到六個月,他就離校出走,人影不見。」尚常從浴室內出來:「再見到他時,他在倫敦,幾乎潦倒街頭。」
我從未如此被人作笑過!
「放心,放心,妳已是我的人。這一次,那老不死想再奪我的心上人?呸!叫他躺棺材去!」
這時候,老女傭阿二進房來了。
他與我完全一樣!
「他一直住在英國?」
走近餐桌,他一手扯開椅子,坐了下去。
他的唇片緊貼在我的雙唇上,再次地,我被熔化在草堆裡。
晚上,我走進飯廳。
「你說甚麼?老汪?」我驀地一呆,急急問。
「妳問我?」他哈哈地笑個不止:「這些是我問妳的問題,妳竟反問我?」
我躲藏在草叢中,竟然看著他的裸體出神!我從未想像過,自己竟然會變成了一個偷瞥男人身體的女人!
我驀地感到自己作賤,有如從夢中驚醒,我伸出手,狠狠摑了他一個耳光!
我必須掙扎起來,他是一種引誘!他是叛逆者!他不好好做人!
「有一天——很快,」冼尚常對他的弟弟說:「小玲會成為我的妻子。你的嫂嫂。」
「我早已說過,妳自以為精明,其實,妳知道些甚麼?」他一抹臉,穿過草坡:「算了吧,女人,我為妳可憐。」
這次完了!我心中暗驚,被他乘虛而入,佔盡便宜!
冼尚常,嘿,每當晚上剃鬍子,跟著的,是跳上床來剝我的睡袍。也許習慣是莉娜給他養成的吧?不少女人怕有鬚刺的男人跟她們做|愛。
「就是這兒。」他深深吸口氣,向前一望。
他的泳術非常精湛!他完全在作弄我!如此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地,令我忙於用手遮掩裸體,急忙得幾乎暈厥!
我想起他提及他哥哥靜悄悄染烏兩鬢的那一句話。
又是冼家老頭子昔日所作下的孽!上流家族素有名望,但是燦爛與榮耀的反面,蘊藏著多多少少的醜惡與罪孽?
如此的眼睛!如此的一張臉!又是冼家的二少爺……難怪對女性敢如此放肆!
「志常,你大概很想你的親娘,所以你常到這懸崖來。」我說。
「過來,我不會吃掉你。」他仍然仰臥在太陽底下,根本不用手去掩遮自己的身體。閉著雙眼,他又問:「妳要看,過來仔細看。我的身體總比哥哥的肥肚腩美觀得多。」
他走到私家路盡頭,忽然穿出馬路,攀到山邊去。那兒草長及腰,前面根本沒有去路。
奇怪!他又是誰?在冼家這些日子,從未見過他!
「啊?……」我有如睛天霹靂。
不知道為甚麼,我被他的這一句話所震驚!我不由自主地反省自己!
當我目瞪口呆地看住他時,他的一雙眼睛也同樣目瞪口呆地看住我!
「男人在對妳好時,祗會給妳看他們最好的一面,隱藏著最醜的一面。」他一笑:「如果他讓妳看到他的醜陋,而毫無掩飾,那時妳就已經完了。」
我不知道他在欣賞我穿上了衣服的肉體?還是對我的存在充滿狐疑。
「為什麼要逃避世界?」我問:「還是為的是想逃避這裡的人?」
「你這畜生!」我咒罵:「我將是你的嫂嫂!你膽敢這樣對待我!」
「妳問的是志常?」他終於回答我。
他炙熱的唇牢印在我唇上,他用勁地將我推在草堆中!
比剛才更冷淡的目光注視到我臉上來了;這個冼志常,竟然變成https://m.hetubook•com.com了炎夏的一座千年冰山!
「我知道不少。」我從鏡前回過身來,問阿二:「不過,還是由妳再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妳一定要問『為什麼』?世界上的事情,一定要有為什麼嘛?」他一攤手。
「啊——!」我這才尖叫一聲,連忙用手圍抱住前身。
他低下頭牢牢注視我,目不轉睛。他完全當我是動物園中的奇獸珍禽似的。
然而,這是真正我心所想掠奪的一切呢?我現在變成一隻鳥,自由自在地在高空飛翔。
但是他的唇片已緊緊地貼在我的唇片上!
我掙扎兩下,但是,我立即放棄了!
我坐在梳粧枱前,取起髮刷,一下一下地面對鏡子,梳著頭髮。
他凝望我,好久好久,他仰起臉,看看天空的烈日。
「你難道很愛他們?為什麼?」他馬上反問:「或者,妳是為了要在這兒立足,而愛他們?嗄?」
「給你三秒鐘!你立即告訴我是誰?」我想我是被他作弄得瘋了,嚴厲地呼喊。
我實在不明白他所說的話。他是怎麼的一個青年?我要瞭解!我一定要瞭解!
「美吧?」他側過臉來!
我應該是冼大少奶!
「還沒有。」他迅速接著說:「他還沒有正式結婚,你跟他還沒有婚約。」
「還有,」我又說:「尚常的妻子,根本不當尚常是丈夫。她的丈夫是一個女人,反串男裝的紅伶。你嫂嫂的錢,全花在那個女性丈夫身上。」
「但是我遲早是他的人。」
「為什麼?」
清澈見底的泳池水圍繞著我,我由頭至腳地感到一陣清涼……
也許是心虛,我佯裝用晚餐,避開他的目光。
「尚常,我要小玲一起陪我到美國!我要她在美國的醫院,日夜陪伴我在側!」
我被他搖撼,他的勁力,使我心弦都幾乎被他震裂!我再也忍不住尖叫:
我走上去,輕輕將房門推開。
「既是如此,為甚麼回來?」我立即追問。
志常抿一抿唇角,向我一笑。接著,他取起熱湯,準備喝湯。
一直在等!尚常這一張離婚證書,甚麼時候才批下來?
「妳別以為他這麼年青。」他抿抿唇角:「他早兩年結婚,他可以做妳爸。」
「但是你卻每個月,支冼家的生活費。」
「對,立即往機場。」他舉起箱子。
「妳做妳的冼尚常太太吧,恭喜妳。」他轉過身去,拎起箱子:「妳可以在這兒享受富貴榮華!然後,年復一年,妳陪著那個老公。一天天過去,妳會孤寂!妳會凄切!妳身邊的祇有珠寶、鈔票,其他的,別無所有!」
當他越來越接近我,我把自己的身體越縮越緊,終於,竄到池中,有如一個水球。
這種日子真是難過。我相信一個人最難受的,就是等待。
他在晚上剃鬍子。男人總有他們所有的怪習慣和怪癖。
「在這屋子內的人,都是沒有心的,」他吸口氣,伸手在我的枱面取起杯子,然後,兀自替自己倒了一杯菓汁:「即使有心,你們的心都是黑色的。」
我飛撲著從寢室趕到樓梯,他已從弧型的樓梯級上直奔上來。
他的話句句像利刺,刺戳我,使我震動。
天啊!……我越來越糊塗了!我身邊的一切,湧現著越來越令人莫測高深的秘密?正如志常所說,我知道得雖然多,但我根本無法瞭解其中更深的一切?
等!還是得等!尚常這張結婚書一下來,我就能直等到雲梯頂端!
「拍」地一聲,尚常狂拍抬面,霍地站起。
當尚常把我擁在他懷中時,我的視線透過他的肩頭,望下樓梯,我見到站在水晶燈下的冼志常!他木訥地牢牢看我一眼,接著,轉身出屋。
我明白了。經阿二這麼一提起往事,我就徹底的完全明白了。
除了二少爺的身份,誰又敢如此地在這兒放肆?
「我的老頭子都年將就木,我的大哥年紀還會小麼?」他問:「他染頭髮,妳不知道吧?當然,妳睡在他床邊,他不會跟你說實話,他悄悄染兩鬢的頭髮,染了好幾年了。」
「再見,冼家大少奶。」他抵著唇角,向我最後省笑:「我走了,我帶走的不是妳。很快地,妳會發現,我帶走的,是妳以後再也無法在這一個家中發現的東西。」
「妳以為自己聰明一世!」他驀地站起身,低頭看住我:「到妳發覺事實,妳會發現,妳是一個笨蛋!」
我面前的是一片藍天,青翠翠的樹叢在搖擺,遠處的蔚藍色的海,海面掀著白浪。
踱出園子,穿過雕花鐵門,我步向山邊。烈日猛曬在草堆,青草造出一陣草酸味,似乎芳香,卻又帶點苦澀氣息。
「你說甚麼?」我又問。
——我的生命中,再也不會有陽光。
他是一個默不作聲的厲害青年,他的眼光是火炬,可以千里械擊他人。
「見到甚麼?」我反問。
「我希望現在的妳,是那一天我第一次在泳池內見到的妳。」他用很惋惜的目光看住我:「但是,不,現在我見到的妳,是冼家的人。他們都有一樣的面孔。莉娜!尚常!老頭子!他們一模一樣,醜面孔!現在,加上妳,尹小玲!」
但是我不可能與他浪跡天涯。如此反叛的一個青年,跟隨他,可能有一天我要與他一起,到處找垃圾筒內的殘渣作食物!
「是麼?」他看我一眼:「我也有愛。但是,愛的絕不會是在這屋子內的人。」
「住嘴!」尚常激怒地叱喝起來,截斷志常的說話:「你忘記爸從小是怎麼教養你的?每天晚上進餐廳來吃飯,不論有沒有客人,衣冠必須整齊。」
陽光照在他的頭髮上,烏髮在閃閃發亮。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觸摸他裸|露的背脊,他的肌肉堅如鋼鐵,一身日光油液,卻又令他顯得特別的柔和……
冼尚常一見我脫衣,就是他最懦弱的時候。他的手一直摸在我光滑的胴體上,一邊就安慰我:
他非但臉上不現絲毫微笑,連那種眼神,也是冷冷的、淡淡的。
「尹小姐!妳怕麼!妳以為跟住冼家大少,就有一切?跟住冼家二少爺,就一無所有?」他忽然呵呵地笑。
我決意把那一件事情忘記,但是,很顯然地,志常根本不打算將事情忘記。
他接近我,才發覺這個青年有一雙懾人的眼瞳!這一雙眼神,必然令無數少女傾倒過!
「留下來!留下來!我求求你!先別走!留下來再說!志常!」不知道是我內心的真正感情,還是我又在使弄計巧,我哀聲央求他。
我側臉一看,祇見志常從飯廳外進來,他祇穿一件背心,短褲,腳上拖著拖鞋!
「你在。」志常淡淡咧嘴一笑:「我明天裸體吃飯。」
我還未坐穩,突然,他已經伸出強壯的手臂,緊緊地揪住我!
他祇是我的踏腳石!他祇是我的橋樑!能坐在這華麗的飯聽中,以女主人般的身份用膳,全靠這麼一個冼尚常!
「因為妳沒有身份,斗膽敢在冼家的泳池中裸泳?」他的一雙眼睛牢牢盯著我的前胸。
他是一個真正令我傾慕的男人!在他沒有在我面前出現前,我以為愛的是尚常。
跟隨著他走了一段路,我祇覺前面的野草越來越稠密,向前望,根本不見去路!
「妳知道嗎?」果然,他用不可思議的神情看看我。把頭一搖:「妳的外型完全不像是這樣的女人。」
「啊?」一切水落石出,我不禁呆木。
躺在草堆中,他有如一具由藝術家精心雕出來的古代英雄神像。
他睜大眼,點一點頭。
但是,現在麼,我完完全全地清楚!我根本不愛他的哥哥,我從未動過情!
「我自有辦法。」尚常這麼說。
「我跟她離婚了。」冼尚常略略一頓,於是補充一句:「正在辦離婚。」
「這是怎麼的一回事?」身披睡袍,我躺在法國絲緞被褥上,仰頭問尚常。
「甚麼就是這些?」我惶然問:「甚麼意思?難道還有別的?」
「好了,妳要知道的答案,妳沒有答中,但我全奉告了。」
這將要發生的一切,我早知道會發生,不然的話——我獨自到懸崖邊來做甚麼?
在我手中的賭注,買「大」又買「小」。老頭子開了腦瘤回來,痊癒了的話,我可沒背叛他。要靠山,當然是大樹好。
嫁了尚常,我祇是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但是以後……若干若干年的後來,我將無子無女!我將孤獨一生!
他的手指接觸在我身體上,他的十隻手指,有如十條火柱……
冼尚常望望我,又看看他的弟弟,然後,他吸口氣,向我伸出手來:
我從沒有裸泳過。當然,又怎麼可能?我從未能自擁有過一個泳池!
我有點昏厥!以為這是個夢!我想尖叫,但是,我又渴望這一刻持續,永不逝去。
「你不要走!」這幾個字從我唇片透出,從這種急劇的聲嗓,我才察覺自己對他的真正感情。
「莉娜呢?」他又淡淡的聲音。
他湊近身子:「那麼,我的答案呢?小玲是誰?是誰?是誰?」
他看到我這種表情,忽然一笑。
「沒有人要他們把我放在眼內。」他竟回答:「我的眼中根本沒有冼家的人。」
他舒適地吸口氣,望向面前。
他會焚燒我,使我毀滅!我一口氣跑回家去,匆匆奔入房門,掩上門。
我頓時變成蠟像。
「妳看,尹小玲,這兒的夏天,不是很美麼?有陽光,真是不同的,令人覺得生命中還有一點點希望。」他側過頭來問我:「是不是?」
我不禁訝然!
我看著面前的局勢僵硬,祗能跟尚常說:
我是不顧一切,要爭取一席位子,在豪門立足的,現在我已成功了一大半!
他一切在明,我一切在暗。他衝動,我伏擊!我與他倒是一對!
「你……」尚常幾乎直跳起來:「你竟敢穿背心、短褲入飯廳?」
我有如千斤冰岩,被火山的熔液而化解,我變成水液……上帝創造女人,女人本來是水液。
我記起尚常說過他「潦倒街頭」的話,令我不禁傻呆。
「他根本不想與冼家的人接觸,連每月的生活費及支出,都是經過律師,寄到英國去的。」
臨上機的時候,老頭子果真十分清醒。他這一清醒,就一直在叫:
尚常一早到公司寫字樓去,花園內掠過一兩群炎熱的風,隱隱約約,傳來遠處樹蔭間的蟬鳴聲。
「你咒詛我!你恨我!但是你看看你自己!」也許是心中的刺痛,令我直叫起來:「你反叛!你的心中充滿恨!好像你這樣的人,我能跟你麼?跟住你,我將捱餓!我會失去一切!」
「我不能跟你天涯海角的去流浪。」我終於向他坦告心意:「你叫我……隨著你,到了外國,隨時隨地會被你家人斷絕經濟的支援?不!我不能接受這種現實!」
正當我在絲毫無法反抗,藏身在水中連連閃避時,他竟然哈哈大笑。
「讓開!」他緩緩舉起手,把我的手從他的手提箱上抹開。
「二少爺自小這樣。」老汪說:「大少爺是知道的。」
驀然我想起廚房內老汪跟我說過的那一句話,我開口問:
「啊?……」
也許是上天的作弄!這一個最不想耽在這豪門內的反叛青年,才是將來真正冼家的承繼人!
「沒甚麼!我沒說甚麼!」他匆匆回答,索性走出廚房。
「我看錯妳,人生中少不免會做錯一兩件事,我錯的www.hetubook.com.com,是對妳估計錯誤。」
我奔向屋子,越奔越快!我想遠遠離開他!因為他是一陣烈火!而這時的我,就如一綑枯柴!
「哦?」
「他會死麼?」坐了一陣,他開口問。
我暗暗自問:「我是願意困在豪門?還是豪門困住我?……」
我嚇了一跳!志常毫不讓步!坐在晚餐桌上,有如兩條惡犬互咬狂噬!
我把心一橫,既是如此,我索性走近去,佯裝毫不在乎狀。
他說得很對。我默默望他一眼,不作回答。一下又一下地,撥動面前的炒蛋,我吃我的早餐。
「志常!」我急劇地呼叫:「你不要走!不!你不要走!」
我閉上眼,覺得身邊的男人,像一條狗。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卻會變成一個竟懷有色性的女人,甚麼使我改變?變得如此不知羞恥?竟然偷看男人的裸體?
也許,跟隨他我會有幸福,也許,正如他所說,我根本屬於這豪門之外……
他一股不羈!這也許是一種強烈的反叛力。但這種又是他身上特殊的魅力!
他說得如此穩定、瀟灑。
「妳的心頭難道充滿熱愛麼?」他閃閃的眼睛直視我,似乎想看透我的心底:「那麼告訴我,妳愛上誰?」
聽說上機的時候,他還是被床架抬上飛機去的。他包了整個「珍寶機」的頭等機艙,除了空中小姐服侍,他隨身還帶了三個女護士。香港的醫生也陪在機上,一起到美國去的。
不管我要的是甚麼,也不管我過去是甚麼,將來是甚麼。但是我現在,是一隻鳥,無所拘束,衝破牢籠的鳥。
「他會在這兒長住麼?」我問。
於是我抬起頭來,淡淡地問:「你是甚麼意思?」
「哦?」
他冷笑。
我以為自己深謀遠慮,老認為自己對冼家的一切瞭如指掌。
以往這一切工作,是由我替老爺服侍的。現在搖身一變,是下人們服侍我了。
立即,我發現他的眼睛又牢定定地看住我。
我說我累。我說盛大而隆重的婚禮籌備,令我疲累。
「有許多事情,妳無法知道!妳這愚蠢的女人!」他切齒地咒:「妳以為我是個冼家的私生子,我就比不上冼尚常?妳笨!妳以為跟住尚常,妳就能永生在這裡雄霸一切?又以為我的叛逆,我會失去這兒一切?不!妳錯了,世上永遠令妳驚訝意外!」
「你是冼二少爺。」
「我是甚麼人,跟你有何干?」我反問。
當我與他坐在長草堆中時,草堆掩遮我們。
「對。」他吻在我的項頸上:「唸的是甚麼書,沒人知道!我相信唸書是藉口,逃避這個家,才是真的。」
他這麼一笑,恍如銀幕上的愛情文藝片男主角。
「志常!」我猝地開口:「不要喝湯!」
他所指的明明是我!
我把面前的早餐推開,仰起頭問:「這話,包括我在內?」
「為甚麼?」他竟然反問。
雖然是默不作聲,但是我牢牢注視他一舉一動,而他,同樣地注視著我。這是我很早就發現的。
「你不要以為爸一次次召你回來,你就因此不可一世,你……」
很快地,我不但將真正地佔有這個泳池,我會有這一整座「豪灣八十八」!
他把領帶摔在飯廳,又脫白色的西裝。
看了看他,尚常又回頭來看我身上的皮膚。
但是,我竭盡一切能力,才掙到今天的機會,我能為他放棄一切?
「你是……」我呆若木雞。
「是……?」
「妳以為我會為了這兒的人而來?」他一仰臉:「笑話。我說過,這屋子內的人死光,我會在他們身上踩過,連眼睛也不會低望一下!」
他睜開眼睛來了,看看我。
「我說過了,沒有身份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在冼家的泳池中游泳。」他哈哈地笑,輕鬆而又開朗。
「沒有用的傢伙!」
他竟如此直截了當地追問我,使我愕然而意外。
這是一個上午,太陽未爬到頭頂,已經熱得好像一盆火爐。
我現在與他躺在草叢中,我與他的身體都裸|露著,毫無戒備地,我們讓我們的肌膚在烈日下沸燙。
躲在房間中,我久久不敢出去。我一向以為自己是一個厲害的女人。
「我在泳池畔曬太陽。」我回答,分明是說謊,看了志常一眼,我佯裝毫不介意似地:「我不知道志常在甚麼地方曬的。」
「機會五十五十。」尚常木無表情地回答。
他的手中提著的是他的泳褲!
我突然願意做一隻鳥,跟他到處去流浪又何妨?我本來祇是一個工廠女工,一個豪門中的女傭。
我連機場也懶得去。
「我為了這夏天的陽光而來。」他說:「我遲早會走,我走的時候,沒法把這裡的陽光帶走,但是——我可以把妳帶走。」
「拿到了,拿到了!拿到了!」他伸出手,將我緊緊地抱在他的懷抱中!
「妳與我一樣,屬於這豪門之外!不屬於門內!」他向我一揮臉:「妳不可能屬於冼尚常!妳屬於我!」
「是大少爺要二小爺發疹。」老汪喃喃說:「妳看不出來麼?他們兩人話都不說一句。」
因為是我開口阻止志常喝湯的。
「就是這樣做個伴!」他的手一伸!
他看見我手足無措,竟然呵呵一笑。
他並沒有開車,車房內有車,但是他沒有建議開車。
「這裡沒有人會找到我。」他說。
「打算回來住多久?」我問:「你大概以為自己是會回來送老頭子終的吧?」
他真的有辦法。當男人欣賞女人時,也是他們最愚蠢的時候。
「當然,更沒有親情。」他又加上一句。
「尹小玲?甚麼人?」他走到池畔,俯頭看住我:「冼家的遠親,近戚?」
他的話令我赤|裸!正如我第一次在泳池中見到他那一剎,他的問話令我赤條條地難堪!
我會放棄麼?笑話!
邊說,我邊指一指花園道旁的大門。
或許他這一種冷漠,那一種放蕩不羈,成為了一種魅力,構成了一種吸引。
我把早餐放下,用餐巾印一印唇角,我於是仰起臉來了。
我永遠是個勝利者!我是永不失敗的!
阿二邊替我弄枕頭被褥,邊開口跟我說:
看我一眼,他一聲不響,仍然整理衣服。把衣物全塞進小箱子,他狠狠蓋上箱蓋。
「不要老耽在家裡,妳迷死我大哥,準備叫他用一個金絲籠子困死妳?讓妳做金絲雀?」他忽然一笑,把頭一掉:「別老坐在屋子,跟我來,我帶妳到附近一個地方去。」
我啞然無聲,呆呆地屏息。
如此一個俊俏年青的男人,怎麼可能如此大膽狂妄?
「你倚著爸撐腰?」尚常幾乎直跳起來。
「生在這個家裡,沒有,一點希望也沒有!有的是失望!絕望!」
老頭子一走,我直覺危機盡失。
祗見冼志常的一雙眼睛奇怪地落在我臉上,急忙避開他的視線。
「你眼裡沒有家人,最好連支援也不要。」我說:「這樣才叫有骨氣。」
「爸不在,領帶用來上吊自縊用。」
我張大嘴,目瞠舌結!
人世間的轉變,往往是人們難以預料的。
「嗯些甚麼?」我馬上問。
我扯住冼尚常,把他重新扯到座椅上坐下。
我將是一個永遠做不成母親的妻子。我將會老寂孤死。
這種情形,也祇有在冼家才會出現,簡直令人咋舌!
「啊?」我一陣驚訝:「他母親呢?」
我自問曾經是個純潔的女人,但是為勢所逼,我耍手段,我密懷心計,一切祇為了要生存,要在這豪門立足!
他是怎麼樣的一個青年?實在令我思疑。
「妳知道我很多事情吧?在查我?」他抿嘴一笑:「最好別查,查多了,令你失望。」
「誰知道?」
「啊?……」
志常和尚常兩人同時呆愕。
我整個人一跳,急得想立即逃遁!
我恍如被人迎頭一擊,呆若木雞!
於是我走到餐枱邊。當我移過去時,祗見冼志常的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我身體內的,不是姓冼的血。」他一咬牙:「妳別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一切,有許許多多事情,妳根本無法知道。」
我祇是試探式地開口問問,想不到阿二一驚,神色大變。
世上的一切,真是公平。
我自問把這老狐狸都收服了!我又攆了刻薄陰險的大少奶莉娜——我自問所向無敵,是個無所不能的女人!
「你……你這畜牲!」咬著牙,尚常咒詛:「你遲早會被我趕你出門,永不得踏進冼家!」
「爸死了,你掌握大權,是吧?」志常有恃無恐地:「你以為你可以承繼一切,然後踢我走?置我於死地?嗯?但是,別忘了,爸死掉,他還有遺囑!」
「陽光。」
我看到他眼睛中的滿足與勝利的笑容。
「不論妳是甚麼人,妳在『豪灣八十八』,身份一定很特殊。」他搖搖頭,竟然一笑。
「你往哪兒?」我邊跟邊問。
他穿著一條泳褲,肩上搭著一條海灘巾。
「冼家有二少爺麼?」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聲問。
「我祇不過是一個私生子,但是老頭子千方百計要拖我回來,我恨這個地方,我要離開它,離開得越遠越好!」他的雙手牢扣住我:「但是,老頭子明知我恨他,卻千里迢迢的要我回來,而且不惜千辛萬苦的要找尋我的踪跡,甚至維持我在外國的生活!因為他不能沒有我。」
他的話再也不帶柔情蜜意!他的眼睛消失那溫馨。他對待我,就如對待這豪門內所有的人一樣!
我也同樣不屈不撓!我也一樣不肯在別人面前屈服!
而我,我卻一直藏在肚皮中做文章!我永遠不讓別人看清我真正的面目。
我用一種觀看恐怖電影的眼光望住他:這根本是件無法想像的事情!
「我自有辦法,反正他大多時候昏迷不醒。」
那天,冼尚常坐著司機小李的車子從外面回來,一步下車,他飛奔著從園子直衝進屋。
我躺在草堆內,烈日令我目眩頭暈。我只聽到遠處的蟬聲,我又聽到懸崖下的海浪拍岸聲……
「我是他的女人。」我說。
我曾經過這私家路無數次,每次經過,我見到的祇不過是山邊的亂草,卻沒有想到,草叢後面會別有洞天!
「原來是個演技精湛的女演員!」他聽了說:「好吧,妳演戲下去吧,演一生一世的戲吧!」
「啊?……」
小姐!小姐!
我走到廚房,吩咐了老汪。
志常唇角一牽,作個恍然大悟狀。
「世界許多事情,都不必問為什麼。」他在我身邊說:「我吻妳!我要妳!就是這樣!這要問為甚麼?為甚麼一定要有為甚麼?」
他將手中的皮箱扔下,咬住牙根,他的雙手緊緊扣住我的雙肩。
我相信他一直在研究我,正如我在暗中研究與發掘他的秘密一樣。
「你的好景不長了!」尚常咬牙切齒地警告:「老頭子在醫院!他的生死,要看他的幸運,手術之後的情況,誰也不能明瞭……」
我放下髮刷,笑了笑,無奈地:「小事情,頂撞了兩句。」
我與他同在烈日下,陽光與心底的烈火是一起混雜著的——但是,我斬截了那一個片段!
「哦?」他挑起眉尖:「不清楚?分辨不出?妳下嫁前,沒有想過?」
「大概老頭子會令你回來?你若不回來,你就會失去每月的生活津貼?」
「跟我來。」他回頭瞥我一眼,對我說。
我變得呆若木雞!
也許是炎炎夏日,也許是我討厭等待尚常離婚證書批下來的這一段時刻——但也許,這一個青年深深吸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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