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千江有水千江月

作者:蕭麗紅
千江有水千江月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十四 2

十四

「後門。」
大信一旁聽著,笑說道:「不對了,獨獨這一項不是,是曹植想出來。」
「她小時候,家裏小叔叔餵她吃飯;嗯,七粒魚丸的事你已經知道,再換一個來說——」
貞觀聽說,望一眼大信,便直著問銀安道:「我什麼樣子了?」
「正是要來拉人客!」
銀安拍額道:「哇!落此罪名,怎生洗脫……銀定,你怎麼不去搬請救兵,快把銀蟾叫來——」
大信笑道:「在那邊吃,不都一樣?我都與伯母說好了呢!怎麼更改?」
「慢!慢!慢——」
她母親的人心細;前些年,她認為貞觀姊弟還小,這貼門聯的事,每年都是她親自搬椅子上去的,因為怕別人貼不平,或者貼歪……是到這兩年,她知得貞觀行事,也才放心交她;血脈相續,貞觀深知:自己亦是這樣的細心人!她從不曾見過大信貼紙,然而她還是完全託付;實在也只是她對他的人放心。
貞觀笑道:「你再怎麼說,紅紙也只是紅紙。」
眾人都有稱呼,獨獨大信沒有,匆忙中,貞觀聽見他叫阿叔,阿嬸,差些噗哧笑出。
卅這一天,女眷們大都在廚房裏準備除夕夜的大菜,以及過年節所需的紅龜、粿粽。
說了半天,銀安才道是:「大信,你知道貞觀剛才為什麼那樣嗎?她那眼睛極厲害,一看就知我們來與她搶人客——家裏是要我們過來請你回去吃年夜飯;這下得罪了她,才把我們說成這樣;我說她要趕人,是趕的我們,不是指你喔!」
日本妗仔將之逐一塞入她們手中,笑說道:「大人也要拿,小人也要拿;日本人說的:不要隨便辜負人家的好意——」
大碗是貞觀回廚房拿來的;這下兄妹、姊弟、舅甥和姑嫂,圍著一張大圓桌娛樂著,除夕夜這類骨肉團聚的場面,差不多家家都有,本來極其平常的,以貞觀小弟十七、八歲的年紀,念到高三了,猶得天天通車,在家的人來說,根本不能自其中感覺什麼;然而像她大舅這類經過戰亂、生死、又飄泊在外卅年的心靈來說,光是圍繞一張桌子團坐著,已經是上天莫大的恩賜了。
銀城笑道:「你慢高興,連你hetubook•com.com也有份!」
貞觀已隱約看見簿頁下面透著微紅,正是一張拾圓券,她的手舉在半空,還是不去掀,卻罵銀城道:「你的嘴不酸啊?」
「這款字樣,應該貼一張到全國家庭計畫推廣中心去!」
「記得啊!」
銀蟾道:「吃飽又餓了!等你等到什麼時候?」
貞觀正洗著大信吃過的那只碗,她一邊旋碗沿,一邊笑問銀蟾:「等我怎樣的事?」
弟弟真的是可愛——貞觀想起他這個趣事來:他幼稚班結業時,全校五班一起合照,阿仲在分到那張二、三百人的大照片時,因費了好久才找到自己,天真的就在頭上折了一下做記號,只怕往後也這般難找——她想著又問他道:「你拿進去給我,是真不知窗口能擺,還是怕便當丟掉?」
她三舅、三妗聽著,都笑了起來;貞觀只笑不語,拿了春聯,跟在他身後就走。
大信說不過她,只好直陳:「古書上說:貴人走路,不疾不徐……你走路真的很好看!就是行雲流水嘛!」
春聯的事,本來是她弟弟做的,不巧她二舅昨日網著十尾大鱸魚,因念著從前教貞觀姊弟的那位生煌老師極好,又逢著年節,她母親就揀出幾尾肥的,讓阿仲送去。
她弟弟忽問她:「阿姊,你記得我第一次給你送便當的情形嗎?」
二人走至大街,大信忽問她:「你知道你自己走路好看嗎?」
貞觀笑道:「我畢業了,阿仲才升五年級,老師又教到他們這一班來。」
阿仲說是:「很好啊,他說他好幾年未見著你,叫你有時間去坐坐!」
她大舅看看四下,又與她母、姨說是:「還以為你們會回去;那邊看不到你們,我就和她過來看看;這麼多年了,第一次能在家裏過年,心內真是興奮。」
「那你說呢!要貼那裏適當?」
從頭到尾,大信一直在旁看著,貞觀等趿了鞋,要追銀城時,回首才看清大信已笑得前俯後仰,眉目不分了。
她五年級,他三年級;第一次給她送便當,阿仲不知該放在窗口,就直接走進教室裏,那時候,全班正在考試,貞觀正在算一條算術題——阿仲自己笑https://m.hetubook•com.com起來:「方才老師就在說,我三年級時,他已經對我有印象;因為我把便當拿到你面前桌上,還叫了一聲——姊姊,大概很大聲吧!而且你坐在第一排;老師說:看我極自在的走出教室,他當時很突然,因為他嚴格慣了,又是教導,全校學生都怕他。」
她母親不會做紅龜仔,貞觀從小到大,所吃的粿粽,全是母舅家阿嬤、阿妗做好拿去的;她三舅因看了提籃一眼,說她三妗道:「你不會多裝一個籃仔啊?從前說是還小,如今可都是大人了;阿仲昨日站我身邊,我才看清楚他都快有我高了;十歲吃一碗,廿歲也叫他吃一碗啊?你弄這幾個,叫他們母子一人咬幾口?」
「好啊!」
他說著,望一下貞觀,又道是:「剛才,我還聽見貞觀說要包紅包!」
「你還有聽不懂的啊?還不是怕多給一個紅包!」
「——」
她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事有大小,她都在心裏分得極詳細。不止她母親,貞觀覺得,舉凡所見,家中的這些婦人:她大妗、阿嬤等等都是;她們對事情都有一種好意,是連剪一張紙,折一領衣,都要方圓有致,都要端正舒坦。
三人一走,貞觀和銀蟾亦換過小桌這邊來起爐灶,把位子讓給銀安他們;簿子才掀兩回,銀城已偕了大信過來:「哇,大信,貞觀供了土地婆,正在旺呢,你沒看到錢快堆到鼻尖?我們還是看看就好!」
貞觀起身要止,已是來不及,只見銀城跳開腳去,一面笑,一面說:「——銀蟾看見了,當然也要學;一時家裏上下,走來走去,都是背著枕頭權充嬰兒的小媽媽——」
說著,她母親找出大小碟子,來裝粿、粽,又叫貞觀道:「這裏有漿糊,你趁現在閒,先將春聯貼起來!」
才說著,又見銀城和銀安兄弟進來;他們是來請貞觀母親與二姨:「二姑、三姑,阿嬤等你們去玩『十胡』呢!說是:牌仔舅等你們半天了!」
「我看窗口一大堆的,是擔心疊高傾倒,又怕你找不到!」
銀蟾早在前兩句,就追著銀城要捶;貞觀卻是慌忙中找不著鞋,只得原地叫道:「銀蟾,快和_圖_書打他,快打他!」
銀定不似父兄魁梧,眉目與她三妗,更是十分像了七分,然而還是生的一副好身量,好架式;他乜一隻眼睛,笑道:「我不敢說,貞觀會罵我!」
她三妗訕訕有話,看看大信在旁,倒也不說了;貞觀替她分明道:「阿舅,三妗昨晚還與媽媽說要多裝一籃子,是媽媽自己說不要的!伊說:我們幾個,愈大愈不愛吃紅龜仔,再要多拿,可要叫伊從初一直吃到十五了,……現時,紅龜仔都是伊一人包辦!」
姊妹兩個笑著離座而起,臨走叮了貞觀一些話;她大舅還叫琉璃子道:「你也跟水雲她們回去,阿娘愛鬧熱!」
說著,只見她大舅又摸出兩對骰子,且喚阿仲道:「誰去拿碗公?阿舅做莊你們押,最好把阿舅衣袋裏的錢都贏去——」
她大舅遂從衣袋裏拿出幾個紅包,交予琉璃子阿妗分給眾人;銀蟾是早在家裏,即分了一份,剩的貞觀和她二個弟弟以及大信都有;她日本妗仔要分予她母、姨時,姊妹二個彼此笑道:「我們二個免了吧!都這麼大人還拿——」
大信是與阿仲和一家的,貞觀自然和銀蟾合夥,兩下都贏了錢,銀蟾忽地問她:「這骰子是誰人發明?」
「哥啊,小嫂——」
她母、姨二人,齊聲應道:「是啊——」
舅、甥正說著,卻見她三妗提一隻細竹提籃進來,叫貞觀道:「你來正好,我正要找人給你們送去;這個銀安也是愛亂走,明明跟他叮過,叫他給三姑送這項!」
幾場下來,貞觀見他不斷的吆喝著,那神情、形態,竟是十五、六歲的少年。
銀安道:「三姑嗎?沒關係,我來與她說——」
貞觀連聲叫住她:「你沒看到這些碗盤啊?要玩也行,快來幫忙拭碗筷。」
說到後來,兄弟二個亦只有負了使命回去;當下,貞觀眾人陪她母親,二姨吃飯,言談間,極力避免提到惠安表哥;他早在兩個月前飛往美國,繼續深造。貞觀對他的印象愈來愈壞,因看著她二姨孤單,對惠安的做法,更是有意見。
春聯是除了大門口外,其它後窗、米甕、水缸、爐灶、衣櫥,都要另貼的小春聯;小春聯不外乎春字和圖書和吉祥話,是由她母親向市街店裏去買。
貞觀來到這邊大廳,見大信正和她三舅貼春聯,她三舅見是她,手指桌上折好的一副說道:「早給你們寫好了;你母親就是這樣,平仄不對稱的不要,字有大小邊的不要,意思不甚好的不要,墨色不勻的不要,人家賣春聯的急就就寫,那裏還能多細心?你回去與她說,阿舅寫她這一副,紅紙丟了好幾刀,叫她包個紅包來!」
貞觀一面攤了春聯來看,一面笑說道:「別項不知!要紅包這還不簡單!回去就叫媽媽包來。」
銀安不說,將臉一沉,先扮個怪模樣,這才笑道:「要趕人走的樣子啊!銀定,你說是不是,我們一進來就看見了!」
到家時,她母親正在紅桌前,清理她父親神位上的爐灰,見著大信笑道:「你來了就好,方才我還到門口探呢,阿仲去先生那裏,還未回來,我是等他回家,準備叫他過去請你來吃年夜飯。」
她三舅這才不言,卻聽大信與她三妗說是:「銀安剛才好像有人找他,大概不會很快回來,這個我來拿好了——」
飯後,眾人回廳上坐,獨是貞觀留下來收桌子;她一隻碗疊一隻碗的拿到水槽邊,待要捲起衣袖,卻見著銀蟾進來:「吃飽未?」
銀蟾卻笑道:「怎樣?怎樣?要說就說呀!」
「你真要嗎?我不敢確定紅包有無,我只知道家裏的紅紙一大堆!」
貞觀笑道:「是啊,你還是少來!我這裏有一本韓信的字典呢!」
這一講,眾人倒反愛聽了;銀城說道:「貞觀五歲時,不知那裡看來人家大人背小孩,回來竟去抱了枕頭,要三嬸與她綁到身背後——」
正說著,銀安和銀定兄弟進來。那銀安是個大塊頭,六呎四吋高,長得虎的背,熊的腰,走到那裏,人家都知道是三舅的兒子,因為是活脫一個影子:「啊哈,大信,你還坐著不走呀,你沒看見貞觀那個樣子?」
貼好春聯,才看到她弟弟回來;貞觀問道:「你去那麼久!老師怎樣了?」
大信看一眼貞觀,笑說道:「那裡要他請,不請自來,不是更好?」
貞觀低頭道:「說什麼呀,聽不懂!」
銀定笑道:「叫別人也罷囉,hetubook.com.com叫她?她是貞觀同黨,來了也只會幫她!」
「那怎麼好?!阿姑連他明早的飯都煮了。」
銀蟾亦笑道:「輸贏還未知,大聲的話且慢說!——一人五十好不好?我先去換小票!」
首先貼的大門,就是她三舅寫的那副;貞觀搬了椅子,由大信站上去,她在下面攤漿糊,再一款款,逐次遞予他。
正說著,銀蟬也找來了,三人重新來掀,忽聽銀城問大信道:「你要聽貞觀小時候的故事嗎?」
銀安未說完,她母親正好有事進來,笑著問道:「你要與阿姑說什麼?不會是來拉人客吧?」
貞觀忍笑道:「誰說的?我看那裡都不要貼,先貼你的嘴!」
門窗都妥,剩的家俬這些;貞觀找一張「黃金萬鎰」的,貼在櫃櫥,找幾張「春」字的貼水缸、灶旁,最後剩一張印著百子圖的「百子千孫」,大信問她:「這張貼那裏呢?」
「大伯,阿姆;」
貞觀亂烘烘的兩頭跑;因為小店賣的春聯不甚齊全,她母親特意要她三舅自寫一副,好拿來家貼:「門、窗、牆後、傢具等項,都可以將就一些,大門口的那副,可是不能大意;對著大街路,人來人去的,春聯是代表那戶人家的精神啊!」
「掀簿仔」是她們從小玩的;過年時,大人分了紅包,姊妹們會各個拿出五元來,集做一處,再換成一角、貳角、五角、壹元不等的紙鈔、硬幣,然而分藏於大本筆記裏,然後你一頁,我一頁的掀,或小或大,或有或無,掀著便是人的——貞觀笑她道:「哦,原來你有錢沒處放,要拿來寄存,繳庫呢,這還不好說?」
大信在旁問道:「咦,你們怎麼同一個老師呢?又沒有同班?」
大信見她這樣百般有主張,說道:「其實不該貼後門!」
貞觀笑道:「我真有那樣凶,你們也不敢這般冤枉我!真的阿嬤說的:巷仔內惡——只會欺負近的。」
銀蟾將手中的簿頁一揚,說是:「這項啊!去年給你贏了一百塊,這下連利息都要與你討回來!」
「不知道,大概又是韓信吧!所有的博局,差不多是他想出來娛樂士兵。」
二人忙好出到廳前,正看見她大舅帶的琉璃子跨步進來:「大舅,阿妗!」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