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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有水千江月

作者:蕭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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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3

十五

情相累,
貞觀木然跟他走入白玉光,假日的午後,這兒的生意反而清淡。
如果地上有個洞,貞觀真的會鑽進去,她怎麼這樣欠考慮呢;等大信買票回來,貞觀的臉還是紅的;她怯怯道是:「大信,很對不起你;我真不應該——」
日黃昏,
「哦——」
「你看到銀蟾了?」
正說著,車子正轉過小南門,大信趁此起身拉鈴,沒兩下,二人都從前門下了門,「怎樣?」
大信笑道:「這個不行騙人,你想想它的命名,很容易瞭解的事。」
貞觀不知羞呢,喜呢,只佯作找銀蟾,浴室、廚、廁、房裏,真個沒有:「你幾時見銀蟾的?」
像突然有一記拳頭打在心上,貞觀望著並排的六個字,只是怔忡起來。
大信略停一會,才言是:「不是有——直見性命——這樣的事嗎?」
貞觀捏著手巾,待大信折好那紙,重行放入衣袋的當時,偷偷拭去眼眶邊的一滴小淚。
目睛罩烏雲;
「等等——」
愛人仔要落船,
「才不是——」
「好險!」
「大概是吧?」
二人沿著臺階而上,大信只不替她撐傘,貞觀一走一拭汗,走上頂點才想起他目前的身分。
船燈青,
二人笑著走過鐵道,來到中華路,正有一班大南2路的開來;貞觀上了車,大信跟著上來,坐到她身邊;他帶著一本水彩畫頁,沿途翻給她看,又說又指的:「幫你認識臺北;這是圓環,這是延平北路的老房子,這是基隆河——」
「請坐一坐,我就好了。」
「看到否?那是魚躍龍門;前半段已化龍身,後截還是魚尾巴……」
「去吃點水果吧!晚上就不能出來了——」https://m.hetubook.com.com
「這是五花肉,看了你一定肚子餓!」「胡說,我不敢吃肥的!」
廿四年前,南、北兩地,二個初為人父的男子,一後一前,各為自己新生的嬰兒,取下這樣意思相關的名字,貞觀、大信,大信、貞觀;女有貞,男有信,人世的貞信恒常在——禮記教人:父死不再改名,因為名字是父親取給的——此刻,貞觀重思她對父親的無限敬意與感恩;父親們彼此未盡深識,各分兩地,卻有這樣的契合,而今日,她得以與大信成知己……
喝著檸檬水,二人只是靜無一語;汁液從麥管進入食道,杯裏的水,逐次少了,二人仍舊相坐對看:「你想過沒有?刻印的人,他的字是顛倒寫的!」
「真虧他怎麼想的?」
擴音機正放著「鑼聲若響」的歌,前頭刨冰的小妹,正咿唔亂哼:
大信還帶她在附近吃了麵食,二人才搭車回臺北;車上,他哼著歌,一曲連著一曲;貞觀坐在他的右側,看著他半邊的臉。
要說就去說與清風,要訴就去訴與明月。
大信以手觸額:「老天!第一次給自己買東西就這樣?家裏那些妹妹全叫難看死了!」
這日八月廿,正是星期天。
「還好沒給她認出來!」
車子轉彎時,遠遠即見著故宮了;大信問她道:「看到沒有?你感覺它像什麼?」
十分鐘過,當貞觀再出現大信的眼前時,她已是白鞋、白襪、白衣衫的一個姑娘,只在胸前懸只鏤花青玉墜,正是她外婆給的金童玉女。
大信笑道:「其實換我做你,大概也會脫口而出,拿妹妹的車票給你坐呢!你別亂想了——」
怎樣活脫的一個人!他偏是不說要幫著拿傘,他就是這樣靈動,這樣貼心!
爭論無結果,等出了故宮,已近午後一點;二人同時回首望著,大信和*圖*書忽問她:「進去到出來,有何感想?」
「紫禁城!」
貞觀收了傘,近前來看門口的黑漆銅字;說時遲,那時快,大信忽地搶過她的傘,溜的一下進了入口;貞觀尚未分清楚怎樣一回事,他已站在裏面對著她笑。
大信鄭重道:「學生時代,偶爾調皮一下,可是,革命軍人,不可以這樣的——」
「啊——你——」
貞觀慨然道:「原先只道是:漢族華夏於自己親,如今才感覺:是連那魏晉南北朝,五胡亂華的鮮卑人都是相關連——」
貞觀不語,停了一下,她開始怪他道:「你為什麼要去那裏呢?聽說去了就會壞姻緣,怪不得你們會分手,你怎麼帶她去呢?真是的——」
「……」
果然她從他清亮的眼神裏,捕獲到新的一股光輝,像灶裏添柴之後,新燒出來的熱量:「不敢相認了——」
愛人仔在港墘,

「奏板啊——」
「其實——也不錯——」
那會這樣呢?——
「她閉著眼睛嘛!咦,你這樣怕先生?」
「不然——你怎麼說!」
目睛看著他;
「——」
這廝果然又早她一步出去;二人只得關門閂戶的,走出巷口,到對面搭車;一過斑馬線,正是「博士」的店門口,大信忽地喊住她道:「你小等,我去買枝原子筆。」
——
貞觀沒說話;她心內想:大信,你不知道嗎?不知眼前的這一段,豈止的卅年,我是永生永世都要記取的;你為什麼還問呢!當真你是呆子?
逛完水晶球,二人又擠到如意這邊來;大信問她道:「我來考考你,那物作何用處?」
「好像尚未——」
「嗯——」
白洋服和半打絲|襪,都是琉璃子阿妗上和_圖_書月返日本之後給的,貞觀從有這襲衣衫開始,一直未曾穿它,她如今是第一次穿給大信看。
館內是五千年來中國的蕩蕩乾坤;黃帝、堯、虞舜、夏朝、商殷;直到東西周、秦、兩漢……而後隋、唐;那些遙遠的朝代,太平盛世間錯著亂世,全都回到眼前,近在身邊了。
大信說這話時,有一種端正、一種怯意;說怯意其實不對,應該說是羞赧;然而說羞赧,卻又是不儘然,貞觀仍問道:「怎麼講呢?」
「那個?」
他說完,就在那三個字旁邊,又寫下她的名姓……
大信笑出來:「除了老闆,其它都是新面孔,也許走了。」

「在那裡?寫在那裡?」
貞觀是十分把握:「臣子上朝面聖持的!」
大信卻是捧腹笑起:「呵呵,我去過沒錯;我是跟我祖母去的——」
「現在……還不能回答!」大信小住又問:「卅年後,你寫臺北,要寫那一段呢?」
貞觀不語;大信又說:「晤見本身時,人反而無主起來,變得不知前呢!後呢!」
貞觀叫道:「騙人!騙人?!怎麼可能呢,差得幾多遠?!……你是不是又來騙我了!」
不甘分離,
等她偷眼望大信時,看他極其自在,於是小聲問道:「你給她認出來沒有?」
「豈止是呢,我還在樓下晃一圈,才上來的!」
大信笑道:「你說的是笏;如意是用來搔癢的!」
歌曲播完,貞觀亦把西瓜吃盡;對面的大信,以刀叉撥數黑籽,一面說:「沒吃過這樣難吃的西瓜,你的呢?」
「那裡也買它不到,這是我一串金珠一捲線,鉤了兩個月才鉤好的!」
貞觀點點頭,看他開步而去,未幾又回,於是問他道:「那個小姐還認得你麼?」
「——」
想著心酸,
「不說嗎?」
「去過—和-圖-書—月初時,和銀蟾陪琉璃子阿妗去的;阿妗沒吃過齋飯,三人專程去吃!」
八點正,大信準時來敲她的門;貞觀一切皆妥,只差未換衣裳,她歪在床上想:西門町到公館,坐公車要廿分,扣去等車的時間,大信得幾點起啊?!他會不會遲到,公車的時間很難按定它,因為得看上、下的人多少——大信第二次敲門時,貞觀才噫的跳起來,開門探出半個頭去:「你這樣早?」
貞觀想著有理,卻又疑心道:「我……反正不能想像,奏事何等正經,卻說成這樣用途!」
「嗯,不說,一百個不說!」
貞觀喊住他;她正從小皮包裏摸到一張阿仲的學生定期票:「你和他滿像的,就用這一張!」
貞觀噗哧這一笑,對面的婦人因而睜眼醒起;貞觀不敢看她,只得低下頭。
大信笑她道:「呵呵,考倒了!」
0南的老爺車,一路顛顛倒倒的,貞觀坐在大信的身旁,偶爾拿眼望一下他的側臉;他今天穿的白上衣,細格長褲,遠看、近看,都是他這個人在放大著——對面坐一個抱書的婦人,正閉目養神;大信輕聲與她說:「她是系裏的老師——」
「大概不比你的好多少!」
「還好——」
「去過嗎?」
「你從前天天買橡皮,人家以為你——」
「七點五十九。」
貞觀笑著幫他翻紙頁;偶爾手指頭碰著了,只好縮回來;翻完畫冊,大信問她:「你喜歡臺北嗎?」
下車後,大信替她拿過小金線珠包,極認真的研究一番,說是:「你們女生的道具太多;這是那裡買的,滿好看——」
他說著,將筆放入口袋,貞觀這才看見袋中靜躺的幾張折紙;每次見面,他身上都備有這二項,是有時說著什麼了,還要畫兩筆給對方看,貞觀每每寫下幾行字,他都是小心折好帶回去——快到站牌了,大信又說:「我去買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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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搔癢也是正經啊!」
「有什麼辦法?她看了我們就要傳教,我們看了她就要跑;是躲起來——」
他的眉毛濃淡適中,眼神最是清亮,眼白中的一點小紅絲,還是這大半天才看出來……
「嗯,你這一說,我才想的!果然是這樣!不然正的寫,圖章反而不是了——」
然而,當她一轉思,隨即又在心內笑起:看你這人!你豈有不知的?!你這是水中照影,明指的自己嘛!
大信笑著取出紙、筆,當下反向寫下自己的名、姓:「我的名字,很好刻——你的,也很好刻!」
貞觀撐起粉紅繡花陽傘,笑道:
「好,你慢些說,待我回去考證!」
「……」
「知道!」
心好,相貌好,聰明,忠厚;這些還不足以喻大信的人,貞觀最看重他的是:他長於繁華,而拙樸如是;文采之中更見出本真與性情;你看,他穿這樣一件布衣,袖口隨意一挽,腕上載隻怪手錶:「你看,我這手錶是不是很難看?」
「是她給我開的門!」
「明天八點的飛機;一大早就得起來!東西都還未收!」
「好,再問你,你知道指南宮嗎?」
「嗯,嗯,魚尾還拍著呢!」
二人在西門町下來,轉乘欣欣7路的車;回公館已經三點一刻;大信問她:「累不累,是不是要休息了?」
貞觀每櫃每櫥,逐一細看;大信則挾傘於腋下,一面拿紙掏筆,以文喻,以圖解的。
「……」
「好,再叫兩杯檸檬水!」
「這是白菜玉!」
貞觀小嚷著;一面握著拳頭在半空作捶打狀,嘴兒全咬得紅了;大信笑道:「好,好,不開玩笑了。」
到了門口,大信掏錢去買票,然後哄她道:「你看,人家外頭掛了牌子,陽傘與照相機不可攜入!」
大信忽問:「你相信我去過指南宮燒香嗎?」
誰知未講喉先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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