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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有水千江月

作者:蕭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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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1

十八

小石杵一搗一舂,花生粒就迸跳來去,有些甚至噴出外面地上;銀蟾又要撿,又要搗,左手不時還得圍拱住半個石臼面,免得跳出來太多……如此沒多久,倒捶著自己的手了!
上次回來過年,也是在這個屋厝裏,她幫老人和大妗做祭祖用的紅龜粿,模具千隻一樣,都是壽龜的圖案,拿來放在染紅的米粿上,手隨勢一按壓,木模子就印出一隻隻的紅龜來;她將它們排在米籮上,一隻一隻的點著——三妗一旁拿著鉸剪,沿著粿的形狀,一邊剪貼葉,一邊抹生油,葉是高麗菜的葉;銀蟾則半蹲地上,以小石臼搗花生。
「對啊,是啊,回來好給阿嬤看看,唉,一趟路遠得抵天——」
那一年,真的是她最難hetubook.com.com過的一年;大信隔著她,全無消息。——初五那天要上臺北。
「不一定呢,有放假就返來——」
才不足憑,貌不止取;知善故賢,好女有德。
想到這裏,貞觀乾澀的眼珠,到底還是滲出濕淚;原來——中國人為什麼深信轉生、隔世;佛、道兩家所指的來生,他們是情可它有!若是沒有下輩子,則這世為人,欠的這許多的恩:生養、關顧以及知遇的恩,怎麼還呢,怎麼還?
「明天此時,你就在臺北了;唉人像鳥,飛來飛去!」
三歲的事,已經不能清楚它了,可是此時想起來,她還能記憶:
「阿嬤,我會記得,——」
「阿貞觀,你離這樣遠,又不能常在m.hetubook.com.com身邊,你記著這句話——」
「什麼時候再回來呢?」
「——」
貞觀去替她,二人換過工作;她手才接小石杵,只搗那麼幾下,忽覺自己的心也是放在石臼裏,逐次和花生一樣碎去。
油燈如豆;風偶爾自窗隙、門縫鑽入,火焰就跳躍,晃搖,浮映得一屋子的人影,跟著閃動不已。
母親和她一起過這邊來說;銀蟾還延在三妗房裏,母女二人,不知還講的什麼;她母親與三舅說事情,貞觀自己就彎進阿嬤房間。
炒熟的花生,倒在石臼裏,先小研一下,再倒出手心捧著,以嘴吹掉花生脫落的皮膜,然後再倒回臼裏搗,花生麩是要和餃肉,碎菜等一起,用來做菜包和紅m.hetubook.com.com圓的餡。
「——」
她在他心緒最壞時,與他拌嘴、絕裂,是她愧對舊人,有負斯教;天下之道,貞觀也——父親給她取這樣一個名字,而她從小到大,這一家一族,上上下下,所以身相教,以言相契的,就是要她成長為有德女子;枉她自小受教——她不僅愧對父母,愧對這家,更是愧對名教,愧對斯人——淚就讓它直漓漓;淚變成血水,阿嬤和父親,才會知得她的大悔悟——
一入內,老人家見是她,傾身坐起,又拉她的人半掩著蓋被:「外面那樣冷,你穿這麼少?」
四、五歲時,睡在外婆邊,天寒地凍的,外婆摸黑起來泡米麩、麵茶,一口一匙餵她——上小學以後,貞觀才正式回家住;外婆知道她https://m•hetubook•com.com從小愛吃綠豆湯,五月、六月、七月,長長一個夏天,伊都不時叫煮綠豆。
沒想到那一幕是今生見老人的最後一面了;祖孫各執著棉被一角對坐著,被內有手爐仔,貞觀那一窩,忽的就不想出外界去——
地下鋪著草席,貞觀疊腳跪坐於上,抬頭即見著大舅眾人;銀山是長房長孫,按禮俗,大孫向來當小兒子看待,銀山因此是重孝;貞觀有時傳物遞件,不免碰觸著他身上的重重麻衣,手的感覺立時傳進心底,像是粗麻劃著心肌過去——自第三晚起,阿妗們即開始輪換著回房小歇一下再來,她母、姨、姨丈等人亦是;說來貞觀是外孫女兒,更可以不必守到天亮,然而這幾晚,她還是不歇不睏,一如當初,每晚和舅父,表兄m•hetubook.com•com們一般,行孝子孝孫的重禮。
貞觀今晚是第五夜在柩前守靈;白燭、白幛、白衣衫,連貞觀的人亦是白顏色。
「阿貞觀;才不足憑,貌不足取;知善故賢,好女有德——」
那次晤對,是今生做祖母、孫子的最後一次,剖心深囑的言語,也就成了絕響。
小學時代,下課還得排隊回家,老人家就守在這邊大門口,看一隊隊的小人頭,等辨認出她,就喊著名字,叫她進去吃——親恩難報,難報親恩——
貞觀三歲時,她母親生了弟弟;她從那歲斷奶起,住到外婆家。
貞觀此時重想起,那淚水更是不能禁;這一哭,哭的是負咎與知心;大信這樣待她是應該的,自己有何德、何行,得到他這樣一個愔愔良人,秩秩君子。
「才脫大衣的,阿嬤我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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