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２
爭忍不相尋，
這半個月內，她大舅連著三上關仔嶺，一次和銀山來，一次是單獨自己，最後那次和琉璃子阿妗；她大妗接待二人在禪房，也不知三人說了什麼，再出來時，貞觀看大舅和日本妗仔都紅著眼眶，倒是伊仍然不改常態；最多的情原是無情哪！
伊走後，貞觀躺身回床，只是無一語；銀蟾於是問道：「你怎樣？」
似油抹過銅台，貞觀那心，倏地亮了起來。
「無啊！」
二人才躺身下來，卻聽門板響，銀蟾去開，果然是她大妗：「大妗，你還未歇睏啊？」
伊的小髻未剪，貞觀坐在床沿看她，只覺得眼前坐的，並非佛門中人，伊仍是她塵世裏的母妗；伊ｈttps://ｍ•heｔuｂｏok.com•ｃoｍ有出世的曠達，有入世那種對人事的親——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有理不爭，有冤不報，有氣不生！」
「——」
「大妗還有什麼交代的？」
山中十餘日。
怨孤衾，
貞觀送伊出來時，伊閃出身，即止住貞觀不動：「外面淒冷，你莫出來；還有，大妗有句話一直未講，你年紀也不小，有時也得想想終身，不要癡心任性的，遺你母親憂愁——」
晚上，她和銀蟾就去前殿聽晚課，誦經是梵文，二人當然是聽不知意，可是完後有半個小時是教書、認字的；識字的尼姑教不識的勤念。
貞觀笑道：「和_圖_書要走我自己不會？你又不是流氓婆——」
「嗯；在家……也都說了——」
「你是捨不得走？」
她們還去幫尼姑提水、澆菜；寺裏前、後，也不知種有多少菜蔬；貞觀有時手拿葫瓢，心中繞繞、轉轉，又想著這樣的一封信來：
「生氣的窮，怨人的苦！」
她大妗坐在最前座；五十多歲的婦人，那神情專注，一如童生——貞觀想起：大殿正前，有佛燈如心，心生朵朵蓮，那光和亮就是她大妗的做人；伊是真留有餘無盡的巧，還給造化；是連下輩子，也還是個漂亮人啊！
「我們會——」
眉斂，月將沉；
「唔，來看看，你們明早回去，就https://m.hetubook.com.com跟阿公和眾人講，大妗在這兒很好，叫他們免掛念——」
這一晚是山中最後一晚，這一課也是最後一課；時間一直往前走，貞觀坐身長凳上，只覺留戀益深：教字的師太念著字句，底下亦和聲念起：「眾生渡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夜課結束，二人回禪房歇息；秋深逐漸，山上更是涼意習習。
「賢人不生氣，生氣是戇人！」
「世間有百樣苦，只沒有賢人受的苦！」
「阿姆在這兒，自己要保重！」
「我會——」
「我還不睏——」
銀蟾攤開被，坐在一旁像嬰兒似的打著呵欠，看是貞觀不動，問道：「你要坐更啊！」
貞觀二人天天到後山摘花；山內有水流不懈，和*圖*書尼姑們取熟了的竹子，將它裏面的骨節打通，再鋸好相等長度，做成許多圓竹筒，然後以鉛線捆綁好，一管接一管的，自源頭處將水引回寺裏後院的幾隻大水缸。
絕來音，香閣掩，
永夜拋人何處去，
「大妗，我知曉——」
她們都揀最末的兩個座位，真像是書塾裏兩個寄讀生：
始知相憶深。
「生怎樣的性，受怎樣的苦；要想不苦先化性，性圓、性光、性明灼！」
她到底還是落淚下來——
豈止的身界、萬物，豈止是世人、眾生；是連地藏王菩薩，都這樣m.hetubook.com.com的癡心不已！
——十月四日種下一包芥藍菜籽，昨天終於冒出芽來，小小怯黃的芽，顯得很瘦弱、嬌嫩；隔壁人家的蘿蔔，綠挺、茁壯的呢！頭兩天，一直不發芽，急得要命，原來是種子沒用沙土覆蓋，暴露在外面；生命成長的條件是：一黑暗，二水，三溫度，四愛……太光亮了，小生命受不了的，我對它們是亂愛一把，早晚各澆一桶水，看到種下去的種子發了芽，心裏很高興——
換我心，為你心，
她關了燈，又悄靜躺著，直聽得銀蟾的鼻息均勻，才又坐身起來；推窗見月，這樣冷涼的晚上，真的是大信說的——涼如水的夜裏：
「是要拉你走，不是也要拉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