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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有水千江月

作者:蕭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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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相見唯有禮

人間相見唯有禮

禮,禮儀,是敬意的形式感的東西,在一般的看法裏,它適用於外界交往,在人際關係中起潤滑作用;但在親密關係中,它似乎是可以放棄的,不需要刻意端正自己的舉止,只需要把自己最放鬆甚至是最放肆的那一面流露出來,所謂「卸下面具」,似乎這樣才符合親密關係的要義。其實,世間那有什麼可以徹底放肆的關係?親密如夫妻、情侶、手足,甚至父母與子女,其實,都是人際關係中的一種,只是,這些人際關係較之於外界來說貼得更近一些罷了。再近的關係裏,也沒有人能夠承受另一個人徹底打開的自我,因為這自我中常常裹挾著太多本能上的自私,甚至是惡意。生之為人,克己復禮,讓周圍跟自己發生聯繫的人能夠輕鬆一點,少擔待一點,少受累一點,這是為人的本分,這就是一種最基本的禮吧。我們的古人早就把這個道理教給我們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在看似規範呆板的形式化的行為裏,包涵著濃重的敬意和含蓄的摯情。其實,就是這個道理,愛情中如果缺乏敬意,那是很難持久的;將敬意適度的形式化,則是對敬意的一種維護和充實的方式。「人間相見唯有禮」,應該說不僅是愛情之正格,也是整個為人處事的正格吧。
近年來,成都市圖書館每個星期都要搞一次面對市民的公益性質的讀書講座。我二〇〇五年冬天去講過一次,和-圖-書談女性閱讀;二〇〇六年七月,我又去講了一次,就是講的《千江有水千江月》這本書。講座結束後,有一個女孩問我,「既然它是正格愛情,您為什麼會在最後說,這本小說中的愛情悲劇是必然的?我還想聽您進一步闡釋一下。」
那女孩問我,「那你為什麼這麼推崇這樣的正格愛情?」
《千江有水千江月》裏的正格愛情,是它的雅致和本分,有一種對傳統的徹底遵循,甚至是膜拜。所謂有模有樣,有板有眼,一舉一動都以老例的好來行事。沒有反叛,沒有另類,沒有糾纏,發乎情止於禮。這很宜於中年讀。中年人看到這等好樣的青年男女,有長輩似的欣慰。
蕭麗紅生於一九五〇年,作品數量不多。除了代表作《千江有水千江月》之外,另還有《桂花巷》等小說。也許,她在讀者眼中,屬於那種「一本書」作家;在和她差不多同時代的臺灣女作家裏,她不像三毛、瓊瑤、席慕容等擁有廣大的讀者群和市場佔有量,她也不太像朱天文、朱天心那樣,以其作品在數量和質量上的雙重實力在讀書界中享有盛譽。但就《千江有水千江月》來說,它的獨特意義是秀出班行的,它純正的古典氣息和民俗滋味,在當代小說中也幾乎是不能複製的。
是啊,我推崇,因為這是文學;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愛情是極端的,在文學中是要推崇極端hetubook.com.com。生活中,現實中,我推崇煙火愛情——在我的字典裏,這是一種上不封頂下一定要保底的東西,中間夾雜著各種元素各種滋味,調配方式以中庸思想為根本,以個人修為的層次不一的分寸感為原則,花開半妍,酒飲微醺——這種東西,結實,不易斷,很有可能長久。這個長久就是指常言說的一輩子吧。
是,《千江有水千江月》中的愛情故事是以貞觀和大信的分手結束的,應該說是一場愛情悲劇。但我很難進一步闡釋,因為進這一步,就會闡釋到對面或者說是反面去了。
所謂正格,所謂偏份,都是因我而宜的說法,沒有公共判斷的企圖。在這部小說中,我所感受到的正格,是一種以禮相待的愛情和一個美好端正的人倫世界和世俗空間。這種東西,以我早年的心境和趣味來說,是很難領會其妙意的,自然也很難為之產生敬意。早年的我,對「暖」沒有太多的好感,在一種相對來說比較極端的傾向裏,我的審美愛好一般來說傾向於兩極,一則是熱,熱烈、狂放、豔麗,以及覆蓋在這之上的那層絕望的膜;二則是冷,冷色調的素色、清寂、沉默,孤獨的美感,包圍這些的是一種充滿寒意的空氣。在當時的我看來,暖這種溫度,是家常是安妥,舒服是當然的,但不宜於審美。如今我對於價值的判斷,已然和年輕時大相徑庭,對暖意的好感也隨著和-圖-書年齡的增長大大加強了。當然,如果是涼,在我看來,較之於暖可能更為上乘一點吧,清淡。
我是才看到這本小說。看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紀念版。說才,是說明看晚了。但看了後發現,也許,這正是現在的我該看的。如果看早了的話,也許會看偏的,吸取不了其中正格的營養,反倒會把一些偏份的東西給放大吧。
在《千江有水千江月》中,這種堪稱正格的觀事待人的態度彌漫於全書的每一個細部之中。書中的女人們,都是那麼美好,以貞觀的眼睛看出去,「她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事有大小,她都在心裏分得極詳細。不止她母親,貞觀覺得,舉凡所見,家中的這些婦人;她大妗、阿嬤等等都是;她們對事情都有一種好意,是連剪一張紙,折一領衣,都要方圓有致,都要端正舒坦。」……這些女人們是事事明瞭,處處有樣,比如貞觀眼中在廚房裏洗碗的舅母,「水台前,她仍穿著銀絲洋服,頸間的紅珊瑚串已取掉,腰上新繫了一圍裙,貞觀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濃黑的髮髻上還有一支金釵,一朵紅花,真個又簡單又繁華。」……這些女人們,真應了那個詞的本意了,女子——好!在這一切的背後,是60年代台南嘉義的風俗民情,節日、祭祀、慶祝、婚宴,吃什麼,用什麼,有那些機趣的切口,還有那些別致的典故……真真個一針一線,一粥一飯,都m.hetubook.com.com是那麼美好。有一些敏感的讀者,在讀《千江有水千江月》時,會明顯感受到來自《紅樓夢》的氣息。這種感覺沒錯。蕭麗紅自十六歲接觸《紅樓夢》後就一直沉浸其中,並把這種對世俗細節之美的推崇帶到了她自己的作品中。在後記裏,蕭麗紅說,「人類原有的許多高貴品質,似乎在一路的追追趕趕裏遺失;追趕的什麼,卻又說不上來,或者只能走得老路再去撿拾回來,人類才能在萬千生物中,又恢復為真正的尊者。」
聽說臺灣女作家蕭麗紅的《千江有水千江月》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多久,記不住了。但一直沒看過。沒看過的原因是沒有遇到過小說本身,就只是聽說而已。在聽說中,知道這本小說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種馨香典雅的閱讀記憶。
作者:潔塵
說來也是很無奈也很饒有興味——世間但凡正格的東西,總是會有一種相反的力量去破壞它消解它。正,總是要和偏甚至是反的東西對抗拉鋸的;而無論什麼東西,都有破綻。當正與偏和反相對峙的時候,後者往往獲勝機率大得多,因為後者更貼近人性中本能的那些向下的東西。在貞觀和大信的愛情中,正面的正確的東西太多了,他們兩人共同把愛情營造得太詩意(中國古典詩詞的詩意)太規則(近乎於男女授受不親)太克制欲望了,他們很默契地和圖書把一切人之常情的情愛享樂都押至未來的婚姻裏,但,因為一點誤會,因為對對方習慣性的完美想像,還因為自尊心和那種被不完美傷害了的脆弱心境,兩人分手了。一句話,在煙火愛情中完全不致於造成什麼大傷害的事由,在貞觀和大信的愛情中卻是一種致命的摧毀。太正則易斷,太完美則易夭折。就是這樣。
女有貞,男有信。兩個主人公,貞觀和大信,從名字上看,就有一種立願的味道。而兩人之間,則是寶黛共讀西廂的風景,謙恭有禮,含蓄清淡,詩詞唱和,滿口噙香,是那種最端正的男女之情。女人貞觀,淳樸、賢淑,深明大義。男人大信,爽朗、厚實、才華出眾。兩人不在一起的時候,書信交通,大信會在信中說,「……現在是五更天,窗外的海挑著萬盞燈火,起伏擺蕩,卻又堅定明潔,沿著海灣曲線,遙遙相銜;今晚月色沉寂,海天同色,看不出是浮在海面的漁火,還是低垂的星餌,在引誘歡聚的魚群?」是那種寓摯情於散淡無形之中的筆法。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會有這樣的對話:看著中秋時海上的月亮,貞觀取一佛經中的偈語說,「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大信回應道:「此句既出佛經,偈語,是出家人說的,我卻還覺得:它亦是世間至情至癡者的話;你說呢?」——至情至癡者,自然就有一種特別的莊重;人間相見唯有禮。這對男女完全是在實踐這個古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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