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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中心呼喚愛

作者:片山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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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3)

第四章

(3)

連續跑了一個小時,忽然出現一片蓊鬱的森林。森林前面有一條小河流過。水不多,河底長著白泛泛的桉樹。河邊停著一輛野營車,周圍有兩家白人在燒烤。導遊從車上下來,朝坐在地上喝啤酒的那一家走去,以快活的聲調打聽什麼。對方手托裝有烤肉的紙盤,用手指著小河那邊。
「姓和名寫漢字筆畫相當多。所以那孩子用片假名寫下面的名字,我想。小學開始的習慣。」
「此外也各有自己固有的dreaming。」導遊繼續道。
「那麼,就撒吧!」亞紀父親說。
我的手心放有涼涼的白色骨灰。我不能理解這是什麼。即使腦袋能理解,感情也予以拒絕。如若接受,自己將分崩離析。我的心像被指尖彈開的冰凍花瓣化為粉末。
「嗯,是啊。」正在發呆的她驚訝地轉過臉,不無生硬地附和道,「丈夫想的名字。那怎麼了?」
「這裡可以吧?」導遊說。
「從這裡往南五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塊土著人的聖地。」在日本待過一段時間的導遊用流暢的日語介紹,「屬於禁止進入的地區,但可以取得特別許可。」
服務生在把碩大的漢堡包和瓶裝可樂放在面前。自己很滑稽——一點兒食慾都沒有,卻一口口吃個不停。
「那又是什麼呢?」亞紀父親問。
「果然,怪不得。」亞紀父親說。
「dreaming指什麼,我們還不大明白——」開車的亞紀父親詢問。
www•hetubook.com•com「是那樣的。」
「為什麼那麼做呢?」亞紀母親問。
「他們認為,第一回埋葬的是為了肉體,第二回是為骨頭。」
不久,腳下變成非沙即石的荒地。巨大的圓石旁邊長著蘇鐵樣的植物。褐色大鳥在高空飛翔。爬上有些陡峭的碎石坡道,是一方長著幾棵樹的高台。哪棵樹的葉子都掉光了,灰色的樹皮滿是老太婆般的皺紋。不知名的鳥「喔、喔」叫著。一隻蜥蜴在乾巴巴的石塊上爬。
「那個人出生時母親看到的、夢見的動物和植物即成為與其共有同一靈魂的存在。那些dreaming決不能公開,而作為個人秘密信仰對象。」
「三個人分開撒。」
「這裡就是了?」亞紀母親似乎有點不大滿足。
「你來撒。」亞紀母親把罐遞給丈夫。
「就是說Wallaby族和動物Wallaby是兄弟?」
「嗯,所以Wallaby族人殺吃動物Wallaby,等於殺吃兄弟。」
「再見了,亞紀!」亞紀母親的聲音。
「說是河對岸那裡。」返回的導遊對坐在駕駛席的亞紀父親說。「我來探路。」
穿過針刺植物如巨大的刺蝟的針一般茂密的地段之後,來到淺褐色的草原。到得這裡,看不見任何可以成為目標的物體。除了密密麻麻的桉樹群,便是一望無際的乾枯的草原。誰也不再開口。天空永遠那麼明朗,因此感覺上似乎https://m.hetubook.com.com連走好幾個小時,其實很可能不過三十分鐘。嘴巴在乾燥的空氣中裂開了細紋,喉嚨也乾了。想喝冷水,又覺得自己的渴不關自己的事。
「就是說,部族的dreaming和個人固有的dreaming是不同的。」
「據說土著人把遺體埋葬兩回。」導遊繼續下文,「最初一般埋在土裡,這是第一次埋葬。過了兩三個月後挖出遺體,歸攏遺骨,像死者活著時那樣把所有的骨頭從趾尖到腦袋排列在樹皮上,然後放入掏空的樹幹。這是第二回埋葬。」
「車能進去麼?」亞紀父親問。
樹和樹挨得越來越密。在再也前進不得的地方,我們從車上下來。不覺之間,喬木已變成了灌木叢,細細長長曲曲彎彎的枝條縱橫交錯成不可思議的景觀。其間伸展著獸道一樣狹窄的小路。聽見的唯有自己的腳步聲。近處樹叢裡偶爾有什麼在動,但看不見活物的形體。
褐色平原無邊無際鋪陳開去。哪裡也見不到像樣的樹林。乾燥的大地唯有雜草提心吊膽地附在上面。風化了的山丘上長著幾棵聚在一起的桉樹。點點處處躺著據說是火山噴發衝來的巨大石塊。幾乎見不到動物,導遊說大概白天在石蔭或洞穴裡休息呢。柏油路面早已過去,車時不時被鬆軟的紅土陷住輪子。幾次從死袋鼠旁邊經過。其中一隻已經只剩下毛皮貼在紅土路旁。而一回頭,屍體已被m.hetubook.com.com灰塵掩住看不見了。
給予土著人的未墾地是一片荒涼的沙漠。尤其北部一帶不是懸崖峭壁就是灌木叢生。我們乘坐的越野車在塵土飛揚的轍道上劇烈顛簸著前進。沿河邊跑了一程,出現一座石頭建造的電信轉播站。由此往前是荒無人煙綠色斑駁的平原。田地裡長著甜瓜。路筆直筆直向前方伸去,望不到盡頭。出了城,柏油路不見了。汽車揚起漫天灰塵,幾乎看不清後面。過一陣子,田地沒了蹤影,路兩旁成了牛群游動的牧場。死了的牛就那樣扔在草原,屍體曬得脹鼓鼓的,一群烏鴉落在上面。
「走吧!」導遊催促道,「夜晚馬上就到。沙漠的夜晚可不是好惹的。」
亞紀父親同在凱恩斯雇的當地導遊一起出神地看著服務台上的地圖。
白灰樣的東西從亞紀父母手中散開。它乘風飛去,散落在紅色的沙漠裡。亞紀母親哭了。丈夫摟著她的肩,兩人慢慢返回來時的路。我動彈不得。那飛向紅色沙地的骨灰簡直就是自己的碎片一如再也無法重新拾在一起的我本身。
「好了,往前開吧。」
「嫌麻煩,那孩子。」說著,亞紀母親略略一笑,「廣瀨的廣,其實是這個廣。」她用手指在自己手心寫了「廣」字
和_圖_書我往窗外望去。金合歡樹蔭下,蓄著絡腮鬍的中年土著人從褐色紙袋裡喝葡萄酒。他旁邊有幾個頭戴牛仔帽的黑人少年搭伴兒走過。即使來到澳大利亞,也未能真正感到亞紀已經死了。總覺得她還在哪裡,會在哪裡不期而遇。
導遊沒脫登山鞋就走進河裡,把越野車領到硬實的淺灘。白人一家好奇地朝這邊看著。車過得河,導遊回到助手席。
「不不,這種情況下Wallaby是作為dreaming的Wallaby,是他們的神話祖先。這個祖先創造了動物Wallaby和他們本身,他們和動物Wallaby同是始祖Wallaby的後裔。」
一時很難準確分辨每一物體的姿形。視界失去縱深,或者不如說失去遠近感,本來遠處的東西看起來很近,而本來近處的東西卻覺得遠不可及。
「我跟得上?」亞紀母親擔心地問。
「最後要多少走一段路。」
「亞紀同學的亞紀,是白亞紀的亞紀?」我問坐在身旁的亞紀母親。
「這一帶全都是。」
「孩子夠怪的吧?」亞紀母親回答,「臨終時像說夢話一樣重複來著。意識也可能混亂了,可我總覺得是回事。不滿足她,我們心裡也不釋然。」
「有意思。」亞紀父親心悅誠服地說,「所謂圖騰崇拜就是這麼回事。」
幽暗的森林中有一條沙土路伸向前去。亞紀父親小心翼翼地輾著撲朔迷離的光亮緩慢地驅車前進。樹與樹之間勉強裂出縫隙和圖書,可以窺見暮色蒼茫的天空。天光隱約投在沙地上。
「不久,骨頭受雨水沖洗,回歸大地。死者體內的血與汗統統滲入大地,奔赴地中神聖的清泉。死者的魂靈也尾隨奔赴清泉,化為精靈生活在那裡——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dreaming有幾種含義,」導遊回答,「一是某個部族神話上的祖先。例如對於具有Wallaby這一dreaming的部族來說,Wallaby就是自己部族的始祖。」
導遊男子不置可否地笑笑,小心問道:「是去撒府上小姐的骨灰麼?」
「以為是季節中的秋字來著,認識以後一直。因為信上總用片假名來寫亞紀。」
「Wallaby,可是動物?」亞紀母親插嘴。
現在我們置身於西部片中那樣的小鎮。鎮悶熱悶熱,到處是灰。加油站旁邊有一家酒吧樣的餐館,我們在此吃飯歇息。靠近門口那裡有幾個男人興奮地玩投鏢槍遊戲。昏暗的餐館裡,卡車司機和建築工人們邊喝啤酒邊吃肉餅。所有人那儼然波帕伊的胳膊上都有刺青,從短褲中露出的毛茸茸的腿足有我腰這麼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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