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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與熱情之間

作者:江國香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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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日常

第八章 日常

「假期有什麼打算?」
丹妮耶拉完全一副母親的表情,高興地說,在粉紅嫩藍一色有如童話屋的嬰兒房中消磨時間是最幸福的事。
「精神很好嘛!」
在某一意義上,菲德麗嘉是我的祖母。在那客廳裡數不盡日子的下午茶。也是在她那裡遇見她的朋友吉娜和寶拉姊妹。
馬梧這麼說著。
「妳也被讚美過?」
我蹲在床邊問候沉睡中的嬰兒。阿蕾希雅——她的名字——皺著眉頭睡著。大人臉的嬰兒。
——成了義大利人了。
「我好喜歡那本書的開頭。」
這本書是從馬梧書架拿下來的。
從小生活成長的這個城市的平靜生活。然而,這些於我都覺得像故事一般。勇敢的模範生丹妮耶拉——放學後,和我一起吃簡單午餐的丹妮耶拉——結婚成家,隨即生個可愛的女兒這一切一切,總覺得都像水槽中的事物一樣,有著雖在身邊卻不能觸摸,連聲音也聽不到的莫大隔閡。
「那也不壞嘛,偶爾感受一下有錢做作的貴夫人心情。」
「很有趣吧?」馬梧瞄著小說的黃色封面問。
馬梧究竟欣賞我哪一點呢?
這回換我望著天花板了。
我點點頭。
粉紅和嫩藍的嬰兒房雖然小,但是像夢幻般可愛。放在窗前的白木馬是我和馬梧送的。
淡淡陽光不時穿透雲層的陰天,湖面泛著粼粼水波。遇見馬梧以後,我一直留著長髮。大概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剪得極短了吧!曾經數度承接另一個男人嘴唇的脖子。
好像沒有子女的夫妻的晚年生活。我這麼想。
「真想讓妳見識一下那是什麼情況。」
午餐是手製的義大利麵、乳酪、火腿和墨魚沙拉。
抱著東西走出店外。是陽光的關係嗎?街上人多熱鬧。巴士和車子排出的廢氣、跨越馬路的行人、電車的警笛聲。大教堂廣場上擺著各式各樣的攤位。馬梧誇讚「Huge and lovely」的米蘭大教堂廣場攤子上總有醉漢在曬太陽。
馬梧曾這樣說我。小時候,身邊的小孩都說我的義大利話很奇怪,因為我說話時常夾雜著他們父母親那一代已經不用的古老用詞。
即使那麼多年過去了,順正哭泣的臉還是如此鮮明地浮現眼前。
坐車到丹妮耶拉家約十五分鐘。途中順便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塔維娜」買丹妮耶拉喜歡吃的巧克力蛋糕。
溫暖的日子。中午在聖皮歐涅公園吃著三明治。雞蛋三明治。只是夾著美乃滋拌熟雞蛋的日式三明治。馬梧也喜歡,時常當零嘴吃。
當時,我不似平日般鼓起勇氣問,因為在我看來,那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愛的告白。
在店門內側掛上「對不起,午休時間」的牌子,鎖好店門。晴朗的天氣。
我的話引起丹妮耶拉發笑。
「我回來囉!」他親親我的臉頰和唇,「好香啊!」
「這裡好安靜。」
吉娜輕拍我的背。皺紋深刻的瘦骨長指的觸感。
教堂旁的花店有繡球花,買了一些。繡球花是馬梧喜歡的花。冷青色的大朵繡球花。回到公寓裡,插|進黑色花瓶裡,放在臥室。
說是感冒沒好,那美國男人比平日提早回家。喝了湯,便上床睡覺。他說希望我在旁邊,於是坐在床邊看書。
「大概很好吧。」
菲德麗嘉和吉娜的先生都在戰爭中過世。墨索里尼在羅雷塔廣場被吊死時,她們兩人都到廣場去看。吉娜有一兒一女,菲德麗嘉是孤零零一人。
「嗯,有點感冒。」
——讓人難以親近。
連最好的朋友都這樣說的我,卻和馬梧談戀愛了。
——我剛結婚時,和我先生一起去的。雖然沒有米蘭大教堂莊嚴,但建築色彩柔和、可愛而溫暖。
也會去散步買風景明信片,寫封簡短的信寄給我們共同的朋友:丹妮耶拉、路卡和安琪拉:你好嗎?我們來柯默湖度假。寫上「我們」的字眼,最後就是兩人並排的簽名。
我回家時順路去青蛙庭院。把車停在石板路上,走進教堂門內。雨天,這裡的空氣特別教人依戀。
「沒什麼,」我搖搖頭。「只是想到馬上就是獨立紀念日了。」
「妳媽媽好嗎?」菲德麗嘉問。
說這話的是菲德麗嘉。
如果要去佛羅倫斯大教堂,無論如何都想和他一起。我是這麼想的。
「我要走了,雞肉都燒焦了。」
菲德麗嘉公寓前院的藤花一定開了。
「吉娜今天來店裡了。」我向他報告,「好久沒見,所以好高興。」
我的生活一如往常。和馬梧兩個人的平穩生活,每週只上三天班的珠寶店差事。
這家店的老闆之一吉娜已七十過半,很少到店裡露面。只聽和*圖*書另一個老闆,她的妹妹寶拉說她很健康,但幾乎一年沒見了。
風吹過聖皮歐涅公園。折好包三明治的捲紙和手帕,關上裝醃黃瓜的樹脂罐蓋,我站起身來。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了。又覺得似乎從一開始就是這種感覺。世界——就連親友——於我,總在距離稍遠的地方。有種阻隔自己和外界似的薄膜存在。
冰涼的白葡萄酒佐雞肉吃,馬梧聲調開朗地說假期時去希臘吧!
我和馬梧都喜歡柯默湖的觀光船。站在甲板上迎著風,靠在馬梧臂彎裡喝著啤酒。
初遇馬梧時,覺得他是沉穩的男人。馬梧身軀壯碩,具有一眼就看得出是美國人的機智和知性。高級服飾和香皂味道。像有錢人般大方,但也像孩子似的熱誠邀約。
我緩緩眨眼,為了把記憶封閉在內心深處。仰望灰溼的米蘭天空和細雨籠罩的小圓屋頂。
午後,下起霧雨。無聲地交纏在空氣中的細雨。
馬梧的聲音、味道和存在感立刻讓屋子裡生氣盎然。我放下書,隨他走進臥室幫他換衣服。
馬梧一直睡不著。動不動就想把我拖上床。
春天時,丹妮耶拉平安生下一個女娃,沒多久,我也二十九歲了。和馬梧一起度過的第四個生日。
今天清潔公司的人來過,屋子裡擦得乾乾淨淨。馬梧公司出錢租的高級公寓。看著映在大門旁鏡子裡的臉,我有種奇妙的感覺。好像過著別人的人生。和馬梧同居恰好三年,我喜歡這個公寓,不知不覺中也習慣了這裡的奢侈生活。除了這種偶爾閃過腦中的異樣感覺。
——為什麼要那樣做?
午餐很愉快。飯後,我們各吃了一片甜瓜,又喝咖啡。
「怎麼了?」
丹妮耶拉的話讓我想起憂鬱的事,不覺繃著臉。
「路卡會幫忙照顧阿蕾希雅嗎?」我邊吃邊問。
我靠著柱子,望著青蛙噴水池,淋了一會兒雨。日常毫無沉滯地流逝。
大學畢業回米蘭後第一次來時,這裡被雪封著。望著陽光照射的一片亮白庭院,我終於哭出來。
——妳說要去日本讀大學時,我如果反對就好了。
安靜的夜。我讀著書,心想,這是我在的地方。
「好久不見,看到妳真高興。」
——好軟的頭髮!
菲德麗嘉說,佛羅倫斯大教堂是「相愛的人的大教堂」。她那愛的記憶的大教堂。小學時,在她家客廳請和圖書我喝茶時,聽她說的。
世界在我之外轉動。
坐在樹下的椅子上,喝著紅茶,嚼著醃黃瓜。
「午安,小公主。」
「It was a table, I saw a table leg, I saw the legs of the people, and a portion of the table cloth hanging down.」
我翻到第一頁讀了一行,「很普通嘛!」
六月以後,持續著陰沉低溫的日子。氣象預報說類似三月下旬的氣溫。馬梧感冒了,我勸他喝感冒糖漿,但是阿斯匹靈信奉者的馬梧今天早上還是只吞了阿斯匹靈。
我答應下個星期去看菲德麗嘉。
「不是,寶拉才是。」
那時,我在每個人的眼中都是感覺不舒服的女人。總是悶悶不樂、沉默而又無聊的店員。
馬梧下班回來時,我正在廚房煮著雞肉青菜,順便看書。
順正非常像順正似的輕鬆地答應了我。
好吧!二〇〇〇年的五月吧!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
與親切擅於社交的寶拉比起來,吉娜沉默而嚴肅,隨著年歲增加更難相處,常常說些毫不留情的話,丹妮耶拉拿她沒辦法,但我很喜歡她們老姊妹倆。
隔著聽筒也感覺得到菲德麗嘉的義大利話軟呼呼地柔。
馬梧的記憶力驚人,可是記不住沒有興趣的事。
「馬梧好嗎?」
約五十坪大的房間裡,奇妙的中國趣味。見面之初,一定打量妳全身上下,互相誇讚,到處都是衣服啦、髮型啦、指甲彩繪啦的互相讚美之聲。
「嗯!」
在門口互親臉頰問好後,她立刻領我去嬰兒房。玫瑰色雙頰的丹妮耶拉。
馬梧目光誠摯、毫無猶疑地對我說。但為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
——妳和老女人合得來。
二十歲。我們在學校的後園,米蘭、佛羅倫斯和菲德麗嘉都像虛構般遙遠。
一邊聽著從馬斯卡尼開始到華格納結束的卡拉揚唱片,一邊穿衣打扮。窗外像是快要下雨了。因為要抱嬰兒,所以沒擦香水。
我回答說:「水。」
我看看牆上的鐘,今天要去丹妮耶拉家吃午飯。把書放在一旁,伸手拿洗髮精。
換好衣服,站在我眼前的馬梧穿著棉襯衫配百慕達短褲,看起來很清爽。
上午,泡在浴缸裡看書。是書名www.hetubook•com•com很奇怪的小說《Ham on Rye》。是馬梧書架上的,我借來看。開著細縫的窗戶外看得見夾道的柳樹。黑與白的浴室、裝著浴鹽的玻璃瓶。
山丘上的黃色飯店附有運動設施,馬梧很滿意。馬梧健身的時候,我就茫茫然地洗澡,或在陽台喝茶看書。
那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沒有回答。緊閉嘴唇不語。我以為他會打我,可是順正沒有打我。他努力壓抑湧起的憤怒,渾身微微顫抖。
順正一副不解的表情。靜靜聽完我轉述菲德麗嘉的話後,苦笑說:又是菲德麗嘉!
馬梧從背後抱著我,鼻子埋在我頭髮裡說。
吉娜說出附近一家女裝店的名稱。
——佛羅倫斯大教堂的感覺很溫馨。
「我已經記得了!要不,妳試一下。」說著,抱緊了我,「對妳來說重要的事,對我也很重要。」他吻著我的頭頂。
我在馬梧懷中說,我是想盡量說得輕柔,可是聽起來總有拒絕的意味。
吉娜說,從後面走出來的寶拉也為姊姊幫腔:「葵老是穿白襯衫。」
我擁抱這高大的老婦人,她的愛犬在腳邊打轉。
我不曾去過佛羅倫斯大教堂,心想有一天要去看看,和心愛的人一起爬到頂端。
「還是這種乏味的裝扮啊!」
話筒那頭傳來微笑的氣息,「很麻煩的一個人。」
「美國人協會?」
馬梧眼睛咕嚕一轉,「是嗎?我總是記不住。」
「馬梧說要去希臘,可是他好像很忙。」
「身上沒有能被讚美的地方,對方也覺得困擾哩。」
丹妮耶拉在電車上對我說。
傍晚,喝著阿瑪雷特,繼續看《Ham on Rye》時,菲德麗嘉打電話來,說我好久沒去她家玩了。閒聊幾句後說:「來玩吧,把那美國男人也帶來。」
丹妮耶拉鼻頭擠著皺紋,「他好疼她,每天要親上一百遍,可是要他幫忙照顧啊……」丹妮耶拉手拿叉子仰望天花板。我笑了。
——葵是我的喜悅。
正好是星期天,馬梧一整天都寵著我,早餐時幫我削水果,晚餐在維彩餐廳訂了位子。禮物是個華麗的手鐲。實際上對我來說是有點過分華麗的手鐲。
上週和馬梧去柯默湖。丹妮耶拉懷孕以後,我們不再四個人一起去看電影,因此週末時常常和馬梧兩個人到外地走走。
——答應我嗎?
「Continue.」馬梧說。www•hetubook•com•com
——妳變了。
回到店裡,吉娜難得來了。
「吉娜是艾柏特的祖母嗎?」
幽靜的廚房。這房子非常安靜。安靜、清潔而豪華。
「要喝什麼?」
我和馬梧幾乎不參加美國人協會的活動。我是不用說了,馬梧自己對那種聚會也是敬而遠之。可是,七月四日的獨立紀念日那天不露個臉不行。
冬天,丹妮耶拉的黑手套抓著一袋烤栗子。
這已是寶拉第十次嫌我的襯衫顏色了。寶拉說我穿白色看起來很「寂寞」。
——馬梧是真心的。
「要妳穿漂亮一點,暖色系的衣服,我嘴巴都說破了,妳就是不聽。」吉娜不客氣地盯著我,「我是為妳好。」說著,稍稍抬起肩膀,加上一句:「可是也沒辦法,任何人都有穿自己喜歡衣服的權利。」
「就要夏天了。」
窗外低垂著陰沉的天空。
因為還有一點時間,我先到超市買晚餐要吃的東西。雞肉、青菜、馬梧吃的golia糖、還有消毒藥——媽媽說是粉紅色的雙氧水。
「吉娜!」
五月。這城市一年中最多采多姿的一個月份。
順正的笑臉總是像原野般讓我安心。我的原野。我開玩笑地這樣叫他。
「好久沒這樣想訂做套裝了。」
——為什麼那樣做?
——我最喜歡妳的頭髮,好軟好美。
為了把買好的東西放進冰箱,我索性先回公寓,沖洗裝醃黃瓜的罐子。
「沒有記的必要啊!」
丹妮耶拉嗜吃甜食。「諾維茜」的巨大蔻皮(馬梧和我合吃一份都吃不完),她都能三兩下吃個精光。路卡看了總是吹口哨,說:「酷斃了。」
雨繼續下著。偶爾傳來汽車奔馳潮溼馬路而過的聲音。
就連和馬梧之間也有。
——佛羅倫斯大教堂?為什麼到那地方?為什麼不去米蘭大教堂?
丹妮耶拉的廚房雖然狹窄但舒服。木製的青菜水果裝在籃子裡當作擺飾。冰箱上好幾個彩繪磁石。
丹妮耶拉今年也要去她爸媽的別墅,說是阿蕾希雅在那裡也沒問題。
我卸下門上的牌子,準備迎接下午的客人。吉娜彎身抱起腳邊的愛犬,走進後面的工作坊。狗是迷你種的,但是吉娜的步伐有點不穩。
安琪拉曾經這麼說過。
「很有趣,作者的文體有力,感覺很好。」
「The first thing I remember is being some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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