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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與熱情之間

作者:江國香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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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灰色的影子

第七章 灰色的影子

我啪啦啪啦翻著說,上課情況、熨斗、檯燈的圖片、封面的長頸鹿插畫躍入眼中。
我和馬梧的生活恰到好處,安靜平穩而充實。
雖然在義大利生活了十五年,壓根兒不想學義大利話的媽媽。
順正哭了,非常憤怒和更嚴重的受傷。
「恭喜!」我說。
「我寵我的小寶貝!」馬梧重複說:「因為我愛她,她重要得讓我忍不住寵她,因為她那麼特別。」一語既罷,又慢慢地說:「這有什麼不對?」
最後自信十足地看著我的臉。馬梧像艘大船,總是依著正確的羅盤指針方向筆直前進。
這回輪到丹妮耶拉聳肩。我拿起帳單起身。
丹妮耶拉喝一口有肉桂味道的牛奶咖啡後說。這家餐廳她很喜歡,內部裝潢時髦華麗,又是開放式空間,感覺很好。陰陰的秋天即將結束的氛圍。
「以前?」我心下一緊。
懷孕的消息是上週打電話通知我的。路卡「高興得無法想像」,一直按著丹妮耶拉的肚子對那「不過是還沒有眼睛、耳朵的生命體」的嬰兒說話,也不理會丹妮耶拉在一旁說:「沒有用啦!」
下午去圖書館和超市,傍晚洗澡。什麼也不做的缺點是記憶不會流逝。我靜止不動,記憶也凝結不動。
「那就變成過分接觸、過分有關了。」
我凝望擋風玻璃上的雨滴。雨刷掃除範圍以外的無數細細雨滴。車子加速時,流向後面的雨滴。
「好久不見。」丹妮耶拉向侍者招手,坐在我的對面。
丹妮耶拉的婚禮令我難忘。春天,我這穿著白色禮服的好友像鮮花一樣可愛。教堂婚禮後,在她家裡畢行個小宴會,新郎新娘是不用說了,雙方家長、親朋好友都笑容滿面。非常晴朗、溫暖、熱鬧的下午。
「Guarda (看)!」
馬梧始終彬彬有禮,但他對家族團結堅定的義大利式婚禮略覺不適應。
馬梧癟著嘴說:「好吧。」一副好商量的姿勢。
「怎麼了?」
「不要那樣說!」我很少對馬梧生氣地說話:「他是我的重要朋友。」
回家的路上,馬梧繞了一些路。他知道我喜歡雨夜兜風。馬梧的車中讓人安心平靜。
毫無延誤的流逝,馬梧和我的生活、和*圖*書我們的人生。
「安琪拉來信了,放在客廳,要看嗎?」
「妳不用道歉。」艾柏特說,然後靜靜微笑,「妳很頑固。」
「丹妮耶拉好嗎?」
再過七個月,丹妮耶拉就要生下路卡的寶寶了。受到祝福與盼望的嬰兒。
「我覺得妳可以試試看,實際動手製作比光是賣有意思多了。」
餐點是丹妮耶拉的媽媽和阿姨做的。抹著雅致淺粉紅奶油的蛋糕是丹妮耶拉親手烘的。她弟弟彈奏了幾首鋼琴曲。
他在院子裡手覆額頭,不停地這麼說。因為說英文的人少,他天賦的機智不能發揮。
安琪拉回國剛好一年,總共寫來三封信,每一封都很像安琪拉的簡短有心。我想,我喜歡情人的姊姊。她的健康和不健康、溫柔和任性、勤勉和怠惰,我都喜歡。
「回來啦!」
那時,對我而言,如同被全世界拒絕。
「在想什麼?」眼前是馬梧深褐色的眸子。他幫我和他自己的杯子倒葡萄酒,「今晚喝得不多哩!」
我搖搖頭。
馬梧笑著探身越過餐桌親吻我。代替說話的不斷親吻。
馬梧已經去健身房。沒有預定行程的週六。我洗好衣服,泡了咖啡,在廚房邊喝咖啡邊看書。看著看著,感覺腳底發冷,說是秋天,感覺更像冬天。往年每到這個時候,媽媽就嘀咕著。
「晚安。」
「你太溫柔了!」
我之前雖沒去過美國,但對我來說,美國一直是個特別的國家。阿形順正生長的國家。
「然後呢?什麼感覺?」
「我馬上出來,你先喝點什麼等著吧!」我伸手拿香皂說。
艾柏特有些尷尬。他本來就沉默寡言,很不習慣必須說明某件事物的狀況。
丹妮耶拉說已想了三個女孩的名字。含有溼氣的風吹來,落葉發出聲音滾轉。
獲得原諒大抵是幸福的。被允許存在。
縱使我曾經被這麼說過,馬梧卻寬大地原諒同一個我。好幾次。
老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是下雨的關係吧!或者是丹妮耶拉懷孕的關係吧!
坐在浴缸旁彎身親我的頭頂。馬梧非常魁梧。
「馬梧會是好丈夫,我若和妳一起組成家長會的話,一定很好玩。」丹妮耶拉開玩笑地說。
我在m.hetubook.com.com這裡獲得原諒。
到臥室裡幫馬梧換衣服。
華麗的金項鍊,同樣的金戒指。
我捧著酒杯微笑。桌子下,馬梧的膝蓋貼著我的膝蓋,我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我用趾尖觸摸馬梧的小腿肚。肌肉結實勻稱的小腿肚。
回到客廳,可是沒放音樂,馬梧打開收藏書和唱片的櫥門,站在前面。
我把酒杯放在桌上,拿過信封抽出內容。
「我喜歡寵妳。」
回到家時已過十點半。我們相擁數度接吻,交纏地鑽過大門,重重地倒在沙發上。就這樣靠在馬梧懷中好幾分鐘。
我分別拍下路卡親他媽媽臉頰、丹妮耶拉親路卡爸爸臉頰的照片。丹妮耶拉穿著禮服穿梭客廳和庭院間,滿溢的笑容閃耀著幸福的光彩。
「為什麼寵妳反而讓妳有罪惡感?」
從健身房直接繞去辦公室的馬梧回來了。我還在泡澡。
馬梧說已在「德蘭閣」訂位。「德蘭閣」是城北有點郊外的餐廳。我心裡想,早知這樣,白天不去採買就好了。
馬梧的大手伸向白酒杯。深藍色外套袖口露出藍色的襯衫袖口。仿遊艇形狀的銀色袖釦。
我為她戴上那天,丹妮耶拉兩眼發亮。幫她戴上後,她指尖摸著鍊扣說——不拿下來了!
吉娜和寶拉一貫主張,珠寶若是日常不能戴用就沒有價值。我雖然沒有這種習慣,但看到她們身體力行,感覺確實如此。因為平常就戴,存在感十足的金和大粒寶石因而不顯刺眼,非常貼合肌膚。
醫生的處理是在我睡著時完成的。只記得口罩噴出氧氣的咻咻聲和清涼柔柔的感觸,只想到我雖然不是基督徒,仍然會遭上帝懲罰。
兩人進餐非常安靜。
馬梧很溫柔。
「艾柏特給我的,說萬一我有興趣的話。」
「當然。」丹妮耶拉仰望天空,「好像要下雨哩。」
我笑著解釋,可是艾柏特沒有笑。
我從信封抽出說明書啪啦啪啦地翻看。艾柏特無聊地站在一旁。
我仰起臉,讓馬梧能吻到我的嘴唇。
「路卡和我都希望是女孩。」
「好冷的天!」馬梧大聲親我的唇後,「快點出來,今天出去吃吧!」
當然,只是差點哭出來,實際上並沒有哭出https://m.hetubook.com.com來。
艾柏特昨天帶件奇怪的東西到店裡,是「Istitute Europeo Di Design」學校的說明書。它分成室內裝潢、美術印刷設計、流行服飾、插畫等好幾科,還附帶了珠寶設計科的申請書。艾柏特早上來時放在櫃檯上。
「妳總是這樣,」眼神有點悲哀,「妳以前不是這樣的。」
「一整天都想著妳。」
「我只是討厭過分有關。」我像傻子似的重複這句,「你特地拿來,真不好意思。」
馬梧平靜但聲音含著怒氣,手上拿個大信封。
雨天,醫院的候診室像墳場般陰森。放著幾本封面粗俗醜陋的女性雜誌,我討厭見到看這些雜誌的人。
去年的聖誕節是在美國過的。雖然和安琪拉重逢,但沒見到馬梧其他家人。(其他家人也就是他父親。)母親在馬梧小時就過世了。馬梧說要介紹我認識他父親,我說不想去,他也不堅持,說:「不急。」又說:「隨時都有機會的。」
我沉默不語。默默地喝乾白酒杯裡的酒。
——我不原諒妳。
丹妮耶拉微微低頭笑著回答「謝謝」。
——Dazzling.(好刺眼)
「啊,是學校說明書,艾柏特給我的,問我去不去?」我雙手各拿著酒杯回答。
「喝什麼?」我問。
「回來啦!」
我知道。每個人都擔心我。丹妮耶拉、艾柏特、吉娜、寶拉和菲德麗嘉。
妳可以什麼都不做,馬梧平常都這麼說。但是我知道他下班回來準備吃飯前到臥室換上家居服時,我站在後面幫忙,他會覺得很幸福。
「因為沒興趣,已經拒絕了,就這樣而已。」
我們的飲食很簡單。馬梧很注意保持體型,對吃只求不至於感到痛苦的味道和營養均衡就好。
「為什麼不看?」
吃飯時,馬梧比平常饒舌,不時帶著微笑開我玩笑,傾訴愛的話語。馬梧的舉止是那麼紳士,時常讓我喘不過氣。
打開窗戶,眺望色彩深沉溼漉的熟悉街道。幾近無聲、雨霧夾雜的深冷味道。米蘭的味道。
——我不原諒妳。
「因為下雨嘛!」
馬梧偏著頭凝視我。那視線是鼓勵甚於質問。那眼睛彷彿在說不要怕hetubook.com.com。我感到焦躁不安。
馬梧無言。
醒來時,下著霧雨。
「Friend!」馬梧彷彿傻瓜似地重複:「那倒好!」
馬梧回答說,喝白葡萄酒。我進廚房準備兩個杯子,一個斟進阿瑪雷特,另一杯斟白葡萄酒,各倒了半杯。切了一個蘋果。馬梧和我都喜歡在床上吃水果。
「如果妳有興趣的話……」他客氣地說。
艾柏特翻到目錄處,細長的手指著紙面說。是珠寶設計科三年的課程——分為六個學期——詳細一覽表。
馬梧用如歌的調子說,然後像調皮的小孩開開關關我的洗髮乳蓋子。
雨真討厭。總讓我想起多餘的事情。即使這樣關上窗戶,雨的氣息仍充滿房間。
一起生活中,我們有了幾個自然而然形成的習慣。外食回家後,一個人去調餐後酒的話,另一個人就去選音樂,不知不覺就這樣了。
「妳總是這樣,什麼都一個人決定,我對妳的人生完全沒有影響。」
我想說明,馬梧不聽。
「甜點嗎?」馬梧問。
皮膚白皙、全身像草本花朵般纖細的艾柏特。
馬梧下班回來時,我一邊煮芹菜腱肉,一邊在廚房看書。
「回日本以前,」艾柏特垂著眼,撥弄櫃檯上的原子筆繼續說:「吉娜她們也很擔心妳。」
「別說了。」
我把說明書塞進信封裡。馬梧沉默一陣,不痛快地問:「艾柏特為什麼樣做?義大利人真多管閒事。」
「哪有?」
「嗯!」我闔上書站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我聳聳肩。
好別致。
課程相當正式,我立刻明白不是純為興趣學習層次的學校。
「好吧!」我攤開雙手無奈地說:「我投降。」
三個月了,丹妮耶拉的體型完全沒變。其實,皮膚白|嫩、臉頰紅潤的她肚子裡懷著路卡的孩子,那受到祝福和期待誕生的嬰兒。
唉!今年的秋天就這麼過了!
許久沒去丹妮耶拉家了。石造的古老漂亮房子。中庭擺著像是中國的青鉢,我小時候來玩時總興趣盎然地看著它,如今還好好地放在原地。
「不要。」馬梧用餐巾擦拭嘴角、喝口紅酒說。
「很遺憾!」我回答,喝光咖啡,「已經來不及了。」
「為什麼?」
「這是什麼?」和圖書
「我回來了!」
「這是什麼?」
他從背後親吻我的頭頂。
「你別太寵我!」我吃著青菜說。
「我知道是學校說明書,」馬梧一副金剛怒目的模樣。燙得筆挺的藍色襯衫。「為什麼不和我商量?想唸的話,為什麼一個字都不提呢?」
「廚房裡有蘋果,想吃的話請便。」
「對不起。」
「這是什麼?」我再問一次。
美國是容易生活的國家。馬梧成長的國家。
「我回來囉!」
「馬梧,我愛你。」我說。
馬梧的聲音一如平常的理性、溫柔兼具,隔著毛毯輕碰我的手臂。我假裝睡著了,但馬梧清楚我還醒著。躺在旁邊,好一陣子不動,不久後吻我的額頭。
丹妮耶拉戴的項鍊是我託艾柏特製作的結婚禮物。我事先問過路卡結婚戒指的樣式而搭配設計的。
艾柏特盯著我的臉。
冷靜但有心的聲音。猛然湧起想好好珍愛馬梧的心情,我有點想哭。
「不是啦,學校……」
——為什麼要那樣做?
丹妮耶拉乾脆地說:「不冷。」端起牛奶咖啡問:「妳和馬梧呢?不打算結婚嗎?」
「多虧你們包容!」我說,並特意發出聲音,從椅子上站起來,著手早晨的工作。
——我想以後還是不會原諒妳。
脫掉衣服、身上只剩一條內褲的馬梧,一邊說一邊用力擁抱著我。
「不論妳肚子裡是男孩女孩,妳都要健健康康、安安心心呦!」我說。
說完,走了出去。馬梧沖完澡回來前,我維持那姿勢不動。
馬梧眼望前方,驚喜地問:「真的?真的嗎?」隻手撫摸我的臉頰,「葵是我的喜悅。」
「味道好好。」
「我不懂,創造不能成為接觸嗎?不就是有關嗎?」
很簡單。我喜歡簡單。簡單的男人、簡單的方法。我已厭惡一切複雜的東西。
「冷嗎?」我顧慮孕婦而問。
聽到輕微的腳步聲,門輕輕打開時,我在床上側臥著。阿瑪雷特已喝完。馬梧大概花了一個多小時讓頭腦冷靜。馬梧坐下時,床發出很大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把全彩大張如雜誌的說明書闔上,對艾柏特說:「我從沒想過要設計珠寶,只是喜歡接觸,想和珠寶有關係而已。」
我沒回應。拿著阿瑪雷特回到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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