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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與熱情之間

作者:江國香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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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秋風

第六章 秋風


安琪拉兩手一攤,稍微垮著腰,「回其他什麼地方吧!」她招呼侍者要了橄欖,「我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啊!」
什麼也不做。一事無成的每一天。這有什麼不好?馬梧一定這麼說。怠惰、無為。這有什麼不行?
「真的耶!」我回答。單手遮著陽光。
「是嘛!」馬梧插嘴說:「很好,總算有點像我認識的葵了。」
——你也一樣!
準備春天舉行婚禮,忙著找新房、寫請柬、選新娘禮服,丹妮耶拉過著忙碌的每一天。我告訴她和安琪拉去瑞士旅行的事,她說:「很好啊,反正也不能不去。」
崇說。
晚上坐纜車登上聖撒瓦多雷,欣賞夜景兼吃晚餐。
「大概吧!」安琪拉說,把裝西打的紙杯丟進垃圾箱。「走吧,我想去看PRADA 。」
「太美了!」
我們參觀維斯康提城,穿過大廣場,走到瑪玖萊湖。
崇笑嘻嘻地附和說:「我可以當嚮導。」
「馬梧,沒有人要搶走你的甜心寶貝,只是借一下罷了!」安琪拉表情不耐地說。
馬梧說。那話語裏充斥著太多的自然愛情,我猛然感到一陣落寞。
我皺著臉,安琪拉笑了。
即使這麼說,也不放開我。
安琪拉提議別管工作忙碌不能休假的馬梧,就我們兩個單獨出遊一趟,我第一次看到馬梧臉色不悅。
朋友?我自嘲地微笑。朋友?的確,我只找到一個朋友,輕率地融入他的生活。近乎殘暴的程度。
愛妳。

「選購東西真快樂。」
我想插嘴,他也不聽,最後轉對我說:「知道嗎?葵,妳不需要應付安琪拉的。」
——很愉快嘛!
在陽台上吹著黃昏的風,我搖晃杯裡的冰塊,發出冰涼的喀拉喀拉聲響。阿瑪蕾特蘇打在融化的冰裡越來越淡,幾乎變成了水。沒有氣的碳酸水。
「是怪人啦!」我叉起蝦仁放入口中。
——葵那時比較高。
是排隊的人當中夾著日本人的關係吧!我閉上眼睛兩秒鐘。即使是錯覺也無所謂。即使是錯覺也完全無妨,我只是想多感受一點那個氛圍。但是一閉上眼睛,車輛往來的聲音變得噪耳起來,只感受到這條街的尋常空氣,夾雜著廢氣和冷冷的石板路味道流過而已。
每個人都吃飽喝足。飯後的甜點買了好幾樣,可是四個人都好撐,誰也不想吃。
順正是動詞的寶庫。觸摸。愛。教導。出門。看。愛。感受。悲傷。愛。生氣。愛。愛。更愛。哭泣。受傷。傷害。
崇是完美的客人。只比約定時間遲到兩分鐘,態度開朗親切地問候安琪拉後,笑吟吟地和馬梧緊緊握手,一邊遞給我六罐啤酒。從餐前酒到兩瓶紅酒,再到飯後酒,絲毫不輸m•hetubook•com•com馬梧地暢飲個夠,始終笑嘻嘻地說著話。對於安琪拉有關佛教的平凡老套、抓不住重心但充滿好奇的每一個問題,都回答得簡潔卻詳實。
我猛然想起來說。
「我最喜歡逛街了!」安琪拉高興地說。
——葵開始時有點孤立。她總是排斥成群結隊,好像很喜歡獨處。
我闔上書,仰望鐵灰色的天空。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
「我一到陌生的地方就來勁,妳瞭解嗎?」她說。
——崇那時個子較小,從現在這樣子根本想像不到,毛衣和外套總是寬寬鬆鬆的。
「好像要下雨哩!」她手肘撐在以苔綠、黃色和黑色為基調拼成的馬賽克磁磚桌子說。
——高中時的葵是優等生。
我也說:「就是嘛!」親了馬梧的臉頰。
早餐後,馬梧把行李裝上車。天氣晴朗的早晨,馬梧已恢復平常。
「冬天的假期已經想好了,到北歐滑雪吧。到北歐滑雪,然後回美國過聖誕節。」
「噯,那也是彼此彼此。」鼻子擠著皺紋,「粗魯的傢伙,野獸!」
好想快點看到妳。
「我不想讓妳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去。」
崇輕快地問,馬梧說NO。
他手臂加緊力道。體溫高的馬梧身體。
昨晚崇在玄關說,輕輕地擁抱我,帶著感覺很好的笑容。
旅行回來以後,一直是鐵灰色的天空好不容易在星期五放晴。午後,和安琪拉去逛街。情人的姊姊下週一就要回國。
艾柏特抬起臉微笑說:「Si.」
——我們學校在東京最安靜的地方,讀書環境很好。
像要粉碎這落寞似的回答。
安琪拉略略低頭微笑。
「我和路卡都愛死了這裡的巧克力蛋糕,但是再增加體重就麻煩了,好遺憾,必須放棄。」丹妮耶拉打從心底遺憾地說。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困惑著。
兜風舒暢愉快。恰恰一個小時抵達盧加諾。越過國境瞬間,城市的氣氛清靜得讓安琪拉訝異。
「馬梧。」
記憶像水量很小卻清澈的小河,謹慎地流過我們的餐桌。講到校長和早上掃校門口的事情時,馬梧和安琪拉都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好多鴿子,那騎士也真可憐!」
馬梧
我的個性適合黃昏洗澡。在這安靜沒有色彩而沉穩的浴室裡。
「正是讀書天氣呀!」我開玩笑地回答。
審慎思索、審慎整理後的說話方式。
感覺電話那頭馬梧在苦笑,「我盡量早點回去。」
——我也想聽聽東京的事,你們同所大學嗎?
丹妮耶拉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般洋溢著溫馨幸福。我們在一家小餐館見面,吃足了沙拉。
這家餐館和*圖*書收費有點貴,但環境安靜、食物味道不錯、總是客滿。我望著眼前好朋友那棕色頭髮、白皙皮膚、豐腴的手和套在無名指上的戒指。紫石英是丹妮耶拉的誕生石,切割成圓滑大顆的紫石英真的非常配她。被愛的證據的珠寶。
翌週,和睽違多日的丹妮耶拉共進午餐。
「妳以為我會放妳走?」
第一次我也這樣回答,打從心底。
觀光客從拱廊商店街魚貫出來,我稍微挪開腳邊的紙袋以免妨礙他們通行。
「好想見妳。」
「為什麼離婚?」
強勁的手臂更增添力道的馬梧,聲音平靜而充滿感情,也有著相當的不安。某個遙遠的地方,不是我要和安琪拉去旅行的地方。馬梧和我都知道。
「米蘭的味道!」打開車窗,安琪拉有感而發地說:「這種憂鬱的色調。」
——不會,因為現在那邊是我的故鄉。
黃昏泡澡真的很怠惰。怠惰而無為。
奇妙的晚餐。
——那像倉庫的音樂教室,還記得嗎?
上午,我先到圖書館,再到聖瑪麗亞感恩修道院中庭看了一下書。像是秋天的低溫陰天,這種日子裡灰泥磚造的小圓屋頂總是看起來比平常稍大。
洗好澡,將阿瑪蕾特摻些蘇打水稀釋得很淡,到陽台上喝。儘管灰濛濛的到處看不見一絲光,但天色總是黑不下來的米蘭夏天。
洛卡諾之後,我們從虔特谷到杜莫多索拉,是一個任何人都有印象、可愛但無聊的水邊小村。馬梧每晚打電話來。天氣太好的旅行,太陽眼鏡和頭巾的些微抵抗毫無作用,我和安琪拉都曬黑了。
「I'm gonna miss you.」我說。
通往掛著繪畫的餐廳門前也排著長龍。我經過隊伍旁邊,走進教堂大門。瞬間有股熟悉的味道。非常懷念、難以置信的懷念的味道。順正的味道。或是我們那時的味道。
——你去過東京沒有?
說著,幫我自己和馬梧買了毛衣。
崇的話語方歇,我拚命抓住現實,以避免被立刻湧來的記憶波浪沖走。此刻在米蘭馬梧舒適的公寓客廳沙發上的現實。
黃昏時,在二樓的陽台餐廳,安琪拉喝著琴湯尼問我。陽台上望見浮著幾艘遊艇的湖和對面的淡淡青山,吹過豐富綠野的風以溫柔的適度力道拂過臉頰。
——剛開始,她是不太笑的女孩,可是很快就熟悉了。那時米蘭的日本人學校才剛成立,規模很小,非常輕鬆愉快。
簡直是鐘擺。
「妳不是喜歡一個人旅行嗎?」馬梧加強語氣,「既然這樣,幹嘛要帶葵去?」幾乎是生氣的質疑口氣。
「馬梧很認真呦!」
——是很愉快啊!
強風吹來。
吃了馬梧順路到「裴客」買回來的火腿,又吃了通心麵、蔬菜和魚。崇每一樣都吃得和*圖*書乾乾淨淨,就像以前在順正公寓裡吃我煮的東西一樣。
騎士就是那騎著馬的維克托.艾曼紐二世的銅像。
安琪拉特別把重音放在so上。
昨晚請崇吃飯。馬梧一定要見他。
馬梧做完下午的工作回來。纏綿熱情的長吻(我們好不容易分開身體時,安琪拉兩手叉腰,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搖著頭。)後,三人在客廳喝茶。
在移轉陣地到客廳後,馬梧突然問。
我們親吻道別,走到陽光耀眼的屋外。
——當然,葵很快也融入朋友中,(說到這裡,崇像要我別擔心似的向我豎起指頭。)很快樂啦,大學生活。
順正討厭無為。什麼也不做,也一事無成。
「我呢,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聖誕節時,來紐約逛街吧!」安琪拉說。
我忘不了安琪拉的話。I was so in love with him.
馬梧兩手輕輕舉起。
當然,崇繼續他的話。
「又繞去圖書館啦?」丹妮耶拉看著我手裡的書問。
終於說出我一直想問的話。安琪拉先看著我的臉,捏著剛送來的橄欖說:「老是吵架啊!日日夜夜都吵得厲害,兩人一碰面就吼,那傢伙還使用暴力。」
第二天因為沒事,一整天在看書和泡澡。我的日常生活。什麼也不做,一事無成。
出發前夕,和馬梧做|愛後,他一直把我擁在懷裡不放。
馬梧微笑地回應崇,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我瞭解。」
我們互相吃吃地笑著。
「我要去。」我簡潔地說,「不介意吧?我是想配合你休假才休假的。」
——我比葵早去東京,高中時就去了,那時我已經混得很熟了。
順正完全不會停下來不動。他笑、說話、走動、思考、吃、畫、找尋、凝視、跑、唱歌、畫、學習。
我說,崇卻朗聲大笑。
旅途如何?
——我想聽聽你說我的葵,以前我不認識的葵。
馬梧這麼說後,崇想了一下。
雖是十月,仍是稍徹走走就出汗的天氣。服裝店的櫥窗已是冬裝。
坐在前座上歡呼的安琪拉,臉蛋上戴著太陽眼鏡,馬尾在微風中輕揚,像是五〇年代的美國女人。穿著清爽的藍色緊身褲。
我說。
崇此刻正在俄羅斯上空吧。我望著窗外陰暗的天空。
順正簡直就像母親一沒盯著就不知道做什麼好的五歲孩童,總在探索什麼。順正那份熱誠。專心。還有行動力。
「可是,我愛馬梧。」
「馬梧。」
崇說他搭今早的飛機。搭今早的飛機回東京。
——很有意思的城市。
——大學時,換成崇是優等生了。
九月以後,米蘭還是罕見的連續好天氣。
——保重!
——我們還種絲瓜,生物課的時候。
洗好澡,我用浴巾和_圖_書包著身體,打電話到馬梧的辦公室。
我像往常一樣先繞到圖書館再去上班,和已在工作坊開始幹活的艾柏特喝咖啡。潔白明亮的工作坊、藥劑味兒中帶著古典氣息的工作坊。喝著起泡的牛奶咖啡,看著艾柏特的手工作業。收音機低音量播出的可愛動人歌聲是最近走紅的姊妹花合聲。
「無所謂啦!」安琪拉接著說,「我還是很喜歡妳。」
下雨了,從浴室窗戶看得到細細冷冷的雨和雨溼的街道、樹木和路邊停車。
崇有東京的味道。
安琪拉是無可挑剔的旅伴。適度的精力充沛、適度地疲累。
市內人群熙來攘往,雖是遲來的休假,但還是顴光季節,我們到馬梧預約的飯店,在山丘上的小別墅,窗外可以看到阿爾卑斯山和魯卡湖。辦好住房手續後,在一樓的餐廳吃完午餐,再去散步。飯店裡,靜悄悄的,安琪拉在旅客登記卡上簽名時,唐突地對我說:「謝謝妳陪我來。」
「到了後,打電話給你。」
——不想回去吧?
從無彩色的浴室窗戶看得見無彩色的街道。浴缸裡溫熱,我在溫水中緩緩地滑動四肢。熱水、浴室的空氣和窗外感覺都是同樣的顏色和質感,是因為黃昏的緣故嗎?
衣物塞在紅色旅行袋裡。那是我們剛開始交往時,馬梧送我的禮物。
一個跟團的觀光客的帽子被風吹走,幾個人脫隊去追。一群鴿子一起振翅飛起,報時的鐘聲響起。我們穿過維克托.艾曼紐商場,往最後要逛的史卡拉走去。
——我覺得你應該去一趟。
我老實回答。趁著漂亮紅色的雞尾酒還冰涼的時候灌入喉嚨。
我們暫時沉默地啜飲自己的飲料。
我走進廚房,一邊看書,一邊煮青菜雞肉。馬梧喜歡吃雞肉。
馬梧平靜但意志堅定地說。所有人——就連安琪拉——瞬間沉默。
翌日,我們前往洛卡諾。是比起盧加諾稍微喧鬧一點的休閒地。安琪拉拿著一瓶礦泉水,探頭打量每一間特產店。
「我想洗個澡。」
我簡短地說聲:「Si.」,她的眼睛柔柔含笑。
他是用日語說的,他們人很好。接著又說,這樣就好!
丹妮耶拉聳聳肩說:「不變也是一種魅力。」
「好想見你。」
「放開我!」
「天氣真好!」安琪拉靠在有玻璃天蓬的維克托.艾曼紐商場的牆壁,隔著太陽眼鏡仰望藍天說。
「在這裡就感到平靜。」我說。
安琪拉望著青山,清晰地說:「愛啊!I was so in love with him.」
高中時,我們都傻瓜似的開朗。營養午餐的烤薄土司、週末夜狂歡的聖馬可廣場。
「為什麼結婚的?」我問。
陽光也來助興,廣場上觀光客人潮洶湧。我們向攤販買了西打。
「只是想聽聽你和圖書的聲音。」我說。
安琪拉表情訝異地聳聳肩。
第二天晴朗得舒暢。
我說,崇笑著點點頭,然後說:「他們人很好。」
「妳愛馬梧嗎?」
沒事的。我告訴自己。崇已經走了。
安琪拉看著湖水說。和馬梧一樣的深褐色瞳孔。臉上略顯疲態。
「回去?美國嗎?」
我的頭靠在浴缸邊緣,望著白色的牆壁和天花板。
我走進屋裡披上開襟羊毛衣,把杯裡的水倒進洗臉檯。看著映在鏡中的臉。沒事的。我再度沉思。這裡已經沒有人能讓我想起東京了。
第六天,我們回到盧加諾,同一個別墅飯店的同一個房間,馬梧的鮮花水果和留言早已送到。
米蘭下著霧雨。才離開一個星期,街道已籠罩在初秋的氣息中。
我險些誤過答話的時機。
馬梧說了好幾次。
之前,我一直在用的黑色小羊皮舊提包塞在壁櫥深處。和許多老舊的東西一起。遇到馬梧前,我身邊的東西就只那些。我討厭珍藏。討厭一切帶給我麻煩的東西。
非常遙遠的記憶。
我穿上衣服,以可以聽到雨聲的音量放著古諾(Charles Gounod)的「浮士德」。音樂緩緩充滿房間裡。
我第三度喚他時,他才回應說:「幹嘛?」
安琪拉立刻反應說。
——校園裡有棵杏樹,一到春天就開滿白色的花。
我心情黯淡地這麼想。擺到一邊後,必定再擺回另一邊。像要逃似的。像要挽回擺幅似的。是高中物理老師告訴我這運動永無止境的絕望事物。
I was so in love with him.
——在東京的葵呢?
「好難過啊!」
七點已過,但天色還沒有要黑的樣子。
「馬梧是個好人。」安琪拉望著宏偉莊嚴的大教堂說,「因為人好,所以不值得珍惜吧!」
我每天寫一張明信片。第一天給馬梧,第二天給丹妮耶拉,第三天給菲德麗嘉,第四天給吉娜和寶拉。
我們從蒙地拿破崙街繞到布雷拉,抵達大教堂廣場時,手上已拎了三大袋。
——去看看嘛!我曾經在電視上看過一次,淺草是吧?大鍋子冒著白煙,好多人,好像在舉行什麼宗教儀式。
「愛啊!」
我盡可能說得輕柔。馬梧在害怕。那雖然使我受不了,但我無法讓馬梧安心。我無法告訴馬梧說,我哪裡也不去,沒事的,我會一直待在這裡,放心吧!
奔馳在寬敞的高速公路上,我尋思和情人姊姊的旅行會選擇瑞士,當然是因為她說「空氣清新的鄉村景致極佳」,或許我自己也渴望這種單調而富饒的大自然極其清澄動人的色彩。
我的臉緊貼在馬梧胸口,看不到馬梧的表情。
我抬起一隻手臂打量。手臂脫離水面,瞬間感到水的強烈抵抗。啪嗆一聲,手臂抬到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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