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冷靜與熱情之間

作者:江國香織
冷靜與熱情之間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章 浴缸

第十章 浴缸

收音機低聲播出DJ的聲音和歌曲。雨天,工作坊裡籠罩著濃濃的灰泥和藥品味道。鮮豔的淺綠色溶劑、美麗的粉紅色酒精。
「你很熱心呢!」
我立刻準備。為了搭配馬梧今天的深藍色西裝、水色襯衫和米色領帶,我俐落地選擇米色褲裝。馬梧很溫柔。
「這雨下個不停!」
我說,把頭伸進車窗裡給他一個輕吻,站在霧雨微降的車道旁,目送他離去。
我的原野,La mia campagna。
我好累,不想和馬梧說話。
我苦笑著。我確實受不了下雨,也常以下雨的理由要馬梧來店裡接我。
馬梧又說一次「Let's talk.」
想到這裡,我厭煩自己。太卑屈了。
「妳以為我沒注意到那封信?妳那麼寶貝地放進衣櫥裡的那封信?」
我只是盯著他。
馬梧伸出雙臂,我像被乞求似的彎身。纏繞我脖子的馬梧手臂。和那看似僵硬、接觸後卻無比柔軟的馬梧下巴。我閉上眼睛,嗅著馬梧那像香皂的味道。
餐廳訂在布里舒樂。馬梧很喜歡這家曾是貴族宅邸的餐廳的肉食。
「因為下雨。」
順正的任性依舊沒變。
——為什麼?
「Talk what?」
我們每週外食兩三次。那被小傢伙整得天昏地暗的丹妮耶拉說,這是「令人羨慕極了的生活」。
我又做同樣的回答。再度出現空白,感覺這次的空白像永遠一般。馬梧終於開口。
葵。
那夜我睡得很淺,夜裡醒來好幾次,快天亮時,已經無法再睡。
好想聽順正的聲音。現在就想聽。時間根本毫無作用。
「葵。」
我沒有回答。只是好想好想洗澡。
「為什麼這樣?為什麼封閉自己?我不是責備妳,只是想跟妳談談。」
到了店裡,艾柏特已在工作坊裡。寬大的工作檯上滿是散亂的碎片。
「洗澡,去浴缸放水。」
即使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順正只一封信就把m.hetubook.com•com我攪得如此混亂。好簡單。
XX是前些時候滯留米蘭的馬梧客戶。
——妳走吧!
小時候,媽媽常在洗澡時教我唱歌。白秋的「這條路」、雨情的「雨」「藍眼珠娃娃」這些歌。媽媽的聲音沙啞。
葵。
「妳去哪?」馬梧叫住走出廚房的我。
聽著馬梧的呼吸聲,盯著天花板。床單的白、貼著和紙的圓筒狀檯燈。崇究竟是如何向順正形容我和馬梧在這裡的生活呢?
「忘了東西啦?」
我無法立刻回答,我想我還在驚懼中。
不要叫我走!
我也教媽媽唱校歌。米蘭日本人學校的校歌。媽媽說喜歡第三段歌詞。第三段是「窗前燈火明亮,今日也將親切培育我等,這是我的米蘭母校。」
每一道菜都美味可口。我們喝完飯前酒後,開了一瓶葡萄酒,也喝了飯後酒取代甜點。馬梧說,這次去美國希望見見家人。
秋天有珠寶設計比賽,艾柏特正專心研究設計。他雖說不關心比賽,還是精神抖擻地樂在其中,多半是天生的認真吧!艾柏特那捧著咖啡杯的細白手指。
那藍墨水的文字。
順正這麼寫著。
聽說妳回米蘭了。聽崇說的,也在那裡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一起洗吧?」水放好時,我問。
「妳慢慢洗吧!好像有點疲倦。」
「妳究竟是拿我跟誰比較?」
「打電話啊!」
「You are so sweet.」
「嗨,我是阿形。」
我只是盯著馬梧痛苦扭曲的臉。一樣的臉。以前,順正說過一樣的話。
我曾有過這麼稱呼他的心愛男人。像原野般遼闊、以樂天的表情笑著的人。像原野般纖細、但內心某處又含著野蠻的人。
我喝口熱咖啡。窗外所有角落都溼漉漉地像黑白電影般失掉顏色。
「妳不告訴我嗎?那封信是誰寫來的?妳剛才又打電話給誰?」
「又想逃進浴缸嗎?m.hetubook.com.com
奇妙的空白。
我已經背下那封信。葵。請原諒我突然寫這封信。真是好久不見了。連我自己也煩惱,不知道這封信該怎麼開始又如何結束?
我坐在廚房的椅子上不動。想起好幾年前失去順正時的情形。
順正說時,已不再看我的臉。
請不要生崇的氣。
「送我?為什麼?」
就這一句,順正的聲音復甦了。順正總是用只有他會的方式唸那個字。所有的話語。含著誠實、愛情。
他不屑地說。順正那時穿著灰藍色毛衣。我想起奇怪的事情。
馬梧連聲說了好幾個「誰」。
「不,」我好不容易回答說:「你不是傻瓜也不遲鈍。」
「我會帶傘啊!」
「又不說話了!難道真的和妳吵不起來嗎?」
順正似乎很訝異。
感覺血管都暴凸起來。我雙腳發軟。順正的聲音。不是電話答錄機。
假期最後還是決定去美國。安排好機票後,電話聯絡安琪拉。
我看著工作檯上攤開的幾張設計圖說。
「No」,馬梧爽快回答的語氣,讓我稍稍感覺焦慮。對被寵溺的焦慮、對被原諒的焦慮,還有對傷害他人的焦慮。我經常傷害馬梧。
「東京的誰?」
我再度苦笑。
「他很欣賞妳呢!有異國情調,人又聰明。」
「這樣,回來時,妳就不能開自己的車。」
廚房的電話裝在牆上。我站著按下號碼。
我想馬梧在這一瞬間真的生氣了。
他不知道我討厭雨的理由。
我們一起喝早晨的咖啡。
「就是啊!」
「我以為你應該不會刺探,我以為你不會說這種話。」
「一切。」
冰箱低聲吼動。
順正似乎漸漸也會傷害別人了。
馬梧咧嘴一笑說:「不想讓妳用。」
像唱歌似的聲調。
簡單的午餐後,我去洗澡。浴缸放水的時間,馬梧幫我按摩頸子。午後下起雨來,我們望著浴室窗外的雨。
白玫瑰一直沒有枯萎。
極細hetubook•com•com微的躊躇而溫柔地呼喚。我喜歡那個聲音的溫度。
「馬梧!」我搖起馬梧,「到臥室吧!不好意思,我揹不動你。」
「抱歉,撥錯號碼了!」
心想如果能夠就好了。如果能夠把馬梧揹到床上就好了。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所有想為馬梧去做的事。
「嗯!我送妳上班。」馬梧說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需要多久準備?」
「好美。」從健身房回來的馬梧說:「妳只買加深屋裡靜寂的花。」他從背後緊抱著我,這麼說道。
「我知道,我是問和誰?」
這下換馬梧嘆氣,非常緩慢地說:「Let's talk.」
馬梧身軀魁梧,堵在門口很有壓迫感。
「不是說了,是朋友嗎?」我知道自己揚著眉毛,「你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在偷聽嗎?」
順正勉勉強強說,再交往下去,怕也沒有結果。
「早,感情還是那麼好,剛在窗外看到了。」
我嘆口氣,「算了,真傻!什麼也沒有,因為我誰也沒講到話。」
我現在可以說得得體一點吧!
馬梧說在健身房洗過了。我明知馬梧會這麼回答還問。
「我到辦公室後,收到XX的傳真,還問候妳。」
「知道了。」
「妳在幹什麼?」
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喝杯水。微波爐的數字鐘顯示著四點四十分。安靜清潔的廚房。我低頭看自己的腳、地板的大理石花紋。像孩子般的單純。
我只說了這句便掛掉電話。或許掛得很粗暴。
冬天,羽根木公園下著霜。
——妳以為我們還能像過去一樣嗎?
那不是你的錯。是我害怕。是我太孩子氣了。是我不想失去你。是我寂寞。東京和米蘭日本人學校裡的日本完全不同。孤伶伶的一個人。我從小就是這樣。只有你知道。片刻也不想離開你。事實上,我始終粘著你,像兄妹一樣到哪裡都一起,一切都很快樂。好幸福。所以,我不想那樣分手。
說完,馬梧親親我www.hetubook.com•com的肩膀。他最珍愛的洋娃娃的肩膀。
雨依然繼續下著。
感覺順正已離得好遠。
馬梧沒有鬆手。
「妳以為我是什麼?傻瓜嗎?遲鈍嗎?以為我什麼都沒察覺?」
馬梧顯然不相信。當然。過去我從來沒有打過電話給「東京的朋友」。
馬梧不諒解。不寬恕。似乎不打算再原諒我。
引以為傲?我的什麼?對客戶的聰敏應對?幫馬梧挑選的高雅服裝?「異國情調」的東方面孔?沒有口音的英語?
星期天,陰。在青蛙噴泉中庭旁的花店買了小朵的白玫瑰,插在客廳和洗臉檯上。
我平常都是走路上班,去圖書館時例外,因為書很重,才自己開車去,我本來就喜歡走路,馬梧也知道的。
請不要生崇的氣。
「怎麼?怎麼這樣說?」
「Talk what?」
可是,我無法不生崇的氣。因為順正的信是個破壞。雖然很小,卻是決定性的。
我屏住呼吸,小心不讓床弄出聲音地把腳伸入繡花鞋裡。
接下來一個星期還是持續的壞天氣。冷得一點也不像是七月。
我起先不明白馬梧在說什麼。
我沉默。因為心想正是這樣。
「馬梧嗎?」
馬梧沒吃早餐就出門。
和馬梧開始在一起時,馬梧的豁達讓我有得救的感覺。馬梧的機智、強健的臂膀、英語這種語言的明白清晰都讓我安心。一開始,我們之間就存在著某種孤獨,或許彼此都有緣自於此的渴望,我們都有些怯懦。
回家時是我開車。喝了有我兩倍的馬梧一回到家就脫掉上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了。玫瑰不僅加深了屋內的靜寂,也讓屋裡的溫度有些下降,更突顯個人的孤獨。
媽媽大概很想念日本吧!除了爸爸以外,無人可依,言語又不通,大概很寂寞吧!她總是說米蘭的天氣陰鬱。
抓起毛巾一邊擦手一邊走過去,在走廊碰上馬梧的吻。
對鏡照看全身時,感覺背後有視線盯著,轉過頭去,卻是空無一人。
和-圖-書一回頭,馬梧站在那裡。
洗完澡,和馬梧午睡。約一個鐘頭後醒來,雨依然繼續下著,離黃昏還早,房間裡微暗陰冷得讓人發寒。我聽著馬梧規律的呼吸聲。看似疲倦的睡臉。我臉頰輕輕地磨著他的臉頰。
馬梧從冰箱拿出五百毫升寶特瓶裝的健怡可樂,直接就口喝了半瓶後,嗓音溼潤地說。
「你希望我裝飾熱鬧一點的花?」
——我厭煩了。
我喜歡他叫我的名字。
那時,還有現在,這句話就是頑固地沒有溜出我的唇外。
——為什麼必須分手?
洗完早餐的盤碟,玄關響起開門聲。
馬梧臉色很難看。棕色的眼睛顯露悲哀。我不想傷害馬梧,但同時又有豁出去了的心態。
心想希望馬梧沒注意到他那可樂溼冷的嘴唇親吻我額頭時,我眉頭有些皺才好。
天已經開始亮了。
受到傷害後變得具有攻擊性是男人的特質嗎?
那一瞬間,我徹底知道,我失去了這個人。此刻,正要失去。
順正信上這麼寫。真的像是順正的寫法。濃烈的老好人胸懷。
我緩緩閉上眼睛,揮去順正的影像。再睜開眼,急急走到馬梧等著的客廳。在這裡的「新生活」中。
在熱水中伸展四肢。
「哦!」
——因為我無法再相信妳這個人。
馬梧自嘲地苦笑,「別擔心,我完全不懂日本話。」
「我睡不著,打電話給東京的朋友,因為那邊剛好是中午。」
我像石頭般沉默,馬梧用力捶打牆壁,吐出一句「fuck」!粗暴地關上臥室的門。
「葵。」
「我知道,我們談談吧!」
聽著馬梧出門的聲音,我泡在浴缸裡,慢慢地洗澡,然後把衣物裝進皮箱裡。
「今晚出去吃吧!」早上出門時,馬梧隔著車窗說:「我去店裡接妳。」
我的表情不變。
這一陣子,我活得比以前還怠惰。像要背對順正的熱情、專一、行動力。
「葵!」
「我以妳為傲!」
崇說,妳的戀人是個好男人。
我兩手一攤,歪著頭。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