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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與熱情之間

作者:江國香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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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住所

第十一章 住所

十一月後,雨天連綿不斷。寒冷,陰鬱,這個城市的雨。
「是時候了!」寶拉胖胖的側臉帶著微笑,聲音有些落寞,「我也知道葵和艾柏特會捨不得。」
「沒事吧?」
「還好吧?」
不久,吉娜牽著狗來了。
「欸,今天怎沒看到馬梧?」
「別那樣無精打采的!」寶拉說,「現在光是存貨還有不少,不賣完不行啊!」她最後奇怪地說。
——馬梧很愛妳。
公寓大門貼著海報。是在我為排遣心緒去看的展覽會上中意而買的。美國圖書館的讀書週海報。
日子靜靜地流逝。在我之外。只載著馬梧、丹妮耶拉和艾柏特。
——妳真頑固!
「為什麼?」菲德麗嘉問。
「那就好。」
——回去再慢慢談。
認真、以熱愛工作的少年甚於工匠的心態來做事的艾柏特。因著他,大家都為這個獎歡欣。
「吉娜馬上就到了,先喝杯茶吧!」寶拉說。
我們再度舉杯同賀。
我想見順正。
「啊?」
艾柏特的慶祝派對在珠寶店旁的餐廳舉行。只有極親近的人來。有心的聚會。比賽那天的高亢情緒像不曾有過似的,艾柏特始終害羞少話,彷彿坐立難安。
很像馬梧。
這回輪到我沉默。
「很忙,但覺得有價值。」
打個電話恭喜艾柏特,也向丹妮耶拉道謝後,洗澡。艾柏特不在,在答錄機留下口信。直到現在,睡前仍喝阿瑪蕾特。可是這裡沒有水晶酒杯,只能用普通杯子喝。
房間不再裝飾花朵。因為沒有錢,花飾也增添無謂的孤獨氣氛。
不知為什麼,這句話讓我覺得好孤獨。
大概會吧!
「沒辦法。」他抬起臉,聲音清楚地說。
珠寶店的工作從本月起開始上全職班。遇見馬梧時,感覺如同居以前。在店裡的時間,因為至少有事要做而得以平靜。工作能穩定精神狀態。
可是,我已無話可談。一句也沒有。這一點非常清楚。因此,我不能回去。
「嗯。」我回答,拿起一顆果凍。不透明的粉紅色玻璃果盤從以前就在這裡,好懷念。在我讀小學時,果盤裡裝滿餅乾,和牛奶一起端出來。
吸入含著雨味的冷空氣,我思索這句話。我會在某個人的心中吧!那麼,也會有個人在我的心中吧!是誰呢?
窗外依然繼續https://m•hetubook•com.com下著雨。無聲,也毫無停止的氣息。
「為什麼不去日本?」
「好啊!」我回答,舉起葡萄酒杯。
「過幾天一起去逛街吧!」丹妮耶拉說。
「不要,不能喝了,我要回去了。」
「好冷,像要下雪似的。」她繃著臉說。
但若是電話呢?
我還是照樣一天洗好幾次澡,在浴缸裡看書。
——我不放棄哦!那間屋子等著妳回來。
——是啊!
我的生活。我的城市。時間確確實實地流逝。有丹妮耶拉和路卡這樣的朋友,有菲德麗嘉,有工作,有吉娜、寶拉和艾柏特。此外,我還期待什麼吧!
話雖如此,但那些東西不是我的。有一天,馬梧有了新情人後,就讓那女人處理吧!
「睡在這裡也行。」
還是生氣的臉,但努力保持冷靜。
艾柏特去準備。艾柏特很會泡茶。店裡開著暖氣,暖烘烘地、門邊放著聖誕紅盆栽。即使如此,打烊後的店裡仍然感覺冷清。
夾著香菸的指頭今天也戴著她先生送的貓眼石戒指。
雖然這麼想,可是家裡沒有那麼大的花瓶,沒辦法,只好裝在煮麵鍋裡,擺在浴室。毫無情趣的浴室。
在某個人的心中。
「好想再一起去看電影哩!」路卡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艾柏特把玩著茶杯。
我想見順正。想和順正說說話。就只這樣而已。
那天馬梧這麼說。馬梧是對的。對,而且胸懷磊落。
菲德麗嘉的家很不可思議。房間整體都像菲德麗嘉一般。
阿蕾希雅不知託誰的媽媽帶,他們最近常常這樣外出。
雖然聽到路卡這麼說,我還是披上外套。探頭看看阿蕾希雅的臉,說聲晚安,親親丹妮耶拉和路卡的臉頰,走出屋外。天空清澄的夜。米蘭難得看到那麼清楚的星星。
失去順正也是在冬天。乾燥寒冷的東京冬天。
住所。
「就是啊!」吉娜也說。
——又想逃進浴缸裡嗎?
在那種夜裡,老是想起馬梧低沉穩重的聲音。
順正約會總是遲到。我一點也不在乎。我看書等他。我喜歡等待順正的時間。例如,在梅丘車站前那家小餐廳。沙拉種類豐富的餐廳。烤牛肉三明治很好吃。窗外看得到平交道和月台。聖誕節時喝香檳。符合https://m.hetubook.com.com學生簡樸生活的小餐廳。記得順正穿的連帽粗呢短大衣。
我淺淺一笑,只能再說一遍「是啊!」
我站起身來。丹妮耶拉和路卡都輕輕聳肩,說:「不急嘛!」我溫馨感人的朋友。
最近,我光聽莫札特。喜歡莫札特旋律的均衡美。
雖然還沒有決定,但我想可能會看莫拉維亞的自傳。
「是啊!」我笑吟吟地回答,但是我無意三個人去,也不覺得生氣。
愕然一驚!
菲德麗嘉笑著說。安靜的午後。收音機播出極低音量的脫口秀。
——希望妳和我一起回去。
事實上,艾柏特贏得銀牌以後,店裡的生意越來越旺。
日子如常流逝。在我之外。
「好漂亮的手鐲!」
派對後,我和丹妮耶拉、路卡、艾柏特及他的女友一起去Biffi。Biffi是吉娜、寶拉,還有菲德麗嘉喜歡的店。古老的小酒吧。
用水晶酒杯喝阿瑪蕾特倍覺香醇。
「你們這樣祝福我,比得獎還讓我高興。」艾柏特說:「我覺得人生好幸福!」
馬梧常常到珠寶店露臉。像以前一樣。不變的魁梧、西裝合身、大方、味道清潔的馬梧。
——妳看呢?
「葵。」
仍像小時候被說的一樣,店裡沒人的時候,我就看書。看起來我是沒什麼成長。
——葵。
「唔?」
回去的地方。
「人的住處只存在某個人的心中呦!」
「路上小心!」
馬梧說著,落寞地笑笑。
我不知道回去是什麼意思。回去的地方,我彷彿一直在尋找卻從沒找到。
我提到白天去看菲德麗嘉和上個禮拜看的電影。
——把給妳的小羊皮短大衣送來好嗎?酒紅色,有毛皮裡子的。
因為馬梧胸懷磊落。因為他是成熟的人。因為他是體貼的人。
「聖誕節時,我在這裡,應該吧!」
馬梧前些時候這麼說。
那個夏天傍晚,一番談話之後,她端出冰鎮的茶說。
直到最後,我都沒有開口。感覺這不是我能置喙的事,也知道說什麼都於事無補。可是,我好寂寞。像分辨不出好話壞話的孩子般束手無策。
我說,丹妮耶拉表情微愕。
比較過好幾件飾品後,必定徵詢我意見的馬梧。可是,我們已不再一起回去,我也沒答應他吃飯喝酒看電影的邀約。和*圖*書
——讓我來說的話,馬梧是完美的。
十二月,收到幾封聖誕卡。住在英國的爸媽和美國的安琪拉寄來的。安琪拉的卡片上寫著,很遺憾因為夏季的旅行取消而沒能見面,遺憾我和馬梧分手,還說即使沒有馬梧也沒關係,希望我去美國時和她聯絡。安琪拉的信寫得就像安琪拉的爽直和冷淡,當然也是溫暖的,可是我看了以後,感覺像是被告知真的和馬梧分手了。孤獨的時候,親切和友情會更凸顯這份孤獨。
也確實如此。
「全天班的工作習慣了?」
菲德麗嘉皺紋滿佈的手點著香菸,如常地問。下雨的星期六。我很不明白菲德麗嘉為什麼一直掛念終究沒熟悉米蘭的我媽。
人究竟該如何找到那個地方呢?
仔細想想,這也理所當然。和以艾柏特為主的工作坊創作珠寶比起來,吉娜和寶拉蒐購的古董珠寶年年不動。不提寶拉,對腰腿無勁的吉娜來說,再四處蒐購都是重荷。
「聖誕節去日本嗎?」菲德麗嘉突然問。
菲德麗嘉褐色的眼睛含著微笑問:「這樣真的好嗎?」
「我和吉娜都這把歲數,做不來了。幸好創作品都很暢銷——分店也開了兩家——我們也沒什麼好牽掛的了。」寶拉笑著說明:「你們的工作都沒變,店是沒問題的。」
留在那公寓裡的東西沒有一樣是我牽掛的。
第二天馬梧又來一趟。同樣的結果,馬梧也知道。
奇妙的熱情,只是這麼想。我知道見到他也不能怎麼樣。我不認為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相愛。東京不是我要回去的地方。只是想和順正說話。我的話只有順正懂。
晚上,馬梧來接我。
上班以外的時間全都耗在自己身上,十分自由。自由而閒得無聊。
回到家裡,在浴缸裡放了熱水洗澡。這裡的浴室雖大,卻毫無景觀。牆上的油漆斑駁,總覺得掛在架上的粉紅色毛巾好落寞。大瓶的洗髮精、洗衣精。
「妳媽好嗎?」
過去每逢週四,我們四個都一起去看電影。
「再喝一瓶?」丹妮耶拉拿著空葡萄酒瓶問。
離開馬梧公寓那天,我搬進丹妮耶拉的家。丹妮耶拉爽快地收留我,幾度感慨地抱著我聽我訴說。當然,我無法讓她完全瞭解。三個星期後,租到現在住的公寓以前,寄居丹妮耶拉家的m.hetubook.com.com日子裡,她不斷告訴我應該回到馬梧身邊。
想到這裡,我對自己厭煩起來。我究竟在等待什麼?
他們今天去「諾維茜」吃飯,丹妮耶拉說她飯後一個人把那巨大的蔻皮吃個精光。
丹妮耶拉不時問我。
艾柏特獲得銀牌獎。電視上播出珠寶工匠技藝比賽的最終評審情況。比賽是在自由創作外、另在一定時間內正確完成固定份量的工作,又以既定材料做出原創性極高的作品。電視節目本身就有極高的娛樂性。
失眠的夜,我必須小心地不混同依戀人類和愛情的心思而思考事物。
媽媽煮的熱湯、和丹妮耶拉呼著白氣走去的芭蕾教室、和馬梧散步的街道,還有順正。
——當然是用寄的,我不會親自送來,妳可以放心。
吉娜坐在小凳子上,撫摸膝上的狗。過細的腿。
他們終於在十點時來了。在門口保羅蘭德畫的黑色海報——一九五八年的讀書週海報——前親頰擁抱後,到客廳為他們各倒一杯酒。拿出餅乾和罐頭橄欖。
快到聖誕節的時候,寶拉告訴我:「有話要跟妳說!」於是,我那天打烊後留下來。艾柏特也留下來。
——即使留在我那裡也用不到。
「恭喜!」
冬天是記憶甦醒的季節。
我的行動範圍依舊非常窄小。公寓、店裡和圖書館。其他就是店旁的聖皮歐涅公園、丹妮耶拉的家、超市和常去散步的青蛙庭院。
好幾個人問我。艾柏特的女朋友、店裡的客人。每一次,我都不得不聳聳肩微笑,說那段情已經結束了。沒有男伴的派對。餐廳裡音樂嘈雜,暖氣和人氣氤氳,香水、食物和酒精混雜的味道。
「忙嗎?」我問路卡。
菲德麗嘉沒有看我的臉說。半是自言自語的。
如果順正再寫信來,馬梧會轉寄過來嗎?
只因浴缸很大的理由,就決定租住納布里歐運河附近的小公寓。附有小小廚房的客廳,外加一間小臥室,小巧整潔的公寓。搭著像是快壞掉的電梯上三樓,在走廊盡頭的房間。陽台上看得見石板坡路。日曬不佳,但是安靜,我住得很舒服。
我偏著頭,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回答說:「我並沒有決心什麼。」
我和媽媽不一樣,我是這個城市的人。不管國籍。
說著笑了。可是,我沒讓他送來大衣以及美麗的內衣、和_圖_書漂亮的鞋子、昂貴的珠寶和溫暖的冬裝。
即使在家裡也服裝整齊地穿著繫帶鞋子、攏緊膝蓋坐著的菲德麗嘉。
書蟲。
我的行李非常少。和馬梧同居時,我什麼都沒帶,現在也是什麼都沒拿。
丹妮耶拉讚美我最近買的銀鐲子。
「好啦,都到齊了!」寶拉笑嘻嘻地開頭,「事情很簡單,我想結束古董生意。」
「日本?不去啊!怎麼?」
一九九九年,秋。我搬出馬梧的公寓已三個月。
另一方面,我想我終究是愛馬梧的。每當夜晚來臨時,床的無邊無盡讓我不寒而慄。渴望馬梧的肌膚、味道、體溫和鼾聲。想和人同居、想有某個人一直在身邊。和順正雖然常常在彼此住處過夜,我們卻沒有同居。馬梧教給了我和某個人共同生活時的安心、溫度和麻煩。
回家時,順路去青蛙庭院。因為下雨,沿著有屋頂的迴廊繞了一圈。陰霾低垂的天空。庭院沿著十字形小路切割成美麗的四等分。四棵樹、四隻青蛙像圍繞中央的噴泉般。白木蓮枯枝襯著周圍的綠和拱門,讓人想到拉斐爾早期的畫。
聖誕節時,馬梧送來花束。大把深紅玫瑰花束。
路卡聳著肩,揚起眉毛,一副無可奈何的姿態。
夜裡,丹妮耶拉打電話來。說是和路卡出外吃飯,想順路看看我。我和馬梧分手後,丹妮耶拉經常這樣照顧我。
——我不會死心的,那個家等著妳回去。
在手牽手的他們目送下,我坐上車子。不是賓士,是中古的飛雅特。深綠色。車子只要能走都沒關係。繫上安全帶,發動引擎。
「妳和美國男人分手,一定有某種讓妳下決心的理由吧!」
勝敗其實無妨。默默工作的艾柏特那份專注、熱誠顯得清新,我和丹妮耶拉、路卡直接在電視機前為他加油。雖然不是金牌,但看完後,我們都說太好了!阿蕾希雅在房間一角發出小小的鼾聲。
——妳也應該成熟一點了。
菲德麗嘉沒回答,吐出一縷細細的煙。甘甜香味。
「我搬出那棟公寓,」我說,「是因為我覺得那裡不是我的住處,就像日本也不是我的住處一樣。」
聚會到一半,吉娜和寶拉唱歌,只有那時,背景音樂才暫停。歌聲結束後,會場歡聲雷動。平常開朗的寶拉不用說,彆扭的吉娜雖然早早回去,但也玩得很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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