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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與熱情之間

作者:江國香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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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故事

第十二章 故事

我微微喘氣,來到屋頂。在光之中。和平、安靜的佛羅倫斯的黃昏,在我眼下一覽無遺。綿延無盡的紅磚色屋頂。密密地幾乎沒有一絲縫隙。
——嗯,現在。
當然!我除了這麼回答還能說什麼?
走到我上來的樓梯正後方可以俯瞰城市另一面的地方,我的眼睛被一個景象吸住。
我問,馬梧爽朗地回答說:
「Who knows.」
坐在對面的馬梧右耳上的頭髮有些亂。
門鈴響起,摁下手邊的遙控鎖。玻璃門外,魁梧的馬梧正側身收傘。
「Buon giomo.」我盡量擺出開朗的聲音和笑容。「這雨真會下!」
我們微笑,馬梧走出店外。雨中。米蘭街道中的小小美國。他的人生的某個地點。
丹妮耶拉每次見面口氣都像斥責我。
馬梧似乎很意外。
——我們約好囉!
「嗯!能帶我一起去嗎?」
「我知道結束古董珠寶的生意讓妳很遺憾。」
來到站前廣場,吸一口小時候隨同爸媽來過後不曾再來拜訪的這個城市的空氣。佛羅倫斯。小而美的城市本身稱得上是博物館,但也因此不得不背負依賴觀光業命運的城市。
我要是能說:「不對」,那該多好啊!
我沿著牆壁慢慢走。遠眺紅磚色屋頂再過去的緩緩起伏丘陵。
「保重啊!」我說。
一心想著把信放進我曾經住過的馬梧公寓信箱,然後坐上開往羅馬的火車。
「謝謝。」我走到樓下,立刻打了三通電話:寶拉、以前一起工作——現在只在我休假的星期三來——的女孩和丹妮耶拉。
「Yeah. Two weeks.」
我以為會一直和順正在一起。永不分離。
回過神來,我蹙著眉頭,瞪著浴室的牆壁。空盪盪的白色清冷浴室。Izis的照片、白色的厚毛巾、沒有馬梧幫我按摩脖子的浴室。
春天。阿蕾希雅邁著不穩的腳步向前走,路卡蓄著沒刮乾淨的鬍鬚。本來上半身就豐|滿的丹妮耶拉感覺更胖了。復活節連續假期的最後一天,我們到伊瑟歐湖畔野餐。
不是商量也不是請求,只是單純告知事實的說話方式。
意想不到的話。
三個小時後,火車抵達佛羅倫斯。微弱的陽光因此更增添幾許初夏的耀眼、柔柔地包著四周。
「決定以後給我個電話。我們約個地方吃飯,答案無所謂。」馬梧微笑地接著說:「慶祝我的——該說是我們的——回國和妳的生日,好嗎?」
「和馬梧?」我蹙著眉頭,「沒有啊,不可能有吧!」
——我來了!
會對誰失禮呢?是不是做錯了?我都不去想。我已無所謂。像被自己內心的什麼——一種盲目衝動亂竄的什麼——推動著,我俐落地收拾工作。俐落地一步步走向順正。
——How are the things?(準備得怎樣了?)
我對輕聲回答「唔」、轉過頭來的艾柏特說:「我下午想請假。」
年輕認真的眼神、靜靜訴說的順正。
順正柔聲喚我,光是這樣就讓我充滿幸福。
馬梧知道我放假日愛睡懶覺,我也知道早起的馬梧今早一定去了健身房。
「等下有事?」馬梧問。
大理石柱上好些塗鴉。日期、自己的名字以及心愛的人的名字。我發現自己看著這些微笑。心愛的人。
我迷惘的不是該不該叫他,而是該不該相信。
我訝異自己還有這樣的意和*圖*書志。
——我來了!
和馬梧約好下週見面。而且,在二十五日——我的生日——那天四個人——馬梧、我、丹妮耶拉和路卡——到諾維茜餐廳吃飯。為馬梧送行和慶祝我的生日。像以前一樣。
我鬆口氣,微笑地由衷說。
吉娜感冒了。因為年紀大,大家都很擔心,但很快退了燒,痊癒沒事。我去探望她一次,送了一次花。我小心不讓花「加深房間裡的靜寂」,選了黃色的。在青蛙庭院附近,我喜歡的花店買的。
從以前就是這樣。我伸不出手。即使有人伸手向我,我也無法抓住那手。
我只說了這些便掛掉電話。
心想終於遇到了!在郊外的一所小大學、東京那不可思議的城市。
今早,吉娜打電話來。
我在心中對順正說。不是我曾經愛過的大學生順正,而是這一瞬間待在東京——大概在梅丘。東京正是深夜。順正睡了嗎?——的順正。
真的!馬梧的英語像是母國語言般讓人安心。
總有一天我會覺悟。我那麼想。如果問我是什麼時候決定今天來這裡的,除了回答十年前外,沒有別的答案。
「我跟寶拉連絡後,如果找不到人的話,下午就不開店了。」
我這麼想。今天,這裡不是我該在的地方。周圍的一切事物都這麼告訴我。敞開的大窗戶、俯瞰的米蘭街道、散落檯面的一件件工具、紅色的小碎片。今天,二〇〇〇年五月二十五日,這裡不是我該在的地方。
——好啊!二〇〇〇年的五月嗎?已經二十一世紀了。
「這沒問題。」今天的寶拉穿著金絲雀黃的罩衫、剪裁漂亮的灰色裙子。「不過,妳想怎麼逛?」
馬梧那樣說。我的生日。
——現在?
馬梧立即反應說:「Sure!」
來這店裡,總有許多熟人和馬梧打招呼。這總讓我好奇這麼多的美國人平常隱身在哪裡呢?
我找不到話說。
很明白的事。馬梧有馬梧該在的地方,有值得活著的故事。
三月是慶典的季節。從兒童精心裝扮漫步廣場的嘉年華會開始,婦女節——今年也收到馬梧的含羞草——滿街國旗飄揚的復活節三天連假。和馬梧同居的時候,除了婦女節外,其他什麼都不過,但今年和丹妮耶拉一起,過得快樂熱鬧。我們帶著阿蕾希雅去嘉年華——以前,丹妮耶拉和我都穿著洋裝散步。我還清楚記得,有一年丹妮耶拉頭上戴著寶石頭冠——上週也去了教堂拿橄欖枝。吃了鴿子形狀的慶祝麵包。讓人懷念的節日活動。我想起直到最後都還不習慣米蘭的媽媽在這個季節裡仍有些快樂(玄關插著一束爸爸送她的含羞草)。從小就熟悉的這個城市的生活。
「那非常東方!」馬梧表情深邃,「和植物的生長週期一樣。」
大教堂在市中心。
我把臉伸進風裡細細品味它。吹過佛羅倫斯大教堂頂的風。
——愛妳!愛到心痛!
我沒回答,直接說:「我現在就去你那裡談。」
我知道是已經過去的事了。那個約定不過是我們幸福時的回憶。
是萬物添上色彩、夏天即將來臨的氣息讓人們恢復開朗的月份。
每一件古董珠寶都有它的故事。我為它們著迷,我也承認艾柏特的創作珠寶感覺和質感都好,但沒有故事,因此那些東西在我眼中只是一般商品而已。珠寶的故事。被愛的女hetubook.com•com人的以及不被愛的女人的——。
「Well,」馬梧吸一口氣,「希望妳跟我一起回去。」
我的生日,馬梧每年都在高級餐廳訂位。準備禮物。早上一起來,立刻在我眼皮和頭頂給個慶祝之吻。
「還有兩個禮拜。」
越接近屋頂,越能聞到外面新鮮的空氣。我一階階地接近天空。天空,還有過去。至於未來,只能在這個過去的前面找到。
——希望妳和我一起走。
途中,有幾個平坦的地方。和一對像是美國人的中年男女擦身而過。
回過頭來的順正,比記憶中還瘦削的臉頰。感覺呼吸就要停止。在俯瞰佛羅倫斯街道的大教堂頂。在柔柔的夕暉中。
眼前出現弧形的直梯。知道到達屋頂的瞬間,有些退縮。
加上一句「很驚訝是吧!」我對自己苦笑。心情清新快活到感覺奇妙的程度。
昨晚打電話給馬梧。想說我不跟他一起走。我心想,這個答案是越早給他越好。距離他跟我提起時僅一個星期。
——真的這樣就好?
中央車站重厚的屋簷、覆蓋月台的弧形天花板我都視若無睹。
所有人都望著城市。伸直雙腿坐著。靠著柱子。或是枕著書本躺著。
「Buon giomo.」
馬梧在陽光下瞇著眼。好久沒和馬梧一起並肩而行了。
下班後,回到家裡已近九點。已經習慣了爬上樓梯、打開門鎖、迎向海報的生活。小公寓的小廚房。
「還會回來嗎?」
「不。」
我想見順正。
艾柏特表情意外。包括以前做part time時,我從沒請過假。別人生病請假時,我即使休假也來代班的情形倒是不少。
——我真的來了!
「你們有聯絡吧?」路卡在旁邊幫腔。「妳的生日,他不會丟下妳不管的。」
我之所以沉默,是因為突然不耐煩這種問答本身。
「好舒服的風!」
馬梧穿著牛仔褲。深褐色的頭髮、爽朗的笑臉。
馬梧回說:「Nothing.」我覺得這非常像馬梧。
今早像往常一樣擦著古董珠寶的盒子,猛然想到怎樣才能培養鑑定珠寶的眼光呢?比如說,眼前這個一百年前的紅寶石——雖然小但精緻可愛的紅寶石,有歷史感覺的黯淡白金戒台,和另一顆更小粒的鑽石鑲在一起的戒指——若是埋在劣質紅寶石、甚至稱不上紅寶石的有色石頭,或是在精巧的贗品堆中,我能發現這個美麗的寶貝嗎?
我在沖澡時,並沒有那個念頭的。還想著下個禮拜去看吉娜。在喝咖啡、穿衣服時也沒想到。來到晴朗的屋外,坐上墨綠色愛車飛雅特,像平常一樣開到店裡。
丹妮耶拉說「真的耶」,幫阿蕾希雅圍上絨披風。柔軟的粉紅小絨披風。我望著他們親子三人的樣子,喝著壺裡的紅茶。丹妮耶拉泡的甜紅茶。
我加上一句,就像我們的九月一樣!
「是啊,很有意思吧!」
「以前約好的,我整個忘了。幫我跟路卡道歉,我回來後再連絡。」
「Good!」
「中旬吧!看準備的情況。」
坐在四人座包廂的靠窗位置,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旅客。拿著大提箱的人、牽著小孩的人、生意人、兩個裹著紗麗的印度女人。十二時五十二分。距離車開還有八分鐘。
美國。
我以為我會一直和順正在一起。我們的人生雖然在不同的地方開始,但一定在同樣和-圖-書的地方結束。
——已經完全好了,大家太大驚小怪了。
通過大門左側的接待處,是採光微暗的陡梯。空氣陰溼。為什麼古老的地方總有這種令人懷念的味道?儘管對我來說,這並不是懷念的地方。樓梯緊貼左右牆壁,有著閉塞感,也因此到處鑿開的窗戶透進來的光和空氣彷彿穿透沁入眼睛和肺裡。
他在有點角度、幾乎是正後方的位置,但我知道那是順正。我嚇一跳,覺得怎麼可能?但那時我已經確信。那是順正的背。不可能弄錯。是順正的背。
「有點風了!」路卡說。
五月三十一日。還有一個月。再過一個月,馬梧就要離開米蘭了。離開米蘭,也離開我的人生。
寶拉有些意外。下午兩點,店裡午休時。我們在後面的辦公室裡,喝著飯後咖啡、吃餅乾。
樓梯頂端看得到小塊的藍天。
義大利和美國,新生入學和新學期都在九月。大家在漫長假期後的涼爽空氣中開始各自的新生活。
「可是,這樣也好。時光流逝。即使我們不做了,對古董珠寶也沒有什麼影響。對不?」
馬梧說,站在對面看著我。到哪裡都開車的馬梧穿著不在乎低氣溫的襯衫。漿挺的水藍色襯衫。
氣氛完全不同,不覺得是僅距米蘭三個小時車程的城市。
在下定決心該不該相信之前,我走過去。
傍晚,在浴缸裡看著書,突然想到自己是孤獨的。自作自受的孤獨。失去了馬梧,就像曾經失去順正一般。儘管他們兩個都曾經在我眼前。
古董珠寶的市場有好幾個,正因為蒐購珠寶不需要特別的資格,因此才是考驗眼光和經驗的世界。
五月十四日,星期天。馬梧和我在咖啡廳碰面。令人懷念的美式早午餐店。
——太好啦!
馬梧直視我的眼睛說。暢快而誠實。
我還記得順正這麼說時原野般的笑容。
馬梧對我的拒絕沒說什麼。
——我的人生裡面希望有妳。
「早。」我也回答。
我閉上眼,輕嘆口氣。
和數秒鐘前明顯不同的低沉落寞聲音:「妳會帶來我不期望的答案,是吧?」
——佛羅倫斯大教堂?不是米蘭的嗎?
湯與麵包的晚餐後,浴缸裡放好水,慢慢地泡著。在浴缸裡伸展四肢,窗戶微開,聞著夜雨的味道。
連那普通的寒暄聽起來都特別令人懷念的低沉聲音。
馬梧回答,前半句是回答我,後半句像是自言自語。
——書蟲!
我說沒什麼,一起走出店裡。
我寫信給馬梧。說是信,卻十分冷淡,像筆記一樣。很高興。祝你幸運。吻你。葵。沒再寫其他的字句。我把筆記塞進口袋,等到午休時走出店外。在嘈雜、灰塵和陽光的米蘭街上。
「以後就寂寞囉!」我小心不帶感情地說。
我們分手已經八個月。丹妮耶拉聳聳肩。
「有什麼預定嗎?」她毫不顧忌地加上一句:「和馬梧。」
沿湖的散步小徑旁是寬敞的草坪,枝葉繁茂的高大行道樹形成舒適的樹蔭。天氣晴朗的星期一。
感覺到電話那頭的苦笑氣息。
「不過,」丹妮耶拉說,「如果沒有預定的話,就來我們家。生日絕對不能一個人。」
闔上書,嘆口氣。窗外流入黃昏的空氣。
「那,二十五日見囉!」
彼此都知道,那是對方唯一能說的話。
那個人豎著著單膝坐著。
說完,兩人告別,在我停在路邊的飛雅特旁。
「我和圖書決定下個月回國。」
馬梧把餐巾攤在膝蓋上——大餐巾在他手中像條手帕——微笑,什麼也沒說。
我專心爬著螺旋梯,快要喘不過氣,雙腿沉重。不時擦身而過的人們相對微笑或聳聳肩。
馬梧聳聳肩說:「是公司的決定。」
我反而這麼說:「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的。如果你自己還不知道,讓我告訴你,馬梧,你太完美了!」
我點點頭,回答「Si.」
激動得想要啜泣。我想和順正說話。順正瞭解我是這樣活過來的。即使不用說明。單純地。我有那份確信。我不是以前就這樣的。
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馬梧這樣跟我說話是最後一次。好多年來一直在我身邊的馬梧。
——怎麼會?
五月。
「回國?」我回問。
「佛羅倫斯?」丹妮耶拉快要抓狂的聲音:「今天?現在?」
——妳還好吧?
艾柏特已經上工。白色的牆壁、大工作檯、收音機播出的歌曲。
和街道的狹窄比起來,那過分龐大而絕對的質感、如實刻畫著時間之流的彩色大理石牆。深沉柔和的粉紅和青綠的色調,給人的感覺是沉默寡言而男性的。高大而安靜。
順正不會記得這樣遙遠的約定。
——葵!
我們在店裡吃足了早午餐,喝了咖啡。
開車鈴響、車門關上。我非常亢奮,同時又非常冷靜。我理解自己在做的事。前所未有的清楚。我知道感情已被釋放。
我曖昧地笑笑,「只是想去看看。」
順正笑著這樣說吧?
順正擺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順正!」
站了一陣子盯著他。瘦削、姿勢端正,似乎經過十年歲月也完全沒有改變。懷念的順正。
雖有一半絕對是NO,但有一半確實是YES。馬梧是完美的。那是打從心底發出的正直的個性。可是,我不後悔。後悔已經被我耗盡了。在好幾年前,就已經用完。
一到四月,季節彷彿倒退般的冷,雨天連續。「倒退」這個詞總覺得很適合我。我帶著自嘲這麼想。
該不該相信此刻眼前的順正是那個依約在我生日來到這裡的順正。
寶拉說要結束古董生意後,讓我產生奇異的後悔。如果陪她去蒐購時,能花點心思學習一點鑑定的技巧就好了——。
——二〇〇〇年的五月嗎?已經二十一世紀了!
他獨特沉穩的態度和清晰的語調。但我還是清楚知道在那背後藏著龐大的緊張和不安。
我說了最後的謊話。再度短暫的沉默。
「艾柏特!」
毫不遲疑。那時已經決定了。在艾柏特的工作坊裡、早晨的陽光中,我要是承認就好了。去佛羅倫斯的事。去爬大教堂的事。片刻也忘不了的和順正約定的事。
我僵立不動。
「Well,」我也吸口氣,馬梧卻阻擋我下面的話。
「我不懂!」丹妮耶拉說,可是我沒說明。
「他說過的。」丹妮耶拉附和說。
「打包很忙嗎?」我問。
「公司不是你開的嗎?」馬梧苦笑,然後像調皮小孩的表情說:「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已經出汗,感覺那只能一逕向前的石子通路像是自己穿越過的時間。
「下個月什麼時候?」
激起啪啦啪啦水聲,從浴缸出來。用廉價的粉紅色——每次用時,就懷疑究竟為什麼會選這種顏色呢——浴巾裹住水珠滴落的身體。裸著身體進廚房,喝口水,在小杯子裡倒入阿瑪蕾特。
買好票,在揭示板上確認和圖書月台,買瓶礦泉水。慌亂的人潮、悶悶的車掌廣播感覺都很遙遠。
當然,沒問題!寶拉把一塊小核桃餅乾放進嘴裡,輕鬆地答應我。
雨依然繼續下著。
順正好奇地問,我挺胸回答:
「今天要什麼?給客戶的禮物?還是要送人的禮物?」
教堂的尖塔,曬著衣服的窗。
——和你一起爬佛羅倫斯的大教堂。
開放的店內氣氛、爽快的店裡的人。我先到達,但沒有看書。我想看看走進餐廳時的馬梧。咖啡、漢堡、法國吐司的味道、四處耳聞的英語。
——啊!比預定稍微延期,五月三十一日。
馬梧領悟這意義。「春天嗎?很有意思。」
她這麼說,嘆口氣,很像吉娜的抱怨口氣。
——因為佛羅倫斯大教堂是相愛的人的大教堂。
都快中午了,馬梧還這樣說。
——我知道我會後悔!
——慶祝回國和生日。
——Things are ok.(一切順利。)
陽光短暫地和這個城市打招呼,性急的人已戴上太陽眼睛、穿上T恤。青蛙庭院的綠清澈潤眼,菲德麗嘉公寓院子裡的藤樹垂著繁錦的紫色花房。
說這話的是我。
對說這話的菲德麗嘉而言,愛是如此高大、安靜而毫不動搖的東西嗎?
即使如此,我仍然記得。一直。
——謝謝妳漂亮的花。
——佛羅倫斯大教堂是相愛的人的大教堂。
「好暖和的天氣!」
抬頭仰望,看不見圓頂。整個廣場在日蔭下,鴿子睥睨正舔著冰淇淋漫步的觀光客,振翅橫過傍晚的天空。
雨天,店裡有懷念的安心氣味。小電暖器散發的暖熱空氣。隔著玻璃看見溼漉的街道和巴士站。
寶拉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週三的下午,在店裡。
拂過湖面的風帶來清幽的水味。
我們一起去。那時不管住在哪裡,我們都要在一起,從教堂底一起出發。像野餐一樣。
我感到馬梧的魁梧身軀已經遠去。雖然還在這裡,卻像不在一般。
我在這裡做什麼?
順正以前說過。浪漫主義者。專心地寫生。認真的人。
五月。
順正單純地笑著說,約好我三十歲生日時,兩個人一起去爬佛羅倫斯大教堂的那天,怎麼也想不到現在自己這樣一個人——依然是彆扭的書蟲——泡在浴缸的漾子。
——回國的日期決定了嗎?
生日。五月,我就三十歲了。
「早。」
我說完,馬梧短暫沉默後說:「不要吧!」
馬梧一說完,感覺雨的氣息更濃了。冷冷的四月雨。還有,香皂般的馬梧味道。
「不要緊。」
我還是遙遠的從前那個和不想熟悉米蘭的媽媽嘔氣而背過身去的小孩。任何事物都搆不到我。即使有丹妮耶拉的親切和艾柏特的友情。
用像是傾訴「忍不住好想好想見你」的痛苦聲音喚出他的名字。
「要去市場?」
「在日本,」我說:「春天是出發的季節,是相逢的、分手的、還有出發的季節。」
「希望妳還不要回答,」他加了句「Please,我是真心的。我的人生裡面需要有妳。不管過去。我不再追究,妳不想提的話,不說也可以。只希望妳和我一起走。」
——我想做個只畫天空的畫家。
——就這樣放馬梧走,真的對嗎?
——妳在安慰我嗎?
「早!」
「該回去了吧!趁現在交通還不擠時。」我說,站起身來拍拍牛仔褲的屁股。
「葵的生日快到了。」丹妮耶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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