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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道：「很是照顧！日常有錯時都是睜一眼閉一眼，態度也極是和藹。」

我道：「這就是實話！雖然每天從早幹到黑，飲食起居都大不如前，可我恐懼少了很多。以前經常一睜眼，就會擔心今天又要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皇上會把我賜給誰，如今我卻明確知道就是一盆衣服等著我而已。」

張千英笑道：「妳還有今天要洗的呢！她們洗慣了，多幾件也沒什麼。」說完不再理我，自轉身離開。

十四道：「從前年以來，八哥對什麼都不聞不問，府中所有大小事務都是八嫂打理，還要照顧一直病著的八哥，如今……」他嘆口氣道：「妳若見了，就知道了。因為府中上下的人都指著她，八哥又是這樣，她就是全憑著一股心氣強撐著。妳姐姐，唉！為了妳日日愁，為了八哥也日日愁，終日跪在佛堂唸經求福。聽丫頭說，每天都哭好幾回。」

十四緩緩道：「事情緊急，顧不上那麼多。從前年發生那件事情後，八哥就大受打擊，大病一場，病雖好了，可心情卻依舊低落。身子本就弱，內外相逼，如今又病倒了。此次病情來勢洶洶，太醫說……太醫說……」十四阿哥一下側過了臉，沒有再說。

他道：「十三弟被禁到現在已是兩年多，皇阿瑪疑心應該盡釋。而且……妳也知道，我現在頗得皇阿瑪歡心。求一下總還是有幾分機會。只是名分恐怕強求不了，不過即使只是讓妳做我的侍妾，只要到了我身邊，我半點委屈也不會讓妳受的。」

春桃問：「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麼錯？」艷萍冷哼道：「什麼姑娘不姑娘的，『落毛鳳凰不如雞』，她如今還不如我們，我們到年齡就放出宮了，她就慢慢替公公們洗衣服吧！」我側頭一笑，看來以後日子不是那麼容易相處，看她說話行事，見識是有，可心思還淺。

招男忙側身避開，艷萍臉扭向一邊，蘭花從炕上跳起攔住我。

張千英笑讓我坐，我立著道：「張公公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我還有衣服要洗。」

兩人臉色黯然，悲痛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十阿哥起身欲走。我道：「不管八爺病情如何，能否及時給我傳個口信？」

我微微一笑道：「還好！」

十阿哥蹙眉不語，十四低頭長嘆口氣。

我下炕穿鞋，笑想，假話被人識破了。一直一個人睡慣了，昨夜三人同炕而眠，的確沒有睡好，不過看來她昨夜也沒有睡好。

十四問：「張千英待你如何？」

天色黑透，我才勉強洗完所有衣物。晚膳時間早過，不得已只好餓一頓了。看著紅腫冰涼的手，不禁嘆口氣，不出幾日，這雙手就不會再十指芊芊、蔥白如玉了。取出膏脂，塗抹於手上。

天氣日漸暖和，洗衣變得容易很多，至少水不再冰涼刺骨，滿手不再是凍瘡。晚間吃完飯後，艷萍幾個人聚在一起鬥牌，我笑看了一會，出來散步。看見小順子迎面而來，一時有些恍惚。他上前請安行禮，我側身避開，向他行禮道：「如今該我給公公行禮。」

他眉頭緊蹙，疑惑地看著我。

我走到他身前站定。他默默看了我好一會問：「妳到底做了什麼？是為老八說情了嗎？」

我道：「多謝妳了！」說完把信封揣進了懷裡。

玉檀眼圈忽地一紅，低頭道：「我原以為萬歲爺氣消了，興許就會叫姐姐回來。」

屋內春桃和艷萍正在說話，隱隱聽到我和玉檀的名字，不禁腳步放輕，走到窗下，「玉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們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賞的。」聲音微尖，這是春桃。聲音甜糯的艷萍說：「人家是萬歲爺眼前的人，你我進宮這麼多年，就遠遠地見過一兩次萬歲爺的身影，連臉面都看不清楚。你看著她賞我們的多，可娘娘阿哥們賞她時，肯定比這多多了。」我笑搖搖頭。

我看艷萍正盯著看，笑問：「你也抹一點？」

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雜，深吸了口氣道：「皇上不會答應的。」

艷萍怒瞪著我，從懷裡掏出玉簪子，往地上猛地一摔，道：「還給妳！」一聲脆響，簪子應聲而斷。

玉檀道：「不是為這個。」

招男搖搖頭。我看著蘭花，這三人裡以她反應最機敏，笑對她說：「今日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實非我所願。往後大家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就把話都挑明了說。雖有俗語說『落毛鳳凰不如雞』，可也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說法。況且妳們在宮裡多年，起起落落之事也應該見了不少，凡事不妨都為自己留條退路。」

瘦高個，兩頰張著幾粒雀斑的回道：「奴婢春桃。」旁邊個頭適中，容貌還算秀麗的笑回道：「奴婢艷萍。」玉檀拿了兩份銀子出來，和-圖-書笑說：「以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勞煩二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兩人推劇一番後，都帶笑收了。玉檀笑問：「這院子裡住了多少人？」艷萍笑回道：「一共四間屋，每屋三人，總共十二人。」玉檀含著絲笑未語。

我心中猶豫，小順子忙道：「四爺說了，姑娘身邊好東西雖多，可不是皇上賞的，就是娘娘賞的，都不好轉送給那些人，就是自個的東西也不值得，何況她們還不見得能辨識東西好壞，倒是糟蹋了東西。不如給銀子實惠。」

我驚恐地掩住嘴，喃喃道：「不會的，我姐姐怎麼了？」

寫好後，交給十四，「把這個給我姐姐。」

他低頭無語，半晌，忽地抬頭看著我堅定地說：「若曦，妳必須告訴我原因。」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點頭答應。

我忙跳離他幾步，心中大怒。強壓著想搧他一耳光的衝動，俯身道：「公公若沒有其他事情吩咐，若曦告退。」

張千英使用「離間計」，我今日正好利用他，也來一次「離間計」。

聽到春桃起身，我也忙起來，她一面套衣服，一面問：「睡的可好？」我說：「挺好的。」還在炕上躺著的艷萍冷「哼」一聲，掀被而起。

「若曦，怎麼理衣服理得只是發呆？」春桃笑問。我側頭向她嫣然一笑，沒有答話。把箭塞回了箱底。

我咬唇沉吟了會道：「皇上罰我到浣衣局是因為我抗旨不遵。」

回房後，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臉抹手的膏脂，竟然全都另添了東西，辣椒面、堿面，甚至就是泥土，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滿面的艷萍，隨手把所有東西丟進簸箕。

我心神一時大亂，忙撐著頭，凝神想去，八阿哥應該是活到雍正登基後的，那他此次應該沒有事情。可關心則亂，我不敢確信知道的是否就一定會發生。心突突直跳，拼命安慰自己，太子不就是如我知道的被先後兩廢嗎？一切還是會按照歷史的，心緩緩放下一半，可突然又哀傷無限，真若按了歷史，不過是「逃過這一日，難逃那一日。」撐頭閉目無語，半晌後方問：「皇上怎麼說？」

隔著紅綢，摸索著箭，又想起了當日的情景。

他笑道：「姑娘平日若有什麼事情，直接來找奴才就好了。」

兩人都是一愣，十阿哥道：「妳姐姐挺好的呀！雖然一直體弱，不過妳自個也知道她這麼多年都這樣的。」

蘭花低聲道：「還給她！妳沒聽她說這玉稀世難尋嗎？只怕大有來歷，快點給她！」

他走到我身旁，頭湊近，用力吸著鼻子喃喃道：「真香！難怪人都走了，王公公還這麼惦記，巴巴地趕來打招呼。妳這麼個水蔥般的人，不說王公公這麼疼妳，就是我也覺得該多疼點！」一面說著一面欲握我的手。

看著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我有些頭暈。洗衣機！我願傾我所有，不惜代價換取一臺洗衣機。想歸想，感嘆歸感嘆，活還是要我自己幹。

我輕抿了幾口茶，讓她們先琢磨琢磨，這「威逼」完了，下面該「利誘」了。接著道：「我知道因為張公公待我特別讓妳們受了不少委屈，這是我的錯。」說著起身向她們三人依次行禮。

我笑說：「幹活總要有幹活的樣子。」

玉檀臉色悶悶，我笑拍拍她，「我一月就這麼一天休息，妳怎麼光忙著不開心呢？」

我四處打量了下，笑道：「很乾淨，也亮堂。」玉檀打量完四周，冷著臉讓人把東西搬進來擱好。她正幫我整理被褥，兩個姑娘嘻笑著進來，看到玉檀和我，都斂了笑容，肅容向玉檀請安，玉檀緊走幾步上前，一手挽起一個笑道：「兩位姐姐請起，我往日過於懶惰，不怎麼到這邊走動，看兩位姐姐眼熟，可名字卻叫不上來。」

第二日正在洗衣，張千英進來查看，邊走邊看昨日洗完正在曬晾的衣服，忽地指著其中一排冷著聲問：「誰洗的？」我嘆口氣，上前行禮道：「奴婢洗的。」

他忙讓開，道：「姑娘可別說這話，會折煞奴才的。」

我看著地上斷為數截的簪子，半日不敢相信眼睛所見，蹲下一截截撿起，用絹子兜好，艷萍冷笑著問：「這是妳的耳墜子，妳還要嗎？」

我心下感動，她對我真如對親姐姐一般，拉著她手嘆道：「真是個癡丫頭！」

玉檀整了整臉色，笑說：「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我給姐姐泡壺好茶吧！」

是啊！當年碰上這樣的場面，十阿哥怎會如此體貼？兩人默默無語，神思剎那都飛回了多年前的一幕幕，和十阿哥怒目瞪眼彷似昨日。

我微一點頭，肯定東西在妳這裡就好。

我向春桃一笑，問：「有些事情想問一下春桃姑娘，可方便？」春桃笑說：「姑娘問吧！」我道：「你ｍ.ｈeｔuboｏｋ.ｃｏｍ•cｏm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姑娘、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她笑說：「那你也直接叫我春桃吧！」我點點頭。

合上箱子，看她愣愣看著我，納悶地問：「怎麼了？」

春桃說：「聽聞她父親是總兵，她姐姐是八貝勒爺的側福晉。」艷萍笑道：「不過是駐守西北荒涼之地，在外面也許還能唬唬普通百姓，可這是天子腳下，紫禁城隨便哪個不比他大，都是要行禮請安的主。皇親國戚又怎樣？八貝勒爺如今還能顧及她？所謂『樹倒猢猻散』，她只怕也就是因為大樹倒了，沒人照應了才被皇上罰到這裡來的。」

正在埋頭洗衣，太監進來傳話道：「若曦，張公公要見妳，妳的衣物就由艷萍、蘭花、招男三人分洗。」他話音剛落，艷萍就「咣噹」一聲掀翻了水盆。我嘆口氣，無奈地站起，去見張千英。

艷萍、蘭花、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著我。我一面收衣服一面道：「我自己會重洗的。」

兩人向外行去，我叫道：「十四爺！」十四回頭看向我，十阿哥回頭眼光在我倆臉上打了圈，自拉門而出，隨手又掩上了門。

艷萍臉漲得通紅，起身怒道：「就妳是大家閨秀？就妳好東西多？我們就沒有一兩件好東西了？我們就等著妳施捨了？」

我轉身捧出首飾匣子，打開放在她面前道：「這裡面的東西隨妳揀，把那兩件還回來。妳若嫌這裡的不好，我改日再給妳些好的。」

兩人正在笑走，身後一把聲音，淡淡叫道：「若曦！」

春桃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幾人，對我歉然一笑，起身過去。

我強壓下怒氣，笑道：「我既然說了這些首飾送給妳，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艷萍扭臉看向我，我朝她暖暖一笑道：「妹妹就賞我個臉面吧！」說著把東西強塞進她手裡。她稍微掙扎了幾下，終是收下了東西。我又拿起招男還回來的東西遞回給她。她接過，低低說了聲「謝謝」。

我心下忽生黯然，不願再逗她，淡淡一笑，扯開了話題。

我點點頭，他轉身開門，和十阿哥並肩而去。

十四面色沉沉把我從上打量到下，又從下打量到上。十阿哥神色愣愣。半晌後，十阿哥問：「若曦，妳怎麼這個樣子？」又轉而看著十四問：「你不是說你都打點好了嗎？」

艷萍臉色又驚又怕又是不甘心，半晌後把手中的耳墜放在了桌上。招男忙拿起遞還給我，又從自己懷裡掏出兩件首飾擱於桌上。

春桃不好意思地站起，看著我說：「回頭我再告訴你，如今我們先去吃飯吧！」我點點頭，隨她們而出。

十四忙打斷了十阿哥的話，道：「我們特地來一趟，想問問妳有什麼話要說，或要囑咐的，我們可以轉告，筆墨紙硯這裡都有，妳若要寫信，也可以。」

我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玉檀已經回身請安，「四王爺吉祥！」

他問：「那究竟所為何事？什麼事情能讓一向疼你的皇阿瑪發這麼大火？」

十四搖搖頭：「八哥昏迷不醒，是我的意思。十哥是特地來看你的。」

我笑道：「本該如此，自己姐妹何必客氣？」

我心下鬆口氣，坐回椅上問：「那究竟出什麼事了？你們居然大張旗鼓地來找我？」

我搖搖頭道：「不是。」

蘭花怔怔出神，招男低聲道：「還給她吧！」

他把我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拽出來道：「這就是還好？給我說實話！」

我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隨手收了起來。

我問：「是八爺讓你們來的嗎？」

春桃搖頭道：「不一樣的，我不識字，不會說話，可不一樣的，平日的沒剛才的好看。」

我笑道：「這段時日『真是多虧』公公『照顧』！」

她躊躇了下道：「李諳達命我頂妳的職。」

十四接過揣好，起身道：「十哥，走吧！」

他臉色驟暗，「皇阿瑪想把妳賜給十四弟？妳為什麼不願意？」

「皇上本想把我賜給十四爺。」

艷萍三人一愣，蘭花道：「張公公也得按宮裡規矩辦，不能誣賴好人。」

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恰逢玉檀也不當值，她強拉我出來，一路卻一句話不說。我笑說：「別不高興了！最累的幾日已經過去，現在早已習慣，並不覺得辛苦。」

艷萍衝上來，從我手裡狠狠搶過衣服，冷笑道：「若讓張公公知道是勞動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軀，我們以後就什麼也不用幹了！」其他二人也是扯過衣服就洗起來，嘴裡不斷地指桑罵槐。

隨手翻了翻，沒什麼異常。打開首飾匣子檢視，立即大怒，四阿哥送的簪子、耳墜和幾件其他首飾都不見了。我合好箱子，轉身盯著她們道：「還回來！」

他默了半晌道：「妳再忍耐一段時間，等皇m.hetubook.com.com阿瑪過了氣頭，我去要妳。」

我心下一哂，就這麼點城府，還四處耍花樣？今日倒是要看看妳們究竟玩什麼？我掏出鑰匙，打開箱櫃，果然被翻動過。

她手微微一抖，喃喃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開門透透氣。」

我笑道：「我不妨直說，什麼金銀首飾都有可能重樣，可玉卻不同，每塊玉都有自己獨特的肌理色澤，好玉本就難得，像那樣的極品羊脂玉更是稀世難尋，我就不信妳的玉飾連紋理都能和我的一樣，或者說，我倒是要請教一下，妳的玉飾具體是什麼紋理色澤，產自哪裡？宮裡有的是玉石專家，請來一問就知。」

晚間躺在炕上，想著斷裂數截的簪子，心裡還是疼痛，我連個簪子都護不周全，事後還得笑臉相陪、好話說盡。不過畢竟讓張千英的如意算盤落空，把最難相與的三人降服，其他人就都好辦了。這些人大都出身貧賤，在宮中苦熬，唯一的盼頭就是將來出宮後能過些舒心日子，能幫幫家裡人，不讓周圍人看輕。最看重的不過就是銀錢。只要給的方法得當，照顧好她們的面子裡子，至少能買個明面上的融洽。

十阿哥臉色稍緩，指了指椅子讓我坐。從剛見面的震驚中緩過來，心中猛地又一驚，從椅上跳起，問：「出什麼事情了？」

我仔細看著旁邊姑娘的一舉一動，有樣學樣，放皂莢，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擺乾淨，換下一件。然後發覺自己跟不上她，速度漸慢。看著山一般的衣服，心中發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捶完，換左手；左手捶完，換右手。其他人都已經幹完手頭的活，幾個速度快的，已經歇了大半天。只有我還在繼續。

我微笑不語。

我走到艷萍身邊，看著她說：「把這兩樣東西還回來，其他的我就作罷。」

十四道：「我省得！這三、四年經歷了這麼多風波，如今的十哥也非當年的莽撞人，他粗中有細，即使明白也不會告訴十嫂的。誰還忍心去傷八嫂呢？」

他問：「妳不是一直想著逃離紫禁城嗎？不是總想著找個小院子平平安安過日子嗎？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為什麼不要！為什麼偏要抗旨？十四弟相貌出眾，文才武略在我們兄弟中也是拔尖的，現在最得皇阿瑪倚重，對妳又極好，妳忘了大雨中他為妳一跪就是一夜嗎？妳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張千英冷色斂去，笑著讓我起來，「你第一次幹這些活，洗得不乾淨也不能怪你。」說完，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吩咐道：「艷萍、蘭花、招男妳們今日把這些衣物重洗一遍。」

我轉身出來，心裡又悲又氣，宮裡一些太監宮女之間的齷齪事，我雖隱隱地知道，可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自個遇上。張千英，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膽收起來，我從無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我不會害人。轉而一想，十四既然打過招呼，他應該還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強來，否則今日也不會叫來又放回。

兩人在炕沿坐定，我向她打聽平日幾時起床，幾時歇息，都該留意些什麼。春桃頗為健談，經常是我一個話頭，她就滔滔不絕地講下去，雜七雜八地都拉扯出來。我微微笑著細聽，也不去管她早就離題萬里，反正多知道總沒壞處。兩人說了大半晌，艷萍不耐煩地打斷，問春桃：「你還去吃飯嗎？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我拍手笑道：「我原本估摸著就該是妳。這是喜事呀！幹嗎不高興呢？」

我起身看了她一眼，淡淡說：「妳有膽子就把它們留著，只是將來莫要後悔。」說完合攏桌上的首飾匣子，轉身放回箱中。

十阿哥盯著我問：「若曦，妳和八哥究竟什麼關係？」

十阿哥沉著臉，木然地說：「皇阿瑪對太醫只說了四個字『勉力醫治』，後來又在八哥病情的奏摺上批道『此一舉發，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氣不淨再用補劑，似難調治』，後來為了避晦，皇阿瑪命將重病不適合移動的八哥從臨近暢春園的別墅移回貝勒府，九哥反對，皇阿瑪卻執意如此，說……」

我道：「這件事情我不想說。」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裡面是一些面額不大的銀票，姑娘可以貼身收著，既不怕丟，送人也方便。以後我會常送來的。」

張千英派人來叫我，我忙把手擦乾，就著水盆中的水為鏡，把頭髮揉搓幾下，蓬頭垢面大概就如此吧？

張千英道：「我不是已經吩咐別人洗了https://m•ｈｅｔｕbｏok•cｏm•coｍ嗎？妳未來前，王公公就來打點吩咐過，緊接著十四爺又派人來吩咐。說起來，我倒真該多謝妳，要不然我們這樣的人哪能入十四爺的眼。」

我走到桌邊，提筆寫道：

他皺眉瞅了我幾眼，擺擺手道：「有心留妳喝杯茶，妳卻不賞這個臉，回去吧！」

我淡淡道：「別的可以留下，但木蘭花簪子和水滴耳墜給我還回來，東西肯定仍在屋內，要叫人來搜嗎？」

我問：「那為什麼？」

我恍若未聞，問：「府中如今怎樣？八福晉和我姐姐可好？」

我道：「一月只有一天休息，住的地方又人多耳雜，是不好說話。」

玉檀瞟了我一眼，行禮告退。

十阿哥嘆道：「我從沒敬佩過什麼女子，可現在對八嫂卻是滿心敬佩。她真是女子中的大丈夫！當日十三弟出事後，十三弟府中一下就全亂了，什麼雞鳴狗盜之事都冒了出來，十三福晉迫不得已把能遣散的奴才僕婦全都遣散。可八哥府中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幾百號人，還有田莊別業，比十三弟府中情況複雜的多，可八嫂卻震懾著眾人，沒出一絲亂子。」

我捂著心口，側頭笑道：「順從了自己的心，它不願意，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百花開過，謝了。謝了，又開了。花開花謝間已經一年過去。

說完轉身從箱子裡拿出首飾盒子，挑了兩件看起來最好看的首飾放在桌上道：「其實我早就有送妹妹東西的心思，只是一時拿捏不準妳的喜好，才不敢隨意。如今妳若原諒了我平日言行不當多有得罪之處，就莫要嫌棄。畢竟在這深宮裡，爺娘老子都不得見，幹得又是醃臢低賤之活，人人都瞧低幾分，我們若還不彼此幫襯，反倒互相作賤，更是讓人瞧不起！」

張千英笑道：「早就安置妥當。」說完叫了人進來，吩咐領我過去。

我靜靜站了很久，天色轉黑後，才慢走回屋。人未到院門，就看到立在門口的招男一見我立即跑進院中。我心中納悶，忙加快腳步。

蘭花笑說：「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我笑拉住她的手，拖她進屋，「怎麼我一回來，你就要走呢？」

春桃走近，挽袖蹲下，還未來得及說話，艷萍就揚聲笑叫道：「春桃快過來。」

我一笑順勢站起道：「今後我們彼此提點著些，盡量少出錯，避免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即使真還有，我在這裡也請各位多擔待些。別人對我的壞，我會很快忘掉，但別人待我的好，我卻會惦記在心，總會設法報答。」

到屋門時，招男正拉門欲出，見到我搭訕道：「妳回來了？」

艷萍氣道：「妳這是擺明了強搶我的東西。」

艷萍和蘭花坐於炕上磕瓜子，雖在大聲笑談，臉色卻有些異樣。我掃了一眼屋子無異常，心下仍是納悶，遂裝做不經意地慢慢走過屋子，一面有意地時而微頓一下腳步，一面偷眼打量她二人的神色，當我停在自己箱櫃前時，二人臉色微變，笑聲猛然大了一些。

她忙挑了點出來，湊到鼻端聞了下道：「真香，比我們平日用得香多了，可聞著卻不沖鼻。」

他輕嘆道：「罷了！不勉強你，現在過得可好？」

讓我操心的不是這些，而是張千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徑。他對我時常挑錯，可又總是輕易原諒。他人犯同樣的錯誤，他卻重罰。一次我和艷萍都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張千英對我只是叮囑道：「下次要留心。」可當著眾人的面卻怒罵了艷萍，並且吩咐餓她一天、活照幹以示懲戒。當時就激得其他人眼中泛紅地怒盯著我。如今我已成了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就連剛開始對我友善的春桃也變得冷漠疏離。在艷萍、蘭花、招男三人的帶領下，浣衣局的眾位姑娘變得空前團結，矛頭一致對我。

我凝視著十阿哥發了半晌的呆道：「我沒有什麼話要對八爺說，估計他也不想聽我說。」

張千英的脾氣秉性我已摸透，對付他不算太難。宮裡有宮裡的規矩，莫說十四根本不可能插手宮中人事更換，說了徒讓他為難；就是換了，誰知道會否換一個更難纏的主呢？

在「砰砰」的搗衣聲中，我已經在浣衣局一月有餘。洗衣日漸熟練，付出的代價是手上的凍瘡和經常餓著的肚子。

她嘆道：「若曦，妳真好看！剛才那一笑，好像……好像花都開了！」說完她自個先不好意思起來。

他表情似喜似悲，盯了我半晌後道：「造化弄人？我偏不信這個邪！我不信我們和_圖_書無緣！就是老天不給，我也要從他手裡奪來！」一面舉手輕撫著我臉龐，一面一字一頓地道：「我一定會救十三弟出來，也一定會娶妳！」說完，一甩袖轉身大步而去。

話說到此處，再往下聽，也沒什麼意思。我輕輕退了幾步，有意推了下院門，加重腳步走進屋中。春桃見我進來，忙立起，艷萍坐於炕上未動，低頭專心嗑著瓜子。

晚上用溫水淨過手後，拿出前幾日玉檀送來的凍瘡膏，細細抹在手上。膏藥色澤艷紅，氣味香甜，全無其他凍瘡膏的難聞味道。剛上好藥不大會工夫，忽覺得手火辣辣的痛，忙衝出屋子去打水。艷萍笑立在門口看我洗手，「這麼好的膏藥怎麼洗掉了呢？」藥膏遇水而化，只餘水面上一層漂浮著的辣椒面。

我笑道：「我整日都笑著呢！花整日都開著呢！」

剛進屋子，立即後悔。張千英恭迎著立於門口，見我進來後，忙退出掩上了門。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見我，都立起。十四吩咐隨他而來的太監：「到門口守著！」

從艷萍她們手裡拿回衣服，狠狠地捶打著。幹了半日活，心中噁心之感方輕。

半晌後，他道：「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艷萍冷笑道：「不知道你說什麼。」

我走近他身旁道：「不要告訴十阿哥。」

我笑道：「我本想息事寧人，不過看來此事真要鬧到張公公那裡去了。妳們人多，話是可信。可張公公會幫我還是會幫妳們呢？」

我笑說：「好了，該見的都見了，能打點的也都打點了，回吧！」玉檀悶悶地問：「姐姐可能習慣？以前在家裡就不用提了，就是剛入宮時，屋子雖狹小，可也是一人一間。」我道：「乾清宮是什麼地方？浣衣局又是什麼地方？」她癟著嘴道：「我知道我不該老招姐姐煩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我道：「我明白，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打聽一下平日都是什麼情形。」玉檀長嘆口氣，道：「那我先回去了，回頭再來看姐姐。」我點點頭。她轉身離去。

剛能下地行走，浣衣局就派人來命我收拾東西過去。玉檀忙找了兩個太監幫我拿好東西，我讓她留下，我自個過去就可以了。她一言不發，固執地跟在我身後。

我不願掃她的興，點點頭。

我道：「事情已經過去，再提又有什麼意思？」

艷萍陪笑問：「姑娘可有什麼要幫忙的嗎？」玉檀笑說：「東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多謝你。」說完回身牽著我的手出了屋子，艷萍和春桃俯身相送。玉檀腳剛踏出院門，臉就垮了下來。

「什麼東西？架子端得這麼快？」玉檀低罵道。我道：「以前他向我請安，如今我向他請安，都是宮規而已。你一向聰明伶俐反倒連這個理都不明白？你若連這都受不了，就趕緊回去吧！」玉檀滿臉不喜地盯著前方，不再多言。

我現在身在是非圈外，可掛心之人卻……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的心，自己不願意，卻讓親人不得開心顏。

我遞過去，「要抹一點嗎？」

我默默洗著衣服，張千英，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麼花樣？專揀了三個最不好相與的人。

四阿哥轉身慢行，我尾隨於後，行到僻靜處，他柔聲說：「過來些，讓我看清楚點。」

春桃笑說：「好香呀！」

浣衣局主事太監張千英見我和玉檀一前一後進來，忙起身相迎，我向他請安行禮，他一面笑說：「不敢當，不敢當。」一面坦然受了一禮。玉檀一時臉色頗為不快，向張千英草草行了個禮問：「屋子可安排好了？」

我微一頷首，他打了個千，轉身而去。

我擠出絲笑，緩緩轉身行禮。他吩咐玉檀：「妳先下去吧！」

第二日晚間，裝做找衣物，把箱子裡的東西理了一遍，別的都罷了，就是耳墜子和箭有些不好辦，想了想，決定把耳墜子送到玉檀那裡，讓她幫我收著。箭在我心中雖價值連城，可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不值一文的東西，不會有人偷。

我立即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艷萍臉色微驚，蘭花笑對艷萍說：「我們這麼多人都在，妳箱子鎖得好好的，我們可沒看見有人動妳東西，就是鬧到張公公那裡也是這句話，難道我們這麼多人都說謊？再說，天下一樣的東西多了！不是就你有什麼木蘭簪子，水滴墜子的，別人就不能有了？」

他看了看四周無人，道：「如今想見姑娘一面真是不易，奴才等了一個多月，才碰到一次。」

她撇了撇嘴道：「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