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御殿覲君
梅長蘇從內侍手中接過文章，幾乎一目十行般草草看了一遍，便道：「回稟陛下，《論中樞治》篇最優。」
當然，同時被驚嚇住還有梅長蘇本人，他定定地看著魏靜庵道：「魏洗馬，蘇某雖然不知此言從何而起，但還是要煩你回稟小王爺，郡主確實有事情吩咐我替她處理，但內容與你所說的大不相同。我想小王爺恐怕是有些誤會吧。」
「這個在下尚不敢妄言。不過在下覺得奇怪的是……小王爺為什麼會想起來要問我？」
「草民遵旨。」
那大渝正使也不笨，片言提醒，立即明白過來，更何況出言阻止的人又是他的副使，琅琊榜上成名的高手金雕柴明，焉有不聽之理，當下哼了一聲，便坐了下來。
「兩位皇兒的建議都甚合朕意，」梁帝笑道：「那大家就隨便挑戰，不必再定什麼規則了。」
梅長蘇行禮入坐，郡主立即朝他一笑，惹得殿中眾人都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這時禁軍統領蒙摯出現在殿門口，他是駕前近臣，無須通報，逕直就上得殿來，稟道：「回陛下，大渝、北燕兩國使臣與十名入圍勝者均已進宮，在殿外候旨。」
第三眼細看，那雙眼眸寧靜無波，似清澈又似幽深，雖默默垂著，宛若禪定，卻靈氣逼人。
蕭景睿哼了一聲道：「若你的對手是個美貌佳人，只怕翩躚墜地的人就是你了！」
「還用不著行動麼？」魏靜庵挑了挑眉，「莫非先生覺得那百里奇根本不足以成為威脅？」
梁帝冷眼旁觀他們爭執，也不作聲，直到雙方都暫息烽煙後方緩緩道：「大家都是英才，不必強爭。可惜的是朕朝政繁忙，未曾得每場比試都看，對這幾位勇士都還陌生得很呢。」
梁帝目露慈愛之色，道：「朕又何嘗捨得妳這般風霜勞苦？此番青兒已承爵，只要再為妳擇一佳婿，朕就放心了。」
大梁皇帝已過花甲之年，兩鬢斑白，面有皺紋，但行動氣勢，仍是雄威尚在，沒有半點龍鍾老態。降諭平身後，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最遠處的梅長蘇身上。
梁帝默默聽著，嗯了一聲。
太子和譽王為了較勁兒，誰也不願放對方與梅長蘇單獨一起，所以這三人反而聚在一處。穆青一向仰慕靖王的戰功，兼之覺得男人就要談鐵血話題，便向蕭景琰請教軍旅之事。霓凰郡主一會兒這邊聽聽，一會兒那邊聊聊，反而最是輕鬆。
知他行動順利，梅長蘇心頭微鬆，但面上仍是分毫不露，安然坐著。少頃，黃門官傳報景寧公主到，梁帝露出笑容，待小女兒進來後立即問道：「寧兒，你昨天鬧著要來參宴，怎麼今日來遲啊？」
梅長蘇微微沉吟了一下，方道：「臣遵旨。」這三個字語氣冷淡，渾似沒有把這聖眷恩寵放在心上，只是恪盡禮節罷了。
可等他們直起身子剛要開口時，卻又發現了一個問題。兩國都有人最終入選，可梁帝只說讓「介紹一下」，並沒指定誰先介紹誰後介紹。本來先說後說也不算什麼大事，但在這種隆重的宴會上，大家總是要互相別別苗頭，何況大渝和北燕也不是什麼友好邦鄰之國，平時撕破臉互抓互撓的次數可也不少，誰也不願意平白示弱。
梅長蘇嘆道：「可一想到霓凰郡主是那等仙姿神品，就覺得欠缺點什麼。」
「也都算是頂尖兒的人物了。」
「其實敝國還有不少勇士有能力參與爭鋒，只不過想到這是在向郡主求親，總要才貌雙全才好，因此事先還細選過的。」大渝正使滿眼鄙夷之色，擺明諷刺百里奇相貌醜陋，郡主肯定看不上。
「妳呀，就是愛貓。可是因為沒有抓到，所以不高興啊？」
自入京後，梅長蘇也只跟霓凰郡主單獨交往了那麼一小會兒，沒想到動作如此之快，連這樣的約定都談好了，虧他居然沉得住氣，看著大家為了擇婿大會忙得團團轉，竟一個字也不說。
這兩位身分尊貴，大家都上前見禮。譽王前幾日因獻挑戰賽之計，頗得皇帝歡心，所以此刻見了梅長蘇，自然是眉花眼笑。太子雖然心中不快，卻也知道原委怪不得蘇哲，只怪自己在他身邊沒有耳目，當然也要表現一下自己並無芥蒂。梅長蘇一面與他們閒談，一面還要照應著不冷落了霓凰郡主與穆青，竟是長袖善舞，和-圖-書面面俱到，蕭景琰在旁冷眼看著，眸中不禁露出厭惡之色。
梅長蘇苦笑一下，道：「殘病之身，何當謬讚。」
「兒臣有一建議，」譽王生性最是伶俐，加之資訊靈敏，早知父皇的意思，趁機道：「不如趁著今日宴飲，讓這十位勇士切磋一下，也不失為一樁佳談。」
「原來是穆王府的洗馬大人，」謝弼雖不認識來者，但看服飾也能猜著幾分，起身回禮，「大人到此有何貴幹啊？」
此言一出，擺明他確實是想看眾人比試的，太子心中暗道好險，不由將感激的目光投向梅長蘇，可後者卻正俯身聽霓凰郡主低聲私語，根本沒看見。
「魏洗馬，」梅長蘇想了想，很謹慎地道：「難道小王爺覺得蘇某應該有所行動不成？」
「陛下深恩厚義，不要說霓凰感涕在心，就是家父在泉下，也必然深感皇恩難報。」霓凰郡主統理雲南多年，自然不是僅僅靠著一腔豪烈，連這一句普普通通的謝恩之言，都被她說得極是真摯動聽。
正在閒閒說笑之際，突然有家院慌慌張張地奔進來，喘著氣道：「宮裡來了個宣旨的公公，侯爺叫你們快去前廳……」
魏靜庵也有些吃驚，睜大了眼睛道：「先生不是已經跟我家郡主約好了，這次大會只是為了遵從皇命，其實一個人都不會選嗎？」
相比之下，慣熟進宮的蕭景睿與言豫津當然輕鬆許多，一進來就在殿中四處游目，找到梅長蘇後，雖沒敢出言招呼，卻齊齊向他露出笑容。
言豫津的對手一出來，明顯看得出是個極富對戰經驗的老江湖，步履沉穩，目光堅定，一張遍佈風霜的國字臉，太陽穴兩邊高高鼓起，雙掌俱是厚繭，可見練功勤苦，與搖著扇子上臺，面如冠玉身嬌肉貴的國舅公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很有看點。
「我們大渝這次共有兩名勇士入選……」大渝正使立即道。言下之意是我們有兩個，你們只有一個，所以我們先說。
「東墟今日有市集，我讓飛流去那裡玩了。」梅長蘇笑道：「不過洗馬本是文職，他卻有這份兒輕功，實在難得。這雲南穆府實在是人才濟濟，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藩鎮。」
「我和景睿也缺嗎？」言豫津大不服氣，「論人品論才貌，我們也算京城裡最討人喜歡的了！」
「草民在。」
這幾個都是見慣了聖旨的，並不張慌，紛紛起身，先與梅長蘇作別。
「你……」大渝使臣正待還要再辯，他身旁已有一人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郡主如何選婿已有章程，爭之無益。」
梅長蘇微微頷首，捧起茶盅喝了幾口。這時言豫津已志滿意得地走了進來，大聲地問他們是否看清了他臺上的威風。
「景睿，」梅長蘇卻沒有嘲笑，反而耐心地溫言解釋道：「郡主提此請求，我當然要答應。只不過執掌文試這樣的大事，豈是郡主相邀就可以的？總得要聖上欽准。這幾日並沒有聽到什麼旨意，我想多半是聖上不准，所以便沒有跟你們提起。」
言豫津愣了一下，眸中掠過一抹驚佩之色：「蘇兄真是好眼力。可惜我的對手不是個豔若桃李的美貌佳人，否則中招後翩躚墜地的樣子，才是真正的落英繽紛呢。」
「蘇先生今天氣色很好啊，」霓凰郡主步態悠然地走了過來，「來認識一下，這是舍弟。」
「誤會？」魏靜庵怔了怔，「那郡主託您的是何事啊？」
「多謝。」魏靜庵果然不客氣，在椅上坐下，開門見山地道：「對於這擇婿大會，普天下最殷殷關切的人，莫過於我雲南穆府，百里奇昨日一鳴驚人，雖然郡主安之若素，但小王爺卻甚感不安，所以特命在下來見蘇先生，請問是不是該有所行動啊？」
言豫津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來，大家都被逗得大笑。
兩位使臣忙起身施禮道：「是！」
言豫津瞧著他遠去的背影道：「他這樣走進來居然沒攔，雖然外面本就人來人往的讓我們沒有留心，但竟讓他直接到棚口聽我們說話……」
當晚在雪廬聚會時，言豫津手搖金花問道。
「郡主要嫁的是人，不是門第。本來嘛，以郡主的身分，哪裡還用得著在乎什麼門第？」
「陛下和_圖_書過獎了，」霓凰郡主立即笑道：「景寧是嬌養的小公主，若是真像霓凰一樣沙場血戰，陛下才捨不得呢。」
「喂，你自己想湊數別拉我好不好？我可是認真的！」
霓凰郡主笑道，聽她話語之意，似乎靖王也是受她所邀而來的。
「喲，靖王也到了？」霓凰郡主突然道。
「用不著了，看，都到了。」
「郡主只是擔心皇上勞累，委託我參與入圍十人的文試，替她稍稍排定一下座次罷了，其他的話一句也沒有。」
第二眼再看，面色過於蒼白，輕裘下身形單薄，恐非福壽之人，略有不足之感。
第一眼看去，此人容顏清秀，氣質飄逸，舉止毫無羞縮之態，難怪郡主中意。
聽她提到掖幽庭，靖王心頭一顫，飛快地看了梅長蘇一眼，卻只看到他神色平靜，彷彿根本沒聽見一般。
「如此承先生吉言了。」
緋衣中年人趁機道：「在下穆王府洗馬魏靜庵，就是為了此事來求見蘇先生。」
「兒臣以為譽王這個建議有些欠考慮了，」太子忙道：「父皇駕臨在此，朝堂之上豈容刀光劍影，萬一驚了……」話音至此，眼尾突然掃見梅長蘇一面舉杯在手賞玩，一面輕輕搖著頭，心裡登時咯噔一下，急速改口，「這也只是兒臣對父皇的一點擔心……不過轉念一想，憶起父皇當年匡定內亂時那般英武，又有蒙統領侍立在旁，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故而兒臣建議，大家切磋可以，但要點到為止，見血不吉。」
大約一刻鐘後，殿外金磬輕響，司禮官高呼道：「皇上駕到——」
「古語有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郡主是何等超凡脫俗之人，怎麼會青眼相加於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北燕正使同樣牙尖齒利，立即頂了回去。
「自古貴賤有別，豈能輕忽？」
對於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而言，什麼江左盟宗主，什麼江湖第一大幫，統統都是距離高貴廟堂太遠的事情，他之所以對梅長蘇有興趣，也不過是因為有了跟穆青一樣的誤會，以為他定是霓凰郡主私心暗選的人。
「如此粗蠻之人，面目又醜陋，斷非郡主良配，」第一次看到百里奇的謝弼自然要更激動些，立即道：「何況還是北燕外族，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把他擊退了才是。」
殿內頓時一靜，大家依禮站好，梅長蘇卻步退至角落處，等那道黃袍身影在殿上正位落坐後，方隨著眾人一起行三呼之禮。
魏靜庵行事爽落，話到此處，當無須再多客套，與棚中諸人行了禮，便退出離去了。
眾人謝恩起身，幾個年輕人猜到定是霓凰郡主稟報了皇帝，並不覺得意外，奇怪的是寧國侯謝玉也沒有表示驚奇，略略盡禮，就回後院了，大概是早已在宮裡聽到了什麼內幕。
梅長蘇雖然早就得到消息，說今日之宴，並非只是為了見見自己，更重要的是為了提前品察郡馬候選者，但直到此刻才算確定無誤，胸中自然微喜。
大家抬頭一看，果然下一輪的對戰者都已站在臺上。其中一個蜂腰猿臂，青衣結束，腰繫軟甲，手執一柄方天戟，看兵器是軍旅中適合馬戰的人，竟也能闖入這最終決勝，可見確非一般。他對面的人壯碩非常，一身的肌肉糾結，雖在衣下也可看到那塊塊鼓起，空手巨掌，並無執刃，自然就是昨天一戰驚人的百里奇。
言豫津被堵得直翻白眼：「年紀小也怪我們，我們也不是自己願意比郡主小幾歲的啊！」
「要在這裡等人嗎？」梅長蘇問道。
梅長蘇不用回頭，就知她說的是何人。果然，只頃刻之間，便聽到太子和譽王的笑聲次第傳來，彷彿是比著要扮大度雍容般，向殿腳諸人和氣打著招呼。
梁帝微微沉吟，撫鬚道：「不知各位的意思如何呢？」
立於廳前的太監手中並沒有拿著聖旨，只是等大家都跪下行禮後，一甩拂櫛尖聲道：「聖上口諭，召蘇哲明日早朝後進宮面聖，欽此。」
景寧公主低頭道：「只是那裡面還有未成年的幼童，孱弱可憐。女兒想，他們那般小小年紀，能有什麼罪……」
新增的挑戰賽程果然還是有效用的，決戰勝出的十人中有三人都是被挑戰者擊敗被迫出局，最終的十名勝者飲了御酒，接受金花賞賜，休息三日，便要入宮和*圖*書文試。
北燕使臣冷笑道：「結束得還真是時候呢！」
雖說是自由挑戰，但大家都是千辛萬苦掙來的這個資格，又當著郡主的面，誰也不願意貿然出場，怕風光沒出成反而丟了醜，一時之間互相衡量著，局面有了短暫的冷場。
蕭景睿早就看慣了好友的做派，根本就當沒瞧見，只俯身在梅長蘇耳邊道：「再下面就是百里奇出場了。」
「還是我先來吧。」
十名候選者忙舉杯起身，一飲而盡。
「來人，郡主位下，為蘇先生設座。」
他此言一出，不要說別人，就連梅長蘇自己也不禁微露訝異之色。
當中的少年，團龍王袍，豐神如玉，形容略有稚嫩卻不失英氣，很遠就盯著梅長蘇上上下下地看，滿目好奇，見他回視過來，立即綻出一抹笑容，表情很是友善，宛然小舅子第一次見新姐夫，讓梅長蘇哭笑不得，可轉眼看見霓凰郡主促狹的笑意，便知這位南境女帥一定是故意的。
「父皇教訓得是。」
景寧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兒，心地柔善，性情卻活潑，素來受皇帝的溺愛，不過，此時她卻秀眉緊鎖，額前陰雲沉沉，面色極是鬱鬱，行罷朝見之禮後，悶悶回道：「女兒過來的路中，見到一隻雪白的長毛貓，隨後追趕，就誤了時間。」
梁帝捋了捋花白的鬍鬚，暗暗點頭，叫了一聲：「蘇哲。」
第二天，梅長蘇如約再次來到迎鳳樓前，坐進了寧國侯府的錦棚，謝弼在旁邊陪著。比試開始前，果然有個綠衣太監攜旨前來，宣佈了新增的賽程。由於是聖旨，理由又充分，所以底下沒有任何人有反對的表示，很快就宣旨完畢，未曾耽擱開賽的時間。
「可惜這十人之間互相沒機會比了，我們的百里勇士還覺得意猶未盡呢。」北燕正使不甘示弱。意思是你們家兩個也比不上我們家這一個厲害，憑什麼你們先說。
「我不覺得有什麼偏失，」謝弼歪著頭道：「瞧他那輕浮樣兒，能排第十就不錯了！」
「不……不是……」那家院急道：「主要是蘇先生……蘇先生去接旨……」
梅長蘇看著並肩而立的兩人，男子偉岸英朗，隱隱有龍虎氣勢，女子英姿勃勃，仿若烈羽彩鳳，不由眼神微凝，心頭一動。
梁帝溫和一笑。這時大渝、北燕的使臣已持節上殿，見禮歸坐。接著進來的便是十名入圍勝者，一個個服飾各異，有些還面帶惶惑不安之色，顯然是一大早被臨時召來，根本沒有任何準備。
「蘇某敢不盡心力。也請小王爺不要過於操心，想郡主何等人物，什麼大風大浪都能定於無形，斷不至於在終身大事上有所差池，蘇某想這樁事也必然可以迎刃而解。」
這句話比剛才那句還要讓人吃驚，幾個年輕人呆呆的，全都眼睛發直瞧著梅長蘇。
他正說著，一個聲音突然在棚外響起：「在下穆王府洗馬魏靜庵，冒昧來訪，請賜一見。」雖然話裡說的「請賜一見」，但話音落時，一個身著緋衣官服，頷下三綹美鬚的中年人已現身而進，躬腰施禮道：「打擾打擾。」
梁帝的臉色微微陰沉了一下，責道：「妳身為公主，怎麼去那種地方？再說掖幽庭中都是罪人，受勞役之苦是應該的，不必如此惻隱。」
蒙摯立即閃身出席，一聲「臣遵旨」後，返身就先到了大渝入選的其中一人身旁，禮貌地以手掌指引，道：「這位大渝勇士，姓游名廣之，二十八歲，父親官居二品中書，曾訂婚胡氏，三個月前退婚。」接著又來到北燕席旁，道：「這位北燕勇士，姓百里名奇，三十歲，北燕四皇子家將，除這次以外，從未離開過四皇子半步，未婚。」之後他又回大渝這邊，道：「這位大渝勇士，姓鄭名成，二十七歲，大渝二皇子內弟，曾娶妻曾氏，半年前以惡語罪逐出仳離。」
梁帝這才哈哈一笑，從中勸和道：「今日三國交好，仍是喜事，何必拘泥於細節呢。兩位且請坐下，這介紹之事，讓蒙摯代勞了吧。」
待眾人謝恩坐定，梁帝便命宮女為各桌斟滿美酒，先賜飲了三杯，方道：「此次盛會群英雲集，高手如林，各位能最終勝出，可見都是青年英豪。朕今日賜宴，實為嘉勉之意。唯真英雄是酒豪，諸位可再飲一杯。」
「沒錯，」梅長蘇笑道：「就是wｗｗ•heｔｕｂｏoｋ•cｏm.com玩性大了些，明明五十八招可以解決的事情，你偏要拖到第六十三招，就為了讓我看看你的『落英繽紛』？」
「別客氣了，你人都進來了，還說什麼求見。來者是客，坐吧坐吧。」言豫津大大咧咧的，好像他就是寧國侯錦棚裡的主人一樣，拖過張椅子來。
蕭景睿繃著臉，咕噥著道：「郡主託你執掌文試，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愣了片刻後，兩個正使覺得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只好一齊將目光投向東道主，結果卻只看到那老皇帝一臉不厚道的笑容，擺明是要他們自己去解決這個順序問題。
幾人會齊，同時入殿。室內早已置辦好酒饌果菜，排定宴席。因皇帝未到，依禮不能入席，大家便三三兩兩站著隨意聊天。
景寧公主默然沉思了半晌，方低聲道：「不是……女兒追著那隻貓，無意間到了掖幽庭，見到那裡的人勞役淒苦，十分悲慘，故而心裡有些不忍……」
大渝使臣沒想到大梁竟將這些候選者的底細打聽得這樣清楚，心中有些發虛，忙解釋道：「陛下，這兩位都是我國中英才，品貌端方，曾有的婚約絕對已結束乾淨，不敢委屈郡主。」
「看蘇兄的樣子，對我們十個人都不太滿意啊？」
「而且這麼大一個擇婿大會，雲南卻沒有一個人報名。可見郡主對於他們而言實在是高山仰止，不敢妄想啊。」謝弼也插言道。
幾個年輕人都不是小氣的人，聽他這樣一說也覺得有理，便一笑而過。
魏靜庵看他的樣子不像虛言，再說對方也沒有對自己說謊的必要，一時有些無措。郡主與小王爺之間是怎麼溝通的他不知道，但單從小王爺今天的吩咐來看，這個蘇哲應是郡主極為信任中意之人，所以剛才進來看第一眼時，還覺得他雖然風采清雅，可身體病弱，不太配得上自家英姿天縱的郡主呢，如今他說不是也好。
「不必多說了！」梁帝斷喝一聲，「真是寵壞妳了，也不看看什麼場合，提那些罪人做什麼？快入座吧，使臣們都快進來了，妳要時刻記著公主的身分，看看妳霓凰姐姐，那是何等的持重有氣度……」
「哦，何以見得？」
穆青急忙伸手扶住。平時大家都覺得他年幼，稱呼時都叫「穆小王爺」，梅長蘇去了一個小字，令他十分高興，何況又是姐姐中意之人，怎敢當著她的面拿架子，早已是滿面堆笑：「先生之名，我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風采不凡。」
「你那也叫威風？」蕭景睿忍不住玩笑道：「我看你的對手分明是被你的扇子晃花了眼，自己失足掉下來的。」
「郡主向朕舉薦，說你才冠群倫，太子與譽王也對你大加讚賞。朕這裡有三篇時論文章，你且看來，向朕指出較優的那篇。」
梅長蘇發現身邊年輕人的異樣表情，不由問了一聲。
梅長蘇回身一見，果然是靖王蕭景琰大踏步走了過來，兩人目光略一接觸，便彼此滑開。
「今天飛流不在啊？」
梅長蘇瞟了兩人一眼，一口否決：「你們兩個年紀太小。」
梁帝又轉向客席上的兩國正使道：「大渝、北燕都不愧是英傑輩出之地，這些少年英雄們遠道而來，竟也戰績不俗，只是朕都不怎麼認得，貴使可否向朕介紹一下呢？」
他臨到半途改變話意，倒也顯出一番急智，譽王因為沒有看到梅長蘇的暗示，不明白這人怎麼突然之間開了竅，心中有些失望，冷冷哼一聲。
「我？」梅長蘇一怔，但想來問那家院也問不出什麼來，便也起身更衣，隨大家一起來到前廳。
「為了霓凰的薄面，耽擱靖王的時間了。」
「說起來，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豫津出手呢，」梅長蘇一面看著臺上的拳來腳往，一面側身對剛坐進棚內的蕭景睿道：「本來我就一直覺得有些奇怪，你有天泉山莊的背景，這邊的父親又有戰功在身，有一身好武功是自然的，但言家世代都出文官，又是清貴門第，與江湖無涉，怎麼你們時常言談之中，總說他武功與你不遑多讓？結果今日才算看明白了，原來豫津竟是乾門弟子，倒真是小看了他。」
來者還未答言，言豫津猛地叫了一句：「啊，敗下來了。」
這棚中數人聚在這裡，確是在商量百里奇之事，但那不過是身為一個大梁人，因敬重霓凰郡主而和_圖_書生出的關切之情，可聽魏靜庵的說法，好像這事兒本來就應該梅長蘇來管似的。
「謝陛下。」
「豫津並未入山門拜師，只是因幼年大病，需要一套極上乘的心法護身。乾門掌座和他已去世的爺爺言老太師頗有舊交，便收他做了記名弟子，一向不對外宣揚，所以我們也就沒有特意跟蘇兄說了。」蕭景睿忙解釋道。
梁帝仰天大笑，容色愉悅，讚道：「果然有眼力。郡主的文試，就委於你了。既為朝廷效力，雖無職份，也當有客卿之尊，不必再以草民自稱了。」
「我國百里勇士臨行前已與四皇子結為兄弟，這貴賤二字，也不過是應時運而變的。」
「你那是嫉妒我，」言豫津撇嘴不理他，逕直走到梅長蘇身邊，把謝弼擠了開去，「蘇兄看著怎麼樣？我比景睿有資質吧？」
「你就別鬧了，」蕭景睿推他一把，「我們兩個本來就是湊數的，為了替郡主多過濾些不夠格的人而已。」
梅長蘇但笑不語，只凝目看著臺上。乾門武功一向以身法招數見稱，對門下弟子的資質要求極高，練功是否勤苦什麼的反而不太要緊，正是大大對了言豫津的脾性。只見他滿臺衣袂飄飄，扇底輕風，殺傷力是否驚人暫時看不出來，但那份兒帥氣瀟灑倒確是第一流的。
第二天一早，便有穆王府的車馬來接，越發印證了眾人的推測。幾個貴公子雖說身分顯赫，但皇宮畢竟不是菜市場，不能想陪著一起去就一起去的，所以儘管擔心的擔心，好奇的好奇，但終究還是只有梅長蘇一人獨自上車，還順手把一件差事丟給了蕭景睿——照顧飛流。
「景睿，怎麼不高興呢？」
蕭景睿和言豫津的比試都排得比較靠前，未幾便出了場。到了決戰日，再弱的組也不可能都是庸材，所以二人的對手還算不俗。蕭景睿先出來，對陣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劍客，兩人年紀相仿，兵器相同，一交手就開始硬碰硬，以快制快，以剛制剛，打得痛快淋漓，毫無機巧，可這種打法，也必然很快就拼出了結果。蕭景睿技高一籌，那人也就乾乾脆脆地認輸下臺，氣質行事，卻也是個磊落之人。梅長蘇遠遠地看見蒙摯派人將那年輕劍士召了過去，想必定是對了他的脾氣，要收至麾下了。
「別鬧了，出來人了，這是百里奇不？」謝弼敲了敲桌子道。
梅長蘇看著臺上面無表情，在眾人閒談過程中就將對手擊倒的百里奇，搖頭嘆了口氣。今日此戰雖非一招致勝，但過程也是一面倒。百里奇身法並無奇妙之處，就是渾厚紮實，對方以技搏力，根本無從下手，一個防衛空隙，便慘敗了下來。
正沉吟間，梁帝已下旨宣見。蒙摯領命回身，在眼神滑動的瞬間，他不為人察覺地向梅長蘇輕輕點了一下頭。
霓凰郡主嫣然一笑，「這兩位倒是行動一致啊。」
「此文帝王氣質，草民怎敢點評？」
靖王不是多言之人，只客氣了一句，便默默立住了腳步。
隨著一聲長笑振衣而起的，當然是輕飄飄什麼都不在乎的言豫津。來到中庭向梁帝行禮後，他悠然回身，揚起下巴：「在下言豫津，挑戰蕭大公子。」
「在下魯莽了，蘇先生勿怪。」魏靜庵禮數周全地拱了拱手，「不過即便如此，郡主肯把如此重要的文試勘選之事託付先生，也是已把先生視為朋友。想必百里奇之事，先生也不會袖手旁觀吧？」
車行至宮城外，換了青羅小轎，梅長蘇自覺心神有些激盪，急忙閉目凝思，恢復靈臺清明。入了正儀門，下轎步行，看路線，應是去武英殿。剛到殿角下，恰好遇到另一隊人從側廊轉出。
「在下參見穆王爺。」
「總比貴國將家奴都送來的好。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在向郡主求親？」大渝正使怒道。
當日梅長蘇一直看到最後一場才回去，因為疲累，晚餐也沒吃幾口，讓蕭景睿和飛流都很擔心。可是接下來的兩天挑戰賽，他還是堅持要去從頭看到尾，說是不能有負郡主信任之意。
「看來不僅僅是我低估了他，連琅琊閣主對他的排位也有偏失之處。」梅長蘇拊掌一笑，就在他雙手掌心合攏的那一瞬間，臺上一道灰影被擊飛，言豫津錦衣香扇，步履盈盈地走到臺中，微揚起下巴一笑，一雙桃花眼似乎把臺下各個角度都掃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