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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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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故人重逢

第五十四章 故人重逢

梅長蘇擔心佛牙回來,淡淡一笑道:「本當從命的,只是趕了一天路,覺得有些困乏了,還是想早些安睡。」
梅長蘇謝了座,在客位坐下,靜貴妃這時已稍稍平定了一下情緒,命人上茶,客氣地問道:「蘇先生在京城已經住了一年多了吧?還住得慣嗎?」
「母親很明顯是想要把我支走,我又何必這麼快進去,讓她煩心。」
「我出、出生前?」靖王怔了怔。對於每一個孺慕母親的兒子來說,確實很難會想到自己出生前她也有過往。
梅長蘇上前,躬身施禮。「蘇某見過靜貴妃娘娘。」他本就站在靖王身後不過一步之遙的地方,靜貴妃早已瞥見他的身影,只是心情複雜,未敢細看,此時面對面相向而立。看著那單薄的體態,聽著那陌生的聲音,突覺心中幽涼,喉間發緊,半天也未能說出一個字來。
梅長蘇知道靜貴妃之意,心中有些酸楚,於是沒有閃躲,由著她趁勢將自己的衣袖捲起。
「他說……我底子好,沒事的。」
「我的琴弦斷了,請他去幫我挑兩根上好的馬鬢。」梅長蘇指了指後方,「看,他已經瞧見殿下,跑過來了。」
「我如此哀傷是因為太久遠,久遠到已經忘了,沒有防備,所以突然之間想起時,才會覺得那麼難以自控,」靜貴妃喃喃說著,語意卻很虛緲,「其實跟蘇先生沒有直接關係的,只是那些記憶……是被他勾起來的而已……他是一個很周全、很體貼的人,雖然我沒有要求他什麼都不說,但他卻一定不會說的,所以你不要逼問他,等母親覺得想跟你講明的時候,自然會講的。」
「快去吧,去吧……」靜貴妃拍著兒子的胸口,緩慢但堅決地將他推了出去,但等他走後,她卻又沒有立即跟梅長蘇說話,反而是跌坐回椅上,仍是珠淚不乾。梅長蘇無奈凝視了她片刻,最終還是悄然長嘆一聲,緩步上前,蹲在她膝前,摸出袖中軟巾為她拭淚,輕聲道:「娘娘,您別再哭了,再哭,又有什麼益處呢?」
休整一晚後,春獵於翌日正式開始。梅長蘇雖然也換了勁裝跟在靖王旁側,但連半枝箭也沒帶,顯然是不打算跟這個「獵」字沾任何關係。隨同伴駕的人大部分都聽過他的名頭,不免要過來招呼,所以這一路都是在回禮中走過的。到了獵臺前,梁帝命高湛召他和靖王一起上臺,笑著閒談了幾句,雖然沒說什麼實在的內容,但至少表明了一個愛重的態度,給周邊的皇室親貴們看看。
靖王扶著母親回到原位,神色有些疑惑,想要問,又不知該問什麼,猶豫了一下方道:「母親今天好似神思困倦,不如休息一下,我與蘇先生改日再來可好?」
見她允諾,梅長蘇的脣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明明是寬慰的表情,卻又顯得那麼悲涼。靜貴妃不忍再看,低下頭,用手巾捂住了臉。
就這樣很快過了半個時辰,外面的一應準備已然就緒。曾因梅長蘇一句話被降為百夫長的戚猛這次也是隨行人員,大步進來通知出發時間已到,梅長蘇看他服色,已然升回了校尉,不禁微微笑了笑。問道:「你那隻怪獸捉到了嗎?」
「身分貴重……」靜貴妃鬱鬱一笑,容色有些黯淡,「不說這個了。我看先生氣息不均,面色透白,病勢應已纏綿了許久。平常都吃什麼藥?」
蕭景琰知他身體不好,倒也不介意被拒,溫言道:「那就不耽擱你了,明天還要趕一天路,確實該早些歇息。」
「你的孝心我明白,」靜貴妃向他露出一絲悽楚的笑容,聲音依然那麼溫柔慈和,「可是景琰,母親也有母親的過去,很多事情發生在你出生之前,其實跟你沒有多大關係,何必一定要問呢?」
到了靜貴妃營帳前,侍女略加通報,兩人便一前一後走了進去。整個營帳內陳設簡單清爽,僅有一案一榻雙几,還有四、五張圈背矮椅,靜貴妃穿著一件灰貂皮褂,配素色長裙,因服孝的緣故,頭上只戴了銀飾,整個人看起來雍容素淨,柔和溫婉。見到兒子跪下行禮,她笑著伸手相攙。
「怎麼可能沒事?挫骨削皮拔的毒,第一要緊的就是靜養,」靜貴妃一把抓住梅長蘇的手,懇切地道:「你別管景琰了,好好養著,京裡的事,我來辦,你相信我,我一定辦得成……」
靜貴妃搖頭道:「這和-圖-書幾日不比家居,你時常要帳內帳外的走動,如果裡面極暖,外面極冷,只怕更易成病,帳內還是多通氣,確保溫度適宜的好。」
「可是殿下你……還是很想知道我們在談什麼?」
蕭景琰怔怔地看了母親半天,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迅即轉頭看向梅長蘇,卻見這位謀士已站了起來,靜靜地避讓在一邊,整張臉如同戴了面具一般,瞧不出絲毫端倪。
靜貴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印乾臉上的水跡,抬起了頭,「你放心,景琰那邊,我知道該怎麼辦。」
話音剛落,列戰英已奔至近前,抱拳行禮道:「殿下,營帳均已安排完畢,敬請安歇。」
梅長蘇笑道:「謝娘娘關心,殿下照應得很周全,現在大家都不願意進我的帳了,覺得裡面熱呢!」
靜貴妃哽咽道:「火寒之毒,為天下奇毒之首,要清理它,又何止脫一層皮那麼簡單?為你拔毒的那位醫者,可有說什麼嗎?」
「蘇先生別怕,佛牙雖然不愛理人。但只要殿下沒有下令,牠是不會咬人的。」
沒有商量過的靜貴妃和梅長蘇很默契地採用了同樣的方法,剛剛那一幕現在已被轉為是靜貴妃的秘密而非梅長蘇的秘密,可是靖王並沒有發現這一點。出於對母親的關心與愛,他縱然是滿腹疑雲,也要強行按下去,無法再繼續追問。
「娘娘現在身分貴重,確實不能隨意出行,只能委屈些,留作遺憾了。」梅長蘇垂下眼簾,勸了一句。
靜貴妃若有所思,竟沒有理會兒子的話,沉默了片刻,突然又對梅長蘇道:「蘇先生那本《翔地記》,我很喜歡。上面提到塗州一處飛瀑,我看先生的批註,應該是去過那個地方的吧?」
靖王大踏步地來回走了幾遍,又停住:「母親不讓你說嗎?」
靜貴妃心頭如同被扎了一刀般,更是止不住的淚如泉湧,彷彿壓抑了十幾年的悲苦之情,全選在此刻迸發了出來。
靖王府的小小隊伍裡大多都是武者,只有梅長蘇是坐馬車的。佛牙堅持要跟他一起擠到車上去,於是從來不坐馬車的飛流也破天荒跳入車廂。一人一狼對坐著,繼續玩著你摸我躲、你咬我閃的遊戲,整個旅途倒也因此不那麼無聊了。
「只是冬天冷些,其他的還好。」
靖王是陪同梁帝一起從獵場返回的,送父親回帳後他便告退了。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前往皇三子豫王和皇五子淮王的營地拜訪。這兩位王爺與靖王的關係雖然不算很親近,但總體來說也還不錯。以前每年春獵時,太子、譽王高高在上,只圍著梁帝打轉兒,這三兄弟位分相近,反而常在一處。不過今年靖王的地位已非昔日可比,那兩人也沒敢像往年一樣隨隨便便上門來,所以靖王有了空閒,便自己主動找了過去。豫王、淮王的帳篷挨在一處,為了接待靖王,大家聚在中間的空地上,鋪席烤肉佐酒,倒也其樂融融。
靜貴妃淺淺一笑,命侍女退下,端起茶杯道:「先生為景琰如此盡力,我禮敬一杯清茶也是應該的。」說著便將手中小杯遞了過去,誰知一失手,杯身滑落,薑茶水飛濺而出,全都灑在梅長蘇的袖上。
「正是這樣安排的。」
靖王一時語塞,目光遊動間,有些遲疑。
這一天的速度比頭一天要快些,黃昏時便趕到了九安山,在獵宮之外連綿紮下一大片的帳篷。居中便是金頂雲龍的皇帳,高五丈,幅寬十丈,雖是臨時搭成,但內裡擺設鋪陳已極精美,中間垂下絨繡簾緯,將整個皇帳分為外面起坐、裡內安寢兩個部分。靜貴妃的帳篷仳鄰皇帳,規制要小些,但因為要侍奉梁帝,她在夜間基本上是居於皇帳之中的,等男人們出去打獵的時候,才會回到自己帳中。
他正說著,一個淺灰色毛茸茸的影子已無聲地出現在廳口,那昂首高傲的樣子,仿若一個王者正在耐心地巡視領地。
靜貴妃將一隻手放在兒子頭上,輕輕揉了揉,長嘆一聲:「景琰,你能不問嗎?」
次日一早,靖王又匆匆趕往梁帝處請安,由於被賜膳,所以就再也沒回來過,一直伴駕左右。梅長蘇刻意比他晚起片刻,兩人也就沒有碰面。
靖王瞪著他,臉上掠過薄薄一層怒色,「我並非從來不做這樣的事,但是,不會對母親做。」
梅長蘇用溫暖和-圖-書而又堅定地目光回視著她,緩緩搖頭,「不行的,宮裡和宮外,畢竟不一樣……我走到這一步,已經越過了多少阻礙,娘娘,您也要來阻礙我嗎?」
「娘娘,」梅長蘇緩緩站起身,輕聲道:「時辰不早,我也該走了。您一個人能靜下來嗎?」
靜貴妃勉強一笑,穩了穩心神,道:「……蘇先生一路辛苦了,請坐。」
梅長蘇無奈地垮下雙肩。「看來殿下實在是忍不住,那去問娘娘吧。我先回去了。」說完拱拱手,竟真的施施然走了。
「先生不常到我們府裡來,所以不知道。佛牙一般也不到前頭來。牠是我們殿下從吃奶時就撿回來的小狼崽,不過現在也有十五歲了。誰也不知道牠還能活多久……佛牙很高傲,除了殿下,牠誰都不親近,在我們王府,殿下是老大,牠就是老二!」列戰英因為說得誇張,所以自己先哈哈笑了起來。
列戰英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嚇得臉都白了,慌忙跳起身來阻攔。這個蘇先生現在可是靖王最要緊的一個人,要是自己守在旁邊還讓他被佛牙給弄傷,那還不如先找塊豆腐撞死算了。可是儘管列戰英的反應已是極快,但狼的動作總是要壓倒人類一籌,何況從廳口到梅長蘇並不是一段很長的距離。當他剛剛躍起想要抓住佛牙時,灰狼已掠過他的身邊,一頭撲進了梅長蘇的懷裡,幾乎沒把他連人帶座椅一起撞倒。
「哦?」梅長蘇隨他笑了一下,又問道:「這次要帶著牠嗎?」
「是些調補的藥吧,我也不太懂,都聽大夫的。」
「可不是,」列戰英得意的樣子倒像這狼是他養的,「牠的體型壯,毛皮又厚又密,前幾年還要更漂亮,現在老了些,不過毛色仍然很好的。」
「好。」靖王頷首讚許,轉向梅長蘇道:「現在時辰還早,先生到我帳中坐坐?」
這種詭異的局面一直延續了七、八天,最後是被一個意外到來的訪客給打破的。
靖王呆了呆,道:「父皇不是在午睡嗎?」
「可牠雖是家養的,總也是隻狼,你剛才怎麼叫人放開了?」
「呃……」接下來的一幕讓列戰英半張著嘴,很失風度地呆呆站著,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見佛牙的兩隻前爪搭在梅長蘇肩上,濕濕的尖鼻子親密地在他脖頸間嗅著,時不時還蹭上一下,那撒嬌的樣子跟牠巴在靖王身上時一模一樣。
時已午後,帳外是一片淡淡的冬末暖陽,但空氣依然清冷。蕭景琰靜靜負手,站在皇帳轅門之下,迄然不動的樣子竟像是已經凝固。
飛流在這時飄了進來,看見佛牙,咦了一聲,伸手想摸,被灰狼不屑地閃開了。當下大奇,追過去再摸,佛牙又閃,可這次沒閃過,被在脖子上狠狠摸了一把,登時大怒,回身反擊,一人一狼在大廳中鬧騰了起來。而梅長蘇就笑瞇瞇在一旁看著,完全沒有去管束的意思。
「您若要幫我,就什麼也別跟景琰說。」梅長蘇的眼圈兒也漸漸紅了,但脣角卻依然噙著淡淡的笑,「景琰很好,我也沒有您想的那麼累。您放心,我有分寸的……您以後還是繼續給景琰做榛子酥吧,就算他不小心拿錯了,我也不會糊裡糊塗隨便吃的。」
「不想讓我知道,那為什麼你可以知道?」
「佛牙喜歡在外頭玩,牠現在日子也不多了,殿下當然是能帶牠出去就帶著。」
「孩兒知道。我們……在外面遇到……」蕭景琰走過來,扶母親在椅上落座,自己拽了個墊子過來,也靠坐在她膝前。仰起頭,慢慢地問道:「母親,您真的沒有什麼話,要跟孩兒說的嗎?」
靜貴妃看到那光滑無痕的手臂時,表情與霓凰郡主一模一樣,只是她的情緒更加內斂些,怔怔後退一步,便沒有了更多的動作了。「蘇某並未受傷,娘娘不必在意。」梅長蘇將視線移開,低聲說了一句。
「既然殿下剛才沒有過來偷聽,現在又何必要盤問我?」梅長蘇冷冷道:「這兩者之間沒多大區別吧?如果殿下真的那麼想知道我們談話的內容,最好還是去問靜貴妃娘娘,問我,總歸不太好。」
「你不必說,」靜貴妃快速地截斷了他,「我問問罷了,哪裡出得去?」
這場會面就如此這般匆匆結束,沒有波瀾,沒有意外,但是後果卻好像有些詭異,至少靖王府的中郎將列戰英就是這和*圖*書麼覺得的。兩個一起出去的人各自先後回來,一個若無其事,另一個則是皺著眉頭沉思。說他們失和了吧,每天還依舊相互問候見禮,說一切如常吧,卻又突然變得疏遠,好久沒有坐在一起用餐交談了,反而是那個只愛讀書的淮王,近來因為頻頻過來借書,跟梅長蘇的交往要更加密切些。
不過也恰好因為靖王一早就被召入宮,伴在了梁帝身邊,所以他才沒有看到那個必然會令人驚疑不定的場面,梅長蘇為此感到甚是慶幸。上午有點招搖地進入蘇宅大門來接梅長蘇的人是列戰英,大家預定一起到靖王府會合,一共三十人,作為靖王的隨從人員編入春獵隊伍中同行。由於出發的吉時測定在中午,時間還早,所以一進靖王府的大門,列戰英便請梅長蘇到廳上小坐休息,自己在一旁陪坐,兩人隨口聊一些軍務上的事打發時間。
梅長蘇的視線微微一顫,抿緊了嘴角。塗州溱瀠府,十分簡單的答案,卻是亡母的閨名。他雖然知道靜貴妃此問何意,卻又終究不能坦然出口,所以遲疑了片刻後,還是無奈地搖頭,「蘇某也不太記得了。」
梅長蘇的雙手,在袖中微微捏緊。他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當然清楚,可是他卻不知道靜貴妃的醫道已修到了什麼程度,自然也就拿不準這隻手一伸出去,秘密是否還保得住。
「午睡也該去,」靜貴妃斷斷續續地道:「至少等、等他醒了,如果聽內侍說……你來過,心裡一定……會高興的……」
「蘇、蘇先生,」列戰英有些全身無力,「時間快到了……」
儘管他的心中,此刻並沒有信服,無數個念頭已經千迴百轉過了,猜測著所有的可能性,可是最後,他還是不得不低下了頭,輕聲道:「那請母親多保重吧,孩兒告退了。」
「其實……」梅長蘇放緩了語調,徐徐道:「以蘇某的拙見,殿下只要知道靜貴妃娘娘是個好母親,會一心一意為你好就行了,何必追究太深?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不欲人知的部分,不問也算是一種孝道,如果實在忍不住,那就當面問。總之我是什麼都不會說的,請殿下寬諒。」
梅長蘇點點頭,退後一步,屈膝跪下行了個大禮,定一定神,轉身掀開帳簾,頭也不回地離去。
從皇子們的營地到皇帳並不遠,只是中間要過禁軍的守護區。蒙摯站在高大的木柵門前行禮相送,眸色深深看了梅長蘇一眼,後者淡淡回他一笑,神色平靜。
「娘娘果然深諳保養醫道,」梅長蘇欠了欠身,「我家裡也有一位大夫,只是這幾日沒有隨行,我只好一味保暖,多謝娘娘指點。」
靜貴妃便回頭對靖王道:「你最不會照顧人的,有沒有注意到先生帳篷裡炭火可夠?這野外紮營,可要比屋子裡更冷些。」
「怎麼樣,列將軍,」梅長蘇好不容易躲開佛牙的口水,笑道:「我這個異能沒騙你吧?」
「是佛牙,我們殿下養的一隻狼。」
晚間到達預定駐蹕的小鎮,整個隨駕隊伍紮營安頓了下來,靖王請安完畢,退回到列戰英已準備好的王帳中休息。剛到帳前,就看到兩條影子一閃,繞過柵門木樁便消失了,不由有些驚詫。
「我倒還略通醫道。先生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切一切脈?」
「我知道……只是忍了這些年,突然忍不住了……」靜貴妃似乎也在拼力平息自己,拉著梅長蘇讓他坐在身邊,淚眼迷濛地看著他,看一陣,又低頭拿手巾擦擦雙眼。「我現在很好,」梅長蘇柔聲安慰道:「只是比常人稍稍多病些,也不覺得什麼。」
靜貴妃透過一片模糊的水色凝視了他許久,最後終於一閉雙眼,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
「母親,您身體不適嗎?」靖王察覺有異,輕輕扶住了靜貴妃的手臂。
「先生冒風而來,不宜飲此茶。」靜貴妃隨即揚聲召來侍女,吩咐道:「去取紫薑茶來。」
「是。」
靜貴妃得了這個空閒,忙命高湛細心守著,自己脫身出來,一面朝旁側的妃帳中走,一面吩咐貼身的侍女道:「快去靖王處,叫他請蘇先生來見我。」
靜貴妃寧神調息,慢慢將兩根手指按在了梅長蘇的腕間,垂目診了半日,一直久到讓人覺得異樣的地步,手指方緩緩放鬆。
戚猛悶悶地道:「還沒有……那東西狡猾得很……」
「聽m.hetubook•com.com書中描述,此瀑飛流直下,氣勢壯觀,恨我不能親見。不過我一時記不太清,這飛瀑到底是在塗州的哪個縣府啊?」
三月二十七,天子旌旗搖搖出城,率留守眾臣於城門拜送。靖王雖然奉旨要「把蘇先生帶著」,但他的位置必須是同行在梁帝龍輦旁側,以便隨時候命,而這位「蘇先生」卻只能帶著他的幾個隨從,跟靖王府的人一起走在後面的佇列中。
「世上還有這種異能?」列戰英大奇。「我從沒聽說過呢?」
其他皇族和重臣們的帳篷自然更小一圈,按著地位高低層層圍在皇帳四周,直如眾星捧月一般。
「哎呀,先生燙到沒有?」靜貴妃忙摸出手巾為他擦拭,靖王也趕了過來。
靜貴妃深吸著氣,卻仍是止不住地抽咽。愈是平日裡安穩持重的人,一旦情緒決堤,愈是難以平息。她扶著兒子的肩,憑他怎麼問,也只是落淚搖頭,哭了好一陣,才輕聲道:「景……景琰,你今日……可有去向父皇請安?」
「哦,那我們走吧。」
「殿下養狼?」
一杯茶還沒喝完,梅長蘇突然聽到廳外傳來一陣「嗚——嗚——」的叫聲。在一瞬間的怔忡之後,他突然意識到了那個是誰的聲音。
侍女領命而去,不多時便捧來一個紫砂茶壺和一隻小杯。梅長蘇見靜貴妃起身親自斟茶,忙謙謝道:「怎敢勞動娘娘,請這位姐姐斟吧。」
「我們走了,他們就會跟過來了。」梅長蘇說著,當先走出。列戰英對那一人一狼都沒辦法,只好跟在他後面。不過幸好正如梅長蘇所言,他們一出來,飛流和佛牙就停止了打鬧,以同樣的速度奔出廳外。
「娘娘,我們不說這個了。」梅長蘇繼續給她拭淚,「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您會幫我的,是不是?」
「當然。」蕭景琰被他閒適的態度弄得有點沉不住氣了,「母親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失態過了,我必須要知道此中緣由。」
「這一路上,佛牙已經跟我和飛流玩熟了。」梅長蘇從裡面出來,笑著迎上前道:「列將軍還說佛牙不喜歡親近人呢,其實牠性子不錯啊,我本來就很會跟動物相處,還沒什麼,可是飛流那樣獨來獨往的人,佛牙也跟他相處得很好呢。」
「以前還曾經有一匹誰也無法降伏的烈馬,只肯在我手上吃草呢!」梅長蘇拍拍佛牙的肩,讓牠伏在自己膝上,「佛牙大約是太寂寞了,靖王殿下那麼忙,很少時間陪牠吧?」
「是嗎?佛牙確實不喜歡跟人親近,看來你和飛流還真是與眾不同。」靖王雖然也很訝異,但因為沒有看到佛牙一頭鑽進梅長蘇懷裡不肯出來的樣子,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而是朝四周看了看,問道:「戰英呢?」
春季由於是萬物繁衍的季節,本不宜殺生,所以春獵與秋獵不同,是以祭儀為主,沒有競技,大家進林子裡轉來轉去,不過是做做樣子,除了偶爾射兩隻野兔野雞什麼的,一般不會射殺鹿、獐等常規獵品。
靖王一時氣結,可事關母親他又沒有辦法,躊躇了一陣子,到底不放心,還是重新掀簾進帳。
「小殊……小殊……」靜貴妃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輕輕撫摸梅長蘇的臉,「你以前,長得那麼像你父親……」
隨蒙摯而來的三千禁軍分班守衛,如鐵桶般繞護在這兩頂大帳周邊,戒備之森嚴恐怕連隻土撥鼠也不會放進來。
不過此刻的局面,已由不得他選擇。靜貴妃幽深哀涼的目光,也讓他無法拒絕,所以最後,他還是緩緩地將左手手腕平放在了枕包之上。
「那下午呢?」
「那殿下為什麼不進來呢?」
靜貴妃正在用濕巾淨面,臉上除了眼皮略紅腫外,已沒有了其他雜亂的痕跡。見到兒子進來,她放下手巾,淺淺笑道:「你回來了,蘇先生沒有等你,已經告辭離去了。」
她哭成這樣,卻問出如此一句話來,靖王一時更加無措,「我與父皇……上午一直在一起啊……」
梅長蘇轉動了一下眼珠,笑道:「我倒不是怕牠咬我,是怕牠咬別人。跟你說吧,我有一項異能,無論再狂暴的動物,都樂意跟我親近,絕不會咬我的。」
靖王躬下身子,正要開口詢問情形如何,誰知定睛一看,不由大驚失色。只見靜貴妃將手收回後,回腕便掩住了朱脣,翻捲的長睫下,淚水如同走珠一般跌落下來,和圖書止也不止住。蕭景琰已有多年未曾見自己這位淡泊寧靜的母親落淚,心頭自然大駭,立即屈膝跪下,急急問道:「母親怎麼了?如有什麼不舒心的事,盡可以吩咐兒子去料理……」
她當著靖王的面這樣說,梅長蘇當然不能介意,反而是蕭景琰從旁勸道:「母親,蘇先生身邊已有名醫,您不必……」
皇族春獵,實際上是一種獵祭,其意為謝天命神賜之勇悍,故而年年必辦,逢國喪亦不禁。春獵的場所一向是九安山,此處距京城五百里,有密林有草場,還有獵宮一座,十分齊備。不過按例,春獵前三天連皇帝也不能入住獵宮,必須在野外紮營敬天。
「佛牙長得可真漂亮。」梅長蘇誇道。
梅長蘇躬身微微一禮,退回到自己帳中。列戰英因為負責王帳周邊的所有事務,神經有些緊繃,當然不會想到要跟靖王閒聊佛牙初見梅長蘇的事兒,等候靖王進帳後,他便又四處巡視去了。
「他……他們……」
「居、居然真的是這樣……」列戰英怔怔地道:「這也太神了……」
「是啊,尤、尤其這半年,殿下忙……忙得那是腳不沾地……」列戰英最初的震驚還沒有過去,說話結結巴巴的。梅長蘇也不著急,挑了幾個他感興趣的話題,徐徐地引他多說話。列戰英畢竟不是心思複雜之人,談興漸起後,注意力終於離開佛牙身上,開始順著梅長蘇的引導走,聊到後來,他愈說愈高興,大部分的話都變成是他在說了,梅長蘇只是微笑著傾聽,時不時插上半句以示鼓勵。佛牙在旁邊時而繞著座椅轉圈兒,時而用大尾巴拍打梅長蘇的膝蓋,倒是自娛自樂,時間一久,列戰英漸漸也就看習慣了。
「我只是切切脈,又不扎針行藥,有什麼打緊?」靜貴妃柔柔一笑,「你不知道但凡醫者,都想多見識幾個病例嗎?」
「父皇在午睡,能請多久?」
「是。」
「你……去向父皇請安吧……」
佛牙將頭轉了過來,深褐色的眼珠彷彿有靈氣似的,晶亮瑩潤。牠在廳口只停留了片刻,突然仰首一聲長嚎,後背一弓,疾如離弦之箭般直撲梅長蘇而來,那氣勢彷彿是準備將他整個兒吞下去。
「先生怕冷?」
「娘娘沒有這樣吩咐,可她支你出去,自然也就是不想讓你知道的意思。」
靖王知道母親性情雖溫婉,可一旦開始堅持什麼,就很難改變,只得起身,將她的座椅移至梅長蘇身邊,又取來一隻小小枕包。
面對靖王的逼問,梅長蘇卻沒有直接回答,視線略略一轉,轉向東側的那頂皇帳:「殿下不是過去請安了嗎?」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靖王立即回過頭,投來兩道審視的目光,語調不高卻很有力度地問道:「母親把我支出來,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母親,這位就是蘇先生。」靖王抬一抬手,介紹道。
「那殿下為什麼不在帳口偷聽呢?娘娘和我都不是什麼高手,您小心一點兒,我們是發現不了的。」
梅長蘇的臉色略有些發白,忙舉杯遮掩,心思急轉。片刻後列戰英重新回到座位上。他便用隨意的口氣問道:「外面是什麼在叫?」
「可我很久沒有見過母親如此哀傷了,也許把話說明白,我可以做點什麼……」
靜貴妃靜靜地凝望著他,不知因為什麼,眸色變得澄澈而又憂傷。靖王有些不安地看看母妃,問道:「母親很想去看這個瀑布嗎?孩兒倒還記得,那個地方是……」
「蘇先生的帳篷,要圍在你們中間,知道嗎?」
梁帝一早主持了開獵祭典,又在隨身侍衛的重重保護下進密林中轉了一個時辰,最後帶著兩隻野雞回帳。他畢竟年邁,午膳後便倦意難當,在靜貴妃的輕柔捶打下昏昏入睡,不多時便睡得鼻息沉沉了。
靜貴妃默然頷首,並無挽留,等兒子退出帳外後,方從袖中拿出一盒藥膏,對鏡細細抹在眼上,可抹著抹著,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列戰英這時已跑到了廳口,大叫道:「你們這麼早拴牠幹什麼?快放開,等會出發時再上車好了。」
「還沒有去過。」
正當大家酒足飯飽,開始喝茶消食時,靜貴妃的侍女在列戰英的陪同下找了過來,遠處還有一個梅長蘇站著等候。一聽說是靜貴妃相召,豫王和淮王哪裡敢耽擱他,急忙起身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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