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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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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困獸猶鬥

第五十五章 困獸猶鬥

「不止,還有……」童路急急地道:「雋娘從她師叔那裡得知,譽王在京西有強助……叫什麼徐……徐……」
「嗯?」那兩人同時抬頭,「什麼怎麼了?」
靖王順著蒙摯的視線看了一下,發覺有失,忙補充道:「蘇先生雖有隨從護衛,你也還是要當心他的安全。」
「哦……」蒙摯其實很想知道見靜貴妃的結果是什麼,可是梅長蘇什麼都不肯說,他也不敢追問,不過看靖王的樣子,也判斷不準是不是又被蒙混了過去。
「聽戰英說你深居簡出,我還以為你又不舒服了呢,原來是在躲佛牙。」蒙摯湊過來道:「不如乾脆把佛牙殺了滅口吧?」
「請陛下將此劍賜予臣妾,臣妾願為陛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當視線被黑色的羽翼所阻斷後,殺聲再起。禁軍的防線果然不似白天那麼牢固,且戰且退,慶曆軍軍威大震,幾乎可以說是壓倒性的戰勝,到後來除了蒙摯和幾個猛將還在後面勉力拼殺外,其餘的人差不多算是在奔逃。對於叛軍來說,他們追的就是會行走的黃金,怎肯放過,在後面緊緊咬著那些影子,眼看越過山脊,追在最前面的人突覺腳下一空,還未反應過來便已跌入深塹,後面急忙想要停腳,又被更後面的一衝,一撥接一撥地滾了下去,慘叫聲不斷。等到好不容易穩了下來,只見前方墨黑一片,剛點起火把打算看看,可光亮才起,又變成埋伏在周邊的箭手的活靶子,不得不整隊原路後退一箭之地,停止不動。
梅長蘇靜靜地看了自己昔日的下屬片刻,方緩步上前扶他,溫言道:「好了,你所說的這個消息我們會查證,但你還是必須被監禁起來,不能跟其他人接觸,也不要亂說話,明白嗎?」
「殿下安排在京裡的人手,對譽王的異動不會毫無所察,大概明後天,也會有消息送來,我們可以跟童路所言印證一下。」梅長蘇的雙眼慢慢瞇成了縫,手指輕輕摸著下巴,「可是……這一切也可能只是譽王的詐招,一旦我們輕舉妄動,而最後卻沒有逼駕謀反的事實發生,殿下剛剛從皇上那裡得到的信任就會煙消雲散,降到和譽王一樣的處境。」
第二日靖王果然接到京中密報,上面雖無童路所說的那些內幕,但還是報告了禁軍過於安靜、排班異常,以及譽王多次進天牢看夏江的事。據密報說。他每次都是奉懿令,一待就是半天,連刑部尚書蔡荃也無法阻止。不過除此以外京城還算平靜。巡防營仍守著四門,沒有發現大的波動。
「說得也是。」靖王點頭道:「為了避嫌,兒臣不能去帝都,請父皇賜兵符,兒臣會在五日內率兵前來護持父皇母妃。至於帝都那邊,請父皇自派心腹之臣前去求援,如果有援兵到來,算兒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沒有,父皇也可以把真相看得更清楚。」
蒙摯總覺得這個應對之策有什麼地方不對,想了好久才想出來,忙問道:「蘇先生,你只問殿下五天時間回不回得來,怎麼也不想想他出不出得去啊?等警訊傳來,報給陛下,再請旨拿到兵符,多少都要費一點時間的。叛軍採用的是奇襲戰術,速度一定不慢,一旦被他們圍住了下山的主路,要衝出去只怕不容易啊!」
梅長蘇輕嘆一聲,「與其說我是相信童路的話,不如說我是相信譽王有理由選擇鋌而走險。他現在被陛下打回原點,東山再起困難重重,更重要的是,已經沒有下一個十年的時間,讓他像扳倒太子那樣扳倒靖王殿下了。失去夏江、失去朝上的朋黨、失去陛下的恩寵,譽王這一向被逼得太緊,當他的意志不足以承受這一切時,他要麼頹廢,要麼瘋狂,不會有第三條路。」
他的這種說法,冷酷得令紀王膽寒,梁帝的視線也不禁急速一跳。
「我之所以要等警訊傳來,這也是一個原因。」梅長蘇嘆一口氣,「陛下多疑寡斷,就算我們冒著風險現在去稟報他,他也未必會全信,只有在確認反軍逼近,情況確鑿無疑之際,他才會把兵符交給殿下去調兵。說起來我們在這裡靜靜坐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據衛士傳報,那人說是來找蘇先生的,本當一概逐出,恰好我身邊一個衛隊長路過,他知道我素來禮敬蘇先生,所以命人先看押,過來通知了我。」蒙摯坐在靖王的主帳中,全身束著軟甲,顯然是擠時間跑過來的,「不過那人不肯說出他的名姓,蘇先生要見嗎?」
不過只有一刻的時間,新的指揮者已經遞補到位,這次他站得比較遠,在後方努力驅動士兵,不停地加大賞格。同時,全副鐵甲的重裝兵被替換了上來,以此應對箭雨,這一招果然有效,能射中鐵甲縫隙的神箭手畢竟不多,前半程幾乎沒有人倒下,後半程才陸陸續續倒了一小部分,但大部分的人還是衝到了盾陣之前。這時執盾者突然收盾後退,弩手一側身,現出一排劍手,這些都是武藝超群的精良戰力,輕甲勁裝,薄劍如冰,對付笨重的鐵甲兵就如同砍瓜切菜,專朝人家未被裹住的關節處攻擊,偶爾遭遇到的反擊都是慢半拍的,輕易就能閃避。
安靜得幾乎讓人窒息的一天一夜過去之後,叛軍的身影於第四日的傍晚再次出現在獵宮守軍的視線之中。此時的激戰https://m•hetubook•com•com與前幾天更有不同,因為距離太近了,近到宮內的大人物們幾乎可以聞到血腥的氣息。在叛軍一波接一波的衝襲之下,箭矢用盡的禁軍收緊戰線,開始一道門一道門,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守衛。由於這是大梁第一高手訓練出來的最精銳戰隊的最精銳部分,也由於背水一戰的血勇之氣,一直戰至深夜,叛軍也只打進了最周邊的一個偏閣。
陷入被屠殺狀態中的鐵甲兵後面還跟著行動更輕捷的步兵,原本就是預備衝散箭陣後作為進攻主力用的。雖然前方的血腥殺戮令人膽寒,但箭陣畢竟已收,他們開始猛力前衝。誰知就在此時,死神的弓弦之聲再次拉響,原來蒙摯竟在周邊的大樹上佈置了弩手隱藏,這一輪急射後,慶曆軍的死傷比剛才那一波還要慘重。
「真的?」蒙摯大喜,「這簡直就是上天之助!」
梅長蘇低下頭,似乎在思考,但眼尾卻悄悄掃著靖王。
「宗主……屬下是做錯了,但屬下絕不是有心叛盟,」童路咬著牙,面色青白,「招出妙音坊,是因為……因為……」
「殿下放心!」蒙摯一抱拳,這四個字答得格外乾脆。
「以死明志也沒有用。」梅長蘇的聲音依然冷酷,「萬一你真的那麼看重雋娘,寧願自己死也不願她死呢?」
也許是諷刺,當血腥的氣息逼近時,天氣卻異常明媚,冒出新綠嫩牙的樹隙間,點點金色陽光輕俏地跳躍著,帶來一種閒適溫煦的感覺。
「是,」童路狠狠地咬了一下嘴脣,似乎想讓自己更痛更清醒一點,「譽王要謀反……」
蒙摯眉頭一皺,游目四看,那人喊完後又縮回人群中,有密林掩護,不知所終。這時鐵甲兵除了向後撤逃的以外,基本上已被解決完,禁軍後退數丈,重新布下箭陣。
天色一亮,慶曆軍的指揮者不由氣結,只見那道深塹雖然不算窄,可也絕對不寬,普通的精壯男子助點兒跑就可以一躍而過,而真正的山道在這裡有一個急彎,只是路上被堆滿了樹枝野草,暗夜間誰也沒有發現路原來拐到了這邊。
由於山高林密,道路狹窄彎曲,禁軍又是裝備精良,鎧精盾堅,慶曆軍既不能用騎兵,也無法用箭弩開道,因此衝在最前面的,是手握長槍的步兵,槍尖雪亮森森,如林一片,在沖天的喊殺聲中直撲而上。衝得近了,還能聽見有軍官在高聲叫囂:「衝啊!一個人頭賞黃金三兩!」
靜貴妃在此時顯示出了她的鎮定和條理性。獵宮內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混亂的狀況,全靠她的安排和調停。親王和皇子們被召進皇帝寢殿伴駕,一來騰出空間給其他宗室及隨駕文臣們棲身,二來這些人跟梁帝說說話,也對老皇帝的情緒安定有些好處。由於靖王不在,靖王府其他人都在戰隊中,靜貴妃跟梁帝請過旨後,也把梅長蘇召了進來,陪著他的還有佛牙,而飛流已經被派到蒙摯那裡去了。
梅長蘇站在獵宮外的高臺上,凝目望著密林方向升起的滾滾濃煙和愈來愈烈的火勢,素白的臉上卻平靜無波,沒有絲毫的表情。
「好!好!朕這就寫詔書給你……」
「童路,十三先生說你叛了,你認嗎?」梅長蘇靜靜地問道。
梅長蘇的眸中忍不住現出一絲憐意,但他隨即按捺住了這種情緒,仍是語聲平緩,「追殺就追殺,剛才你為什麼說滅口?難道你們知道了什麼機密?這也是你為什麼要來找我的原因吧?」
因為真正的波動,並不是發生在京城裡的。
「我們剛才不是……」梅長蘇本想否認,可一來靖王是猜中了的,二來如此危局,改說兩人站在山道邊聊任何話題都不合適,只好閉口不言。
梅長蘇點點頭,「這樣做很對。獵宮四周是開闊草坡,無險可守,不必設防,直接退守獵宮是最好的選擇。」
「請殿下見諒,剛才一時沒注意……」梅長蘇訕訕地將腰刀雙手遞上,躬身致歉。
靖王又深深地看了梅長蘇一眼,道:「雖然蘇先生說自己所瞭解的兵事之法是習自除役的老兵,但我看你剛才指點布兵防衛,連大統領都那般順從,想來一定另有名師。等我回來後再好好請教,先生也請多保重吧!」
童路滿頸青筋漲起,卻又無言可答。突然一躍撲向帳壁上懸掛的軍刀,拔|出|來就朝頸間抹,被蒙摯一把奪了過來。
「住口!」梁帝怒喝一聲,竭力維持著自己的帝王風度,不想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怯色,「這群叛軍怎麼可能攻得進來?朕信得過蒙摯,也信得過景琰!」
「我……我知道的也不多……」童路一邊思索一邊道:「聽雋娘說,聖駕剛出城,譽王就去天牢暗中探望了夏江,他們具體計畫了什麼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譽王已經想辦法把留守京城的禁軍給控制住了……」
山上的禁軍只有三千,九千兩黃金便想拔掉這道屏障,譽王很會做買賣。但對於士兵們來說卻不是這樣,很多人這輩子只用過銅錢,連銀子都沒拿過,得了這份賞錢寄回家就可以買兩畝薄田了,至於現在是不是在叛亂造反誰也不會多想,反正上峰下了令,又有重賞在前,豈有不死命前衝的道理。
「兒臣以和圖書為,此時移駕離開九安山無異於自殺,只能趁叛軍還未能合圍之前,一面準備堅守,一面派人去調援兵。」
「我知道,十三先生已經查過了,是因為一個叫雋娘的女子吧?」
這樣的拉鋸戰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慶曆軍的指揮者終於決定停攻,等待夜色降臨時,箭陣不能發揮功效,禁軍也趁機小小的休整進食,雙方僵持。
「這是什麼畜生?怎麼進來的?」梁帝暴怒地叫道。
「若是他一直在府裡倒也罷了,如果他真的忍不住去看了夏江,那位首尊大人有的是辦法可以逼瘋他。畢竟完全沒有活路的人是夏江,他當然希望譽王破釜沉舟。」梅長蘇將視線轉向童路,冷冷地道:「童路,你想給雋娘報仇,是不是?」
「慶曆軍都督徐安謨?」蒙摯瞳孔微縮,看向靖王,「就是那個……曾因臨陣無故失期,差點被殿下您軍法從事的徐安謨?可他是太子的表弟啊,我記得當年為了保這個人,太子與殿下鬧得很僵,他怎麼會跟譽王攪在一塊兒?」
「蘇先生,」列戰英氣喘吁吁地奔了過來,滿臉黑灰,「禁軍現在還有戰力的共計一千三百人,再加上各府地護衛,可以湊足兩千人,大統領建議全部退守進獵宮,叫我來問先生的意思。」
童路重重一個頭叩下去,額前滴出血來。
「反上兩、三個就夠了,不聽話的可以殺。」梅長蘇看了靖王一眼,「軍中的情形,殿下更清楚吧?」
梅長蘇被他問得有些無言,倒不是他答不出來,而是根本不可能答,只好道:「這個是我的疏忽。要衝出重圍去求援,也許只能靠殿下的悍勇之氣了。」
「徐安謨!」靖王眉尖一跳,放在桌案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為什麼要調紀城軍?最近的援軍應該是帝都的禁軍啊!」
「現在哪裡還有太子?」梅長蘇冷笑一聲,「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像徐安謨這樣的人,只需一個舌辯之士,就能說服他了。」
梅長蘇正要說話,突又停住,看向靖王道:「殿下有什麼想法嗎?」
「沒關係,大家在商量要緊事情,用不著在意這些虛禮。」靖王淡淡地說了一句,將腰刀接過來插回鞘中。
梅長蘇輕輕撫著佛牙的背脊,安撫牠被血氣激發出的野性,而靜貴妃則微笑道:「陛下稍安,這是景琰的戰狼,他人雖不在此處,留下此狼,也算是代他護衛陛下吧。」
「可是你叛過我一次,讓我怎麼相信你?如果這一次你又是被譽王脅迫而來,殿下聽了你的話去告譽王謀反,最後卻發現他根本沒有,那殿下豈不也成了構陷之人?」
「就算禁軍被廢了,譽王也只有兩千府兵,夠幹什麼的?頂多跟巡防營拼一拼,還未必拼得過……」
梅長蘇心頭微驚,欲待伸手去撥他的頭髮,蒙摯已搶在前面,將那人的下巴朝上一抬,兩邊散髮隨即向後垂落,露出一張青腫髒汙,勉強才能辨別出的真容來。
梅長蘇沉吟了一下,道:「不麻煩的話,還是見見的好。」
「你小看我們禁軍,」蒙大統領不滿地道:「既然現在已知道他們要來,事先肯定要有所準備,撐個五天沒問題。只是……三天五天的,有什麼用啊?」
「據說統率留守禁軍的那兩個副統領已經效忠於譽王了。」
梁帝用手按住冷汗涔涔的額頭,無力地癱坐在椅中。一直坐在他身旁的靜貴妃適時插言道:「紀城軍與帝都兩處都求援,看誰來得快些不更好?」
「當然不是,」梅長蘇冷靜得如堅冰般的聲音在此時響起,「攻破了宮門,還有這道殿門,攻破了殿門,還有我們自己的身體。只要一息尚存,就不算失守。」
第三天一早,禁軍幾乎已快退出密林邊緣。然而就在這時,本來疲憊不堪的他們突然發起反擊,慶曆軍乍驚之下,急忙收縮兵力,暫時後退,誰知這邊剛一退,那邊就以極快的速度後撤,不多時便從密林裡撤得乾乾淨淨,斷後的一隊弩手射出火箭,點燃了早已佈置在林間各處的引火之物。山風疾猛,不多時便燒成一道火線,並漸漸有快速蔓延之勢。
靖王鎮定地站在父親身邊,道:「叛軍打的旗號是說,兒臣作亂脅持了父皇,所以他們是來勤王保駕的。」
「是!」蒙摯沉聲應諾,但隨即又忍不住看了梅長蘇一眼。後者此時並沒注意到自己未能被包括進「一定不能有事」的人中間,因為他剛剛發現靖王的腰刀握在自個兒手裡,表情有些尷尬。
面對靖王詢問的目光,蒙摯有些難堪,「這兩個副統領不是我帶出來的人,內監被殺案才調來的,確實把握不住,可是……我相信我的兵,謀上作亂的命令,他們是不會聽的。」
報警而來的士兵全身浴血,被帶到梁帝面前時啞口難言,從他的狼狽形跡就可以看出,叛軍的馬蹄聲應已逼近。
「援軍還沒到嗎?」這次是紀王忍不住開口道:「獵宮已經是最後一道防線了啊!」
梅長蘇輕輕「嗯」了一聲,裹緊披風,轉身下了高臺。這時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已移入獵宮,一時擁擠非常,不過這種情況下,根本無人有閒心抱怨條件惡劣,每個人的臉都繃得緊緊的,面黃如土。
蕭景琰脣邊挑起堅定的笑,「母親和你們都在山上,我死也會回來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蘇先生覺得,譽王一定會選擇瘋狂?」蕭景琰半信半疑地問道。
「那這樣一來,即使我們事先得到了消息,即使我們能相信童路說的是真的,那也跟沒得到一樣啊,」蒙摯失聲道:「反正我們又不敢現在去跟陛下說……」
此時宮外已是惶然一片,許多人不知所措地跑來跑去,似乎是逃也無法逃,躲也不會躲的樣子。靖王面如寒鐵,步行如風,絲毫不為這種惶然的情緒所動,等他筆直堅定的身影穿過之後,兩邊看著他的人們莫名安定了些。
「那我叫人帶他過來。」蒙摯走到帳口對外吩咐了一聲,又回到原位坐下,看看對面的兩人,「殿下和蘇先生怎麼了?」
蒙摯記掛著防務,立即起身告辭。梅長蘇不想跟靖王單獨留在帳中,怕他又想辦法盤問自己,所以便跟著一起告退。
「是,有牠守在陛下前面,誰能靠近陛下一步?」靜貴妃恬淡的笑容,適時緩解了殿內的緊張氣氛。佛牙在梅長蘇的撫摸下,也漸漸回復了平靜,只是兩隻耳朵,依然警覺地直立著。
「你既然已認了叛盟的罪名,又何必要來?在譽王翼護下,不是很好嗎?」
蒙摯仗劍站在禁軍防線的最前方,不動如山。戰場上出身的他知道,當十幾倍於己方的敵人黑壓壓一片蜂擁而上時,那種壓迫感是驚人的,一旦士兵們承受不住產生了怯戰情緒,一潰千里的局面隨時都會出現,所以他必須要一身當先,激起大家的血勇之氣,不能輸在最開始那一瞬間的接觸。
梅長蘇沒有回答,而是又看了靖王一眼。
「但慶曆五大統領也有權複驗,如果徐安謨拒絕複驗,那麼統領就有權拒絕出兵,我不相信這五大統領也全都反了。」蒙摯提出異議。
繞過獵宮前的巨大平臺,一眼便看見梅長蘇和蒙摯並肩站在山道邊,一個指著前方的地勢似乎正在說什麼,另一個頻頻頷首贊同。察覺到有人接近後,蒙摯先回頭,梅長蘇接著也轉過頭來,一看是靖王,兩人忙行禮。
情況危急,此時已容不得絲毫猶豫,何況靜貴妃在身邊,梁帝倒不擔心靖王不以最快速度趕回,所以只沉吟了一下,他便親自進內帳取來半塊兵符,鄭重交於靖王:「景琰,江山社稷現在你一人身上,途中切記不可有失啊!」
「只怕明天殿下回不來……」梅長蘇淡淡道:「禁軍已經太累,而慶曆軍戰力起碼還有一萬,繼續密林戰是不可能的了,趁著這一夜消停,除了崗哨,大家都抓緊時間休息吧。」
「陛下請寬心,景琰會及時趕回來的。」靜貴妃柔聲安慰著,握住老皇顫抖的手。由於怕成為目標,室內只點著幾盞昏黃的燈,黯淡的光線愈發顯得殿中人面如土色。生性最是膽小的淮王早已忍不住蜷成了一團,顫聲道:「如果被他們攻進來,他們真敢對我們……動手嗎?」
正當叛軍開始驚慌後退時,又有人大喊:「不要怕!衝啊!他們帶的箭不多!」
「妄想!」梁帝怒吼一聲,又強自穩住心神,看向身邊這個兒子,「景琰,叛軍逼近,你有什麼辦法?」
「童路只是說他們被控制住了,並非完全掌握。」梅長蘇搖了搖頭道:「禁軍訓練有素,歷來服從上命。現在京城以皇后詔命為尊,如果把他們一隊一隊的分開,逐批收繳武器,再集中到一處看管起來,是可以做到的。畢竟外面還沒有打起來,禁軍雖不能理解上位的命令,可無緣無故的,也不會強行反抗。」
「不一樣,我們可以事先預測,制定多套預案進行防備,總比到時候措手不及的好。」梅長蘇因為正在急速思考,不知不覺間也順手將靖王的腰刀一把抽了出來在地上劃著,動作之熟練自然,讓旁觀的蒙摯滴下冷汗,靖王也不禁呆了一呆。
「雋娘是秦般若的師姐,這也是後來才查出的。」
「衝啊!衝上去,近身攻擊!」一個參將打扮地人嘶聲高叫,指揮得倒也對,只要仗著人多不怕死,衝過箭矢的射程距離就可以打接觸戰,發揮兵力優勢,不過他喊完這句話後就再也沒有指揮的機會了。因為一條玄灰色的人影隨即掠起,如展翅大鵬般疾衝直下,踏過重重叛軍的頭頂直撲此人,只是簡潔的一劈一收的動作,人頭已飛起,鮮血湧出的同時,玄灰人影已縱躍回到了原處,橫劍當胸,傲然直立。
此言一出,不僅是蒙摯,連蕭景琰也跳了起來,「不可能,譽王手裡才多少人?他憑什麼謀反?」
大梁第一高手的氣勢瞬間鎮住了全場。在禁軍如雷的采聲中,慶曆軍的陣腳有些鬆動,未能再向前推近。
「雋娘已經死了……」童路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她、她的屍首還埋在五鳳坡……宗主可以……派人去看……」
蒙摯趕緊道:「靖王殿下沙場衝殺,往來無敵,這個我知道。可是……到底也沒有完全的把握可以衝出去吧?調援兵是我們最後的解決之道,萬一殿下被擋了回來,大家豈不是要坐以待斃了?」
「你什麼時候脅持了朕?」
「是!兒臣定不辱命。」靖王跪下行了大禮,起身抓過侍從手裡的披風,迎風一抖,一邊繫上肩頭,一邊大步向殿外走去。
梅長蘇凝目看他,半晌後取過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用平穩的語調道:「你和_圖_書先喝點水,靜一靜。」
「有,有一條很險很陡,完全被雜草蓋住的小路,當年我和小殊在九安山上亂跑時發現的,除了我們兩個,沒有其他人知道。」
「那就這麼定了,」靖王也笑了笑,做出最後的決斷,「先不要稟告陛下,蒙卿重新整飭九安山的防衛,務必做到臨危不亂。無論將來局勢如何艱險,陛下和貴妃,一定不能有事。」
「我立即就要出發,」靖王神色凝重地道:「山上就拜託大統領了。」
「蘇先生是不是有什麼事……惹殿下生氣了?」
「殿下當我真的會未卜先知麼?我雖然想到譽王可能會想辦法去見見夏江,但卻沒有料到禁軍會被控制,也沒有料到徐安謨攪了進來。」梅長蘇面色有些凝重,「如果童路所言是真的,那這一次我還真是有點低估譽王。」
「我認為,要按照相信他的話來防備。」靖王簡潔地道。
整個九安山震動了起來,蒙摯按早已計畫好的方案將禁軍戒護範圍縮小,快速沿山道、溝塹佈置下數道周邊防線。幸好此處本是皇家獵場,山道以外可行人的小徑全被封死,獵宮周圍草場外有天然山溪圍繞,坡度適宜,山木甚多,採石也便利,叛軍如果想從無路的崖坡爬上來攻擊,一些擂木滾石他們都受不了,因此可以將防線縮得又緊又密,抵除掉部分敵眾我寡的劣勢。
皇帝早已搬入獵宮,不過除親王與皇子外,其餘宗室和隨駕臣子依然紮營在外,保留著獵祭應有的場面。蒙摯是這兩天最忙、最緊張的人,他一方面要調整九安山的防衛,一方面又不能讓人覺得他的調整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整個神經隨時都是繃緊的。
「九安山通路有限,慶曆軍來了五萬還是三萬區別不大,不過五天確是極限中極限了。」梅長蘇深深地看著靖王,「殿下回得來嗎?」
「我不想評論雋娘,你直接說你為什麼來見我?」
「我們先分析一下局勢,」靖王拔出腰刀,在砂地上畫著,「這是京城,這是九安山,慶曆營駐紮在西邊,距京城三日路程,距九安山需五日。但有一點,慶曆不是行臺軍,不在戰時,都督沒有專擅之權,十騎以上兵馬,不見兵符不出,徐安謨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調得動這五萬人?」
梅長蘇轉過身來,直直面對坐在正中的君主:「陛下身邊也有寶劍,不是嗎?」
「人在絕境之中,所迸發的力量總是比較可怕的。」蒙摯擰著眉,「看來譽王是打算孤注一擲了……」
「難道對先生來說,譽王的舉動也是意外?」靖王挑了挑眉。
「大統領已經在安排換休,」列戰英說著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我剛才過來時,看見靜貴妃娘娘的侍女端著調補的藥湯,說是補氣的,送到先生的房間裡去了。」
童路抽泣著,伏地不言。
梁帝被他沉沉的目光激起了年輕時的風雲情懷,手指一緊,抓起了御座旁的寶劍,但凝視良久後都未能拔劍出鞘。靜貴妃緩緩起身,一伸手,劍鋒已然閃過眉睫,一汪寒意映照秋水。
靖王面沉似水,默然還刀入鞘。他知道梅長蘇所言不虛,如今軍中確實不比當年,除了四境前線的行臺軍還保留著一點硬骨外,各地養的屯田軍因軍餉剋扣、軍紀敗壞,早已不復軍人的忠誠。若以重利相誘,也不是不可能收買幾個軍官。
「你們看。」梅長蘇毫無察覺地繼續道:「聖駕出行,四方都設有警哨。京城與九安山之間有兩個警哨,一個離京城較近,定會被譽王拔掉,一個離九安山近,隨駕的禁軍要不定期去查看,譽王沒辦法動。而慶曆軍這次襲駕,必經幾個大鎮,難以久掩行藏,要的就是一個快字,為了搶到時間,他們是不可能繞過這個警哨走其他路。」
「喔?」梁帝立即轉怒為喜,「這頭狼,可以殺敵?」
「父皇,沒有兵符調不動紀城軍的。」
靖王接到梅長蘇遞出來的眼神,立即召來兩名心腹親兵,命他們童路帶了下去換衣進食,小心監看。等帳門重新關閉後,蒙摯左右看看,問道:「接下來怎麼辦?我們信還是不信?」
佛牙突然昂起了頭,「嗷——」的一聲長嘯,把殿中早已神經緊繃的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帝都的援軍還沒有到嗎?」聽著外面的喊殺聲,寢殿中的梁帝喃喃說著,不知是在問人,還是在自語。
「九安山易守難攻,真到警訊傳來時就寧可守山不能再下山了。」蕭景琰此時已領會了梅長蘇的意思,也在凝眉計算。「假定徐安謨能把全部五萬慶曆軍帶來,禁軍守衛是三千,據險以抗,大約抗得過兩、三天吧?」
「是……」童路低著頭,臉上湧出羞愧之色,「我可以捨了自己的命,可我捨不下雋娘的命,所以……所以……」
蒙摯瞪著地上的簡略圖示看了半天,漸漸也反應過來,「殿下要去調北邊的紀城軍?」
「是!」
「什麼?」蒙摯面色大變,「留守禁軍有近七千,哪有那麼容易被控制住的?」
「別說了,我明白。」梅長蘇淡淡道:「你確實沒有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招出來,所以我們也猜測你是被迫叛盟,而非自願。不過叛盟就是叛盟,沒什麼說的。十三先生曾細查過你的下落,不過沒有找到,你怎麼會自己跑出來了?」
幸好,靖王很快就主動回答了蒙摯的提問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統領不必擔心,我可以從北坡下去。」
「什麼?這些叛賊叫囂的是什麼?」聽著警使的奏報,梁帝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全身一直不停地在抖動,「你……你再說一遍!」
「這麼說,你是相信童路的話了?」
「童路?」江左盟宗主的視線一跳,「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雋娘這樣騙我,我本來不應該再相信她,可是她說……她也想斬斷過去,跟我一起歸隱田園,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宗主,她也有她的無奈之處,她跟秦般若是不一樣的……」
佛牙雖然聽不懂人言,卻立即嗷叫了一聲以示抗議,梅長蘇擔心靖王聽到牠的叫聲被引出來,也顧不得再理蒙摯,趕緊拖著灰狼躲進自己的帳中。
幸而靖王心中有事,此刻不欲多想,一轉頭便大步流星地奔向北坡。山腳下早已備好了馬匹食水,五名精悍的隨行騎士頭天就下了山,正在路口等候,大家一碰面連半個字都無須多講,齊齊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好在這種危機漸漸逼近的日子只過了四天,驚天訊息就已然傳到。
「童路明白,只要能給雋娘報仇,童路什麼都不在乎……」童路跪著不肯起,仍是伏在梅長蘇腳下,泣不成聲。
「三天前,雋娘帶我一起逃了出來,可是剛出城,滅口的人就追上了我們,最後雖然拼死逃過了,可是雋娘也受了重傷,當天晚上……她就……就咽了氣……」童路的嘴脣劇烈顫抖起來,眼睛鮮紅似血,卻又沒有淚水,「我們本來只是打算找個山村悄悄過日子的……,……宗主,雋娘她真的跟秦般若不一樣,真的……」
「父皇,叛軍就是從西邊過來的,難道您到現在還以為,去帝都求援有效果嗎?」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兩名禁軍衛士押了個披髮襤衣之人進來。將他朝帳中一推,行禮後又退了出去。那披髮人踣跪於地,膝行兩步,朝著梅長蘇一拜,用嘶啞哽咽地嗓音叫了一聲:「宗主……」
「沒有,」靖王快速地道:「其他的事,與蘇先生無關。」
「我贊同殿下的意見。」梅長蘇頷首道:「這既是意外,也是時機,怎麼應對,怎麼利用,都應該好好考慮考慮。」
於是白天的鏖戰又開始重複。慶曆軍這次被調動了三萬人,兵力上有壓倒性的優勢,可以一批一批地投入戰場,而禁軍卻不得不連續疲勞作戰,有時連喝水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就算再勇猛,也不得不一段一段地後退,全靠事先佈置好的陷阱和多變的戰術來維持抵抗。
然而黑夜,已經愈來愈不平靜了。禁軍退守的步子雖慢,但畢竟是一步一步在退,這一點,殿中人都有感覺。
佛牙剛好在帳外,一見面就朝他身上撲,想要舔兩口,蒙摯吃吃笑了起來,梅長蘇也有些無奈。好在後面帳門關得嚴實,靖王未能看見。
童路抹了抹臉,抓起水杯汩汩全都喝了下去,再喘一口氣,道:「多謝宗主。」
「叛軍謀逆,總要有個由頭。將來他們可以說,來救駕之時場面混亂,雖剿滅了兒臣,但父皇也被兒臣所殺。那時沒有太子,自然是按詔命立新嗣。」
童路以額觸地,原本發白的臉又漲得通紅,低聲道:「一開始,他們拿雋娘威脅我,可是後來,又囚禁住我來威脅雋娘。有一天……雋娘偷偷來找到我,我才知道,原來雋娘就是他們派來……派來……」
梅長蘇看著地上的畫痕,眉尖微蹙:「大概也只能偽詔或偽兵符了……驗符之人是徐安謨,他可以動手腳。」
面對如巨浪般襲來的攻勢,禁軍卻如同海邊的礁石般巍然安定。最前面一排是厚實的堅盾,掩住第二排的強弩手,叛軍剛衝進射程範圍,羽矢之聲便「嗖嗖」響起,不密集卻極狠准。瞬間倒了一片,後面的朝前一湧,不停地有人翻身倒地。使得進攻者挾眾而來的氣勢陡然被折了好幾分。
密林之外。便是一道山溪,寬約五丈。水量豐沛,天然一道分火牆,根本不怕火勢被引向更高處的獵宮。
隨著這聲怒斥,室內沉寂一片,使得外面傳來的喊殺聲更加刺耳,血腥氣更加濃厚。
「北坡是懸崖啊,沒有路的!」
「是。」列戰英一面應答,一面也伸著脖子看了看遠處的火光。笑道:「雖說是春天,可看這火勢,只要不下雨,也能燒個一天兩夜的,可惜這是皇家園林,素來清理乾淨,沒什麼積葉,不能把整片林子都點著了,只夠燒斷好走的那些地方。不過那群叛軍崽子就算撤得快,沒被燒成黑炭,現成的路也沒了。北面、南面都是陡坡,滾兩根擂木就能砸死一片,東邊又連著主山頭,他們也只能等火勢小些還是從這邊繞著爬過來,估計爬到溪邊時,怎麼也得明天晚上了。」
其實這個時候他已經明白,儘管派去帝都搬兵的是他最信任的一個貼身御前侍衛,儘管已接到侍衛的信鴿回覆說他已順利潛出重圍,但期盼中的援軍,還是不會從西邊過來了。
「你的意思是,一旦此哨的警訊傳來時,自然就能完全確定譽王是真的要謀反,而非詐行虛招了?」蒙摯稍稍計算了一下,「可是這時候已經晚了啊!此哨離九安山腳,不過五十里之遙。等我們接訊後再護駕下山,肯定會迎頭撞上!」
「宗主!」童路伏地大哭,幾乎泣不成聲,「屬、屬下對……對不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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