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天地生人，鍾靈毓秀並非只集於男子之身，有何奇怪的？」梅長蘇撚動著衣角，慢慢道：「這兩件事，看似不太相關，但都牽涉到了滑族女子，不妨暫且聯繫在一起想想。夏江當年為了璇璣公主拋妻棄子，他與滑族的關係不淺，我總有種感覺，覺得他好似還在京城一般……」

「說起來，黨爭真像是一場噩夢，雖然有些人已經困死在了這場夢裡，但幸而還有些人是可以醒過來的。」在東宮偏殿。剛議完一件政事的沈追感慨道：「其實大多數人在仕途之初，所懷的還都是濟世報國、光宗耀祖的志向，不過官場氣象污濁，漸漸蒙蔽了人的心智，未免隨波逐流了。殿下在更新朝中氣象之時，也肯放些機會給這些人，實在是仁德啊！」

藺晨是腦子極快極敏的人，旋即明白，哈哈大笑道：「東宮太子大婚，你就送這個？不珍貴不說，顯然沒費什麼心思嘛。」

「你不知道？」沈追睜大了眼睛看向好友，「滑族末代的公主，曾是夏江的情人呢！」

藺晨轉動著眼珠疑惑了半晌。方問道：「丟臉和丟面子，不是一回事麼？」

「查過了……是那老東西放的煙幕……」藺晨悶悶地道：「如果我當時不是急著趕來看你，也不至於會上那麼傻一個當，真是丟臉啊……」

到了七月底，冊立太子妃的婚典如期舉行，由於是半婚之典，減去了群宴、歌舞等幾項程序，蕭景琰又堅持取消了煙火盛會，整個迎親過程只擊素鼓，不鳴絲竹，務求不奢糜喧鬧。對於老百姓而言，只要還有浩浩蕩蕩的鳳輦巡遊就已足以引得全城出動觀看，以鼎沸的人聲彌補了不奏喜樂的缺陷。

蔡荃也知道他生病的事，皺著眉頭道：「蘇先生國士之才，竟為病體所限，實在令人遺憾，難道就沒個根治的法子？」

「是，此案的真凶很聰明，設了一些迷障，想要誤導刑部查案的方向。不過這案子顯然並非預謀已久，而是倉促下手的，所以留下了很多蛛絲馬跡，口供也有破綻。先生當然知道，在任何一樁凶案中，只要誰在說謊，誰的嫌疑就最重，就算不是兇手，至少也是知情者。主理此案的歐陽侍郎是個最能從細微處破解謎團的人，要想騙他，可比騙我還難呢！」

太子奉旨監國之後，李林覺得自己的仕途只怕就此到了頭，每日裡戰戰兢兢等著東宮收拾他，等了許久也沒動靜，反而當庭接到一項重要差務，要求由兵部負責，提交帝都周邊駐軍換防的改制方案。李林揣摸了半天，也拿不準這位太子殿下什麼意思，直到被戶部尚書沈追冷冷嘲諷了一句之後，才突然意識到這個主子不一樣了，與其先揣摸上位者的心思，還不如先把事情辦好。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兵部尚書，對於朝廷兵制的上下情弊其實相當的瞭解，拋開黨爭不談，能力原是夠的，此時下了決心，更是把全副精力都投了進去，十日後擬出方案上奏，在朝議中竟大受好評，只修訂了個別細節條款後，便轉呈皇帝下旨施行了。主君的認可和同僚的讚譽，帶給多年來陷身於黨爭的李林久違了的滿足與愉悅，而對於顯然沒把過去嫌隙放在心上的新太子。他的感覺也由以前的惶恐懼怕，轉換成了現在的忠敬畏服。

聶鋒轉過頭來，用詢問的眼光看著衛崢，後者聳了聳肩道：「飛流不是天生這樣的！他幼時曾身陷進東瀛一個極神秘的組織裡，這個組織的首領專門從中原劫掠收買資質絕佳的幼童，隔絕他們與外界的一切接觸，以藥物和靈術控制其修習。這些幼童長成後，心智都無法發育完全，不分善惡，不知是非，對常識的學習能力也極低，但武功卻奇絕狠辣，被首領控制著進行暗殺、竊密之類的活動。可笑的是，這個組織積惡多年，一直沒有得到懲治，卻因為在一次暗殺活動時，誤殺了東瀛皇太子而招致了覆亡的命運。其實東瀛國主早就知道有這個組織的存在，只是一直放任不管，沒想到自己的獨生子也喪命其手，自然是悔怒交加。這些可憐的孩子們毫無自主生活的能力，那個首領被擒殺後，他們就算躲過了仇家和武士們的https://m.hetubook.com.com追剿，也無法生存下去，最終死傷殆盡。飛流是當時那群孩子裡最小的一個，秘術剛修成，還從來沒有被放出來過，所以沒有仇家，流離在外，凍餓將死。當時正好藺公子到東瀛去找一味藥材和幾件東西，碰巧遇上，就帶了回來……」

梅長蘇垂下眼瞼，神色依舊漠然，默默無言了良久方輕聲問道：「藺晨，若我不去安慰她，她會怎樣？」

「難怪你今天又給飛流換新衣服，準備帶他去東宮賀喜麼？」藺晨揉著飛流的額髮，笑道：「也對，現在有資格去朝賀的人都去得差不多了，你好歹也是隨他一起同經春獵叛亂的人，不去露個面，倒顯得刻意。再說託我的福，你現在已不是鬼一般的臉色，能出門見見人了。」

這次甦醒之後，梅長蘇的氣息狀況好了很多，不再是多走動一下就喘的樣子，藺晨在欺負飛流的時候，他已經可以一邊護住少年，一邊拿扇子砸人了。

其實范呈湘的命案是梅長蘇先提起的，不過蔡荃再耿直也不至於這個時候來爭論計較這個，當下含含糊糊地嗯了幾聲，算是認了沈追的話。

藺晨贊同道：「我也這麼覺得，外面的搜捕如此嚴密，卻一直沒有抓到他的行蹤，那麼他確實很可能根本沒離開過京城，而是隱藏在什麼不會被搜查的地方，比如御史府之類的……」

由於對政事有處置權，也由於大局粗定，蕭景琰這個東宮太子的位子，坐得可比他的前任穩得多，但同時，也要累得多。有時在承乾殿聽取了大量奏報，批閱完成堆的摺子後，還要在自己宮中接見重臣，合議一些難決之事。

御史府的這點微瀾，淹沒在寂靜如海的帝都之夜中，毫不為人所察。可是第二天，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你直接說結果好了，」梅長蘇挑了挑眉，「推理過程就省略吧，我知道的。」

「沒良心的，兩個都是沒良心的，」藺晨抱怨著在一旁坐下，瞪了瞪梅長蘇和躲在他身後的飛流，「早知道就不治你們了，一個都不治！」

梅長蘇「嗯」了一聲，起身向外走，藺晨在後面難得正經感嘆了一聲：「說實話，就一個男人而言，你的心還真夠狠的。」

「聽起來這可不是小事，」蔡荃怔怔地道：「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呢？」

「啊？」

「此是內殿，蘇先生不必多禮了，請坐，給先生上茶。」

聶鋒一直以為飛流的症狀是天生的，根本沒想到這可愛的少年竟有如此暗黑和殘忍的過往，不由呆住，好半天才「咿咿啊啊」發出一些疑問之聲。

「既然她不會怎麼樣，那又何必多事。」梅長蘇面無表情，辭色清冷，「我現在已無多餘的力量，去照管每一個人心裡是否難過，所以只有對不住她了。」

沈追橫了他一眼，「璇璣公主七年前就死了，你五年前才調任京官的，那時候事情早已經涼了，夏江那個身分，又是個半隱半現的人，你這麼嚴肅，誰沒事幹跟你聊他的風流私事啊？」

他正說話間，藺晨已經從房脊上把飛流捉了下來，揉著他的面頰捏成個豬頭狀的鬼臉，還把他拉到水缸邊讓他看自己的樣子，氣得飛流一腳將厚實的大水缸踢得四分五裂。

如今的朝廷六部，基本上都是這一、兩年新換的尚書，只有兵部尚書李林，還是前太子在位時的舊人。那一年私炮坊爆炸事件中，他曾經上摺給靖王扣過私挪軍資的罪名，雖然那樁事情最後以靖王反而得了讚譽為結局，但不管怎麼說，反正是得罪過人的。所以在前太子被廢，靖王地位漸升的過程中，李林自然是想盡辦法曲意彌縫，可無論他怎麼努力，都一直沒得到過蕭景琰的任何回應。

內侍躬身退下，片刻後便引領著梅長蘇進入殿中。這段時間蕭景琰已經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緒，控制著自己不要露出過於激動的表情。

飛流坐在他膝側，不由咧開嘴，藺晨伸出手去一擰，道：「你這小傢伙，看你蘇哥哥氣我你很高興是不是？」

「喔，」蕭景琰回了回神，忙道：「快請蘇先生進來。」

藺晨不料他有此問，呆了呆道：「也不m•ｈｅｔuｂooｋ•cｏｍ•ｃom會怎樣，就是心裡難過罷了。」

不過他認了，梅長蘇卻不知為何不肯下這個臺階，竟笑了笑道：「殿下好意蘇某心領，不過蔡大人的這份案卷我還真的想看，殿下不介意吧？」

蔡荃本來正在伸手朝袖中摸案卷，聽太子這樣一說，動作不由僵住。蕭景琰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控制得很淡，讓人判斷不出他明確出言阻止，是真的體貼梅長蘇的身體呢，還是不高興看到蔡荃就這樣把刑部的案卷拿給一個無職的客卿翻看。旁觀的沈追心思更敏捷一點，瞬間便聯想到了這兩人已經有好久未曾見面，以及蕭景琰剛才遲疑了一會兒才請梅長蘇進來的事實，難免會猜測太子是不是在有意疏遠這位以機謀見長的麒麟才子，心頭咯噔了一下，立即向蔡荃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請罪。

「說起來，滑族是公認的軟懦民族，卻只軟在男兒身上，族中的女子，反而要剛硬許多，真是奇哉怪哉。」藺晨插言道。

蕭景琰並不在意這兩個尚書有什麼樣的誤解，不過他卻不希望梅長蘇也有同樣的誤解，於是又解釋道：「聽說先生的病還是要以清閒靜養為主，何況先生到東宮又不是來討論案情的，指點一下就行了，細節方面就不必費心了吧。」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後小心些。」

「我們查到的結果是這樣的，」黎綱忍著笑將視線從藺晨身上移開，端正了一下臉色，「此人叫袁森，在蒙大統領身邊已經七、八年了，從侍從一直做到親將，向來深受信任，接聶夫人出來時的馬車就是由他所駕，是這件事少數幾個知情人之一。藺公子說，如果我們的對手只是發現了牢中並非聶夫人本人，那僅僅表明他們在天牢有眼線而已，但現在對手是明明確確指出換人者乃蒙大統領，那麼消息一定是從內部傳出去，凡是知情者，誰的嫌疑都不能免……」

一開始，此事並不怎麼轟動，因為京兆衙門最先得報前往勘探時，得出的結論是「意外失足，溺水而亡」。雖然一個從二品大臣在自己家後花園淹死還算是一樁可供人嗑牙的談資，但這到底不是什麼值得驚詫的大事。可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漸轉離奇，范呈湘的夫人堅稱對夫君死因有疑，京兆衙門無奈之下，請求刑部介入。蔡荃指派了部下一個新提拔起來的侍郎前往細查，此人極是精明，在范府內院及後花園摸摸查查一番之後，又把府中上至夫人下至丫鬟、家院，只要是日常與范呈湘有接觸的人都叫來一個個問了個遍，當天便宣佈此案為「他殺」，一時全城譁然，刑部得報後也隨即決定立案詳查。

梅長蘇理也不理他，轉頭對黎綱道：「你繼續說你的，別管他。」

「聽說她是滑族人？」梅長蘇隨口問了一句。

「看來蔡大人不太瞭解璇璣公主這個人，」梅長蘇正色道：「她可不是只依附情人度日的等閒之輩，當年滑國未滅前，她就是掌政公主之一，地位僅次於後來戰死的長姐玲瓏公主，只是她更狡猾，更善於隱藏自己的鋒芒，使得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危險，但其實，這位璇璣公主對於很多滑族人，一直都有著驚人的控制力，雖然現在她已死了，但夏江多多少少還是從她那裡承繼到了一部分這種控制力。如果蔡大人查不到其他的殺人動機，也不妨考慮一下滅口的可能性。」

垂目緩行的梅長蘇比上次見面略瘦了些，不過氣色卻稍稍轉好。他今天穿著一襲秋水色的蜀緞長衫，手執一把素扇，烏髮束頂。襟袖微揚，望之飄逸清雅，氣質如玉。但斯人斯貌看在已知真相的蕭景琰眼裡，卻如一把尖刀在胸口直刺著，令他幾乎難以直視。

梅長蘇微微皺了皺眉，「主意雖是她的，最終做決定的人還是我，她回來時聶鋒還專門去謝過她，這姑娘也太鑽牛角尖了，你怎麼不勸勸？」

「可是納滑族女子為妾的富貴人家很多，就算夏江的情人是個公主，那到底也是亡了國的，很值得注意麼？」

「我承認兵部的方案很好，但這只是個案，不能推及大多數人。年資和經驗這種東西是因人而異，有些人一年頂人和圖書家十年，可有些人守著一個位置十來年，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凡事不能一概而論，必須逐一勘別才行。」

「滑族？」梅長蘇目光微動，「又是滑族……」

「暫時還不能如此定論，但她的謊言最多，行為也最可疑，被拘捕前還曾經試圖潛逃，這些都是加重她嫌疑的事實，不過這個女子口硬，目前還在強撐，而且……暫時也還沒有找到關於她令人信服的殺人動機……」

飛流第一次來東宮，遞交完禮盒，就開始左看右看，蕭景琰知道梅長蘇寵他如弟，也不想拘束了這個少年，便命他可以隨意在東宮各處戲耍，不過梅長蘇還是補了一句「就在前面院子裡玩」，才將他放了出去。

「無論寒門豪門，但凡學子，都有進階的途徑，朝廷只要能不分門第的給出公允二字即可，不能矯枉過正。要知道，為官為政，經驗還是很重要的，新晉官員在品性和銳氣方面雖然占優，經驗上卻難免差了些。」

「是啊，如果這只是一樁普通的凶案還好，若真與夏江有關，倒是一個追查他行蹤的好契機。」

「誰是天生就什麼都知道的？多給些磨礪的機會，自然會老到起來。」

正如夏江所說的，蘇宅並不在迎親佇列巡遊的路線上，遠遠的喧鬧聲一映襯，這裡顯得猶為清靜。從兩天前起，藺晨與晏大夫就開始進行激烈的爭論，爭到此時。晏大夫終於表示了同意，所以藺晨不知煮了些什麼東西給梅長蘇喝，讓他從一大早就一直沉睡到了深夜，而且毫無醒轉跡象，弄得滿院子的人反而不敢睡了。雖沒有全都守在床前，卻在各自位置上提心吊膽。

梅長蘇瞟了他一眼，「是誰跟我說過已經在外面發現了夏江的線索，正在派人查呢？」

自受了春獵叛亂之驚，回鑾後又雷霆處置完譽王一黨，梁帝愈發覺得身體每況愈下，支撐不來。御醫們次次會診之後，雖然言辭圓滑，只說安心靜養無妨，但觀其容察其色，梁帝也知道自己情況不妙。人愈到老病之時，愈覺得性命可貴，所以就算萬般丟不開手，梁帝也只得無奈地先丟開再說，東宮監國的御旨便由此而發，明令凡皇帝不升朝的日子，即由太子在承乾殿代他處理日常政務。一開始，梁帝還有刻意試探、從旁品察的意思，後來見景琰行事謹慎公允，沒有因此膨脹狂妄的跡象，漸漸便放了一半的心，除了逢六日召三公六部重臣入內攬總稟報一次朝中大事外，其餘的日子竟一心只圖保養續命。

梅長蘇深深地看了蕭景琰一眼，見他的視線不自在地閃避了一下，心頭不禁起疑。沈追呵呵笑著打圓場道：「殿下說得是，都怪蔡大人，人家蘇先生是來給殿下賀喜的，結果茶沒喝一口，點心也沒吃一塊，你就拉著人家說案情！」

梅長蘇知他好意，微微一笑，轉頭又繼續問黎綱：「冬姐回牢後的那番說辭，蔡荃應該還是會去核查一番的，有什麼消息嗎？」

梅長蘇一直在睡，睡過正午，睡過黃昏。睡到又一天曉光初見時，黎綱和甄平終於忍不住了，衝到藺晨房裡將同樣睡得正香的他抓了起來盤問。

「對了，天牢洩密的事情既然已查清，宮羽也可稍得寬慰。因為這換囚的主意是她出的，後來有這些亂子，她就覺得是她給你添的麻煩，一直心懷愧疚，你病著她還天天過來守，你一醒她反而不敢出來見你了。」

黎綱出現在院門外，道：「宗主，車馬已備好。」

可是到了中午，梅長蘇連個身也沒有翻。於是藺晨又把期限改到了下午，之後又依序後延推到晚上、凌晨……直到大家都快要抓狂想揍人的時候，飛流突然飄過來說：「醒了！」

「那也要時間啊，」沈追擺了擺手，「就比如駐軍換防改制這樁事吧，李林的年資，不是擺著好看，我想換誰來辦這件事，只怕都不能比他更周全、更能切中要害。」

「滅口？」

「送禮啊。」梅長蘇笑答了一句，轉頭吩咐甄平道：「這個就可以了，包起來吧。」

「快醒了快醒了，大概今天中午吧。」藺晨笑瞇瞇地安慰兩人。

「是。最終這個m.hetubook.com.com袁森自己也承認，他曾經把大統領暗中換囚之事，說給他的妻子聽，我們立即查了他的妻子，開始沒發現什麼異樣，後來幾經周折才查出，她是一個滑族人……」

「是，這位蔡大人行事實在嚴謹，不僅在天牢內部查了，甚至連太子殿下那邊，他也旁敲側擊去確認過，好在我們及時補了些安排，他本身也查不到大的漏洞，再加上精力有限，所以到現在，這樁事體總算已經完全掩過去了，請宗主不必懸心。」

「可是天下州府，各級地方官員這麼多，沒有統一的制度和標準，如何逐一勘別？這成百上千的朝廷臣子們，哪兒勘別得過來啊？」

雖然這句話很清晰地傳入了梅長蘇的耳中，他卻好似沒有聽到般，腳步未有絲毫停滯，頭也不回地離去。空落落的院子裡只剩了藺晨，他仰起頭，把手掌蓋在眼上，透過指縫去看太陽的光芒，看了半日，大概自己也覺得自己此舉無聊，甩了甩手自言自語了一句：「看著美人心憂幫不上忙，實在罪過啊罪過……」

梅長蘇的臉上慢慢掛起了些冰霜之色，嘆道：「璇璣公主已死了這些年，卻直到現在也不能忽略她的影響力，滑族中，畢竟不止一個秦般若而已……」

蔡荃有些驚訝地問道：「夏江和滑族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是嗎？」梅長蘇想了想。點頭道：「好像是一回事。」

「是，都是託你的福。」梅長蘇半玩笑半認真地拱了拱手，藺晨也是半玩笑半認真地還禮，飛流看著倒沒什麼，黎綱和甄平卻不由覺得有幾分心酸，只是面上不敢露出來，一起低頭悄悄退下，安排打點梅長蘇等會兒出門的各種事項去了。

梅長蘇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甄平大步進來，手裡捧個盤子，問道：「宗主，你看這個行不行？」

「景琰現在貴為儲君，一來身外之物他沒什麼缺的，二來他也不在意，送貴了實在浪費，這個就很好了，反正去道賀，不過是盡個禮節罷了。」

「勸過了，自她回來後，整個蘇宅的人除了飛流都去勸過了，可對宮羽來說，這千言萬語也比不上某個人說一句話，您就受受累，主動把她叫來安撫兩句給個笑臉不成麼？」

「蘇先生，我前一陣子去拜訪你，說是病了，如今身體可有大安？」沈追在蕭景琰這裡向來不會太拘束，所以梅長蘇一在他對面坐下，他便關切地問道。

「多謝沈大人掛念，不過是因為炎夏，喘疾發作而已，沒什麼大礙。」

「難辦就不辦了嗎？篩查人才，選賢與能加以任用，本就是帝王最主要的一件事，現在尸位素餐的人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太子主政，新朝當然要有新氣象。」

「是！」飛流的臉頰被擰得變形，仍是大聲回答，旁邊的人頓時被引得笑倒了一片。

「只能算半個，她母親是滑族，父親卻是大梁人，按現在一般人的看法，她更應該算是大梁人才對。」蔡荃挑了挑眉，看向梅長蘇，「這個身分是在追查她的來歷時查出來的，我們也沒怎麼重視，難道蘇先生覺得……這一點很要緊嗎？」

不過這已經是這一夜最大的動靜了，直到天亮，蘇宅也沒有受到任何外來的侵襲，夏江那一晚在范呈湘面前所放的狠話，顯然沒有能夠真正付諸實施。

從九安山回來，兩人一個忙一個病，又有重重心結繞在其間，雖然彼此消息傳遞仍是十分緊密，但卻是許久沒有再見面了，因此乍一聽到蘇哲求見，蕭景琰一時竟有些恍惚，怔怔地看著那內侍，半日無語。「殿下，蘇先生特意來賀喜，殿下不請進來嗎？」沈追奇怪地問道。

「對了，歐陽侍郎將目前案情的記錄文案整理了給我，我恰好帶著在路上看，先生要不要也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什麼我們疏漏了的地方呢。」

蕭景琰一直很認真聽著兩個最倚重的臣子辯論，此時方皺一皺眉，低聲道：「蔡卿慎言，哪有什麼新朝？」

蔡荃眉睫一動，沉吟著道：「先生所言甚是，如今夏江在逃，無論是對殿下，還是對刑部，這都是一樁大大的心事，就算這案子只跟夏江有一丁點兒的聯繫和*圖*書，也要先把這一點給查清排除了才行。」

「是。」

「也不是，」梅長蘇笑了笑，「是因為我最近總是在想夏江會逃到哪裡，所以一聽到滑族，就未免敏感了一些。」

蔡荃也立即反應出來自己說錯了話，忙起身謝罪道：「臣失言，臣的意思是指……」

「是，太子大婚前溺死的那個范御史，他最寵愛的一個小妾也是滑族女子，雖然她把這個身分隱藏得很深，但最終還是被刑部翻出了來歷。」

「不過這樣的機會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有些人心性已成，只怕難改，」蔡荃素來比沈追激進，揚眉道：「天下賢士尚多，留出些位置來給那些未受玷染的寒門學子，豈不是更好？」

「參見太子殿下。」

梅長蘇不禁一笑。安慰道：「好啦，這也不算丟臉，頂多算是丟丟面子罷了。」

「你是問飛流身上的毒吧？」衛崢猜測著答道：「藥毒倒是清了，只是腦傷已經無法痊癒，幸好控術之人已死，不至於有後顧之憂。藺公子常說捉弄飛流玩也是這孩子腦力的一種方法，能讓他變得開朗，所以經常這樣逗來逗去的，結果弄得飛流一見他就躲，反而只愛跟少帥親近……」

藺晨也沒睡，因為他正興致勃勃地做了一個用楊樹葉編的孔雀尾巴，想要綁在飛流的腰上，要求飛流這樣跳個舞，並且，由於蘇哥哥正在沉睡，飛流求救無門，滿院子逃竄，一時間鬧得雞飛狗跳。旁人都看慣了，並不理會，唯有聶鋒不明就裡，以為藺晨真的是在欺負人，正打算上前管一管，卻被衛崢拉住，搖頭道：「沒事兒，別擔心，你啊，是不知飛流的身世……」

「是什麼？」藺晨湊過去一看，是一對淨白脂玉雕的供瓶，雖然精美，卻未見得有多珍貴，不由問道：「拿來幹什麼的？」

梅長蘇還未答言，一直在凝神靜聽的蕭景琰清了清嗓子道：「蔡卿你行事已經很周全了，蘇先生大病初癒，不要讓他勞神，大家說點輕鬆的話題吧。」

梅長蘇掃了蕭景琰一眼，不想繼續再談這個話題，於是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一切自有天命，慢慢治吧。對了蔡大人，聽說范御史落水而亡的案子，刑部已有新的進展了？」

「也許范呈湘發現了自己的小妾在向夏江施以援手，也許范呈湘本人就曾經是夏江的庇護者，後來為了某種緣故想要告發……夏江掌管懸鏡司多年，他一定有著我們難以想像的暗中力量，不早點把他挖出來，難說他還會對太子殿下造成什麼樣的危害……」

「好了，不跟你們一般見識，總之我丟多少面子，就要數倍拿回來，」藺晨揚著下巴道：「長蘇你聽著，夏江現在歸我收拾。他就是藏在老鼠洞裡我也能把他挖出來，你就不許插手操心了，聽見沒？」

蕭景琰命侍從接過，見沈追、蔡荃一臉好奇的表情，笑了笑打開，一看裡面只是一對普通的淨脂玉瓶而已，便知梅長蘇不欲引人注目之意，於是也只客套了一句：「先生費心了。」

藺晨不再多說，卻一個勁兒地歪著頭盯著梅長蘇的臉瞧，瞧的時間之久，令飛流也不自覺地跟著他一起把頭歪了過去，眨動著眼睛看著蘇哥哥。

「當年滑國被吞滅之後，很多貴族女眷都被分發到各處為婢，」沈追簡略地講述著，「夏江的夫人有一次見到滑族公主寒冬臘月在外浣衣，心生憐憫，便將她帶回自己府中，視之如妹，誰知一來二去的，這公主竟跟夏江勾搭在了一起了。夏夫人也是前代懸鏡使，性情很是剛烈，一怒之下，就帶著兒子走了，到現在還不知道人在哪裡呢。」

「臣思慮不周，確實不該麻煩蘇先生，請殿下見諒。」蔡荃也不是笨人，當即領會了意思，細想自己剛才談得興起，行為確有不妥，忙躬身施禮。

蕭景琰正準備讓兩人繼續談，殿門外突有內侍稟道：「啟奏太子殿下，客卿蘇哲前來朝賀殿下大婚之喜，現在儀門外侯宣。」

「謝殿下。」梅長蘇欠了欠身，先不落座，而是示意身後的飛流呈上禮盒，笑道：「殿下立妃大喜，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這麼說，被刑部拘押起來的那個……叫什麼的小妾，就是真凶了？」沈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