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莊宸二妃
她這一番話早說了無數次,初時宸妃尚為之動容,勉強自己進些食物,喝些中藥。待時間長久,這些話早失卻了效力。宸妃淡淡聽她說完,也不答話,只向著她微微一笑。過了良久,方張口道:「妳今日這時辰才回來,又是給那小女南蠻子幫忙去了?」
「立刻令人取來!」
依著張偉心思,原本是要她做陪,不過古人規矩甚大,絕然沒有讓女子陪著幾個男人喝酒吃飯的道理。是以笑瞇瞇看著她離去,卻讓何斌施琅道:「兩位,請吧?」
她落下幾滴淚珠,向宸妃道:「難道不想見到那一望無垠的草原,不想見到疼妳愛妳的大汗?活下去吧,姐姐!只要活下去,才會有希望!」
張偉原本在閉目沉思,此時不免張開雙眼瞅他一眼,卻見他身著明朝的百姓裝飾,身著青布布衣,白布褲、藍布裙,白布襪、青布鞋,戴皂布巾。見張偉看他,便垂頭討好一笑。原本他金髮碧眼的,穿著漢人衣飾就頗為滑稽,此時又以近一米九的身高作此媚態,張偉當真是笑不可遏,指著他大笑道:「當真好笑,你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當真是有趣!」
「正是因她心計深沉,我才故意留她下來,試上一試。現下心中有數,自然會多防備她。她一個小小女子,能翻起什麼大浪來不成!放到外面,這才真正令我不放心,要麼將來監禁她終生,不得離臺。否則放縱她在外面亂竄,臺灣的底細全數被她知道,那才是了不得的大事。留在府裡,我又派了心腹家人暗中監視,怕怎地,倒要看她能翻出什麼大浪來!」
「這算得了什麼,伺候飲食原本就是我的分內事。」柳如是見施琅呆著臉站在書房門前階上,忙向他笑道:「施爺,這一向可好?」
施琅呆了一呆,見是柳如是致意,忙笑答道:「有勞嫂子動問,我諸事都好。嫂子有孕在身,今日叨擾,施琅很是過意不去。」
張偉聽了一笑,又將莊妃鼓動柳如是赦免犯罪軍官一事說了。此刻不但是施琅,便是何斌亦是面如沉水,向張偉急道:「你既然知道她這個不簡單,又何苦如此?尋個小院,將她與那宸妃一併關將起來,待時機一到,令皇太極贖她回去便是!」
張偉大聲答道:「去,自然要去!現在就備車,我洗漱更衣後,立時便過去!」說罷立時便人送上漢軍將軍的袍服,他自去洗漱準備。
張偉扭頭一看,卻見是莊妃侍立在柳如是身邊,她因身分畢竟與眾不同,是以穿著打扮與尋常僕婦絕然不同,站在柳如是身邊顯得分外顯眼。因在外不便,便將施何二人讓到內堂設宴之所,待僕役們將飯菜送上,方將莊妃一事與施何二人仔細說了。
何斌卻已聽張偉說過,施琅因一向在外,張偉自不會巴巴的將這些小事告之與他,是以倒是頭一回聽說。
想到此處,他輕輕一拍手,卻有府內隨待的長隨應聲而入,垂著手問道:「請爺的示下。」
因又笑道:「你是我府裡的畫師,不知道是誰惡作劇給你弄了這麼一身衣服。這麼著,一會兒我令管家給你做一身士人的服飾,也好看一些。」
施琅自臺灣赴呂宋已久,原本與張偉商議大事尚且不覺,此時見了柳如是溫柔賢淑,卻想起自家娘子,又想到雖然戰事尚遠,卻需自己即刻赴呂宋指揮撤兵一事,再加上需在臺灣整束水師,是以時間甚緊,在臺灣至多呆上三五日便需上路。此時心情自然不免有些異樣,見柳如是遠遠指揮著僕役往此處送上酒菜,忍不住心裡一酸。卻怕張偉何斌看出,急忙尋個話頭來說,向張偉問道:
待他洗漱換裝完畢,神清氣爽的由東角門而出,坐上早已備好的四馬高軒的大輅官車,四周已有三百名調齊的親衛圍住。張偉在臺灣出行,有時或帶幾十名衛士,或是寥寥幾名,甚少有將身邊親衛召集齊備,穿戴整齊的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時鬧出這麼偌大動靜,這四周的百姓都是殷實富商,又或是臺灣官佐居於此地,是以各人雖不敢上前圍觀,卻是各自由家中往外探看,一時間人頭攢動,當真是熱鬧非凡。
那宸妃身體病弱已久,雖張偉四處延醫醫治,又不惜重金購買人參等大補的藥材給宸妃進補,卻只是無法令她的身體好轉,病情一日重過一日,若非張偉盡心,莊妃每日亦是悉心照料,只怕早便死於非命了,張偉因知其是心病,無法用藥醫治,偶爾過來探看,也只是長嘆一聲,便即離去,至於放莊宸二妃回遼一事,卻是提也不提。
因向各人笑道:「諸位定然以為張偉要強留,實則不然!」他皺眉道:「我哪是如此不講道理的人?只是前番在呂宋與西夷交戰,近來傳來風聲,那西人已是派了大股船隊,前來報復。不但呂宋、臺灣,便是大明內地的沿海,也隨時會被突襲!如此兵凶戰危之際,各位先生都是國之瑰寶,我豈能放心讓大家冒此奇險離去?」
那洋人一臉茫然,卻一時想不起來。張偉每日用的他處甚多,雖不常見面,指令卻是一個接著一個,他卻哪裡能想起是吩咐的何事。因低聲問道:「可是大人吩咐的,要將府中後花園畫面油畫,讓夫人鑒賞的事?」
「我倒也不全然是為這個。咱們若是每日裡坐困於此,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我常跟人接觸,也是想尋找機會。」
「現下看來,應是如此。我與廷斌安排的事,也該當在年前發動,待年後朝廷有了舉措,咱們正好借此起兵!」
莊妃見她如此模樣,忍不住埋怨道:「姐姐,妳怎麼還是這樣倔!咱們要想活著回遼東,還是得好好將養身體才是!」
待莊妃進了院門,逕直入了廂房裡屋,命送飯的婆子將飯菜放下,便吩咐道:「你下去吧,我親自餵飯,不需你們了。」
她年紀比莊妃大上許多,雖看起來溫柔嫻淑不理外務,其實心思縝密細緻不下莊妃,至於城府心機,卻是又強上許多,能得皇太極愛重,甚至與她商討軍國大事,哪裡能是等閒的女子?此時莊妃被她一說,她又不笨,此時在腦子裡略想一想,便已是什麼都明白了。
施琅與何斌聽他如此一說,倒覺放心,當下便不再多說,三人在房內邊飲邊說,施琅一直待諸事議定,又喝得微醺,向張偉告一聲罪,急匆匆自回府去尋自家娘子去了。
「是,兄長放心。漢軍水師原本就是精銳,既然大哥有吩咐,我立時回去準備就是。」
「至於水師主力,自然要派大用場!漢軍實力雖強,明軍也有幾股子強兵堪與一戰。但明朝全無水師,咱們的水師可堪大用。你此番回呂宋後,將防務移交,託付給可信任的屬下,立時便要帶著水師主力回臺備戰,你可明白?還有你的四千水師陸戰兵種,海上陸上都可作戰,是我苦心建立以備大陸爭戰所用,這可是一股子隨時可以出動,瞬息千里的突襲力量,將他們全數撤回。水師艦船該修則修,多加訓練,只要我一聲令下,便可立時出動!」
這宸妃脾氣甚倔,當初被俘至臺後,一心尋死,水米不肯進。後來還是張偉下令,尋了這些婆子來強迫灌餵食物,一天天下來,方令得她又重新進食。只是拿定了主意,在張府做些灑掃的粗活,以勞力換取食物,方吃得安心。待身分暴露,張偉下令厚待於她與莊妃,吃的用的穿的住的都頗是優厚,宸妃卻是不肯領情,每日仍是粗茶淡飯,而且絕不使喚張偉派遣過來的僕役。是以此時雖然渴得嘴乾脣咧,自己無法起身,卻只是不肯讓張偉僕役幫忙。那些老婆子丫頭對她殊無好感,各人也只是不理會於她。莊妃平時裡不忙還好,可以隨時照顧,一時有了事情,比如今日,就只能讓宸妃先苦捱了
和_圖_書。
「那是他在等,等著最好的時機。咱們姐妹好比是漢人所說的奇貨可居,現下他不放,定然是時機未到。妳道他那麼好心,就這麼把咱們放府裡養著?」
他在房中只管發呆,過了半晌之後,卻聽得門外有人走近了稟報道:「請爺的示下,爺一早就吩咐了,午飯後送走何爺施爺,就要去官學裡主持冠禮,現下時辰近了,不知道爺是去還是不去?」
自從張偉決意動手起兵反明,那什麼寧南侯與龍虎將軍的袍服,便再也不肯穿戴。
他當先開口,其餘各人亦都上前,各人都是飽學之士,有的曉之以情,有的動之以理,一時間唾沫橫飛,微言大義,說得張偉頭暈。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道:「這些人,平時自詡『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當年聞警,一個個溜得比兔子還快,現下沒事了,就想著回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大玉兒,妳莫要急。那柳如是沒有妳想得那麼厲害,依我看來,她也只是那張偉的牽線木偶,依她的性子,心裡若是有事,臉上縱然是瞞不住的。妳聽我說,還是要和她多接近,攛掇著她勸張偉放咱們回去。縱是不能如願,能讓他們夫妻不和,也是妳的功勞。那些丫鬟婆子不敢和妳說話,妳不能和她們說麼?別論好壞,把府裡的消息有事沒事的和那些進來做散工的人嘮叨幾句,不就傳出去了?」
張偉嘖嘖兩聲,將手中的節略一仍,躺回書房中的太師椅上,輕輕撫著額頭,心中默想道:「皇太極出兵之前,我便是告訴他這兩人在我處,只怕他也是沒有心思索回。待他從山東回去,幾十萬百姓和幾百萬的金銀在手,不出意外,便是連魯王也被他捉去。失去的聲望想來是一戰而回,我便在此時,在向明廷動手之前,詔告天下,把他兩個老婆在我手的事公之於眾。一則他威望受損,二來心愛的女人在我手上,難免會影響他的心緒。這人一世雄傑,唯有『情』這一個字,能令他慌亂。」
「嘿,這宸妃也算是個角色!竟然知道自個兒是奇貨可居!」
呆立了半天之後,方自失一笑,心道:「你們女真人蒙古人不知道搶我們漢人多少女子,當年北宋末年,就連欽宗皇帝的皇后都被當時的女真人逼姦,多少宗室貴女被那些野蠻生番凌|辱強|奸,老子對你們,已經是客氣之極了!」
待那幾幅西洋油畫取來,張偉令人懸掛起來一看,當即便點頭微笑道:「論起人物寫|真,還是西洋畫來的好。很好,已是與真人無二了!」
見那洋人連連點頭稱是,卻是一臉茫然,顯是不知道士人衣飾與這一身百姓裝束有甚不同,卻也不與他再說,只是問道:「我前番吩咐你的事,一直也忘了問,你辦得如何了?」
當下也不待他們同意,便努嘴命道:「來人,給諸位先生備車,與我同去官學!」
張偉遠遠便命馬車停住,踏了腳蹬下來,急步向前幾步,對著何楷拱手笑道:「何兄,恭喜恭喜,自《古周易訂詁》之後,又有《詩經世本古文》一書,何兄大才,為我臺灣讀書人揚眉吐氣啊!」
她居處卻與張府其餘家人不同,這小院是張偉特意為她與宸妃所建,原本是一個三間的廂房,張偉令人在廂房四周建起青瓦馬頭牆,又令人在院中植些花草樹木之類整飾,雖不如她們在汗宮的宮殿,卻也是別具風味,住起來亦頗為舒服。
她兩人說得熟絡,又因房門緊閉,內室的窗子卻又打開,防著人在窗外偷聽,是以放心說了這麼許多。卻只是不知道張偉早就令人在她們搬來之前便在特意為她們搭建的土坑下面留了孔隙,此時這兩人說的話,早被人聽了個清清楚楚,抄成了節略,送與張偉觀閱。
宸妃自然不知,那一日柳如是來探望之後,甫一出門,https://m.hetubook.com.com便輕聲說道:「男人的事,總不能讓女人承擔苦難。」以她的心思,敵國相爭還不斬來使,便何況只是兩個弱女子,持了這個想頭,後來便相機勸張偉放她們回去,只是張偉不肯罷了。
那莊妃大玉兒卻不知張偉早知道她心懷不軌,陪著柳如是伺候完張偉等人飲食,命人裝了幾個精緻小菜,放在紅漆托盤之上,命一個老婆子端著飯菜,隨著回自己所居住的偏院而去。
拭去淚珠,知道無法勸回這個脾氣倔強的姐姐,便只得將她扶好,用小調羹一口口餵她吃那些備好的飯菜,宸妃腸胃已是甚弱,葷腥之類早就剋化不動,只是吃些清淡小菜,喝些調配的補粥。待莊妃一勺勺地將紅棗糯米粥餵完,又挾了幾筷筍片香茹這類的小菜讓她吃了,用絹綢手帕將宸妃嘴角上的飯嘖擦淨,方才完了此事。
張偉搖頭道:「現下不過九月,北方戰局正是僵持,那皇太極多半在十月之後方能入關。現下起事困難頗多,皇太極入關之時起事,會被人說支應女真,別說會幫了這些女真人的忙,就是名聲上也不好聽。是以能拖則拖,估計著此時那劉宗周還未從京師動身。他便是來了江南,憑他也難以整頓數百年的積弊,倒是可以全然不理!海禁一事,年前亦斷然難以發動,待他們預備開始時,咱們就能動手了。」
他雖不欲理,卻也只得令各人上前來,向這群海內大儒笑道:「各位先生,怎麼今日有閒,在此處閒逛?」
她沉吟著,又接著說道:「姐姐的身子是不成的了,估計著是回不去了。待妳有機會回到遼東,一定要好生提醒著大汗,這張偉將來必定是咱們後金國的死敵,一有不慎,只怕女真和蒙古兩族,都會毀在他的手上。」
宸妃此時臉色卻比初來臺灣時又差了許多,原本紅潤健康的膚色已是變得蠟黃,因許久沒有喝水,上下兩片嘴脣都乾裂開來,見莊妃進來,她勉強笑上一笑,嘴脣上已是隱隱裂出一道道血絲。
「志華兄,嫂夫人身邊的那女子是哪一位?是兄長新納的妾侍麼?」
只是張偉雖不擔心這兩人能逃出府去,卻甚是擔心她們仍要尋死,因而在這院子內外安排了十幾名健壯僕婦隨侍,若是這兩人有甚異動,便可立時將她們制服。
卻見那人推開上前阻擋的親衛,向車內端坐的張偉叫道:「張大人,請先止步。黃某有事要與大人商議。」
眾雖不明白張偉印這麼許多幅畫有何用,卻只是不敢怠慢。立時便有幾人捧了畫出去,尋了印刷師傅拓成木版,用油墨去印。
因見莊妃眩然欲泣,輕輕拍拍她手,安慰道:「這也怪不得妳,妳心熱,年紀又小,難免會有破綻。是以方被張偉看穿。」
待到了鎮外官學門前,卻見何楷引領著一眾官學教授於正門前相迎。
那駕車的車夫見張偉已是坐穩,揚起鞭來,便待打馬前行。卻見馬車旁竄出一個士人裝扮的老者,揚手叫道:「張大人,且住。」。因張偉近來放開言路,尊禮讀書人,那車夫不敢莽撞,只是向那人喝道:「什麼人,小心教車撞了!」
柳如是不再客套,只微著又向何斌福了一福,便告一聲罪,領著十幾個丫鬟婆子穿角門而去。
張偉親自打開書房房門,與何斌施琅兩人迤邐而出,見柳如是笑吟吟站在庭院之中等候,因歉然道:「我們幾個一說事,便混忘了時辰,卻教夫人跟著挨餓了。」
張偉亦是不耐與他們久纏,又笑道:「下午是臺灣官學第二批弟子畢業與成年的冠禮,這批學子大半要入臺灣講武堂深造,成為我漢軍的頂樑柱,我已應了何學正的請求,要親自前去給學子們助興。諸位老先生都是前輩達人,倒不妨一起同去,為這些末學後進一助聲威!」
張偉便笑答道:「有勞夫人費心,咱們這便出來。」說罷向何施二人一笑,道:「https://m.hetubook.com•com咱們也是許久未在一起,就這麼著,今日無醉不歸!」
他思維被施琅拉將回來,背著手在房中轉了幾圈,又令道:「先派回幾艘大艦來,保護臺灣運往瓊州的運輸船,大陸戰事,我軍勢必將已少博強,漢軍倚仗的就是先進的火器和犀利的火炮,後勤補給一事很是重要。稍有不慎,便是漢軍致敗之由。若不是我早有準備,早前買進了最適合運輸的晉江馬,又造了大量的載重馬車,縱是有海路補給,一萬多漢軍在南方的作戰補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沉吟半晌,方向張偉鄭重勸道:「咱們去年剛在遼東大殺大搶的,這女人雖是蒙古人,到底蒙漢之間關聯甚深。咱們衝到他們汗宮,燒殺搶掠,這其中未必沒有她的親人好友?她年紀雖小,聽兄長說起其行事,倒也不似無知婦人,現下不但不求死,不想逃,反道盡心竭力的幫著嫂夫人治理家政,小弟以為,此事斷然沒有這麼簡單!」
「這倒不是。」宸妃又猛咳幾聲。卻又想起那次柳如是親來探望的事。柳如是未與張偉大婚之前,便已知道莊宸二妃身分,因張偉身分不便,她倒是常與二人接觸,想著法兒百般安慰,不使二人尋死。到得後來,莊妃到底年紀尚小,雖是深恨張偉帶著兵馬在遼東燒殺搶掠,卻對柳如是再無芥蒂。宸妃雖是不如莊妃一般,卻對柳如是亦肯敷衍幾句。柳如是與張偉成婚之後,更是沒有忌諱,有事沒事總要來探看幾回。便是在十幾日前,得知宸妃體弱,柳如是巴巴的令人帶了從走私買來的長白山人參,還有些遼東土產,親自給宸妃送了來。那一日,她便是坐在現下莊妃所坐的地方,以著一貫的儀容神態,微笑著為宸妃排解心事,後來見宸妃懶怠理會,卻也不惱,只是將東西留下,便告辭而去。
宸妃倚躺在床上,待莊妃收拾完了,方向她嘆道:「大玉兒,妳成日裡這樣為人操勞,何苦來著。那張偉心狠手毒,斷然不會放咱們回去,妳又何苦為他賣命。」
「去,把那西洋畫師給我叫過來!」
「是,姐姐既然知道,那就好好的將養身子,待咱們回到遼東,才能親眼看到大汗為死難的八旗,為咱們姐妹所受的委屈,報仇雪恥!」
他嘆口氣,將兩幅畫軸收了,知道是那洋鬼子搗的鬼,將莊宸二妃畫得青春可人,美豔端莊。想來是不知道張偉的意思,以為他貪圖兩女的美色,畫了在房中時時觀賞。
那莊妃此時氣極,一張秀麗的面孔漲得通紅,絞著雙手道:「虧我還當真拿那柳如是當姐妹,原來她是與張偉合起來哄我,拿我耍樂。我原看她可憐,年紀與我相近,卻不知道心機深沉至此。」
三人原本倒還不覺得,因談的都是關係臺灣及眾人前途乃至生命的大事,何斌縱是不懂軍務,亦是睜大了眼細聽。此時聽那柳氏一說,各人方覺得腹中饑餓,看看時辰,原來早已過了午時。
心中雖是略有不忍,心知自己為了打擊敵人,已將這兩名女子推到了風頭浪尖上。就是將來與皇太極答成協議,將這兩女回去,只怕她們知道內情後,也是要恨自己入骨了。
施琅先是低頭默算,半晌方抬起頭來,被海風吹得黝黑的面孔略帶一絲激動,向張偉問道:「這麼說來,發動的時間該當在年後了?」
由他一馬當先,身後諸親兵跟隨,又將那些儒生半推半送弄上車去,張偉忍不住肚裡暗笑,心道:「這一次官學畢業的聲勢,可比上一回大了許多。」
揮手令眾人退出,張偉看著這兩張懸於房中的兩名蒙古女人,後金大汗的寵妃畫像。雖是常見那莊妃,此時在畫上看來,見她兩眼笑瞇瞇看著前方,神情當真是純淨可愛之極,卻哪裡有什麼心機智謀了,活脫脫便是個十來歲的少女模樣。
那長隨應了一聲便去hetubook.com.com,立時便將張偉在臺灣眾洋人中尋得的優秀西洋畫師叫了過來,一聲稟報後,得了張偉應諾,那畫師便躬著身子進來,向張偉先是鞠了一躬,方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問道:「將軍大人,請問有什麼吩咐?」
張偉頓足道:「狗才!這種小事我巴巴的喚你過來?是後院那兩個蒙古女人,我讓你仔細觀察,必要畫得形似神似,你辦得怎樣了?」
黃尊素急道:「大人,咱們哪有心思閒逛!只因小兒大比之期將近,若是大人還不放我們離去,這一耽擱又得三年!請大人下個手令,放咱們離臺!」
她眼中射出寒光,向宸妃道:「姐姐身體這麼弱,萬一有個好歹,我一定要尋機會讓那張偉為妳償命!」
宸妃長嘆口氣,猛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絲紅暈,向著莊妃柔聲道:「大玉兒,妳還真是小呢。十幾歲的年紀,肯忍辱負重,想著法兒做事,這一方面,姐姐就比妳差得遠了。不過,妳到底是小,被人利用也不知道。那張偉是何等樣人,知道妳的身分後能不防備?這些婆子是防著我多還是防著妳多?妳每天出來進去的,是不是一直有人盯著妳?還有,妳打聽消息,是不是沒有人敢和妳說外面的事,縱是相處得好,也休想得半點消息,可對?」
莊妃納悶道:「姐姐怎地好像知道這張偉必定會放咱們回去?他若肯放,只怕早便放咱們走了,又何必一定要等到今天。」
「海蘭珠,吃飯了。」莊妃小心翼翼地在宸妃背後墊上絲綿被面的棉被,因宸妃身體極是虛弱,加上這小院周遭都是樹木,故而極是陰涼。雖然是酷暑天氣,房內卻仍是十分陰涼,是以宸妃夜間還需蓋上薄薄的棉被,此時用來墊在身後進食,倒也是方便得多。
那畫師嚇了一跳,卻已是想了起來。此事是張偉親自召他前來交辦,卻哪裡敢怠慢,急忙答道:「這事情我已經辦好,畫成了幾幅,只等著將軍查驗。」
當下兩人談談說說,擬定了許多細務,待到了中午時分,柳如是親自在外叩門,向房內笑道:「幾位大人,軍國大事商量完了麼?就是沒完,在府裡不比外面,還是先用飯的好,用完了飯,再商量,可成?」
他這麼鄭重其事一說,各人又都知漢軍與西班牙人在呂宋結了生死大仇,將呂宋島上的西人盡數殺死。現下張偉言道西人大舉前來報復,各人雖疑他是託詞狡辯,卻也是不敢全然不信。除黃尊素仍堅持要即刻離臺,其餘各人卻也是心生遲疑,不似適才那麼堅持。
那宸妃只知柳如是心思單純,雖然才學智慧並不下於眼前這個精明強幹的妹妹,心卻是與尋常女子無二,在政治上是極幼稚的。
若是中國畫師,此時定然要遜謝幾句,那大鼻子聽張偉誇讚,卻只是笑瞇瞇點頭稱是,令身邊隨侍的張府長隨們不免又在肚裡鄙夷幾句。卻聽張偉吩咐道:「立時尋幾個人來,將這畫送去用拓板拓了,印它個幾千張,我到時候有用。」
張偉轉頭一看,卻見是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前來攔車,心中轉念一想,便知道是為了離臺一事而來。本待裝傻不理,卻又見他身後高攀龍、黃道周、吳應箕等在臺的知名儒士盡數來到,想來是因近來官兵將高迎祥、李自成及張獻忠等人困在北方,南方已是無警,這些人當年來臺,多半是因為仕途失意,南方賊寇橫行,是以舉家遷臺。此時江南風平浪靜,一個個便想離臺而歸。各人開初還是只尋臺北知縣史可法,後來方知史可法只是搖頭大老爺,全然沒有辦法。無奈之下,又尋了何斌等人求告,待後來乾脆有事沒事便來求見張偉,希圖由他發話,放各人離臺而歸。張偉知他們用意,哪肯接見,每日裡只推是忙,敷衍了事。此時這些人盡不管不顧,埋伏於張偉府門之前,適才動靜鬧得大了,各人立時便奔將過來,由最著急的黃尊素帶頭,將張偉馬車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