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上爪哇
李侔朗聲一笑,將手放鬆,向那總督笑道:「漢朝使團知兵馬使李侔向總督大人問安。」
幾人在這碼頭略停片刻,便由荷人官員領頭,眾人一路前行,除了幾百荷兵來做護衛之外,此次被允准上岸的漢軍不過百人,權做儀衛罷了。負責安全的荷人官員自以為得計,卻不料越是如此,越是示敵以弱,暴露了自身實力不足罷了。
看著臉色慘白,在上午濕潤適宜的天氣裡仍然跑得滿頭大汗的傳訊軍官。昆崗不禁微笑道:「孩子,你們畢竟年輕,在這裡呆的時間太短,並不瞭解這些中國人。」
「閣下,荷蘭的陸軍是不能與這個大國相比。就是我們重整實力,也不可能奈何到敵國的本土。然而中國一向是大陸國家,對陸地的興趣和渴望,仍然高過大海。閣下,東印度公司自那個張偉佔領南京起,就一直在南洋漢人中收買間諜,回中國打聽情報。據我們的情服分析,張偉手下的神策、金吾、神威、飛騎,三衛一軍近二十萬人,全數佈置在遼東和內蒙一線,有相當部分的漢軍在沿著草原深入。再有近二十萬漢軍主力全數佈置在北方和西北戰線,整個南方,只有不到一萬人的禁衛軍和地方守備部隊。雖然張偉看到了這一點,又在南方新設軍團,不過,短期內集結的軍隊沒有戰鬥力,就此而言,也能看出這個雄圖偉略的皇帝,其攻略的重心在哪裡。我們不需要與他們在陸地爭鬥,只要打垮他們的海軍主力,將他們封鎖在港口裡,切斷他們的海上血脈。這個遠離歐洲的國家,還能從陸地攻到荷蘭去不成?」
陳貞慧身為使臣之首,卻知道此類事情並不與他相關。因與高傑敷衍慰問幾句,便先告辭道:「明日要去拜會當地漢人中的父老,若是精神不濟很失朝廷體統。是以諸位請恕我失禮,竟要先失陪了。」
他吩咐完了,回頭一看,見兄長仍是一臉的不滿,還夾雜著一些不安的感覺。他知道是因為高傑身後隱藏的龐大實力讓兄長不安。司聞曹在大江南北,甚至極邊南洋都建立了情報網絡,除了用來刺探異己勢力的情報,還有一個作用便是用來監視有反意的官員。這麼些年來,自臺灣而創立日起,這個部門就有著超過尋常部門的實力,除了不能調動軍隊之外,很多地方的靖安司的治安主官,都與高傑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得罪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實在是令人憂慮。
「朕問你,你去南洋已近一載,所為何事?為何一事無成,若是行事困難,為何不返朝奏朕,是否有叛逃之意,講來!」
陳貞慧見那總督臉孔漲得通紅,顯是丟醜動了怒氣,他也不為已甚,又笑道:「至於胸前及腰間所佩,稱為蹀躞七事,謂佩劍、刀子、礪石、契必真、噦厥、算袋、火石袋等物,各有用處。非尋常事物,總督若是有興趣,閒暇之時,本人必定為總督閣下解釋。」
李侔並不理會,仍是掏將出來,將給高傑驗看。待他將東西遞回,李侔突然臉上變色,向他喝道:「奉陛下密諭,問高傑的話!」
他話一出口,卻立時知道利害,忙擺手制住了要傳話的兩邊通事,撫頭頹然道:「貴國既然已經有了定論,我國自然樂見其成。只是希望貴國在爭戰之是時,不要傷及無辜才好。」
第二天天色微明,各人已經依著前議起身,吃罷早點之後,便上岸知會荷人守備,他們要拜會當地的漢人首領。在現在的情形下,荷人自然不便反對,亦無法如同尋常漢軍和民夫那樣監視。
唯有一個軍官見那少校面紅如血,太過難堪,這才向他提點道:「你適才太過輕率,難怪總督發火。你不想想,我們的協議上有互相幫助,互為同盟,一方對別國交戰,一方提供便利,甚至派兵參戰,違約者,則負擔全部背約的責任。不僅如此,我國和中國都得對對方人員、軍隊、船隻等承擔保護的責任,比如有中國人或船隻在爪哇海域受到攻擊,我們必須提供援助,不然,也是違約。你的提議等若將剛剛簽定的協議主動撕毀,明白了麼?」
昆崗自然知道這些中國人的禮節,卻也不以為意,只向陳貞慧並李侔等人笑道:「正事已畢,請諸位赴宴。」
聽了李侔所言,昆崗不禁大怒,立時便站起身來,大吼道:「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大荷蘭國絕不接受這樣的危脅!」
而身為這塊土地原主的馬來土人們,正滿懷異樣心思,看著自己恨之入骨,卻偏偏奈何不得的漢人們的母國來使。他們自身懶惰成性,又無創造力,又不願學習。在宗教的狹義精神下,卻對依靠著勤勞智慧而致富的漢人恨之入骨,直欲將別人的財富盡數搶將過來,這才滿足。
原以為漢朝使者必定要推諉不簽,卻不料除了取消限制海軍協議一條之外,餘者無不答允,待陳貞慧將刻有:「大漢宣慰通和大使陳」字樣的印信沾了紅泥,在新謄寫的協議上一按,昆崗亦將自己的大名一簽,且不得漢使如何,一個個荷https://m.hetubook.com.com蘭官員立時皆如釋重負。
他逼視昆崗,微笑道:「無論是允,還是不允,漢軍攻打麻六甲一事,絕不會更易!」
「很好!那麼,一會我就派人送高大人回碼頭。」
兩國使者事前早已知道端底,當下哪裡還肯客氣,立時一一講起。葡萄牙人至麻六甲已過百年,不論現下還是早前,均是作惡無數。經濟上的掠奪便也罷了,殺人屠村,姦淫|婦女,毀壞宗教聖物,凌|辱國王與大臣之事,一樁樁一件件,當真是數不勝數。只初抵南洋第一次,便截住了八百多到麥加進香的穆斯林教徒,先是將這幾百人,包括老幼婦孺,盡數斬首,後來嫌不過癮,又用大炮轟船,使得大多數人喪身大海。在攻打麻六甲城時,曾經日夜不停的轟擊十晝夜,拆除了城內王宮,建造城堡,屠殺居民,搶掠美貌女子,賞給士兵。葡人稱馬來人為摩爾人,曾經下定了將所有摩爾人殺光的決心,不管是婦女小孩,亦是不肯放過。經營麻六甲這百多年間,死在他們手下的馬來人,當真是數不勝數。這些馬來使臣足足說了一個時辰,方才住嘴,這還只是挑了大宗的惡行來說,這葡人在此地的種種惡行,當真是罄竹難書。
見他們去得遠了,艙室中的外人亦已離去。李岩便向弟弟問道:「你為什麼要當眾折辱他?你不明白,高傑地位雖然不是很高,然而畢竟是陛下的親信。所有的大臣,都在他的監視之下。雖然他不能侵入漢軍系統,不過如果一心要找你的麻煩,還是很難應付的。」
見各人都是臉色灰白,顯是被自己的話嚇住,他忙笑道:「協議簽訂了就是好事,東方人雖然野蠻得多,卻也有千金一諾之說。大家只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人拿住把柄就好。」
如此突然一呼,高傑立時嚇得心膽俱裂,忙跪到在地,道:「臣謹遵聖諭。」
昆崗只覺尷尬,卻不能如此輕易答應,因答道:「我國對葡萄牙人的惡行亦是深惡痛絕!請將軍放心,閣下專心出使,本人一定命人荷蘭的軍事力量攻入麻六甲,解救水深火熱中的人民。」
「回陛下,臣赴南洋之後,夙夜辛勞,忠於王事,不敢有一天懈怠。實因南洋情形太過複雜,當地漢人富商多半以身家為念,不欲生事。臣多方奔走,四處設法,不過是招募了一些漢人中的群氓之徒。此類人不事生產,實為漢人敗類,臣亦不能信任其人任事。再有荷人因天朝國力日強,防範之心大起,對漢人監視甚嚴,臣居間行事,很是困難。困頓至此,皆臣無能所致,臣死罪。」
見兩國的使者上來,李侔便向他們道:「請將葡國在馬來全島作惡之事一一道來,讓諸位荷蘭國的大人們聽聽!」
幾個將軍與衛尉一起開口,立即否定了高傑陰險鬼祟的計畫。在這些軍中勇夫看來,高傑這樣的情服主官生來就是與陰謀及黑暗的角落為伍,這種人的每一個計畫都忽視了自己的實力,而純粹從下流齷齪的角度出發,實在不是男人大丈夫的所為。
此人自視聰明,得意洋洋將自己的打算鄭重其事的說將出來,滿以為必定可以得到一個滿堂采。卻不料眼前眾人都以看傻子的模樣看他,竟是連半點聲息也無。
那陳威身為李侔手下,卻不似高傑這般隨便,只正色答道:「大人,皇命在身,咱們還是說正事的好。」
將高傑扶起坐穩,李侔凝神皺眉,又想了一回,方向他道:「高大人,你的想法固然是好,不過海華漢人亦是吾皇赤子,依你的計畫,難免要受到損傷。依弟之意,還是選擇別法的好。再有,我漢朝大軍齊集於此,本地漢人必然信心大增,與往日不同也。侔與那些大宗族的鉅賈大賈們會商合議,一同起事,以堂堂正正之師,擊垮敵人,豈不更好?」
李侔自然知道他的這個所謂「傷及無辜」是何用意,當下哂然一笑,答道:「這是自然,天朝大軍堂堂正正之師,斷乎不會做出葡人的那些禽獸舉動,請總督大人只管放心。」
高傑忙道:「既然坐在此處,將軍身分無可懷疑,不必驗看。」
「是麼?就是艦隊主力回來,你們知道中國有多大,有多少人口?在現政府的重商主義援引下,多少中國人每天奔往海港,希望在海外得到財富麼?在這樣的欲望驅趕下,這個龐大的國家以往蘊藏著的巨大力量必定將會爆發出來。我們連英國也很難徹底征服,更何況比整個歐洲還大的中國!你們知道他們能動員多少軍隊麼?現在整個歐洲的常備軍才多少!據我所知,現在的中國的常備軍就超過了六十萬人!」
在如此公式化的答覆之後,高傑帶著十幾個手下悄然出門。不一會,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雖然如此,李侔亦並不打算改變主意。隨之又與眾人商議了一下細節,決定第二天便分頭行動,由李侔與陳貞慧拜會南洋吳家。其餘眾將分別拜會其餘如林、劉、鄭等多家豪門。與當地漢人首領商議妥當後,便可以讓漢人舉兵起事,借由土和*圖*書人和荷人壓迫之名,毅然反正。等城內火光大起,局勢亂成一團,那麼漢軍就可以借著保護僑民,撕毀與荷人的協議,大舉進攻。
那總督原就不怎麼自信,他雖然稱中國使團為蠻人,其實知道這個東方古國與一般土人國家不同,擁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有著與西方文明雖然不同,卻更加悠長偉大的歷史傳承。
李侔見高傑神色灰敗,幾縷亂髮自頭頂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李侔心中一動,知道這個表面上看起來怯懦下作的情報主官並不如同表面上那般的庸弱無能。雖然在連番重擊之下,卻不肯違心的收回自己的主張,亦不肯贊同一眾漢軍將士的看法,這樣看來,此人能有今天的地位,絕非僥倖所致。
「夠了!」
「我認為,我認為你應該立刻被降職,立刻被調到爪哇島深處,去和那些巨鱷、蟒蛇、獵頭族打交道!」
兩人商談已定,荷人拿出當年與張偉簽訂的協議,請求續約。
自覺一交鋒便輸了一籌,心中沮喪,卻一眼覷見陳貞慧胸前腰間掛了一些金銀珠寶之類,坐下之際叮叮噹噹響了一陣,其音甚是清脆。他心中暗笑,心道:「蠻子就是蠻子,與那些在脖間掛頭骨的獵頭族沒有區別,哪有男人掛這些奇怪首飾的。」
他一臉莊重模樣,見全體高層全數停住腳步,向他看來,立時神采飛揚,向眾人道:「既然這些蠻人將他們的作戰計畫告訴了我們,我建議我們立刻派人去與葡萄牙人聯絡,讓他們小心戒備,就算無法擊退敵人,也可以令這些蠻子負出慘痛的代價才好!」
他兩人之間的對話都由雙方帶來的通事官一起譯出,大聲宣誦。在這總督府的坐議大廳內,不但是中國人聽了個真切,所有的荷人亦是聽清楚明白。荷人只覺得這漢朝使節說話咄咄逼人,很不客氣。卻奈何實力差人太遠,不敢翻臉,各人都是臉上漲紅,心中怒極。
荷人兵力單薄,縱是安排了城內過半的軍人就近監視,再有一些忠心不二的土人雇傭軍人,亦一起跟隨監視。奈何到得傍晚時分,先是幾千個民夫上岸紮營,繼而又有大半漢軍在岸邊歇息耍鬧,待天色一黑,篝火片片,喝香肉香隨風飄蕩,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四處流動,千多名荷人與土人哪裡看得過來,只覺得眼花撩亂,無法分辨。
李岩沉思道:「難道是尾大不掉,陛下有意換將?是了,當年明太祖依靠著錦衣衛殺害了不少大臣,後來宣佈刷新政治,改正國策的時候,那些指揮使就是第一批的倒楣鬼。」
高傑身為情報主官,如何不知道這件大事。不過他的爵位雖然封授,土地卻並沒有撥付,令他原本欣喜的心情打了一個很大的折扣。然而此時這個年輕的勛貴將軍當面祝賀,卻也需要相應的回報人家的好意。於是他在臉上勉強擠出一縷笑意,點頭答道:「是啊,這是陛下的聖恩。吾輩臣子,應該竭忠效力,以報陛下恩德之萬一。」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向李侔泣道:「臣自跟隨陛下起,便以忠狗自居,願意為陛下看家護院,哪願一日離開陛下身邊。今事情不成,無顏面對陛下,總欲再多設良法,成事之後方返朝陛見。若是臣有畏懼逃避之心,人神共誅!」
「是的,陛下也不會同意我們這樣做。」
「言之有理,李將軍所言很有道理。我漢軍堂堂正正之師,自然要以暴虎憑河之勢擊垮敵人。哪有用本國百姓的性命來引誘別人的道理,這種事傳諸海內,太過丟臉。」
數百年前,漢人越來越多,由原本的微不足道到足以掌握整個爪哇島的財富,無數的漢人富人在全島買地購置產業,役使當地土人為奴僕,更讓這些土人的上層為之不滿。若不是荷人在此,漢朝興盛強大,這些人早已奈不住要動手。現下看著別人的船隊耀武揚威,宣揚實力,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總督閣下,這些是大漢官員的規定佩件,用於識別身分之用。這魚符,剖開兩半,進宮時由宮廷禁衛核對標準,相符之後才能入宮。這符上,還刻有我的姓名官位,相貌特徵,以防有奸人作亂。聽說歐洲各國常有國王貴族被弒之事,後宮禁衛不嚴,甚是可憂,貴國倒不如也效法一二的好。」
昆崗亦是信心大增,微笑起身,向諸人道:「既然如此,大家就去陪我們尊貴的中國客人用餐吧。希望兩年之後,我們與這個國家的強弱地位,能得到根本性的扭轉。」
李侔先是看到他滿臉灰塵,臉上皺紋連成一片,一臉的忠忱困苦之色。心中一酸,差點滴下淚來。待聽到此人誇誇其談,以忠狗自居,差點兒便笑出聲來。不禁想起臨行之際,張偉向他吩咐道:「高傑此人,才幹還是有的。只是人品稍差一些兒,離朕遠了,你未必駕馭得住。是以要先敲打嚇唬一下,這才好使喚。」
待協議簽定,全體荷蘭人盡數鼓掌,帶同圍繞在周圍的土人亦是如此。只有漢朝使節不為所動,與全體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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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了半天,他忍不住向昆崗道:「總督閣下,您認為?」
高傑魂飛天外,知道反應一慢,李侔底下便是一句:「來人,拖出去斬了。」他心中怕極,忙扯著嗓子喊道:「將軍莫急,我今有一法,可使此地生亂,漢軍居中行事,可事半功倍!」
李侔將頭一扭,喝道:「將馬來國與柔佛國的使者請來!」
陳貞慧等人自從清早下船,看看牆角的自鳴鐘已指向下午兩點,各人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只是歐洲人的規矩卻與漢人不同,正事沒有談妥,絕對不肯開宴。雖然亦是餓得眼睛發花,卻一意與陳貞慧等人商議妥細節,這才可以開席。
見那總督臉上變色,陳貞慧忙道:「自然,荷蘭與中國一向交好,在爪哇保境安民,對漢人一向不薄,今上亦曾與總督大人會晤,兩家友好,與葡人不同。」
在木圖前計議半天之後,李侔見李岩與黃龍都沒有特別的意見。便伸手在几案上拿起自己的紅色卻敵冠,戴到頭上。向眾人大聲道:「如此,就請大家早些歇息,明天一早,便各自行動吧。」
李岩喝住口無遮攔的李侔,向他沉聲喝道:「這些話,不是為人臣應該說的。你在我面前說說還可以,若是在外面亂講,只怕我們李家全家的性命都壞在你的嘴上。」
他的這些情報在場諸人多半都不知曉,隨著他侃侃而談,各人的目光立時被他吸引,此時留在內室得多半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文武高層,聽得這軍官言之有理,各人均是點頭微笑,心中嘆服。
他咳了一聲,又接著道:「據我所知,天主教的教皇曾經冊立葡萄牙人的王為印度、爪哇、中國等處海域的王,此事我中華上國絕不允准。南洋地面,素來為天朝前院,豈容他人染指?」
見那人一臉不解,他也並不解釋,只命令道:「你們不必管束人家,要大方得體。只是防止他們與城中的漢人貧民接觸太多,套取情報,去吧。」
他努一努嘴,高傑知道此人與自己還有一些交情,想必事出有因。忙順著他下巴方向瞄去,卻是全身激靈,立時坐直,再也不敢隨意說笑。
陳貞慧只微微一笑,向他答道:「本人奉帝命出海,宣揚天朝德威,此類細務,還是交由其餘人去辦好了。你我二人,該當商議如何和睦共處,兩家和好如初才是。」
昆崗聽了翻譯,知道李侔還有下文,便冷笑一聲,問道:「這是道理,還有情?請將軍道來。」
又向高傑道:「高大人是就此呆在船上,等我們稍微閒些,就派船送您回國,還是返回城中,輔助此事?」
與昆崗所料的相同。滿懷熱情,一心以為給了這些雖然身家億萬,卻在政治上全無權力的富商們機會的李侔等人,果然在吳府碰了個頭破血流。
自漢朝船隊大舉前來,隱隱約約纏繞在他們心裡最擔憂之事,便是漢人趁機兼併爪哇,將他們全數攆走。更有甚者,各人起起當年呂宋幾千西班牙人全被被殺一事,更覺得膽顫心驚,唯恐不經意間與這些漢人起了爭執,人家砰砰的一陣炮轟,幾千漢軍衝殺過來,將滿城全島的荷蘭人殺個精光,那可真是冤枉哉也。
他大半年前就已從南京被派往巴達維亞行事,經營著在此處的情報網絡,伺機起事,奪取政權。因事機不諧,無法得手,一直停留在此。是以上得船後,除了陳貞慧當年略有交集,其餘諸人卻是一個不識。
他看到的不過是一個校尉,官職不高,卻是身著純黑軍服,胸前佩帶的鐵牌上鑄兩把長刀,中立一斧,顯然是軍中的執法軍官。高傑此次奉命前來南洋,執行的卻是軍務,事情一直不順,一直不敢回去面見皇帝。此時見了軍法官在,更加令他害怕,唯恐軍法官奉有張偉密令,要將他擒拿斬首。
因怪笑一聲,向陳貞慧笑道:「貴使身上的這些物什,可是什麼宗教用品麼?或者是情人送的禮物?」
昆崗在巴達維亞和中國沿海多年,這些年來面對著勢力龐大,完全有能力左右爪哇經濟的漢人集團,卻是遊刃有餘,並不吃力。他微笑著看向跑回去傳令的年輕軍官,心道:「中國人好於內鬥,不喜歡當出頭鳥,對政治鬥爭天性中有著畏懼和淡漠的情緒。況且信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掃自家門前雪,不理他人瓦上霜的自私哲學,想讓那些富戶豪門出來起來,領導所有的漢人一起爭奪權力,這真是幼稚的想法。張偉必定不會如此愚蠢,想必是昨天與我打交道的那個年輕的中國將軍的想法。就讓他碰碰釘子也好,待他撞得一頭包,自然就會放棄對巴達維亞不切實際的幻想,轉而去依著他們皇帝的指示,攻打麻六甲城去了。」
他如此識趣,倒令李侔等人暗中稱讚,各人站起身來,將他送出。待重新立定後,李侔方向高傑冷道:「高大人,我是此事負責軍事的都兵馬使,請驗看我的印信虎符。」
高傑揚頭想了一會,便答道:「事情沒有辦妥,我自然還要回到城中。陛下信重厚待之恩,我一日不敢忘記,此事沒有完結之前www•hetubook.com.com,我絕不回國。」
各人正欲隨他一共往宴會廳去,卻又聽那個負責迎賓的少校大聲道:「諸位,我還有一個提議!」
李侔待這些馬來人說完,見一眾荷蘭人雖然少數有面露慚愧之色,多半人卻是不以為然,只覺得這些洋人自認為是人類,卻將別的土人視若豬狗,當真可惱。因恨聲道:「天朝撫育萬國,視別國百姓亦是如同本國子民。今馬來與柔佛諸國告哀,請求我國出師相助,葡人行徑形同豬狗,絕非人類,誅滅此類人神共憤之惡徒,便是合乎天理,順應人情!」
說到這裡,李侔神色卻又與適才道歉時不同,整個臉龐顯的自信而激越。他畢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他若是對自己或漢軍缺乏自信,那才是怪事一樁。
「李侔是後輩,高大人從龍之時,為將軍時,李侔尚在草澤之間苟延殘喘,現下沐浴聖化,有幸忝列漢軍行伍之中,高大人雖然出軍為民,仍是前輩,是以還是要多指教才是。」
他有心恭維幾句,卻又偏生說不出口。而眼見陳貞慧等人神色,不住瞄向自己頭上的金粉,讓他只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一般。因乾笑兩聲,向陳貞慧笑道:「使者大人遠道而來,甚是辛苦,請上坐奉茶。」
「大哥,高傑不是笨人。他知道此事我的所作所為,是因為陛下的關係。所以,對我當面斥責他的行為舉措,他不但不會惱恨,反而會大肆宣揚,以讓人知道他的卑微與無力。」
因高傑對答如流,又說出應對之策,顯然他在此處甚是辛苦,並非是一意敷衍塞責。既然如此,李侔自然收起適才的模樣,臉上露出笑容,親手將高傑扶起,又向他賠罪道:
幾名軍官到底不肯接受總督如此沮喪的結論,各人站在昆崗身前,向他道:「荷蘭的海軍實力,絕對在中國之上。只是咱們暫時被捆住了手腳,等解決了英國,海軍主力重回亞洲,那時候就是解決這個麻煩之時。」
他逼視那荷人總督,向他質問道:「總督大人,如此的惡人惡行,你還要向著他們說話麼?」
張偉雖然下定了侵略南洋諸國,同化其民的決心,亦下決心要對異已分子予以剷除,然而如同這些歐洲人早期殖民時那般的種族滅絕的事,卻還做不出來。況且將這些有違人類公德的惡行一一暴露出來,亦是可以堵上別國的嘴,甚至令同為歐洲人,以上帝子民和文明人自詡的荷蘭人丟臉,這樣的便宜事,自然是值得大做特做,對葡人的惡行,自然要大書特書。
李侔忙碌了一天,先不急於回答兄長的問題。他先手手中的銅擊扣輕輕擊打艙中的雲板,看到有一個親兵在艙門外露頭,便向他令道:「送兩碗蓮子羹來,要快。」
不過盞茶工夫,十餘名兩國使者都已走上前來。這些使者都是馬來島上與荷人常打交道的上層大臣,一眾荷人一看便知,確實是馬來與柔佛的使者,各人都是大驚失色,知道這漢使乃是有備而來,早與這些土人事先勾結。有那多疑的,不免將眼光瞄向馬打藍與萬丹各國派來的大臣,意含警告。
眼見得一個個漢軍高級武官和文臣分別而動,進入巴達維亞城內的漢人首領家中,負責監視他們行蹤的一眾荷人緊張的滿頭大汗,卻又無法公然進入人家中旁聽,腦子裡滿是漢人勾結陰謀的荷人仿似眼中看到未來兵火大起的慘景,各人都是一頭大汗。無奈之下,只得快速派人回報總督,請他定奪。
「唯願這協議有效才好。弱者和強者談外交,定協議,那是在與狼共舞啊。他們得到了麻六甲城,等若扼住了我們的喉嚨,又不像葡萄牙人還知根知柢,這交道,更難打了。」
李岩眼見其弟弄鬼,將高傑揉搓得如泥人一般,不禁心中暗笑。只是心中納悶,不知道李侔為何如此作風,好好兒得罪高傑這樣的情報部門的主官,實為不智之舉。就是皇帝諭令問話,亦該私下裡溫言相詢才是。除非張偉對高傑極端不滿,意欲取其性命,那自當別論。
一時間在外禮畢,由那總督將漢朝使節迎入督府之內。因是正式出使會晤,陳貞慧等文官使節早已換冠帶。陳貞慧戴展角襆頭、穿織金蟒袍、腰纏玉帶,華美堂皇之極。他個頭在漢人中原就高大,相貌堂堂,張偉挑他出使,一則是此人氣質出眾,文彩風流,二來就是取其個頭相貌。原本依他的官位品級,並不能著穿織金蟒袍,還是臨行前御賜穿著。與滿頭金粉,帶著假髮的荷人總督相比,高下立判。
昆崗劈頭蓋臉將那人痛斥一番,這才抬腳往外行去。其餘諸人自然亦緊隨而去。
「正是。司聞曹是陛下手創,以高傑這樣的人作為主官,就是因為這個部門見不得光,有許多事情,不方便明著來的,便是司聞曹的差使。據我所知,像當年在臺灣時,陛下與何太師合力驅逐鄭氏移民,就是以陰私手段來處置;還有,陛下不遵崇禎皇帝詔命出師內地,就是以高傑的方法,製造假的兵變來驚嚇傳詔的錦衣衛;還有,死在司聞曹監獄的臺灣和內地官員不知凡幾,其中未必沒有冤死的……」
「嘿,我只不過www.hetubook.com.com是向你說明陛下的心意罷了。大哥你想,歷朝歷代自然都有情報部門。不過,真正清明的制度下,是不會有這種東西的。陛下不但是要敲打高傑,而且是要與這個部門脫離聯繫。從今往後,司聞曹會歸內閣管理,負責刺探別國情服,不再監視國家大臣了。不過,這自然需要一個過程,估計會是在四海平定,帝室安如磐石之後的事了。」
這昆崗剛剛出了一醜,哪有興趣再去問他。只訕訕一笑,便正色道:「貴使此次出訪英國,還訪問其餘歐洲國家麼?」又道:「中國船隊於此,東印度公司自然歡迎。此處的物資,只需貴方付出金錢,亦是應有盡有。只是土人與漢人間素有矛盾,貴使需約束部眾,上岸的人也需接受我們的監督,以防生事。」
被他訓斥的這些人多半是海軍軍官,巴達維亞的駐軍雖然有陸軍,卻多半在海軍的指揮之下。各人見總督仍是垂頭喪氣模樣,說話如此沒有自信,當下便由一個中校繼續說道:
高傑因畏懼張偉拿他作法,又因在南洋大半年來苦受煎熬,雖然事情不成,卻也儼然是當地土人,對當地荷人、土人、漢人之間的情形知之甚詳。此時情急之際,一直盤旋在他腦際的那個不成熟的想法便是他唯一的救命良方,雖然尚有漏洞不足之處,卻也顧不得了。
只然知道他這個所謂的「亞洲駐軍」不到兩千人,李侔卻也並不怠慢,忙鄭重還了一禮,方道:「正如適才使臣大人所言,我天朝絕不允准敵國在南洋境內駐兵,威脅漢朝商船水道的安全。麻六甲海面為東西方商船必經之路,最寬處不過千多里,窄處才五六十里水面,如此重地,豈容葡人盤距?漢朝日後必會與歐洲諸國大加貿易,如此咽喉水道落入敵國之手,漢朝豈能放心?是故,本人臨行之前,我國陛下面授機宜,著令我相機攻克麻六甲城,將此水道控入我中國之手,此謂之理也。」
「高大人,請起。適才是代天子問話,若有得罪之處,尚迄大人莫怪。」
他們兄弟倆談談說說,待羹湯送上桌來,一起吃了夜宵,草草安歇。
唯有一個漢軍衛尉,還是在臺灣時便從軍的老行伍,卻與高傑是素識。他心中愕然,不知道這些新貴是何人,卻知道能被張偉派來做這勾當,想必是心腹親近的紅人,他不過是張偉畜養的一條惡狗,向來不敢輕慢大臣,因先向著四品文官的陳貞慧行禮問好,又向李侔等人施禮,待諸人還禮已畢,各自坐定。方才向那衛尉笑道:
及至城中荷蘭總督府外,一隊荷人儀仗兵早已靜候在門外,一見中國人的使團到來,立時點燃禮炮,十幾門小炮吐出白煙,轟隆隆的響聲之中,中國政府派出的正式使團第一次佇立在了西方國家的政府機構面前。只是卻是在第三方的土地之上。
迎賓的那少校見他一臉煩惱,便上前拍馬道:「總督閣下以理力爭,與強國簽訂了有利的合約。消息傳回國內,總督大人一定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讚譽!」
「慶勇,此次征伐南洋,將軍中居然只識得你一人,漢軍現下人才越來越多,這可真是令人高興。」
到了深夜時分,最後一批幾百人的漢人買糧隊伍回來,一起回到船上,各荷兵才算鬆了口氣,至於這些人是多了還是少了,反正這漢人的面孔在荷人眼中多半一樣,卻也是無法分清,不必再管了。
昆崗眼見各人皆望宴會廳方向而去,這些小事自有其餘官員打理,他倒不必先上前去。因適才談判太累,只腆著大肚子坐在椅中發呆。
正沒道理處,卻見李侔按劍上前一步,幾個荷人衛兵大驚,不知道他要做何舉動,一時間均跨上一步,攔在他身前。
李侔大笑道:「不勞費心。荷蘭已兩次進攻麻六甲,皆是慘敗而回。漢朝兵力足以掃平南洋,此事咱們自己就會動手,此次知會總督大人,不過是為了不傷兩家和氣,提前通傳罷了。」
身為軍人,李侔自然對高傑忠於王事的態度表示讚賞。看著他慢慢踱向艙外,李侔突然叫住他,微笑道:「高大人,您一向在南洋,不知國內動向。幾個月前,陛下大封諸侯,高大人是從龍勛舊,受封侯爵,這真是可喜可賀。」
宴會過後,陳貞慧等人謝絕了荷蘭人提供食宿的要求。使團上下俱是回船上歇息,不在岸上停留。他們都知道留在岸上,荷蘭人必定不會放心,定會多安排人手監視各人行蹤。於其那般,倒不如各人都回船上,只派出民夫軍人上岸補充物資,就便行事的好。
高傑帶著幾個貼身心腹手下,裹挾在人群中一起往糧船上而去。甫一上船,便由著另一邊迅即而下,借著夜色乘小船往撫遠號而去。及至船上,陳貞慧與李岩、黃龍等人卻已全數在內。
昆崗知道這便是漢軍的將軍,這使團的事,多半還是這個年輕的將軍作主。見他器宇軒昂,英姿勃發,卻也很是讓他喜歡,忙起身答禮,笑道:「本人昆崗,代表荷蘭亞洲駐軍,向您問好。」
想到這裡,李侔心中讚服,因又向高傑喝道:「胡說!你因循誤事,庸弱無能,誤國至此,還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