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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落日

作者:朱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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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鬆偷襲者,重又躍上馬鞍,再度向前奔去。同時在腰際的血口上敷上傷藥,再撕下一幅衣襟將傷口紮住。
鐵君石從靴統中拔出他的匕首,以刀尖畫著曹家堡附近的地形,然後分配任務。他講解得非常仔細,高霸和岳清也聽得很出神。
「還有一個蘇錦華。」小高明白鐵君石的意思。「就算把你們三個人集合在一處,實力也太單薄了。」
「岳大哥,你現在可以離開了。當你再回來的時候,我們的隊伍就已經集合好了,你可以監督我們的撤退。」
關家燕揚聲問道:「有什麼事?」
「關老爺子!」鐵君石冷冷地說:「你的算盤也未免打得太如意了,你自知活不了多久,就把罪過一肩挑,讓你的女兒逍遙法外,這公道嗎?」
「不會的,姓鐵的那小子所關心的就只有魏小蘭,我們放走了魏小蘭,他就不會再追下來了。」
當岳清的座騎狂奔到東側的時候,只見兩匹快馬突地從黑暗中衝出來,一左一右地將岳清的座騎夾住了。
「好!好!家燕,現在我都聽妳的,妳去把鐵君石找來,我要跟他談談,結一結帳,欠人家的就該還給人家……家燕,快去!」
「燕子姑娘,」車把式對關家燕的稱呼倒是挺特殊的。「我跟從老爺子這麼多年了,我對他老人家一向是口服心服的,如今我感覺到不對勁了,燕子姑娘,妳還沒感覺出來嗎?」
曹家堡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大廳中,關家燕只讓岳清在窗櫺的空隙間看了一眼,裡面擠滿了人,岳清根本就來不及去細數究竟有多少人。然後她指引岳清察看他們所安置的炸藥。老實說,岳清對這一門玩藝兒所懂不多。大廳除了正門之外,其餘的門窗都被木條釘死了。在大廳的四周都安置了比蠟燭稍粗的炸藥條,每六條紮成一綑,每一個角落裡都有好幾綑,四個角之間,又用小指般粗細的引線連結起來。
「這一回不同呀!其中有了毛子雲和魏小蘭。」
「堡主,委屈你了!」關家燕見他睡意朦朧,就說得很慢。「現在你可以走了,我們給你一匹馬,這裡到毛頭井只有二十里路,不需要派人送你吧?」
「不要再說了!」鐵君石低叱了一聲。
「他也許並不明白,我不妨再說一次,你還來得及回去告訴他。所有的人質都集中在一處,在屋子的四周我們埋置了炸藥,如果在我們撤離的時候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就會點火引爆。」
「小高,這還用問嗎?我當然要繼續追下去。」
「好!」他幾乎沒考慮就答應了。
「總隊長,」車把式的語氣仍然很平靜:「省點精神吧,還有很長的路哩!」
老爺子在玩什麼花樣?
「也許並沒有勾結,但是,他可能會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財產而出賣我們。」
「說!」鐵君石猛力將對方的頭部側按在砂地上。「是誰叫你偷襲的?」
砰地一響,槍口噴出火燄,那個漢子的兩眼之間多了一個血窟窿,「小酒簍」成了「破」酒簍。
高霸沒有再說話,從態度上看,他並不是信服了,而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和岳清起爭執。
「毛子雲!」蘇錦華的聲音非常冷:「我這一生中最大的恨事,就是和你有了那種污穢的關係。你現在就是一槍斃了我,我也不會跟你走,你開槍吧!」
車把式搖搖頭。
「家燕,老老實實告訴我,妳很喜歡鐵君石,對嗎?」
「不!」關家燕疾聲說:「人是我殺的,我認罪,也認罰。」
「這裡去毛頭井七十里路。」高霸輕聲說。
「撤!」鐵君石只說了一個字。
「唉!妳取笑我了。」
「妳認為妳一直沒有被發現嗎?」
「岳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恐怕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你堅持要進去看一看的話,我去跟老爺子說一聲,相信是可以的。別的方面我就無能為力了。」
「他不就是你們的副總頭兒嗎?」
他快馬回到鐵君石的身邊,將所聞所見報告之後,憂心忡忡地問道:「鐵大哥,你真會讓他們安然撤走嗎?」
「她?她跟妳接頭了?」
曹家堡的木柵門三度打開,二人二騎緩緩的出了木柵門,在一無遮掩的荒漠上逼近過來。
「我看到一個影子一閃。」關家燕輕輕地說。
「沒有用!」毛子雲顯然想把這三個字說得很夠分量,但是讓人聽起來仍是有氣無力。
「是我的就跑不了!」蘇錦華低著頭說。
「沒什麼,小毛病,這幾年一到秋天就犯。犯病的時候躺著不動,蒙頭大睡,幾天就好了;沒想到這個時候犯,在馬上顛著,渾身骨頭好像都散了……。」
岳清竟然忍住了內心的悲憤,語氣平靜地說:「若是我說我並不恨妳,如不是假話,那就是我人性泯滅了。不過,我盡量去設想妳是身不由主;事實上我們也知道妳是被那位老爺子所控制、所擺佈的。如果妳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一定要置他於死地,我就感激不盡了。」
「子雲,我也該走了。」
「除了牛羊的低鳴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不見人影,不見燈光,堡內發生了特殊情況是絕對的。不過……」高霸提出了一個疑問:「劉長青和關家燕離開茶樓之後也趕到這裡來會合了嗎?如果他是施展調虎離山之計,把我們吸引到這裡來,他們卻暗暗逃走了呢?」
岳清筆直地坐在馬背上,寒風吹來,他脊梁骨上不禁起了陣陣涼意,他的右手幾乎想去碰觸一下插在腰際的短槍,但他並沒有這樣做。鐵君石說得不錯,在暗中必定有許多枝馬槍瞄著他,他身上那枝短槍起不了什麼作用。
他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也非常實際。但是,鐵君石卻沒法子回答這個問題。
「鐵頭兒,」關老爺子說:「如果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就不該把罪過加在家燕的頭上,她是遵照父命去做的!……鐵頭兒,我咬牙撐著,我乞求閻王爺讓我多活幾天,讓我活著被綁上法場,行嗎?」
「放心!時候到了會讓你們過癮的。」
其實那不是一盞燈,而是一支牛脂火炬,一個人高高地舉著。他們很清楚地看見那個人的另一隻手正揮舞著一塊白布。
「我只是在為那好幾十口人質擔心,炸藥一旦爆炸,毫無逃命的機會。」
「整隊出發,先撤到『土默特旗』旗主的大寨,我隨後就到,詳情見面再談。」
「如意錢莊的錢掌櫃也跟你們一起走嗎?」
「岳大哥,我們一切都準備好了,說走就走。這一去生死未卜,動向不知。此後是否還能見面,那更難說了!」這時,關家燕才抬起頭來。「鐵大哥也許只是怨我,而你一定是恨我入骨,因為是我殺害了令兄岳霖。」
關家燕沒有接腔,她仰起頭來看著星光,似乎在核算這會兒的時間,也許她是在思索什麼。
「沒錯,他應該知道。只不過,全天下的罪犯歹徒都存著僥倖之心;當然,他也一定有逼我低頭的惡劣方法。小高,我是會堅持到底的。」
「你們不要推來讓去了,我知道應該找誰算帳。不過我要問個明白:老爺子,你為什麼非要殺害我哥哥不可?」
「曹堡主現在就放回,毛子雲我要帶著走。這些貪官、贓官也只有我才能懲罰他們。」
「您的槍呢?」關家燕伸手在睡袋裡摸索著。
鐵君石沉吟著,他顯然還下不了決定。
「沒錯,沒錯,」岳清連忙將關家燕的注意力收了回來。「還有一件事:我必須進入曹家堡的大廳,確定一下別的人質仍然完好無恙,鐵大哥很在意這件事。」
「點清楚了嗎?」關家燕也兜轉了馬頭,似乎想幫忙岳清點個明白。
「只是問他幾句話嗎?」
來人走到一半的時候,鐵君石不禁鬆了一口氣,正是他所期望的錢鏡如。
關家燕向那車把式打了一個手勢,兩個人背靠背地展開了搜索。車底,她睡覺的空睡袋還留在那兒;車廂,她撩起垂簾,星光不很明亮,卻也看得清楚,毛子雲的兩手還吊在車柱子上,他人靠在前車壁,頭歪著,正睡得有勁哩!
毛子雲的臉色如何,在濛濛的夜色中是看不清楚的,但他卻吼叫起來:「鐵君石,你相信他還是相信我?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我從來沒見過他。」
「別說這些,」鐵君石關心的是錢鏡如看到了一些什麼。「快告訴我,堡內的佈置情況怎麼樣?」
經過幾分鐘後,關家燕和車把式會合了,但是他們卻沒有發現什麼。
「你考慮到會有什麼後果嗎?」
鐵君石斬釘截鐵地說:「小高,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即使真是這樣,就算到了天明我們才發現好了,警騎隊的快馬還追他們不回來嗎?劉長青非到這裡來不可,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所劫掠的財物在此;另一方面是他深深明白他們沒有人質他們就絕對逃不出去。」
岳清問道:「距離天亮還有多久?」
「您要喝口水嗎?」
「如果——如果他根本就不談呢?」
「連我和老爺子在內一共二十三人,我們只留下一個準備引燃炸藥的人,現在我們撤走二十二個,——岳大哥,只要我們雙方遵守協議,希望你們對那位留下來的弟兄不要太為難。」
其中有四個手持長矛的盾牌武士,另外五個則是右手按腰,毫無疑問,他們都帶了新式的匣槍。
她想彈起,她想抓起馬槍,但她一動也不能動。她的雙腳雙手都被強大的力量按住,還有一個人騎在她的肚子上,她看到了三個黑忽忽的影子。
鐵君石沒有吭聲,但是岳清卻感覺得出來他打了一個強烈的冷顫。
「你是說,待會兒你可能改變心意,是嗎?鐵大哥,我很景仰你、欽佩你,在小弟的面前你要拿出做大哥的風範來。」
「就一個。」
「照我的話去做!我現在要走了。」
「沒有。」鐵君石的聲音很輕。
「不行。」關家燕說得很有力。
「岳老弟,你要一刀挖出我的心肝來祭你的兄長亡魂是不是?沒關係,我不在乎,但是我一定要先見到鐵君石,要不然……。」
為什麼要拖帶著這輛行動遲緩的大車?
「鐵大哥,你的解釋說得通,而我們卻無法接受,因為我們早就算計到武川方面的攔截,非得走毛頭井這邊出塞不可,……鐵大哥,本來情況是相當嚴重的,是我死勸活勸把老爺子的火氣勸了下來。老爺子很給你面子,先放回魏姑娘,你也要立刻把埋伏在毛頭井的人撤走,以後絕對不能再有這種情形發生。另外兩名人質每過百里再放回來一個。」
「誰是老爺子?」
岳清立刻有了警覺,如果他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回答的話,可能會引起對方的誤會,因此他很技巧地說:「關姑娘,我想妳對鐵大哥的性格已經有了深深的了解;那麼妳也一定明白他何以會如此委曲求全的——關姑娘,我想你們也不應該耽擱寶貴的時間了!」
岳清不再耽擱,立刻上馬走了。
「好好好!」那漢子連連答應。
「說實話,我不希望你們從毛頭井這條路線出塞。」
岳清輕聲說:「錢鏡如也許會把你剛才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劉長青。」
突然,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女人對異性的氣息總是最敏感的。就在那一瞬間,她緊縮著的肢體鬆懈了,她抽出掩蓋在睡袋中的雙手,合力圍住了那隻可愛的魔手。
鐵君石沒再說什麼,又走回頭路。來到歹徒剛才盤車的地方,早已不見一個歹徒的影子,魏小蘭倒真是留下來了。她一見到鐵君石,就撲進了他的懷中,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鐵大哥,你真能硬下心來?小蘭可能手指、腳趾全被剁光,你想到了嗎?」
「那會是誰呀?」老爺子又在問,他似乎很關心這個問題。
「長程追踪呀!」
「這不行,也許不是鐵君石——就算是他,也不行,我不能讓您落在他的手裡。」
「如果我不接受呢?」
也許會有人認為他是在作戲,但是鐵君石心中卻暗暗一動:關標真的是栽贓嗎?為什麼?
「錦華,妳也真奇怪,」鐵君石輕輕將她推開。「妳一個人勇闖曹家堡,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倒膽寒起來了。」
廳內燈光明亮,好幾十口人質擠在一處,個個面上都有恐懼之色,他們或坐、或站,沒有一個是躺下的。
鐵君石抓住了話尾,問道:「這麼說,別人就不肯為老爺子拚命了?」
「老爺子,」關家燕並不以為然地說:「最近我發現您的精力大不如前了,所以在許多事情要下判斷的時候都會出毛病,……老爺子,我認為在這個時候遣散弟兄很不恰當,帶走毛子雲更不恰當。」
岳清也就無可奈何了,他原想留在大廳附近,萬一對方引燃引線的時候,他也許還可以想些法子挑斷引線,使大廳四角的炸藥不要全都爆炸,將傷亡減到最低限度,這樣一來,他只有禱告上蒼了。
鐵君石胯|下那匹「雪裡拖槍」已經奔馳了一天,仍然十分勇健,三十多里地一口氣就下來了。當鐵君石發現以石塊堆積的地界記號時,他才一鬆韁索,使牲口的腳步緩慢下來。
「我好口渴,可是得忍著,喝了水更難受——家燕,告訴瞎子,不許動傢伙——妳揚聲喊一喊,教鐵君石出面,我要跟他說話。」
「那——?」
「錢鏡如那種人是不可信的,我認為愈早發動突襲對我們愈有利,人質中難免有人會遭到殺害,但是大部份的人或可獲救……。」
鐵君石以手中的石塊在他所畫的一個圈圈上用力一戳,沉聲說:「這是他們天明前的頭一站,毛頭井。我們只有一個機會,超前到達,給他們一個迎頭痛擊。」
「鐵君石!」毛子雲又將槍口對著鐵君石。「趕快叫蘇錦華去套車,叫她跟我一起走!」
「小的叫阿祿查,我是旗人。」
「還有,為什麼要劫掠財物呢?這……」
「錢掌櫃,」鐵君石的聲音穩定,表現出他鎮定的功夫。「老老實實告訴我,如意錢莊想必也遭到劫掠了,你們損失多少?」
「鐵君石!」毛子雲的聲音沙啞了:「你真是個有心人,還留下了一個活口來作證指控我的罪狀,證人在那裡?證人在那裡?」
「鐵君石就完全不管我們了嗎?」
不等關老爺子開口,關家燕就搶著說:「鐵大哥,我求求你,請岳大哥就近去請個大夫,或者你們幫忙我抬著老爹趕往毛頭井,不管我老爹有救沒救,我都願意接受王法的制裁,絕不逃避。」
「小高,不要感情用事,你不回城,城裡可能會出大亂子——放心!你的『頭頭』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沒錯,我要在天亮前趕到毛頭井。」
「家燕,妳過去看看,小心鐵君石使詐。」
「你必須忍受,還有一件事我要先向你說明,我冒險混到歹徒的隊伍裡不是為了救你,是為了追踪殺害我丈夫的仇人,污辱我的暴徒……子雲,不管你過去對我好不好,只要有可能,我還是會救你的。那只是附帶,你不必謝我,也不必怪我。」
「燕子姑娘,我說妳看花眼了吧!」
鐵君石知道岳清想問蘇錦華的潛入有沒有引起注意,他連忙扯扯岳清的衣袖,打斷了岳清的話。
兩名人質雙手反翦被綁在車輪上,太陽升起不久,車廂正好擋住了陽光,這塊小地方對這兩個失去自由、身處生死邊緣的人質來說倒是不錯的。曹堡主已經歪著脖子睡著了,在馬上顛了一夜,現在正好呼呼大睡。而毛子雲雖然雙眼下陷,神情委頓,但他卻無論如何也閉不上眼。他隨時隨地都在尋找機會,而他似乎一點機會也沒有。
「岳大哥,請記住一點:在老爺子手底下有不少死士,他留下,就是隨時準備犧牲的;他死,將有好幾十口子陪葬,而且我們帶走了三個重要人質也死定了。岳大哥,希望你能勸勸鐵大哥,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首先出現在岳清眼裡的是一柄雙轡大車,由兩匹高大健壯的大麥騾拉著,從車身晃動的情況看來,車載不輕。岳清判斷,這輛大車即使拖車的騾馬在中途替換,速度也不可能太快,車廂中裝著的想必就是他們所搜刮的財物。
「劉長青教錢鏡如叫他老爺子,這表示他根本不姓劉;也就是說,他不是原來的劉長青。」
高霸也接著說:「鐵頭兒,你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天黑之後,錦華綢緞莊不是發生爆炸了嗎?那炸藥是那裡來的?」
「為什麼?」
鐵君石打了個「且慢」的手勢。然後向關標問道:「關老爺子,你放了魏小蘭,放了曹堡主,卻始終沒放回毛子雲,是有什麼特別緣故嗎?」
「錢掌櫃,剛才……。」
「把毛子雲調出來!快!」
「真是這樣嗎?」
「我不會的,我……。」
「那我就去。」
在塞外邊陲,要與各種民族的人相處,了解他們的習性是很重要的。
緊接著,又有十來匹馬出現,一匹接一匹,拖拉很長,關家燕走在最後,她看著前面的馬匹都出了西側柵門的時候,她一兜馬頭向岳清佇留的正柵門口奔了過來。
「關姑娘,」岳清低叱著:「丟下手裡的馬槍。」
「沒法子,老爺子的決定誰也不敢違抗……」關家燕突然將目光投注在蘇錦華那張髒臉上。「咦?大夥兒就像狗搶食一樣,你怎麼不去急著分錢?」
鐵君石策騎狂奔,半個時辰不到,就趕到了毛頭井。還沒有進市鎮,高霸就一馬當先地迎了上來。
然後,只剩下關家燕和那位老爺子,毛子雲根本就沒有去仔細想想然後他該怎麼辦;事實上他也無法仔細去想,就像蘇錦華那娘們說的——碰碰運氣吧!
「把他的繩索解開。」關家燕指著曹堡主下命令。
鐵君石一時沒有說話,但他深深明白「窮寇莫追」這句話的道理,困獸之鬥是非常可怕的。
「我們雙方都應該乾脆俐落,實在不能再發生任何誤會了,……關姑娘,請你們將魏姑娘留在這裡,我先去毛頭井撤兵,回頭時再來帶她。彼此信賴是很重要的。」
關家燕沒有說話;其實無言也就代表了默認。
「錢掌櫃,我現在可以假裝答應,但是我不願意騙你。到時候我還是需要你回去,因為我還有別的事託付你辦。錢掌櫃,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困在堡內的那許多人質,你都是很重要的。」
她將馬槍扔給車把式,向老爺子睡覺的地方跑去。老爺子和車把式的睡袋擱在距離那輛大車約莫三四十步的地方。這是為了安全的緣故,若有攻擊者,總是以大車為目標的。
岳清連忙躍下馬鞍,跑到柵門前蹲下來,疾聲說:「我是岳清,鐵君石的忠實夥伴,您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關家燕緩慢地朝毛子雲走過去,伸出一隻手,冷冷地說:「把槍還給我,你不能用我老爹的槍殺人。」
「好好好!」
其實,鐵君石也看到了,在曹家堡右後方有一個黑影在移動,那是一人一騎。蹄踏軟沙沒有聲音,然而在一座無垠的荒漠卻掩藏不了痕跡。
「鐵頭兒,」錢鏡如又說:「剛剛我要出來之前,毛總隊長已經從樑上放了下來。他盯了我一眼,那種眼光很怪,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曹堡主一再要我懇求您,千萬不能來硬的,……鐵頭兒,犯不著來硬的,荒漠遼闊,他們走得掉嗎?」
「謝謝!謝謝!」
「也許會。」鐵君石對錢鏡如也沒有把握。
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關家燕走出了布棚子,召來那三股人馬的頭頭,商量分贓的事。烏合之眾在這種節骨眼兒上是最容易混亂、出漏子的。不過,關家燕鎮得住場面,情勢倒相當安定。
其實,這個問題是不用鐵君石來回答的。星光相當明亮,她目光一瞥,就發現二、三里外的車、馬、駱駝都還留在那兒。
https://www.hetubook.com.com感覺得到他們在扯下牽連在車頂上的帆布篷,車把式在套車,在吆喝牲口。過不了多久,大車就緩緩地移動了。
「你說你說!」
前面,又有兩堆堆積的石塊;立刻就要越過「土默特旗」的區域了。
就像一位偉大的魔術師展現了神奇高明的手法,本來是一望無垠的曠野黃砂,卻突然多了一列快馬,共有九騎,一字排開,將鐵君石的去路擋住了。
「鐵大哥,您放心,我們絕對守約。」
高霸又以沉重的語氣說:「鐵頭兒,我一直都贊成突擊攻打的,現在我聽說他們在曹家堡大廳安裝了炸藥,我心軟了。我想請問:當我們在對方撤離的時候發動突襲,他們立刻引爆了炸藥,我們是繼續追擊歹徒?還是回過頭來,去救護一些可能還沒有被炸死的人呢?」
「家燕,我們被迫亡命天涯,沒有錢怎麼活得下去呢?還有這麼多的弟兄,他們對我都是忠心耿耿的,我能不顧他們的死活嗎?」老爺子竟然嘆了一口氣:「唉!事情會演變到今天這種地步,是我當初沒有想到的,……家燕,令我擔心的倒不是妳對我有多麼不滿,卻是另外一件事。」
「錯了!」鐵君石將手中的石塊用力一甩。「是一百二十里。小高,你是照筆直的路線算計的。而我們要繞過『土默特旗』的區域,要多加上五十里的路程。」
「對不起!岳大哥!讓你受驚了!」關家燕伸手扣住岳清座騎的籠頭,將牠拉到了木柵門外。
「關姑娘,我聽了妳的話心頭不禁發寒,但是我不知道鐵大哥是否相信,妳帶我到現場去看看好嗎?我衷心希望一切不必要的殺戮都到此為止。關姑娘,報復並不是解決仇恨的最好方法,妳方才說還欠我一筆血債,實在沒有必要放在心上,我會盡力把這件事忘掉。」
「不!」鐵君石搖搖頭說:「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是蘇錦華被發現,那不可能只響一槍;當時我還以為是蘇錦華找到機會刺殺了劉長青,那也不可能只響一槍。當時,槍聲一響,關家燕兜轉馬頭就跑,那聲槍響就是老爺子給她的信號——停止談判,立刻回來。當然,也可能是不小心走火等等其他的原因。」
「那你就去求他,叫他救救你這條老命……。」
鐵君石和岳清兩匹快馬並轡而至的時候,高霸立刻迎了上去,他遞給兩人一份用桐葉包著的羊肉捲餅。鐵君石這才發現自己真是餓了,三口兩口那一份相當結棍的羊肉捲餅就下了肚。
「百靈廟。」阿祿查一兜馬頭,走了。
他們都沒有提出這個疑問,靜靜地等著鐵君石解答。沒想到鐵君石立刻又把話題轉開了,並沒有繼續揭露他所謂的謎底。
「瞎子,」她親暱地叫著車把式的綽號,並非他的眼睛有毛病,關外人管熊叫「瞎子」,這車把式的確生得虎背熊腰。「咱們一上路,我就發現了,我也問過,一再地問過,每問一次就挨一次罵,你也知道老爺子的脾氣,他要決定怎麼做,別人是拗不過來的。」
「錦華,」鐵君石輕聲說:「妳答應我的,不許衝動,可不能食言啊!」
「何以見得?」高霸不服氣地反問。
「約莫五里之遙。原先我不明白他們是用什麼方法,距離那麼遠,卻把妳跟得牢牢的。剛才我看過妳的馬,左後蹄捆紮了一根皮筋,踏砂的蹄痕不一樣。妳一點都沒有注意嗎?」
「他們一共有多少人,他們絕對清楚,而他們卻多發了一個睡袋,口糧也許會有一個人領兩份,睡袋會有一個人帶兩隻的嗎?錦華,別以為妳高明,妳早就被發現了。」
回頭路是輕鬆的,但是一想到她決心要追緝的歹徒愈走愈遠時,鐵君石的心頭卻是無比地沉重。
「妳早就被發現了。」
「哼!小高,你竟然和蘇錦華同樣的天真,若不是該死的蘇錦華,那幫歹徒除了躺下的之外,就全都落入我的手中了。」鐵君石忿忿地說。
車把式仍然沒有反應,用手一探,有鼻息,心房也在跳動,後腦處濕漉漉的,有血漬,他是後腦挨了重擊而昏厥過去了。
突然,木柵門處又有了輕微的騷動。立刻有人跑過來向老爺子報告:「有人騎馬接近,只有一個人,手裡揮舞著一塊白布……。」
「岳大哥,向您告別啦!」她在馬上揮著手。
就在他剛剛穿越作為地界標記的石堆時,黃砂中突然竄起兩條黑影,是兩個赤著上身的壯漢,他們都拿著大彎刀,一個人執刀砍向馬腿,另一個揮刀向鐵君石攔腰砍來。
「動呀,扭呀!小寶貝!」那傢伙不輕不重地掌摑著她的面頰,「這會兒怎麼老實起來了呀?」
曙光漸落,鐵君石突然發現那一支以一輛大車領頭的隊伍就在前面一箭之地。那支隊伍並沒有繼續前進,已經停下來了。
「我很覺得遺憾。」岳清輕輕地說。
「錦華,解開我的雙手,再給我一枝槍,我們出其不意地發動,是有機會的。」
「我不在乎你作什麼選擇,阿祿查,這是你唯一活命的機會,只要你事後還能活著,就有黃金百兩的犒賞,你可以永遠住在歸化城,快快樂樂過一輩子。」
「休想!」關家燕態度強硬。「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眼看著你動我老爹一根汗毛——岳大哥,看在我尊稱你一聲大哥的份上,像個男子漢,不要欺侮一個年老多病的人,他宿疾復發,遍體痛苦,你忍心嗎?」
「鐵頭兒,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嗎?當我下次再有機會讓我出來的時候,別再教我回去。」
岳清恨恨地說:「就這麼一點原因你就起了殺機,你的心腸未免也太狠了吧?」
「這睡袋那兒來的?」
「是姚方做的。老爺子冒名到職之後,核對贓物清單才發現的。」
「錢掌櫃,」鐵君石把他的手鬆開了,而他的語氣卻更加嚴厲了:「你給我聽清楚:凡是倒楣捲進來的人一個也跑不了,連你在內……。」
「不!我出來的時候就拿定了主意,我不再回去,那些黃金、大洋都是身外之物,我看得很開,死了之後也帶不進棺材……。」
蘇錦華猛地抱住了鐵君石,乞求地說:「君石,不要離開我!求求你,讓我和你一起!」
四個小時快騎趕上一百二十里路不算是很高的速度,問題是:夜裡風勁,此去又是逆風方向,而且沙地鬆軟,馬匹不便快步狂奔,這不是一段輕鬆的路程。
「好!我認了!」岳清賭氣似地站了起來。「你如果存心要給我難過我也沒有辦法。」
在關家燕述說之中,岳清幾乎想提出一連串的問題。但他一直緊閉著嘴,不願意去破壞她述說往事的情緒。
關家燕聳聳肩、攤攤手,她當然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高霸說出了他的想法:「也許是潛入堡中的蘇錦華被發現了。」
關家燕沒有開口去問,顯然,她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了。
「就是劉長青,他叫我叫他老爺子……他說……他說,他不能讓你慢慢地考慮拖時間,他要你立刻就下決定。如果你再沒有回話,他就立刻要動血腥了。」
「錦華,求求妳,別扔下我,那老小子一定會殺了我,也許妳還聽得見槍響……。」
「在馬鞍旁邊的槍袋裡。」
「放開我!」毛子雲掙扎著。「你們這樣對待我,我絕不開口。」
鐵君石縱馬徐徐向前,揚聲問道:「能不能告訴我,前面有一隊人馬是從這裡過去的嗎?」
此刻,所有的歹徒都集中到一起去了,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荷槍監視人質的歹徒也將注意力投向圍集的人群,然而對毛子雲來說,機會並沒有來臨。雙手綑綁太久,已開始腫脹,繩索嵌進肌膚裡,即使沒有任何人在監視他,他也沒法子將他的雙手從繩套中脫出來。
過了一會兒,鐵君石也策馬向毛頭井方向奔去。
他們針鋒相對的氣氛太過緊張,因此有人來到現場他們都沒有發現。騎者的臉孔背光,埋在陰影裡,他們一時很難看清楚那人是誰,但是那匹馬卻太搶眼了,通體白如雪,拖著一根烏黑油亮的尾巴。
老爺子這才緩緩解開睡袋,坐起來,關家燕連忙將一邊擱著的皮統子為他套上,她碰觸到老爺子的頸脖子,火熱火熱的,她連忙去抓握老爺子的手,卻是冰涼冰涼的。
「我認為這種安排有極大的破綻。」
「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種人。」
「錦華綢緞莊掌櫃的被綁架一案是誰做的呢?」
鐵君石會在如此關鍵時刻問起魏小蘭,似乎很出關家燕的意外。因此,她楞了一下才回答。
「岳清,你不了解我的心情。」鐵君石緩緩地說:「我一直以為只要對匪徒強硬,其餘的匪徒就不敢來犯。平靜一個短時間,又來了,我才發現幕後隱藏了一個兇殘的『無臉判官』,他看準了老百姓破財保命的想法;也看準了我們總頭兒敷衍塞責;他更熟悉我們防範和對付匪徒的方法,原來這個『無臉判官』就是劉長青。岳清,我一定要在萬無一失的情況下才進攻。我下定了決心不讓劉長青走脫;也不讓他的手下溜走一個。我要把他們一網打盡,要歸化城以後安安靜靜地過幾年太平日子。」
「已經摸到咱們營地來了。」關家燕又加重了語氣。
沒錯,這個人正是蘇錦華,一個漂亮、艷麗的少婦,而她的慓悍作風卻超過了一般男人。她指指毛子雲身旁酣睡的曹堡主,示意毛子雲不要說話。
「爹!」關家燕狂叫了一聲。
「而且最糟糕的是,對方還以為是故意耍詐,派蘇錦華混進去的,這樣就影響到另外三個人質的安全了。現在,我們只有一個辦法,在天亮前追上他們。」說到這裡,鐵君石蹲了下來,用一塊石子在地上畫著。「你們來看,他們奔西北方,這是我指定的方向,並非他們聽我的指示,而是我早就料到了這是他們唯一的去向,……那位老爺子的手下有許多『土默特旗』的標悍戰士,從此地再過去二十里地就是『土默特旗』的活動區域,我們在那個區域內毫無活動的能力。老爺子算計很準,他們只要向西北方向前進二十里地就安全了。」
高霸連連點頭,似乎充滿了信心。岳清仍是一臉茫然,他對地理環境以及鐵石支隊的弟兄完全不了解。
高霸看著天上的星星,緩緩地說:「還有兩個時辰,以西洋時間的算法,就是四個鐘頭。」
「不行!按照約定,你只能站在木柵門外,來,我送你出去。」
「鐵大哥,我在等你的解釋啊!」
老爺子打了個手勢,那兩個壯漢鬆開了手,在那麼多枝槍的監視之下,毛子雲想飛也飛不出去。
「老爺子說——」
「鐵大哥,你就全憑這位老爺子的一番說詞嗎?」
想不透,毛子雲的確想不透。
關家燕瞪大了眼睛,嘴半張著,她似乎不敢相信,老爺子的想法竟然如此卑劣,做法如此殘忍。
關家燕帶著曹堡主走了。他走得很快,惟恐老爺子又會反悔似的,他竟然忘記向毛子雲道一聲別。
「這是——這是這個老小子故意攀誣我的。」
「鐵大哥!」岳清輕聲發問:「蘇內掌櫃當真成功地潛進去了嗎?」
現在,岳清要按照鐵君石的指示一一來進行了。鐵君石再三交代過,這些細節一點也不能馬虎,對於整個行動的成敗具有關鍵作用。
「那樣豈不更好?」老爺子的目光中透露出詭譎的神色。「讓他們去吸引鐵君石的注意力,我們才有機會從容不迫地高飛遠颺。」
「告訴鐵君石,」毛子雲的嗓門壓得很低:「如果他還把我當個人看待,就聽我最後一次:別管什麼人的死活,連我在內。告訴他一個字:幹!」
不錯,那正是鐵君石。
這邊發生了血流黃砂的事件,被殺者慘呼連連,蘇錦華呼天搶地,儘管聲震雲霄,然而遠在二、三里外的大車盤車處卻是聽不到的。不過,一直睡在那位老爺子身邊的車把式卻在這個時候鑽出了睡袋,躡手躡腳地走到大車的旁邊,把睡在車底的關家燕叫醒了。
原來這位老爺子就是關標,關家燕真正的父親。
這時,毛子雲正站在那匹「雪裡拖槍」的貼近處,那匹靈馬也許是發現毛子雲拿槍對著牠的主人有些不舒服吧,突地發出一陣嘶鳴,前蹄掀起,釘著馬蹄鐵的前蹄重重地敲在毛子雲的天靈蓋上。
幾乎是瞬間事,過程卻是複雜而又緊湊。在彎刀劃過腰部的那一瞬間,鐵君石已經翻身滾下,他和偷襲者同時落地,勝負立分,偷襲者被他按住了。
「你,你叫什麼名字?」毛子雲輕輕地問。他隱約地聽見關家燕和老爺子在大車的另一邊在談論什麼。
「妳走開!妳走開!」毛子雲揮舞著手裡的槍。「錦華,去套車,犯不著拚死拚活。妳還年輕,還有好長一段日子,我會想盡法子補償妳,我發誓。」
「好的,請跟我來吧!不要下馬。」關家燕就在馬上彎腰打開了木柵門。
當她再度驚醒時,是有一隻手在摸索她的胸脯。她意識到那不是鐵君石,鐵君石不會那麼粗魯,而且撲鼻而來的那股異性氣息是絕對不同的。
車把式又一伸手將她攔住了:「別著急,他老人家還睡得好好的,我只是覺得大大地不對勁兒!」
「關姑娘,妳愈說我愈糊塗,妳能說得更明白一點嗎?」
「小高,送錢掌櫃回堡內去!」
「家燕,」老爺子已經套上了皮統子,但他的身子和雙手卻在抖著。「妳——妳剛才說——有人摸到——摸到咱們營地來了,那會是誰——誰呀?」
那簡直是一隻魔手,立刻將她身上的每一分活動能力都鎮懾住了。
「那也沒有必要殺他呀!」關家燕的埋怨和不滿終於表露出來了:「有許多方法可以讓他閉起嘴巴的。還有,我認為對付魏小蘭的手段也太過分了。」
「老爺子跟您共事那麼久,很想在一路上跟您聊聊天;說句老實話,我倒是希望就在這兒把你扔下,我認為把你帶著走,是一個禍害……。」
「是嗎?」
經過這一陣子耽擱之後,鐵君石再也沒有遇上任何阻礙,但他也沒有發現敵踪。他不禁暗暗覺得奇怪,他雖然落後出發,以他胯|下神駒的速度應該可以趕上了。如果說對方改變了方向,也應該和左右包抄的兩支隊伍遇上了。
「我哥哥跟我一見面,他就勸我立刻離開此地。他發現他舊日的同僚在這裡,而且他舊日的同僚卻頂替了一個老上司的名字,他為什麼不向我揭露呢?很顯然,他了解舊日的同僚是一個行為還算正直的人,……由這一點推斷,關家燕所說的一切都是可信的。」
「不僅是你,我也深深為他惋惜,只是事到如今已沒有什麼好追悔的了……」關家燕突然猛力一甩頭,神情與說話的語氣突然一變:「好了!岳大哥!我們談正事,我們會依照鐵大哥的指示撤離曹家堡。如果鐵大哥另外還有什麼安排或企圖的話,那將會無辜地死傷許多人。」
「岳大哥,這一點我也不能透露,……我聽從老爺子的命令殺了不少人,而我認為那些人都犯了該殺的罪名,只有令兄岳霖例外。岳大哥,我承認這筆血債,我也希望將來能有機會償還,目前只有暫時欠著了。」
「錦華!快!」這個時候教毛子雲不說話,那是不可能的。「快解開我手上的繩子!」
「過去我和他在保定府偵緝隊同事,他對我太了解了,他和我一見面,我的底細就穿幫了!」
「花眼了吧?」
「子雲,如果你將來還能活著的話,你自然會明白內情的。」
「錦華,我求求妳,我受不了啦!」
「鐵大哥,你回答得好快!」
「你呢,鐵頭兒?」高霸看出來鐵君石另有動向。
高舉牛脂火炬的人走得很緩慢,他打開了木柵門,緩緩走了出來。這時,鐵君石已經看出來這個人竟然是如意錢莊的錢鏡如。
關家燕來到木柵門口時,來人已經在木柵門外約莫二十步的地方停住,來人是岳清。
高霸將那十二弟兄帶到一邊去,一會兒工夫,他們就堆起了沙堆,點起了隨身攜帶的牛脂小燈,大夥兒匍匐在沙地上,圍著那張曹家堡地形圖,認真地看著、記著。
關家燕聽到槍聲時,猛地一兜馬頭,像箭羽般向曹家堡射去,鐵君石稍稍猶豫了一下,她就已經遠離在百步開外了;那個停留在高霸、岳清身邊的男人也跟著兜馬想走。他的騎術不夠精湛,座騎也不夠精良,他拉韁太急,馬兒發一聲嘶鳴,前蹄掀起,把他從馬背上顛了下來。岳清一衝向前,將他按在地上。
「沒見過。」毛子雲的聲音很平靜。
這時,關家燕也跑到了柵門口,她柔聲地說:「岳大哥,本來我們不能再耽擱了,現在,既然毛總隊長有話要你轉告鐵大哥,那我們只有再忍耐一會兒,你就趕緊再跑一趟吧!」
「我有的是錢,只要我一回到歸化城,我就把我所有的錢給你。」
鐵君石又接著說:「我單騎穿過『土默特旗』區域,吸引他們的注意。他們只以為追兵在後,沒想到你們已經先一步埋伏在毛頭井,奇襲一定奏效。」
「他們停在什麼地方?」
「朋友,不用我說你也明白,要死要活只是一眨眼的事,只要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岳清突然低聲叫道:「堡內亮了燈!」
鐵君石留意到有幾個旗人武士在注視他,就故意高聲說:「我先去曹家堡那邊看看,妳和高隊長先回歸化城,教妳娘煮一鍋小米粥,我要吃它一大鍋。」
「怎麼了?君石……。」
「那麼,妳和老爺子又是何種關係呢?」
「真的結束了嗎?」岳清顯然不太相信。
她立刻發現了砂地上的痕跡;很明顯的痕跡——車把式被人擊昏、被人拖著脫離現場時留下來的痕跡。
「三個。」鐵君石又補充地說。
「不一樣。在沒有絕對把握能一網打盡之前我絕不行動,你們不要說了。」鐵君石一旦拿定了主意,似乎誰也無法更改。「小高,你去跑一趟,每個據點上留兩個弟兄,其餘的全部到這裡來集合。我們平時演練的那幾套今晚全部不用,我要玩點新花樣,給劉長青一個措手不及。」
過了一陣子之後,毛子雲已經能看清楚光線幽暗車廂中的光景了,他不禁一怔;原以為車廂內必定裝滿了金銀珠寶,卻沒想到車廂內竟然是空的,啥也沒有。
「是……是的。」錢鏡如狠狠地嚥了一口唾沫,顯得很緊張。「我見到了毛總隊長,他被吊起來了,還讓他光著脊梁,……曹堡主的少爺也被吊了起來——最可憐的就是那位魏姑娘,她被切掉了一根手指,又沒有好好上藥,整隻手都腫了起來……劉副總隊長說,如果你不照著他的話做,他就繼續切掉那位魏姑娘的手指,在天亮前,他會把魏姑娘的手腳指頭全切光。」
「我會的。」關家燕毫不考慮地回答;儘管她的語氣很低沉,卻不猶豫。
關家燕的眉頭倏地聚在一起去了,車把式說得不錯,是不對勁,老爺子的老毛病犯了。好幾年前她也聽說過,這種病犯的時候頭部發熱,四肢冰涼,要靜靜地躺著,切忌移動,如今整日在馬上顛著,那還得了?
曹家堡的西側有一座小型的柵木,那本是牲口進出的獸道,這時,緩緩地打開了。
「我還是不明白,如果他們早就發現了我,就該把我給作了,還何必這麼費事?」
「你了解鐵君石的脾氣,他不會聽我的,而且他現在也不是我的部下。」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毛子雲那條命。如果你們不遵守約定釋放人質,從毛頭井方向出塞,我們既不能追,又無法攔截。所以我們故意在毛頭井www•hetubook•com.com設下埋伏,逼你們偏向,改奔武川縣出塞。如果你們不遵守約定,我們還可以拍電報連絡武川方面的保安隊截擊。」
「簡簡單單地告訴他,跟我玩硬的我不在乎。我們有三個人在他手裡是沒錯,但是你們卻有二十三條命,拚起來是我合算。最好能夠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教他派關姑娘放馬過來跟我談談。」
「不!鐵大哥,我不是吃糧當差的公人,我是一個靠著追緝、獵殺歹徒的『獵人』,我不習慣你們的行動。我想自由自在地放單,恢復我過去那種追尋獵物的方式。鐵大哥,請你不要勉強我。」
「小高,蘇錦華單人獨騎從堡後方闖進去了。」鐵君石的目光前視,似乎想穿透黑暗,看到蘇錦華的一動一靜。「她好像是成功了!」
「詳細數目我說不出來,情況並不十分嚴重。」
「這一點我也想不透,總會有個原因的——我問妳,那輛大車究竟裝載了什麼東西?」
「回答我幾個問題……。」
毛子雲來到面前,看清楚了一切,興奮地嚷道:「君石,我就知道你會趕來,我就知道……。」
鐵君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喃喃自語地說:「沒想到這位老爺子還是我們的同行,難怪他在副總隊長的寶座上還幹得像模像樣的。」
「不!」關家燕用力地吼著。
「我料定了他會違反約定我才跟了來的,他到現在還沒有依照約定放回第一個人質。」
「哦?你認為他和劉長青有勾結嗎?」
「還有,」岳清突然想到一件事。「毛總隊長還被綁在大車上哩,咱們該把他放下來了!」
「人的耳門後面有一根血脈,我現在就割它一刀,血會慢慢流出來,以老爺子的體質來說,身上的血大約可以流到天亮,那種死法並不好受……。」
「我也沒有太多的機會去看清楚,大部份的火力好像都集中在木柵門的兩邊,有十幾枝人槍,而且都是馬槍。聽說牛欄、馬廄裡還有埋伏,……鐵頭兒,最可怕的是:人質都聚集在大廳裡,劉——不!老爺子在大廳四周安裝了炸藥,只要一有情況,他就要炸。」
錢鏡如顯然想否認,但他的腦袋卻搖不動,揪住他衣領口的那隻手,把他渾身上下活動的能力都「鎮」住了。
「鐵頭兒,」其中有一個弟兄開口說話:「鐵石支隊的弟兄們要我代表說句話:咱們演練了兩年,還沒有轟轟烈烈地幹一場,弟兄們都想顯顯身手。」
「等你。」
「你不是?你不是劉長青?」毛子雲的眼睛瞪得很大,他似乎想把眼前這個人看個清楚。「那……那你是姚方?」
關家燕回頭走了。
「不知道。一直沒有機會查看。」
關家燕立刻扔下了馬槍,而且還扔得很遠。她揚聲說:「岳大哥,冤有頭,債有主,要報殺兄之仇,找我,那和老爺子無關,人是我殺的。」
「君石,你怎麼可以相信他的話?」
「別跟我說這些,」車把式的聲音很平靜,似乎金錢對他毫無吸引力。「我跟了老爺子二十年,是老爺子教我開槍、劈刺、駕車、摔跤的,他教了我好多好多,……總隊長,一個跟了你二十年的人會出賣你嗎?」
「她不算很好,她受驚又受傷,不過,錢掌櫃第一次見過你回去之後,我們知道了你對小蘭姑娘的關切,就有人為她的傷手上了藥,現在她好多了。」
「爹!我一定要這麼叫你、喊你。這兩年來,我不能跟您親近,去叫那個不相干的人一聲一聲的爹,如今親近到您了,卻要喊您一聲老爺子,我不幹,我不幹……」關家燕的眼眶濕潤,聲音哽咽:「以往,您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現在我不聽話了,——爹!您躺下來,我絕不讓您落到任何人的手裡。」
圍集的人群那邊揚起了一陣喧嘩,顯然是起了一點小小的爭執,關家燕立刻就控制了他們的情緒。
「你們一共有多少人槍?」
「我懷疑的地方就在這裡,他並沒有要求我們把這兩個人留下來,甚至最少留下一個人。」
鐵君石在說話的時候才發現關家燕的馬槍橫放在鞍子上;這是具有敵意的,表示關家燕並不信任他。
鐵君石拍拍高霸的肩頭:後者立刻嘬唇打了一聲唿哨。那是一聲暗號,教鐵石支隊的弟兄按兵不動。
「岳大哥,我曾經欺瞞了你一段時間,我真不知道該向你說些什麼。」關家燕說話的時候一直垂著頭,似乎有愧對故友的感覺。「岳大哥,以鐵大哥的個性他是絕不會如此妥協的,請告訴我,他真是為了魏小蘭才如此委曲求全的嗎?」
岳清點頭而去。
猛砍馬腿的偷襲者一撲落空,後腦正好被馬蹄踢個正著,身子往前一撲,摔到黃砂上再也沒有動過。
「他也和剩下的人質待在一起嗎?」其實,岳清是在找話說;他顯然還希望多看到一些。
鐵石支隊一共有二十個久經訓練的弟兄,現在除了在每一個據點留下兩人外,其餘的十二個人都由高霸帶回來了。他們的標準配備是一長、一短兩枝槍,一把匕首;還有屬於自己喜好的小巧利器。
就在這一瞬間,鐵君石已經快馬衝了回來。他勒馬、下地,幾乎是一個動作,死冷冷的槍管已經戳上那個人的咽喉。
按住蘇錦華雙手的那個漢子連忙鬆手拔槍,可是寶馬上的騎者鐵君石手中的皮鞭來得更快,唰唰連聲,抽得那小子連連地在砂地上翻滾。
「你們要到了什麼地方才分錢?」
「幹什麼?」鐵君石冷冷地問。
車把式仍舊用原來那條繩子把毛子雲的雙手捆綁起來,這一次捆得很鬆,並讓他雙手放在前面。然後拉著他,將他推進了車廂,再將繩索的另一端牢牢地繫上了一根木柱子。毛子雲也曾見過運送牛犢子的敞篷車,他現在就和牛犢子一樣了。
「鐵大哥,我想問問匪徒是否發現有人潛入,你怎麼阻止我了呢?」
「剛才劉副總隊長去帶我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到底是站在那一邊的呢?」
另一個按住她雙手的漢子開了腔:「老大,我早說了吧!上一回她是裝模作樣的。漢子整天練武不近女色,她早就鬧饑荒了——老大,別蘑菇了,她等不及啦!」
「他發現你跟了上來,路上設了埋伏卻沒有算計到你。而且,他也知道毛頭井有了伏兵。鐵頭兒,告訴我一句實話,我們還有生路嗎?」
「不會錯——瞎子!」關家燕以食指在空中劃了兩條包抄的弧線。「咱們繞過去——帶傢伙了嗎?」
一開始她保持了高度的警覺,過不了多久,睡意就爬上了她的眼皮。方才她並沒有睡多久,整日奔波的疲累並沒有消除多少。
「不,我要留他的活口只是想要弄明白他究竟是何方神聖,而且也要他接受法律的制裁,明正典刑,以免又引起許多困人的傳說——好了!你們可以分頭出發了。」說到這裡,鐵君石一隻手搭上了岳清的肩膀。「好兄弟,這一次你是代表警騎隊出擊,不許公報私仇。」
「聽話!家燕!」
「他說了半天廢話,但他卻帶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情況。劉長青沒有帶來魏小蘭的手指,這表示他不想激怒我,在氣勢上他已經弱了下去。還有,錢鏡如也為我們帶來了一個謎底。」
「不管他是誰,老爺子,您該醒醒了,您是不是很倦?是不是那兒不舒服?」
岳清也知道想說動他們棄械投降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只得作罷。當關家燕走進木柵門之後,陣陣寒風吹來,不禁使他連打了幾個哆嗦。鐵君石的奇襲計劃是可圈可點的,萬一稍有差池,那就會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了。
「鐵大哥,那我們打一場硬仗,速戰速決還不是一樣。」岳清始終是贊成攻擊的。
蘇錦華楞楞地看著鐵君石,她真不明白,現在她已經遠離賊群,毫無危險了,他為什麼還在深究這個問題?
「我沒那麼好的福氣!」毛子雲抬起手來,以雙手摀著臉。「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會跟我那麼久,我怎麼就碰不到像你這樣有義氣的漢子呢?」
一個尖細而又急迫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告訴鐵君石,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讓他們走遠了再圍打……。」
鐵君石沒有理會高霸,又接著說下去:「阿祿查,你如果回去把我說的話告訴你們老爺子,他可能會懷疑你在我面前還透露了別的祕密,他會殺了你——」
「我不相信鐵君石真的會妥協,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鐵君石也知道在這種人面前問不出什麼名堂來,他不再浪費時間,立刻掉過話頭:「你叫什麼名字?」
「你的雙手現在抓不住一隻雞,別說開槍了。忍耐一下吧!我現在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曹家堡大廳前的階梯,廊下都很寬,兩匹馬直接登上了走廊,關家燕用馬鞭推開了大廳的門。
「岳清,既然承你看得起,叫我一聲大哥,就請你給我一點面子,好嗎?」
「關姑娘,我不需要再回去一趟了,毛總隊長的意思是叫鐵大哥務必遵守協議,不可胡來;這也正是鐵大哥的決定,我們就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阿祿查,我們倆的約定還有效嗎?」
「弄好妳的衣裳!」鐵君石低吼了一聲,將那挨了好幾皮鞭的漢子一提上了馬鞍,一兜馬頭,跑得不見了踪影。
「瞎子!」她喊叫、搖晃著。「瞎子!醒醒!」
「曹家堡多的是這種睡袋,臨走的時候咱們每個人帶了一個,是老爺子吩咐的。」
「如果這個人是鐵君石,那倒好!」他將下半身從睡袋中抽出來,將褪到腿彎處的皮統子拉起來。「我得跟他把帳結一結,一切的罪過都該由我來挑——怪不得妳。」
「小高,就因為過去一再妥協,匪徒才愈來愈囂張。這一次我是下定了決心,務必要一網打盡。你看以後還有誰敢到歸化城的轄區內來晃一晃。」
「那個操縱她、擺佈她的人是我!」老爺子的中氣顯得有些不足,語氣卻是沉穩的:「殺害令兄岳霖是我的主意,要報仇找我!」
當鐵君石跨上那匹「雪裡拖槍」的時候,魏小蘭奔了過來,尖聲叫道:「鐵大哥!你要上那兒去?」
然而鐵君石的腰部卻挨了一刀,所幸只是被刀尖帶過,約莫只是一道血口子而已。
「你認為劉長青會派關家燕出來?或者會挑選我們其中一個人進堡裡去?」
「岳清!」鐵君石低吼著:「命運之神早就決定了每個人的命運,誰也不能代替誰,……錢掌櫃,你是上了歲數的人,見多識廣,也用不著我再多費唇舌,你自己作一個決定吧!你當然也可以不跟我合作,那我就把最後的結果告訴你:堡內所有的人質也許會和所有的匪徒同歸於盡。」
「總座,王法是公平的,我會繼續蒐證,一直到你俯首認罪為止……。」
「如果不幸你死了,我會按照你們旗人的習俗為你安葬——現在你趕緊回去。你稍微耽誤了一會兒,你可以解釋是牲口出了點小毛病——」
岳清心頭頓時明白了,他們一定是要毛子雲命令鐵君石不可以輕舉妄動,沒想到毛子雲卻說了相反的話。
「好吧,我遵照您的指示去辦。怎麼個分法呢?」
「蘇錦華!蘇錦華!」岳清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她混到歹徒隊伍裡去了,她……她叫我告訴你,不要輕舉妄動,等他們走遠了再圍打……。」
「黃金百兩對他也許還起不了誘惑,旗人對身後事卻最在乎了。我答應如果他不幸死亡就按照他們的習俗為他安葬,他就會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是可以信賴的。」
這時,岳清已攙扶著毛子雲從大車那邊走了過來。
「我有個老毛病,土名兒叫作『秋老虎』,一到秋後就犯,犯病的時候頭部發熱、四肢發寒,只要靜靜躺著不動,三、五天就會復元,沒想到今兒一大早在路上犯了病,大夫曾經說過,犯病的時候絕不能動,我不信試試看,在馬上一顛,我渾身的骨頭都顛散了……鐵頭兒,我活不多久了,所以要等你,和你把話說明白!」
又一次緘默,難道又是默認?
「是的,我們沒有聽見槍響,也沒聽見騷動的聲音,蘇錦華一定是得手了。」
「那就再為我躺進睡袋裡去吧!」
「燕子姑娘,不對勁的事情可多著哩!老爺子吩咐說明兒日頭出了之後才動身,這不是存心讓人家追上來嗎?」
「唉!」又是一次沉重的嘆息。「如果按照我原來的計劃,妳和鐵君石也許還有美滿的結果——現在……唉!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家燕,讓我問妳一個問題好嗎?如果鐵君石要殺我,妳有機會先下手殺他,妳會為我這樣做嗎?」
她那裡還顧得上身近乎赤|裸,猛地騰跳起來,狂喊道:「你走開!你走開!讓我殺了他!讓我殺了他!」
鐵君石指著一堆砂丘:「就在那後面,我帶了望遠鏡,看得很清楚,都是年輕小伙子。妳現在該明白,老爺子為什麼故意慢慢地前進了。」
關家燕雖然口口聲聲說她再也不聽她老爹的吩咐了,但她在老爹的面前,她還是個乖順的女兒。她立刻掉頭向大車那邊跑去,馬槍仍舊端在手裡。她只是感覺有那麼一個人摸進了他們「營地」,是不是真有那麼一個人,或者那個人是不是鐵君石,她根本就沒有把握。
就在這個時候,曹家堡內突然響了一槍。塞外邊陲,半夜傳來槍聲本是稀鬆平常的事,然而在此時此刻,卻能使人驚心動魄。
「家燕!」老爺子瞪眼豎眉,他對關家燕似乎是既失望又憤怒。「連妳都不再信任我了嗎?」
「岳清,你太小看劉長青了,他不是個沒頭腦的匪徒。蘇錦華自不量力,就讓她去送死吧!」此刻的鐵君石突然變得冷漠無情。他心中此刻想到的只有一個問題:如何將曹家堡內的匪徒一網成擒,任何犧牲在所不計。
鐵君石的算計不錯,那支隊伍的確過了毛頭井,但他們沒有繼續前行,在一口水井旁邊盤車停了下來。
老爺子沒說什麼,只是抬手輕撫著關家燕的頭髮,她的答覆就已經令他心滿意足了。
「那我們更應該早一步採取行動呀!」岳清慫恿著。
雖然只是一里左右的路程,錢鏡如卻是氣喘吁吁,並非因為走得太累,而是他太緊張了。
「是有公務嗎?」
「老爺子真正的姓名是什麼呢?」
「你看低我了……不要管我是誰,快去照我的話做,你死不足惜,這裡還有好幾十口子,你也不替他們想想嗎?」
「往那兒撤?」
由於星光經過黃沙的反射,關家燕那張原本白潔的面孔看起來蠟黃黃的,像是不勝疲累,然而從她坐立馬鞍的姿態可以看出來她依然精神抖擻,依然是個可怕的勁敵。
鐵君石也就停了下來,保持了安全距離。
「總座,沉住氣,」鐵君石冷冷地說:「我先讓你見一個人。」
「沒關係,我死了還有高霸和岳清,我猜想劉長青不會這麼蠻幹;我也擔心他不會要我去親自談判的。錢掌櫃,麻煩你交代清楚一點:如果他不願我們進去也無妨,那就請他們派一個人出來。你要格外交代明白:我指定要和關家燕商談。」
「鐵大哥!」岳清搭上了腔:「那樣的話,毛總隊長、曹堡主,還有魏姑娘也躺下了。」
「岳清。」鐵君石仍然坐在馬上,他的語氣很婉轉:「我只是跟你打商量,把那位老爺子借我用一用,我想問他幾句話。」
「我就不願為他拚命,只因為咱們拚命幹活兒還沒分到錢,所以大夥兒還得忍著。」
「錢掌櫃因為替老爺子傳話,老爺子將會對他另作處置……」關家燕引導著岳清往木柵門口走。「岳大哥,你趕緊回去和鐵大哥碰頭吧!」
如果人受傷,馬兒無恙,那麼人還有存活的希望;如果馬匹傷亡,人無恙,在這黃砂滾滾的荒原中,存活的希望反倒非常渺茫了。因此,在塞上荒漠中活動的人平時就養成了愛惜牲口甚過愛惜自己的習慣。鐵君石也正是如此,他根本就沒有去迴避堪堪掃到腰際的彎刀,而是雙腕猛力一提韁索,使馬兒前蹄豎起。
在相距約莫十五個馬身的地方,對方有人發話,用的是純正的漢語:「是歸化城來的鐵隊長嗎?」
「難道就沒有別的匪徒去做這件案子嗎?」
「彼此有了誤會之後,解釋就很難令人信服了。」
「老爺子,弟兄們都很信賴你的。」
「什麼意思?」
「鐵頭兒,劉長青也應該明白您是絕對不會妥協的啊!」
「錦華,如果妳要相信這些血口噴人的話,我也沒法子解釋——」毛子雲又轉頭對鐵君石說:「君石,你仔細想一想,就憑你的推斷和這個瘋漢子的幾句話,你還不能硬把罪名加在我頭上。」
「剛才關家燕和我談判還沒有談到關鍵處她就走了,這表示對方並沒有誠意跟我們談判;她出面,只是加深我們的印象:他們一定要照他們的計劃進行,是不會妥協的。小高,岳清,我們會妥協嗎?」說到這裡,鐵君石蹲了下來。「我們當然不會妥協,來!聽聽我的行動計劃。」
「趕了一整天路,沒走到五十里,盡在繞來繞去,這是怎麼回事呀?」
她拚命轉動她的眼珠,她看到了一個黝黑的影子,這時,那大大的頭顱正好擋住了月光,她所看到的只是一團黑,而那一團黑卻像巨大的山岳般向她壓了下來。
「想法子放我走,」毛子雲把嗓門壓得更低:「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鐵君石也策馬向西北方向奔去。
「鐵大哥!」她試叫著:「是你嗎?」
其實,這個問題也是不需要回答的。
「鐵頭兒,你不怕他暗算你嗎?」
「別哭,別哭!我送妳找大夫去。」
岳清喝了幾口水,沒有吃那些香噴噴的乾酪,只是把食物放進草袋中,將水袋裝滿,就要跨馬離去。
蘇錦華狠狠地罵了鐵君石幾句,那不是一個淑女罵得出口的話,反正四野無人,不會被人聽到。罵過之後,她覺得舒坦多了。她依照鐵君石的吩咐躺進了睡袋,馬槍放在手邊。她不明白鐵君石在玩什麼花樣,但她樂意聽從他的吩咐。
鐵君石見到這一對父女情深,也不禁深深感動,他一時倒沒有主見了。
「情況怎麼樣?」鐵君石輕聲問,他不希望對方因為他的語氣急迫而顯得更緊張。
「他怎麼會在這裡?」鐵君石頗感意外,因為劉長青在他面前並沒有提起錢鏡如。
岳清楞在那裡,因為那個向他耳語的人竟然是蘇錦華,她竟然已經混到歹徒的隊伍中去了。
呼呼的風聲,牲口低嘶,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音。關家燕的目光在仔細地搜索,她突然覺得彷彿少了什麼,……她的心房突地一跳:車把式不見了!
「是啊!她打扮成男人的模樣,我根本就認不出來。她教我告訴你,絕不要放棄追緝歹徒,她會一直跟下去,如果你放棄了,她就跟到那位老爺子打單的時候把他給帶回歸化城來。」
「關姑娘,小蘭還好嗎?」
這一聲「鐵隊長」使得鐵君石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這表示對方很尊重他;對方一見那匹罕見的寶馬就知道馬上人是誰了。
「當然沒有被發現,不然我還會在這兒嗎?他們那一群又分成三小股,這一股以為我是那一股的,我就趁機會混水摸魚了,算我幸運。」
關家燕向老爺子報告之後,老爺子立刻答應讓岳清進堡內看個仔細。關家燕出來傳了話,在取得岳清的諒解之後還搜了他的身:岳清並沒有作幌子,他的確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不過,他卻帶了一雙眼睛;一雙極為銳利的眼睛。
「家燕,妳在埋怨我嗎?」他輕輕地問。
「總座!」老爺子的稱呼倒很客氣,口氣卻是嚴峻的:「我剛才和鐵君石達和*圖*書成了協議,我們全體立刻撤出曹家堡,為了保障我們的安全,不被追緝,我們要帶走三個人質。你、曹堡主,還有鐵君石心愛的魏姑娘。我們會在每隔五十里就放回一個人來。我們擔心鐵君石暗中耍花樣,那樣固然會給我們帶來麻煩,也會危害到您的生命以及所有人質的安全。現在,鐵君石派來監督我們撤離的代表就要來到柵門口了,麻煩您去下一道命令:教鐵君石遵守彼此的協議,不得輕舉妄動。」
「我想請問:你們故意慢吞吞地走,一整天只走了三十多里地,到底是為了什麼?」
岳清冷冷地說:「現在你不夠格跟我討價還價,我不會讓你和鐵君石打照面,他一再交代我不得公報私仇,他要你接受王法的制裁,我不相信那一套——關姑娘,妳現在去套車,我們趕回歸化城,我要將你活祭亡兄的英魂,……老爺子,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刀,那一刀我還不知道下在什麼地方。你挨下一刀之後如果還能活著,算你運氣,沒有人再敢找你,連鐵君石都不行。」
「他不是?他明明是……。」
毛子雲一身骨節幾乎都已鬆散掉,但他仍然鼓足了氣,衝到了柵門口,雙手抱著木柱子,探頭問道:「你,你是誰?」
「老爺子!」關家燕俯下身子,嘴唇幾乎貼上了對方的耳朵。「發現了敵踪。」
鐵君石說錢鏡如帶來了一個謎底,然而在高霸和岳清的感覺上這不是謎底,而是謎題;現在的劉長青不是原來的劉長青,而他也不是姚方,那麼他究竟是誰呢?
「那可好,她在堡內暗中偵察,比起錢鏡如找機會觀察,那要確實得多。有了結果她一定會溜出來告訴我們的。」
「用不著,用不著!」曹堡主一連地打躬作揖。「謝謝姑娘,謝謝老爺子!」
「關姑娘,」岳清指著那些炸藥包。「這是誰想出的花樣?」
就在這一瞬間,忽聽一陣牲口輕鳴,那匹通體雪白、拖著一條黑尾巴的寶馬如閃電般而來。緊接著,一柄亮閃閃的飛刀穿透了按住蘇錦華雙腳那漢子的咽喉。
「現在還要等待嗎?」高霸的口氣不是請示,倒有諷刺的意味。
「老爺子也料定了有此一說,他說,天黑怕魏姑娘迷路,所以打算等天亮之後才放她走回頭路。」
難道這是往日的夢魘嗎?這和當年她被三個歹徒凌|辱的情景是一模一樣的啊!
「那……?」
「其他的人還好嗎?」
又是日落時刻。
「也許是我們幫了她的忙,鐵石支隊的二十個弟兄,還有我們三人,都在他們眼裡,他們就沒有去注意其他方面了……」鐵君石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小高,還記得嗎?當葛七佔據曹家堡的時候,我們曾經仔細看過這一張堡內的地形圖,現在,我們又用得上了,……把弟兄們帶到一邊去,仔細看看這一張圖,每一道矮牆,每一條溝渠,每一間屋子,每一道門,都要記清楚;記清楚堡內地形,可使我們活得更久。」
這一帶並沒有高大的砂丘,卻也不是一坦平原。行家就會知道這種地形對搜索者是極端危險的。移動者很難隱藏身子,靜止者卻不易被發現。
關家燕淚水長流,她沒有說話,激動的情緒使她也開不了口。
蘇錦華已經相當勞累了,她必須休息,她將睡袋打開來,鑽了進去。她側躺著,耳朵盡量壓緊地面,如果她所追踪的目標突然移動的話,她可以聽到聲音。她暗暗囑咐自己,要隨時醒來,即使目標已走了一程她才醒過來,她還來得及追得上。如果一覺到天亮,目標已遠離的話,那就不妙了,西北風吹起砂塵會掩蓋了荒漠上車馬留下來的痕跡。
「我不需要。家燕,只要有妳在我身邊,我誰也不怕。家燕,照我的話去辦!」
「他們正在分贓,」一個輕輕的聲音在毛子雲耳邊響起。「也許他們就要四散分逃了!」
鐵君石的手腕冰冷,蘇錦華剛從睡袋中抽出來的兩隻手卻是火熱的;而她的心卻更加火熱。
「鐵大哥,你到底在顧忌什麼?」岳清不解地問。
「鐵大哥,獵人經常死在獵物的爪牙之下,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風霜雨雪,我把死亡看得很淡薄,請你別為我擔心,只是……只是……。」
高霸焦急地問:「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對不起!這一點我不能透露。」
關家燕那敢怠慢,立刻帶人跑進大廳之中將毛子雲帶了出來。他被兩個壯漢反翦著雙臂,衣衫不整,神情狼狽已極。
「哦?」高霸和岳清不約而同地現出訝異之色。
「老爺子,他是個重視生命的人……。」
「我原先也只是想剷除毛子雲那個貪贓枉法的傢伙之後,好好地為邊城的老百姓做些事情,讓他們過幾天安穩的日子。沒想到,岳霖突然出現,他把我的整個計劃都破壞了。」
「那……」關家燕的表現一直都很沉穩,此刻,也有一些慌亂了。「那該怎麼辦呢?」
「家燕,財物算不了什麼,那並不是我的目的。我知道我自己是個失敗者,我夢想成為一個清廉的地方治安長官,到後來我卻成為一個被保安隊追緝的匪頭頭,這是情勢逼人,也是造化弄人。」
「我知道他沒痛沒病,這麼些年來我跟他可說沒分開過,他夜裡睡覺很靈敏的,也可以說睡不沉穩,總是睡睡醒醒。今晚可不同了,一鑽進睡袋之後到現在連動都沒動過——」
岳清看在眼裡,寒在心頭,他不難想像到,炸藥一旦爆炸,那種天崩地裂、血肉橫飛的慘狀。
「我當然不會完全相信他的話,總座,我還有別的證據。」
「當然還有別的佐證……。」說到這裡,鐵君石嘬唇打了一聲唿哨。
車把式拉起毛子雲腫脹麻木的雙手,搓著、揉著、拍打著,為他活血,看上去這個車把式倒是個好心人。
現在,關家燕開始擔心了。這不像是平時的老爺子,簡直就是換了一個人;以往老爺子的反應絕不是如此的。
北邊?車把式只看到一片暗黃色,毫無特殊的發現。
鐵君石也躍下馬鞍,伸手將老爺子扶著坐了起來。
「姚方殺了真正的劉長青,關標又殺了姚方,他才冒充劉長青前來上任。當外掌櫃遇害的時候,姚方、劉長青、關標他們都在距離歸化城一千里路以外的地方。在歸化城的只有你。」
毛子雲突然身子快速後退,他的雙手握著一把槍,那是老爺子放在手邊的嶄新俄造九連珠。
鐵君石從馬鞍上抓下那個反翦雙手的人,他一手抱著對方的腰,一手揪著那人的後領,使那人的頭仰起。
「那麼,只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老爺子究竟是誰?」
「好!我回去照話回。鐵頭兒,咱們的約定你可不能忘記。不幸我要是蹬了腿,你得用咱們旗俗為我安葬。順便告訴你一個情況:關家燕那妮子對老爺子恭順得過分,她是肯為老爺子拚命的。」
「燕子姑娘,妳覺得老爺子身子骨兒還硬朗嗎?」
「劉長青,你把我給斃了吧!」
「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任何問題。鐵大哥,天氣會變,迷霧會散,你遲早會從迷霧中走出來的,何必急於一時呢?還是安排我們撤走的問題吧!」
「老爺子,」關家燕很委婉地說:「我們最好還是維持當初的決定吧!到了百靈廟再分錢。老爺子,你忍心見到他們一個個死在鐵君石的槍下或者命喪法場嗎?」
「本來他還帶著人馬在追,老爺子放走了魏小蘭,他就放棄追緝了,他也許只關心魏小蘭一個人。」
「岳清!」鐵君石輕聲問道:「你要趕回歸化城嗎?」
毛子雲說完之後扭頭就走,走幾步他跌倒了,他又連忙爬起來,那兩個壯漢衝過來,扶住了他。
「關姑娘,我要向鐵大哥發出信號,請你們不要誤會,你們也可以出發了!」
高霸似乎一直在等待鐵君石的指示。鐵君石將那些連接炸藥條的引線扯斷之後,沉吟片刻,才向高霸打了一個手勢,高霸將姆指與食指圈起,塞進嘴裡打了一個響亮的唿哨。
「好!一定。」岳清很有信心地答應。
鐵君石似乎在思索別的問題,所以沒有加入岳清和高霸的爭論。待他們的爭論平息後,他才開口說話:「到現在為止,只有一個問題使我稍稍有顧慮……蘇錦華潛入堡內顯然是成功的,時間已經這麼久了,她在等待什麼?從那些首飾的發現,她已經認定那位老爺子就是殺害她丈夫的人。這麼久的時間了,她難道還沒有找到機會向那位老爺子開黑槍嗎?」
「你說來聽聽看,也許我會盡量去相信你的說法。」
錢鏡如又向曹家堡走了回去:這一次並不需要鐵君石派人押送。
「毛子雲!」關家燕似乎毫不畏懼,她繼續向對方逼近。「你是個男人,卻比我一個女人還不如,我犯了錯,勇於承認,也有勇氣接受王法的制裁,你呢?敢作敢當,為什麼不敢承認?」
這時,木柵門處有輕微的騷動,原來是阿祿查回來了。這位老爺子似乎不太關心阿祿查回到堡內為什麼和關家燕有一段時間上的差距。他的雙眉深鎖著,很明顯的,他的情緒正陷於低潮。
「我想不是單純地為了魏小蘭。」岳清明明知道這樣的回答可能不太妥當,但他卻不願意因他的搪塞而破壞了鐵君石是一條鐵錚錚漢子的形象。
這時,高霸回來了,他焦灼地問道:「鐵頭兒,你有了行動的腹案了嗎?」
「不要動!你們都不要動!」毛子雲狂喊著。
「那倒不一定,也許他只是為了保護生命財產臨時作了妥協;或者——」鐵君石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下去:「錢鏡如根據他所見到的情況判斷,認為這位老爺子很有把握衝出我們的包圍。」
「突襲行動不會打正面,剛才錢鏡如說,十幾人槍都分佈在前面木柵門的兩側,這是謊言。這位老爺子不會如此佈置的。」
「不,不用了,槍在我手邊沒用,面對鐵君石那種漢子,我開不了槍,我下不了手。我要殺的是惡人,不是好人……快去!我要和鐵君石面對面地談一談。」
「幹什麼呀?」
「那,曹堡主和毛總隊長該如何處置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你教我如何向老爺子回話呢?」
「鐵頭兒!」老爺子似乎很累很累,但他說起話來還是字字分明:「我是關標,家燕的親生父親,父親叫女兒做什麼,她不能反抗,所以錯全在我,罪也全在我,要辦辦我,要殺也殺我,一切的一切都與家燕無關。」
「家燕,妳還有什麼埋怨,全都說出來吧!」
這輛大車由兩名騎士護衛著,出了西側柵門,停在堡外的空曠地上,並沒有立刻出發。
高霸頗不服氣地問道:「難道他的生命反而比別人更有價值嗎?」
「不行,還不到時候!」
「等我?」鐵君石難以置信地搖搖頭。「等我做什麼?為什麼不在曹家堡就和我作個了斷?」
「我不是劉長青!」
錢鏡如猛地打了一個冷顫。
岳清叫了起來:「鐵大哥,這種想法太僥倖,也太危險了!」
此時此刻,在曹家堡一個陰暗的角落裡,老爺子正在聽取關家燕的報告,他最關心的當然是鐵君石的態度。
「好吧!你們的隊伍可以出發了,關姑娘,就讓我留在這裡吧!」
「他不死,老爺子就會死;他雖然被殺,老爺子的計劃還是被破壞了。如果不是令兄突然來到歸化城,情勢不會演變到今天這種地步。」
「好兄弟!」鐵君石拍著高霸的肩頭。「我了解你的心意,一方面你是現職的警騎隊長,你勇於負責;另一方面你是要為我挑擔子……好兄弟!現在是一場正義對邪惡的戰爭,是一場絕對只能勝不能輸的戰爭,讓我們共同挑起這副擔子吧!來!我告訴你們我的行動計劃……。」
西側柵門仍然敞開著,鐵君石帶頭衝了進去;照雙方的協定,他沒有去攻擊歹徒撤離的隊伍就不算違約。他一進曹家堡就翻身下了他那匹「雪裡拖槍」,向大廳竄去。那些炸藥條雖然安置在大廳的四周,卻像埋藏在他心頭一樣,使他透不過氣來。
岳清沒有再說什麼,他並不苟同鐵君石的想法和做法,但他也沒有十足的理由去駁斥鐵君石。
「你放心吧。」
「是的,我就是鐵君石。」
魏小蘭突然叫了一聲:「哎呀!我差點忘了,那位綢緞莊的內掌櫃教我給你捎口信——」
鐵君石咬著牙,硬著心腸說:「小高,照原定計劃進行,也許會有小小改變,那只好到臨時再作決定了——岳清,你去吧!」
關家燕劈頭就說:「鐵大哥,你的行動惹火了老爺子,他很生氣。」
「岳清,」鐵君石頗為沮喪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出現之後一直沒有提到毛子雲嗎?我們一上來先懷疑他;後來又排除了對他一切的懷疑;到最後,他的確不是匪,也沒有和匪勾搭,但他的確涉嫌殺害了蘇錦華的丈夫。」
「關姑娘,好幾十口子人的生命,誰擔待得起?就因為這個緣故,鐵大哥才不得不低頭的!」岳清又回到了馬鞍上。「對了!鐵大哥要我轉告妳,蒙旗的遊牧家族在夜晚是不移動的,你們此去的方向是應該不會遇上的,萬一遇上了,你們可要小心應付,不要誤會是鐵大哥故意設下的阻礙。這種誤會一旦發生,後果就太可怕了!」
「不!不!」關家燕用力地搖頭。
「我用望遠鏡看過,不見毛子雲,他可能在車上……!好了!不要脫靴子,鑽進睡袋裡去,睡袋口不要扣上,馬槍放在手邊——」
「……。」
「家燕!」老爺子似乎想阻止她。
鐵君石剛才還在說,對方根本不可能和他們面對面地談判,現在他發現自己判斷錯了。
他們很快來到「土默特旗」旗主大寨,鐵君石和旗主以往多少有點交情。旗主避而不見,卻也接納了他們,還願意供應他們草藥、飲水、糧食和牲口用的乾草、麥稭,但是有一個條件:在一個鐘頭之內就必須離開。
蘇錦華下了馬,靜靜地站在鐵君石的身邊,一句話也不說。她似乎只為丈夫索仇而來,除此之外她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現在只剩下毛子雲、關家燕、趕大車的車把式和那位老爺子四個人了。毛子雲這時很留意四周的動靜,他發現那個車把式就是副總隊長許多親信護衛的其中之一。車把式打了個手勢示意毛子雲站起來,替他解開了反翦的雙手。毛子雲站在炎陽下,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噤。他簡直想狠狠地臭罵蘇錦華一頓,這個臭娘們!有膽子混進賊陣裡來,卻沒有膽子拚一拚,還要教他碰碰運氣。
「兩者都不會,」不待岳清提出疑問,鐵君石又接著說:「其實,我也不是真要和他談判,岳清,你以為我真的要和他商談或安排他們高飛遠颺的細節嗎?」
「關姑娘,我好像困在一團迷霧中,分不清東西南北,我已經認輸認敗了,我只懇求妳把我拉出這一團迷霧,可以嗎?」
關家燕冷冷地開了口:「解釋得很好,那,毛頭井方面的埋伏又作何解釋呢?」
「老爺子,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我不是不願意將那些金錢分給弟兄們,而是他們得到錢財之後一定會立刻去揮霍享受,有的人會留在毛頭井,有的人還會溜回歸化城,到後來他們全部會落進鐵君石的手中。」
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君石!」
由於關家燕一睜眼就看見車把式將一根食指豎在唇間,所以她什麼也沒問,就跟著車把式走,兩個人距離停車處百步開外才停了下來。
「錢掌櫃,」鐵君石平靜地說:「回去傳句話,我原則上同意了,不過,為了雙方的利益和安全,有許多細節還需要磋商和安排。告訴他,我們這裡有三個人,我、岳清、高霸,由他選一個到堡內去和他面對面地談。」
高霸點頭表示同意。
「關姑娘,如果妳是真的感動,那我就進一步說一句心裡的話……妳剛才也說過,老爺子是一步錯,步步錯,妳難道就不能拉他一把,別讓他錯到底嗎?」
他不知道大車將駛往何方,當然他也不知道未來的命運。他終於徹徹底底地放棄了,將背部靠上了車廂板壁,伸展著雙腿,閉上了眼睛。
一切似乎都太遲了,她看見她老爹坐在那裡,上身挺得筆直,朦朧的身影看起來似乎過分龐大,其實那是兩個人合攏起來的影子。在她老爹的身後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個人不是鐵君石,是岳清。
「可惡的劉長青!我要親手宰了他!」毛子雲忿忿地說,還用力吐了一口唾沫。
一個情況卻將鐵君石的話打斷了。
「小寶貝!」一股刺鼻的蒜味衝進她的嗅覺。「咱們可真是有緣,原以為再也遇不上妳這種令人銷魂的雌貨了,沒想到妳又送上門來——小寶貝,妳裝得很像,誰也認不出妳是個雌貨,可是,妳脖子上那塊硃砂痣對咱們兄弟印象可深刻哩!……小寶貝!還記得嗎?那天夜裡,妳狠叫,妳滿地打滾,把咱們逗得火冒三丈,——小寶貝,咱們想妳可想瘋啦!」
「老爺子,您看錯鐵君石了!他……。」
「總瓢把子!」那人聲嘶力竭地說:「事情已經洩了底,您想賴也賴不掉啦,茅三跟金九全讓那兇悍的娘兒們給割了,我算命大,鐵頭兒要留個活口作見證,……如果您真不記得,我就提醒提醒您,我是小酒簍,從前在關外給您幹過衛士,奉了您的命令去殺了錦華綢緞莊的外掌櫃,……總瓢把子,你認了吧!」
「哦?有多少呀?」老爺子的聲音很微弱,好像還在夢中未醒似的。
「家燕,我不是跟妳說過了嗎?黃金除外,其餘的分成四股,咱倆留一股,咱們從河北招來的弟兄分一股,這兩年在塞上招募來的弟兄分一股,另一股分給蒙旗戰士,再由他們去細分。」老爺子說到這裡,歇了一口氣。「然後,水、糧由他們取用,叫他們立刻各自西東。」
關家燕說出了她對這一方面的看法:「鐵君石是一個很難纏鬥的對手,但是他太關心所有人質的生命,尤其是魏小蘭,我猜測他絕對不會輕舉妄動。」
來了一個換班的歹徒,他頭上戴的翻皮帽子放下了兩邊的護耳,臉上盡是沙塵污垢,幾乎很難確認他是副什麼長相。他向原先那個站崗監視的漢子咬咬耳朵,那漢子投以感激的目光,奔向圍集的人群。
剛從睡袋裡鑽出來,原本就有涼意,現在她更是禁不住連打了幾個冷顫。幸好,鐵君石發現了,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將遭到何種下場。
「可以。」鐵君石沒想到會如此順利,當然立刻答應。「如果歹徒有活口被緝捕,其中有貴旗戰士的話,一定交貴旗處置。」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鐵君石必定另有打算。
錢鏡如聽話地將火炬燃燒的一頭插|進沙堆,熄了火頭,然後筆直地走了過來。
岳清抽出了一幅白領巾,在頭頂上搖晃著,同時,他兩腿夾馬,使他的座騎繞著曹家堡奔跑。這並不是預先訂妥的記號,而他希望鐵君石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小高,不管他究竟是誰,有一點我們是可以肯定的:他在副總隊長的座位上坐了一段相當長的時期,他了解我,也了解你,更熟悉我們鐵石支隊的戰法,是不是?」
「堡內情況怎麼樣?」食物還在鐵君石口中,聽起來有些語音不清。
突然,在一望無垠的荒野中冒出十幾個人出來。他們散列成兩行,從曹家堡西側像一把剪刀般伸展出去。岳清心裡明白,如果方才他不是快速地將信息傳給鐵君石,一場血戰已經開始,說不定也已經結束了。
「不,」鐵君石斬釘截鐵地說:「一逮到機會就動手,不要有任何顧慮。」
他暗暗算計,歹徒那一支亡命的隊伍只怕已經hetubook.com.com過了毛頭井,如今已遠去百里之遙了。
「小高,帶隊回城了,好好維護城內的治安,毛總隊長被歹徒擄走的消息可能已經傳揚出去了,那會造成人心惶惶,一回城就立刻帶魏姑娘去瞧傷科大夫。」
「一整天妳都在跟蹤老爺子,妳可知道另外還有人一直跟著妳嗎?」
高霸對鐵君石是絕對服從的,他不再多費唇舌,立刻銜命而去。
「你是說……?」
哨音還在夜空中打旋,一匹快馬已經到了面前。騎者是蘇錦華,不過她的鞍前還橫放著一個雙手反翦的漢子。
「他不是劉長青。」
兩個人都循著腳印往前望去,望著望著,關家燕突地叫了一聲「瞎子」,拔腿就往回跑,這時她的馬槍咔地一聲上了紅槽,端在手裡,就像是已經看到敵人了。
他們所站立的地方距離曹家堡約莫一里之遙,鐵君石和岳清很明顯地看著高霸在走到一半的時候,讓錢鏡如一個人繼續前行,最後,錢鏡如終於回到了曹家堡。
「那怎麼可能呢?」高霸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劉長青會如此疏於防範嗎?」
老爺子睡得可真沉,叫了一陣才醒過來。他的反應似乎也顯得遲鈍了,他只是睜開了眼睛,並沒有支撐起身子。
「不!不是不信任,我是擔心您太疲倦了。帶走毛子雲,會使得鐵君石一個勁兒地追趕我們……。」
「謝啦!」鐵君石猛一拉韁,馬兒前蹄掀起,就像人類打躬作揖似的。
「錢掌櫃!」鐵君石打斷他的話。「你非回去不可,因為我需要你幫我的忙。你假裝說,我願意考慮劉長青所提的要求,然後你就趁此機會觀察堡內的情況:他們的人如何佈置?使用何種火器?人質都關在什麼地方等等,你一定要看得很詳細,記得很清楚……劉長青等得不耐煩,一定會再切下魏姑娘一根手指,你就爭取把那根手指送到我面前來,再把那些我想知道的情況告訴我……。」
「姑娘,我呢?」毛子雲焦急地問。
蘇錦華的手腳一旦自由,渾身的勁道藉著滿腔怒火全都使出來了,那把本來要挑破她褲子的匕首到了她的手中,順勢從她腰際那漢子的兩胯之間捅了進去。
管他娘!毛子雲想開了,誠如蘇錦華所說的——碰碰運氣吧!
「問這幹嘛?」車把式並未停下手裡的工作。「反正名字也是假的。」
「爹!」關家燕叫了一聲,嘶聲說:「事到如今一切罪過都擔了吧!別再去血口噴人、衊誣好人了!」
「不知道是誰,反正是有那麼一個人摸進來了,他距離我們很近,說不定他正在偷聽我們的談話……。」
鐵君石話聲未落,就翻身上了他那匹「雪裡拖槍」,一陣小碎步,就消失在砂丘間了。
高霸卻表示了相反的意思:「聽那丫頭片子瞎胡吹,說不定他只是悍匪姚方的一個黨羽,來了一招窩裡反,殺了姚方,想過官癮——」
「鐵頭兒,跟了你兩年多,你給我任何命令我都沒含糊過,這一次我卻覺得心頭上的壓力太重。」高霸憂心忡忡地說,「因為,有三條寶貴的人命在歹徒的手裡。萬一歹徒用人質作要挾,我該怎麼辦?」
「鐵頭兒!」高霸低吼起來:「你瘋啦?堡內有好幾十個人哩!還有毛總隊長!」
那人飛快地躍身上馬,向曹家堡奔去。
他們站立的地方絕不在堡內匪徒槍枝的射程之內,所以鐵君石毫不顧忌地高聲回道:「錢掌櫃!繼續往前走!先熄掉火炬。」
於是,蘇錦華也跟著停了下來。
他們兩匹馬剛下台階,突然在那一長列散騎中最後的一匹牲口前蹄掀立,嘶聲長鳴,後蹄打了一個旋轉,差一點撞上了岳清的座騎。騎在那匹狂馬上的人身子一斜差一點摔了下來,岳清連忙伸手將他托住。
突然,在曹家堡內木柵門處亮起了火光。有人舉著牛脂火炬,開門向外走。岳清興奮地輕叫了一聲,鐵君石卻是屏息凝神以待,因為他擔心這回來傳話的不是錢鏡如。
「我不勉強你,事實上,鐵石支隊的追緝行動已經結束了。」
「關姑娘,真感謝妳把我們從迷霧中引了出來,說出了如此玄奇曲折的內情,我能請教幾個小小的問題嗎?」
她內心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了,她咬牙忍著,她要等待機會。
「關老爺子!」鐵君石問道:「你說的證據呢?」
那邊,以大車領頭的一列長長的隊伍已經全部出了曹家堡,很規矩地朝著西北方向進行。
錢鏡如大吃一驚:「鐵頭兒,如果他挑你親自去呢?」
遠遠看過去,馬上人是一男一女,很明顯的,那個女的是關家燕。
這兩個偷襲者躺臥在黃砂中,鐵君石絲毫沒有發現,一旦變起倉促,頃刻決生死,而鐵君石卻面臨了一個選擇:是先護人,還是先護馬?
「關姑娘,我不知道妳所說的年老多病者是誰,我只知道正面對一個心性殘忍的老魔頭,他口口聲聲要誅殺歹徒,翦除強梁,而他自己的行為卻比歹徒、強梁要兇殘多少倍;他滿口仁義道德,骨子裡壞事做絕,像這種人一刀了帳實在是便宜了他,……關姑娘,也許妳對我的一切早就清楚了,一個聲名狼藉的『獵人』,是什麼花樣都玩得出來的——快去套車!」
儘管在習慣上警騎隊一向對蒙旗的區域不加打擾,但是「土默特旗」的區域仍是在他的管轄之下。這個區域的騎士、戰士均以慓悍著稱,但是對警騎隊仍持著敬畏之心。不過今天晚上鐵君石單騎闖過「土默特旗」的決定卻是大膽的。一方面由於他已被毛子雲革除了警騎隊長的職務;另一方面是月黑風高,殺了他黃砂掩蓋,誰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高霸適時走了過來:「鐵頭兒,大夥兒把曹家堡內地形都摸清楚了——剛才錢鏡如帶來了什麼消息?」
當岳清翻身跟上馬背的那一瞬間,關家燕也正要翻身跨上她的座騎,站在她身旁的老爺子卻一把將她拉住了。
「他已經決定屈服了,我只不過隨口說說罷了。」
毛子雲的目光從指縫中偷看出去,那個車把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知是憐憫他還是在暗暗譏笑他。他以不明顯的動作試試自己的雙手,麻木消失了,有了勁道,憑他過去所練的身手,可以一舉制伏面前這個四十靠邊的漢子,然後呢?……
高霸清點曹家堡的人質,除了曹堡主被帶走之外,其餘的人都還安然無恙,錢鏡如也被留了下來;他大罵那位老爺子不守信用,因為到最後從他銀樓劫掠來的黃金還是被他們帶走了。
鐵君石冷漠地說:「如果能救堡內二十多個人質,如果能將這批為非作歹的匪徒全數殲滅,魏姑娘的手指腳指全被切光也是有價值的。」
「起來!」鐵君石的聲音也很冷。「套上妳的靴子,要快!」
「我要去毛頭井,請妳先回去知會老爺子一聲。我經過你們盤車的地方會稍稍繞道,避免彼此提心吊膽。」
絕不是因為聽說魏小蘭被釋放,鐵君石就不管另外兩個人的死活了,而是他已另外有了打算。拚殺一場的結果就算歹徒全被殲滅好了,鐵君石也不會感到滿意,他最終的目標是要將那位老爺子送上法場。
「也好,我一直想找機會向鐵大哥細說原委,卻一直沒有機會,就煩請你把內情告訴鐵大哥吧!」關家燕打開木柵門走了出來,與岳清站得很近,聲音也低了許多,「老爺子和令兄岳霖早年在保定府同事,他為人正直,從不取非分之財,但是他的上司和同事卻一個個貪贓枉法,以致盜賊蠭起,地方治安從來就沒有辦好過,後來滿清滅亡,民國成立,軍閥各據一方,兵災四起,比起晚清的腐敗還要糟糕,老爺子一氣之下,就離開保定府的偵緝隊,回鄉下種田去了。」
「家燕,妳一向是個聽話的乖孩子,這會兒怎麼不聽話了?一定是鐵君石,一定是他!」
「鐵隊長應該明白,本旗對騎士、戰士一向約束很嚴,但是良莠不齊,也很難管束,同時為了避免無事者遭到殺戮,本旗也有難言的苦衷。鐵隊長方才問到的問題我們實在不便回答……順風!」
「瞧!」關家燕說:「他們都好好的!」
鐵君石不僅僅鬆了一口氣,而是鬆了長長的一口大氣;因為錢鏡如除了手持火炬之外,並沒有別的東西,看來魏小蘭的手指還保留了九隻。
兵分二路,高霸和岳清分頭出發了;轉瞬間這兩支隊伍就消失在浩瀚無垠的曠野中。
「她想幹什麼?」
「鐵頭兒,怎麼回事?」
曹堡主終於醒了過來,恍恍惚惚的,似乎摸不清楚他身在何處。
「鐵頭兒,」高霸緩緩地說:「你每一次分析敵情都很準確,但是現在你的看法我卻有一點意見:你也許把這位老爺子估計過高了。平時我們訓練的時候,他們根本就沒有過問過,他不見得就熟悉我們那幾套陣式。現在我們心情焦急,而他也是一樣,他不見得能夠穩紮穩打。最重要的是:他自以為有人質在手,我們會妥協,根本就沒有想到會有一場狠仗——鐵頭兒,我不是逞勇好鬥,這一仗交給我,如果有任何差池,我負全責。」
岳清插口問道:「這麼說,錢鏡如和他們也有勾結?」
「那是不可能的,我們不會多帶一個累贅。」
那漢子答得挺溜:「除了老爺子和關姑娘之外,我們一共有十九個人、九枝馬槍、三枝駁殼、四枝火槍,還有五六枝單打一。」
「他們不能一輩子依靠我,他們必須學習如何生存,叫他們走,走得遠遠的,跟他們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是個匪徒頭頭,我以往立志要殺的就是這種人。」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吩咐弟兄,不許帶水,不許帶口糧,盡量減輕牲口的裝載。岳清帶十個弟兄先向東,再折向西北;小高帶十個弟兄先向西再折向西北,你們兩支隊伍在毛頭井會合。有一點你們要格外注意,一定要在天亮前到達。」
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鐵君石並沒有給予他指示;這也是一個較接近人性的問題,岳清當然不能去設想關家燕提出這個問題有任何其他的動機。不過,他深深明白自己的回答將有深遠的影響,不得不小心應付。
「不!我不能讓您落在他的手裡。」關家燕猛力抱住了老爺子,嘶叫了一聲:「爹——」
岳清輕聲說:「鐵大哥,別太相信他的話,還得仔細查個清楚才能確定。」
「小高,不要有任何顧忌。」鐵君石的口氣仍然毫不猶豫。「如果毛總隊長不幸遇難,也算是因公殉職,應該是死而無憾;曹堡主不幸被害可說是咎由自取,他一向都對匪徒妥協,這就是妥協的下場;只有魏姑娘是無辜的,就算她是為我而死好了,我會終生記住她的。只有一個人務必要讓他活著,就是那位老爺子。」
這時,岳清已經來到柵門外,老爺子打了一個手勢,那兩名壯漢立刻將毛子雲往柵門口拖過去。
關家燕瞪大了眼睛,半晌才說出話來:「岳大哥,這……這太使我感動了,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關家燕緩緩地搖著頭。
高霸嚷了起來:「鐵大哥,這種人怎麼可以信賴?」
這幫歹徒已經開始上馬行動,蘇錦華也跨上了雕鞍,她當然沒有分到錢。因為在那三股人馬中誰也沒有算上她那一份;也正因為如此,她混跡其間才沒有被發現。
「為那位老爺子遺憾。他一生嫉惡如仇,痛恨為非作歹的人,到最後他卻變得和他們完全一樣,甚至比他們更殘酷,這不是絕大的諷刺嗎?」
蘇錦華連忙跑去察看,鐵君石說得沒錯,捆紮的手法很細緻,慢行小跑毫無影響,只有在奔馳時才會使騎者有所感覺。
圍集的人群這時又分成了三小股,也比方才吵鬧了,這時,關家燕卻走了過來。
「那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嗎?」
「鐵頭兒!」來到面前,阿祿查喘吁吁地說:「老爺子說你違反了約定。」
「家燕,」老爺子不耐煩起來。「我方才就說過了,他們必須學習如何生存,我不能老是保護他們。」
「你們?!……」岳清嘴一張,又閉上了。倒不是他顧忌什麼,而是他銳利的目光有了發現。「鐵大哥!你看!」
「錦華!真的是妳?快——」
「是我,認不出來了吧?」
「錢掌櫃,別說廢話,想必是劉長青教你來傳話的。」
「不!」關家燕幾乎用出了渾身的力氣在嘶吼。岳清揚起了右手中的利刀,貼在老爺子的耳根處,冷冷地說:「如果妳再說一聲不,我就一刀割下去了!」
「我答應你每隔一百里放回一個人,從曹家堡上路到現在我還沒走出三百里,如果從早上在毛頭井放回曹堡主之後起算,也還沒有超過一百里,這是第一個理由……」關標喘了口氣,停歇了一會兒才又接著說:「第二個理由是:他涉嫌一件大案,我還不能放他。」
「這是實情,不過情勢所逼也非得如此不可。這樣不太會受到歹徒的注意,也可能收到奇襲的效果……小高,我們相約五天,如果我們五天不回歸化,你就將整個情況用電報向北安報告,同時也可以派出搜索隊去尋找我們的屍體了。」
她立刻想到她的目標,當她想要從睡袋中冒出來時,突然有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卡住了她的咽喉。
鐵君石一揮手,三人三騎立刻就向西側繞過去,這時,那一列長長的隊伍已經走得很遠,在昏黃的星光射映下,只隱隱約約地看到一些影子。
然後又出現了九匹馬,每三匹排一橫列,每一橫列中間那匹馬上都坐著他們的「護身符」,最前面的是魏小蘭,毛子雲殿後。岳清看得很清楚:他們的雙手被繩索綑在馬鞍上,雙腳也用繩索連在蹬子上。
「當時,我只想報殺夫受辱之仇,後來我才明白那位老爺子並不是綁架我丈夫、殺害我丈夫的人。出了曹家堡我本來可以開溜的……君石,我是為了你才一路跟下來的啊!」
鐵君石楞住了,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那是小蔡替蘇錦華裝置的,而且還用的是拉簧撞擊引爆裝置,比起點火引燃起爆又高明了許多。據他所知,有不少蒙旗戰士被老毛子抓去作拖砲的伕子,那些伕子在老毛子的砲兵部隊裡可能學到了使用炸藥的一些技術。那位老爺子手底下可能有這種人,有這種人他就一定有法子弄到炸藥。
一隻馬蠅飛上了曹堡主的臉頰,他很想抽出手來揮趕,但他辦不到,身子扭動了一陣,蘇錦華為他趕走了那隻馬蠅,他又睡著了。
她撲在她父親的身上,關老爺子的頭歪在一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車把式拍拍腰際:「皮鞭一根,那比洋槍還管用。」
事實上他們的「營地」還是靜悄悄的,腳印到了「營地」附近已經難以察辨,因為他們自己也留下了零亂的腳印。不過,關家燕卻非常肯定:有一個人已經摸到「營地」附近來了。
「好的,早些回來——」
啪地一響,毛子雲挨了一個重重的耳刮子,老爺子出手很重,若非他被四條有力的臂膀挾持著,這一個耳刮子就可以使他躺在地上。
「瞎子,老爺子心裡在想什麼我們也猜不透,我們就只有照著他的吩咐去做了。」說到這裡,關家燕突然一按車把式的肩頭,兩個人很快地蹲了下來。她又輕輕說了兩個字:「北邊。」
「你們必須留下一個點火引燃引線的人,也許鐵大哥可以先把他找出來。即使鐵大哥沒有異心,那個留下的人又將如何離去呢?」
「我剛才就說過了,我們無意傷害任何人。」
鐵君石暗暗拉了關家燕一把。
蘇錦華曾經和鐵君石共享過一個日落、半個綺麗的夜晚;儘管此刻日落的景致很美、很奇妙,但她卻無心去欣賞。她從早上到現在已經在荒漠上跟蹤了一天,她和目標保持了約莫五里路的距離,而她根本看不見目標,她是憑著車輪的痕跡、馬匹、駱駝的蹄印來跟蹤的。而在這日落的一刻,她的目標卻停了下來;從目標盤車的地形以及風向看來,目標顯然打算在這兒過夜了。
「哦?」老爺子的反應竟然是相當平淡。
錢鏡如接下去又說:「然後——然後他們又要用最殘酷的方法對待毛總隊長,對待曹少爺,鐵頭兒,你得想個法子救救他們。」
「錢鏡如!」鐵君石低吼一聲,猛地揪住了對方的衣領口。「你休想在我面前打馬虎眼兒,就在日落之後那一刻,預先埋伏的匪徒出動劫掠他們早就預定好的目標。錢莊遭劫,自然是損失最重。你竟然說情況不嚴重,我知道是為什麼,劉長青教你來傳話,教你來說服我,如果他們能順利離開曹家堡,就留下原先本來屬於你的黃金、大洋和各種首飾,對不對?」
「總座,蘇內掌櫃有幾件當年充作贖金的首飾是在這位冒充劉長青的副總隊長公事房裡搜出來的。據他說,是在您那兒拿到的……。」
「他們也許會一口氣把魏小蘭所剩下來的十九根手指、腳趾全數切掉,一起送到你面前來。」
「他不是你們的副總隊長劉長青嗎?他是個老好人,他是被毛子雲那種貪贓枉法的人逼成這樣的……好了,鐵大哥,老爺子給我的時間不多,我耽擱太久,會引起誤會的……。」
那幫歹徒如今一個個身懷鉅金,各自奔向不可知的未來。那位老爺子可真是把他們看透了,真有人走上了回頭路。若想及時行樂,歸化城是塞上最好的地方。
「他沒痛沒病的呀!」
「到最後他們可能送來小蘭的人頭——」
毛子雲緩緩後退,慌亂地說:「妳不要過來,妳不要過來,我並不想殺妳。」
「岳清,有話直截了當地說吧!」
岳清以緩慢的動作下了馬,牽著馬韁,緩步走過來,他撩起衣襟,拍拍靴統,表示他沒有帶武器,然後才開口說話:「關姑娘,是鐵大哥教我來的,他同意你們在天明前撤離曹家堡,他會遵守約定,三天內絕不派人追緝,連出入歸化城的商隊都暫時不准行動。不過,有兩個小小的條件:一是不管你們往何處去,但是在你們離開曹家堡的時候只能走西北方向,因為這附近還有不少的蒙旗遊牧家族駐留,鐵大哥不希望橫生枝節,引起任何麻煩;還有就是由我監督你們撤走,確定你們除了帶走曹堡主、毛子雲和魏小蘭之外,並沒有多帶一個人質。」
高霸和岳清都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蘇錦華不禁扭轉頭去察看,當然她什麼也看不到。
「剛才槍響是怎麼回事?」岳清插口問。
蘇錦華又將那個捧著小腹呻|吟的傢伙補了幾刀。
「總座,見過這個人嗎?」
「唉!她太逞強了!」
鐵君石的牙關咬得很緊,不出一聲;高霸和岳清這兩條鐵錚錚的漢子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
「其實,我早就把他們未來的去向算計好了。他們不可能去武川縣,那裡有我們一個大隊駐紮著。他們一定是過毛頭井、小廟子、里老、哈拉溝,這段路程剛好使他們分別放回三個人質,然後他們就分贓,化整為零,各奔前程。」
偷襲者的嘴巴張開著,鐵君石看見了半截舌頭,蒙旗處罰姦淫|婦女的歹徒多半採取割舌的酷刑,現在,他是問不出什麼來了;被割掉舌頭的人還能回答他什麼問題呢?
當鐵君石距離她還有二十來步的時候,她揚掌作勢,鐵君石立刻將馬勒住。
「謝謝!」關家燕離開了柵門口。
「不管他是誰,我絕不容許他傷害您的。」她發現老爺子情況似乎很嚴重,連忙蹲下來,用手臂扶住了他的背部。
「不!高隊長!」岳清截住他的話。「關家燕的話全都是真的,她絕不是瞎胡吹。」
毛子雲也激動地衝過去,對關標揪著、搖m.hetubook.com.com著、喊著:「你不能死呀!你不能死呀!你得把話說清楚,你為什麼要在臨死前栽我一贓呢?」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見鐵君石,你想替關家燕求情,這件事我可以替你做,我和鐵大哥都會原諒她——關姑娘,別站在那兒發楞,快去套車!」
「現在,我只想問他幾句話。」
「乖點才不會討苦吃,」她平靜地說。「上一次你們那麼兇,也沒把我怎麼樣,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關姑娘,首先要請妳告訴我,你們一共有多少人?是不是全都撤走了?」
她啃著乾酪,喝著向牧人討來的鮮羊奶,這倒是一頓風味絕佳的晚餐。但是蘇錦華心裡卻異常困惑,她不明白那位老爺子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他既不向東,也不向西,而是呈「之」字般東拐西彎地繞來繞去,走了一整天,才不過距離毛頭井五十里不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一命抵一命,我也不想多作辯解了,現在我只有一個要求,等我見過鐵君石之後你再動手。」
「老爺子!醒醒!」她一面輕聲呼叫,一面搖撼著。
九成九畢竟不是十成十,對方似乎沒有警覺,也沒有抗拒、還擊,可是,毛子雲的雙手卻都被緊緊地扣住了。
岳清挨到了鐵君石身邊,輕聲說:「鐵大哥,除非你打算此刻一槍把老爺子給斃了,不然,咱們就得想法子趕緊為他找大夫,他挺不了多久!」
「老爺子,我很感激。」蘇錦華平靜地說:「也許你用錯了方法,做錯了事,但是你畢竟還是破了這件疑案,對你自己有了個交代。」
「請你轉告我的決心:在人質的安全沒有得到絕對的保證之前,我是不會妥協的。也希望他不要拖延時間,一旦天明,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接著出現的是四隻駱駝,各乘坐一名伕子,駝峰上也馱著物品,岳清猜測這四隻駱駝所攜帶的是飲水給養。這四隻駱駝同樣地在出了西側柵門之後就停了下來。
「當然有效,旗人是很守信用的。」
「那太好了!就請姑娘幫我說說情吧!」
「距我多遠?」
「鐵頭兒!」高霸說:「我立刻吩咐弟兄回城準備長途遠征裝備、口糧、飲水——」
「你,你忍心再讓魏姑娘被切掉一根手指?」
這時,對方一匹快馬奔了過來。鐵君石看得很清楚,對方將馬槍槍口朝下斜揹在背上,表示他是傳話送信的使者。再細看,來者竟然是阿祿查。
毛子雲不禁替蘇錦華捏了一把冷汗,她的外型偽裝得很好,而她的嗓音卻裝得不像,所幸關家燕並沒有聽出破綻來。
「那麼請你告訴我,老爺子為什麼突然命令隊伍停下來呢?」
關家燕猛地一怔,就要回身去查看。
「請代我解釋:我判斷你們很可能要借道『土默特旗』,這一『旗』是很強悍的。我怕雙方發生衝突,危害到人質的生命,所以我暗暗跟了上來,並沒有惡意。」
「岳清,我不在乎要一個沒有手指、腳趾的老婆。」
「君石,你好冷,快鑽進睡袋裡來暖一暖……。」
「絕對不行。」鐵君石斬釘截鐵地說,「這一次不是對付葛七,是對付劉長青;他對我們鐵石支隊那幾套瞭如指掌。如果錢鏡如不再出來,我們就這樣對峙下去。他們在裡面,我們在外面,到最後困死他們。」
這是誰也沒法子回答的問題,所以岳清和高霸都保持緘默,沒有開口。
「內掌櫃,」關老爺子又開了口:「我們一離開曹家堡就發現妳混在我們隊伍裡了,當時的確使我進退兩難,我和家燕商量很久,最後決定不去點破妳,因為妳一死,那件綁架疑案就缺少一個苦主,即使我們指認毛子雲是元兇大惡,也沒多大意思了。」
「阿祿查,你聽著:你們這幫匪徒連那位老爺子在內誰也活不成,你們的生命最多只到天亮,現在我給你一條生路,回去之後不要露出任何破綻,我也不要你做什麼。記著,當我在堡內出現的時候,你立刻就跑到我面前來,告訴我那位老爺子藏身何處……。」
「如果是別人做的,贓物不會在您那兒出現。」
蘇錦華不再掙扎了,她要保留力氣,仇恨之火將她的心房燃燒得快要爆裂,而她表面上卻意外地平靜……她心裡嘶吼著:送上門來?到底是誰送上門來?
「那一方面的遺憾呢?」
高霸當然明白鐵君石的意思,說「送」不過好聽一點,其實是「押」他回去。
「就你和岳清兩個人?」
「就一個嗎?那大概是鐵君石吧!」
岳清一臉茫然,他對塞上的地形根本就不熟悉。而高霸卻是凝神細聽,心中也暗暗佩服他的「頭頭」判斷如此精確。
「錢掌櫃,你怎麼也在堡內?」鐵君石問道。
「家燕,我不是故意衊誣他,我是有證有據的,……鐵頭兒,毛子雲涉嫌殺害了錦華綢緞莊的外掌櫃,那件綁架案是他設計、進行的。」
那傢伙暫時閉上了臭嘴,兩隻手卻忙碌起來。蘇錦華的腰帶被扯落了。外面罩著的那件男人大襖本來就鬆垮垮的。一把涼涼的小刀子點著她的小腹,刀口向上,輕輕滑動,貼身那件鹿皮緊身馬甲頓時兩開。
「怎麼停下來了呢?」關家燕不安地問道。「您可別以為鐵君石就會真的罷手了,我們得趕緊朝前趕路才行啊!」
「那絕不可能,」鐵君石用力地搖著頭。「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連死都不怕了,他還會故意去栽你的贓嗎?我認為關標如果有您這種機會,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治安長官,可惜他一步路走錯了!您有很好的際遇,也可惜沒有好好把握。」
「我知道。」岳清的聲音很響亮。
「不!他一向的論調是:寧願犧牲這少數的人,而可以讓更多的人活得更好、更平安。前不久葛七盤住曹家堡的時候,他的表現就是如此。」
鐵君石不禁暗暗喊了一聲「糟」,他似乎太看輕對方了。這一支亡命隊伍是臨時湊合的,然而率領隊伍的主帥就是一個正統出身的老公門啊!
「鐵大哥,這是個好機會,蘇錦華從堡後闖入,一定會吸引匪徒的注意,我們就乘機從前面撲進去。」
「起來,曹堡主!」關家燕用馬靴踢他的腿。
「老爺子抱著雄心壯志,原打算以他有生之年給予為非作歹之徒無情的打擊,為民間除害。如此一來,希望又破滅了。但他突然靈機一動,就冒充劉長青前來歸化城到任。他並不是想過官癮,只是想一展雄心壯志。到任之後,發現他的上司毛子雲又是他最痛恨的那種貪贓枉法的人物……唉!」關家燕說到此處,不禁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老爺子這一步路是走錯了,接下來的情況也不必我細說了。他只想把毛子雲先鬥垮,他才有機會整頓保安總隊,好好為善良的老百姓做些事,沒想到令兄突然來臨,他是認識老爺子的,一旦被人指控他是冒名頂替的劉長青,那個時候就百口莫辯了!」
一直保持靜默的蘇錦華終於嚷了起來:「毛子雲,你好狠的心腸啊!」
鐵君石長臂一伸就抓住了岳清座騎的籠頭,厲聲喝問:「岳清!你在搞什麼鬼?」
利用大車的棚頂斜斜扯下了一張帆布用來遮陽,老爺子和關家燕就坐在布棚的蔭涼下,看起來那位老爺子似乎有些疲態。
那女的在中心點停住,男的繼續縱馬向前,在距離他們約莫二十步的地方站定,朗聲說道:「老爺子派關家燕姑娘出面作代表,請鐵頭兒上前和關姑娘面對面地談一談。」
高霸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們要等到你會齊了才動手嗎?」
「是蘇錦華。」鐵君石肯定地說。
那九騎立刻左右一分,中間讓出了去路。
蘇錦華從靴統中取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這時,她有一絲猶豫,也許她想趁此機會用刀制住關家燕。但她最後還是沒有那樣做,俐落地一挑,曹堡主的雙手自由了。
鐵石支隊的弟兄採取四個據點盤住了曹家堡,堡內的匪徒如果想狹持人質突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鐵石支隊的弟兄卻可以隨時展開突襲。
跨騎在蘇錦華腹部的那個漢子騰起身子,手中小刀往回一帶,靈巧地進了褲腰——
鐵君石策馬直奔曹家堡的方向,一口氣奔下來十多里,直到滿眼盡是空曠的荒漠,看不到人煙的時候,他才一兜馬頭,再奔西北。
那個襲擊者如今身在何處?想到此處,她的心房猛地一緊,連忙轉身就往回跑。
「老爺子,您病了?」
「老爺子,你想到了嗎?弟兄們遣散之後,也沒有人保護你啊!」
「鐵大哥,這種人可以信賴嗎?」高霸嚷叫著。
關家燕心中不禁一動,老爺子的懷疑是有道理的;如果說鐵君石重視生命不得不委曲求全,那麼他最關心的人應該是毛子雲和魏小蘭。而這兩個人卻是他們要帶走的,鐵君石並沒有要求他們換別的人質,甚至連試都沒有試一下,為什麼呢?
百靈廟?這個地方以身在歸化城的人來說,真是太遙遠了。那麼,老爺子豈非早就有了長程的遠征計劃。鐵君石立刻提高了警覺,這非得速戰速決不可。拖延下去,歹徒的隊伍愈走愈遠,自己這方面的給養成了問題;還有轄區的問題也是很困擾人的。
「鐵頭兒,讓我陪你去——」
炸藥條是真是假一時還弄不明白,那些引線倒是一點就燃,這顯然是歹徒盤據曹家堡時就設下的嚇阻性措施;他們經過一番嚴密的搜查之後,並沒有發現關家燕所說的人,她在臨行前玩了一手詐炮。
「不!現在的情況是:岳清是岳清,我是我。岳清追的是殺害哥哥的仇人,我追的是那個『無臉判官』。也可以說我們是各自單騎追敵,也可以說我們一共有三個人。」
「家燕,等一等!」
話到此處,因為關家燕對那匹頑劣的牲口狠狠給了一鞭子,那匹馬也就飛快地衝了出去。
「怎麼了,老爺子?」她輕輕地問。
岳清真恨不得伸出雙手扭斷關家燕的脖子,她只是聽別人的命令就能將一個從不相識、無怨無仇的人殺死,這種人還不可惡嗎?但是岳清咬牙忍住,因為鐵君石一再交代過,這不是報私仇的時候,一切都要顧全大局。
「三條命換二十三個匪徒有什麼不合算的?小高,你以為蘇錦華混在他們隊伍裡就可以一路上留下痕跡讓我們好追踪嗎?哼!」鐵君石打從鼻孔裡噴出一股冷氣。「沒那麼簡單!在沙漠地帶打算長途跋涉,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口糧和飲水。一到天明,他們分發食物和飲水的時候他們就會發現多出來一個人,到那個時候,蘇錦華的死期也就到了。」
岳清根本沒有去聽關家燕在說些什麼,他專心一志地在清點人數:大車上有一名車把式和一名副手,押著人質的是六人六騎,他繼續清點拖拉成一長行列的散騎一共有十五騎,再加上面前的關家燕,總共是二十四人。岳清心中不禁暗暗一楞:如果照關家燕的說法,他們一行一共二十三人,留下一名,應該是二十二人,怎麼多出了一個人呢?就算如鐵君石所料,所謂埋置炸藥的說法是唬人的,他們並沒有留下一個人來,那還是多出了一個。難道他們沒有去仔細點明屬下究竟有多少人嗎?
「我想就在這裡把應該分給弟兄的錢分了吧!」
「我想鐵大哥應該知道這種後果。」
「我辦不到,我……開不了口!」
岳清仍是沉靜地聽著。
「家燕,我覺得好累好累!並不是趕了一夜路我就吃不消,而是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戰戰兢兢中過日子,身心早已疲累了!」
「當然有生路,看你要不要走。」
岳清手一鬆,那位老爺子立刻倒了下去。
「我們只有硬衝,衝出幾個算幾個。」
「家燕,別再嘮叨行嗎?我想閉閉眼,可不是想歇一會兒,我要合計、合計許多未來的事情。」這位老爺子可真好強,他明明是疲累不堪了,但他還不肯承認。
蘇錦華很快地鑽出了睡袋,一面套上靴子,一面問道:「是不是那位老爺子已經開溜了?」
「她想從曹家堡的後方潛進堡裡去……」這時,那一人一騎已經被曹家堡的房舍遮擋住。「糟!已經沒法子阻止她了!唉!她一定會破壞我的行動計劃。」
這個聲音對毛子雲來說,是太熟悉了;他懷疑自己因何才一閉眼就進入了夢中。但他又清楚地肯定這不是夢,而是活生生的事實。他猛地睜開眼睛,瞪視著那張髒臉,卻找不到一絲美麗的痕跡。
「那會是誰?」岳清像在自問。
「好!我會盡力而為。」錢鏡如聲音洪亮,振作精神,挺直了脊梁,這個原本矮胖的人看起來似乎英挺了許多。
「岳清!」突然響起一聲有力的呼喚。
「我當上了副總隊長,總得找點事情來做做,於是我就去翻些舊案,原先我以為那件案子是姚方做的,後來一對照,發現案子發生的日子姚方還沒有出獄;接著我又發現了毛子雲和蘇錦華之間的曖昧關係。我就假設毛子雲為了想和蘇錦華天長地久而陰謀除去她丈夫的可能性。後來我在他公事房的祕櫃中發現了那些首飾;也就是後來你們在我的公事房搜到的東西,……鐵頭兒,我不可能和這件綁架案有任何關係,因為案子發生的時候我的人還在保定府。」
雖然他渾身的骨節都像散了似的,但他的動作仍然很俐落,他的左手伸張,向那車把式的面門封去,右拳緊握,搗向對方的心窩。他幾乎有九成九的把握,對方連吭都不會吭一聲就躺下了。
相隔一箭之地,快馬來去只是瞬間事。這邊鐵君石思念未了,那邊關家燕已經來到面前了。
「那是不可能的,」鐵君石冷冷地說:「她現在心中充滿了仇恨,她潛進堡內去為的是復仇。現在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她丈夫被殺害和劉長青是脫不了干係的,……我擔心的是:在我們還沒有動手之前她就已經殺掉了劉長青。那不但會使得我們想留下劉長青活口的希望幻滅,也會引起一場混亂,說不定會有人質遭到殺害。」
「真的結束了。」鐵君石有氣無力地說:「岳清,想必你也看得很明白,老爺子和『土默特旗』似乎建立了良好的關係,我們如果再度出發追緝,他一定會得到消息……岳清,我只有個小小的要求,儘可能將活的獵物帶回來。」
「我知道人是妳殺的,」岳清的聲音很冷。「不過,那不是妳的本意,是有別人操縱妳、擺佈妳,妳只是一個可憐蟲!」
「鐵大哥!」岳清吼叫著:「這裡是大野荒漠,不是歸化城,不是你耍威風賣弄權勢的地方,……鐵大哥!如果你是光棍,你就應該遠遠地避開……。」
「試試看吧!我能回答的就盡量回答。」
錢鏡如突然提高了聲音喊道:「鐵頭兒!你人在那裡?」
歇了一口氣,關家燕又接著說下去:「三年前,老爺子一位老長官劉長青奉派到歸化來當副總隊長,他深知老爺子的行事為人,就請老爺子再出來幫幫他的忙。老爺子有了這種機會當然欣然答應,沒想到就在距離此地還有一兩天路程的途中出了岔子……他們一行只有六個人,碰到了逃獄出來的悍匪姚方,連劉長青在內六個人中五個人被殺,只有老爺子僥倖身免,他並沒有落荒而逃。在暗中守候了兩天兩夜,終於逮住一個機會將姚方和他的十幾個黨羽殺了個一乾二淨……。」
「也許錢鏡如再也不會出來了。」岳清也是站在高霸那一邊的。「我認為愈早發動攻擊愈好。」
「岳清,」鐵君石輕聲說:「去放毛子雲下來,不妨鬆開他的雙手,不過要小心防範。」
「爹!」關家燕關心地衝了過去。
這個滿面沙塵污垢的傢伙向毛子雲走了過來,毛子雲立刻閉上眼睛,裝成疲累瞌睡的樣子。
鐵君石躍上了他的「雪裡拖槍」,緩緩上前,那個男的穩穩坐在馬背上留在原地。
「錢掌櫃,你應當相信我,只要你肯聽我的話,困在堡內的二十多個人質最少一半以上有活命的機會。」
「毛子雲,你不想活了嗎?」老爺子低吼著。
「子雲,你沒有權利要求鐵君石怎麼樣,你革了他的職,他只是一個平民……。」
關燕子猛地一指砂地,那車把式恨不得將剛才所說的話收回來嚥下肚去,砂地上一條長長的腳印,那是人剛剛走過所遺留下來的。
這一趟來,鐵君石給了岳清一個表面上的任務——那就是假意屈服,讓對方挾人質撤離曹家堡。另外則有三個重要的任務:一是想辦法見到毛子雲,看看是否能在毛子雲的眼光中得到什麼暗示;一是探測對方「頑強」的程度;一是觀察堡內的情況。而這三個重要的任務他幾乎一個也沒有完成。
「小高,」鐵君石的聲音很平靜:「我這一生中最痛恨賭博,但是現在我要賭一次,我孤注一擲地押在錢鏡如的身上了。在沒有將堡內的情況摸清楚之前,我絕不輕舉妄動。」
「我去給您拿來,放在手邊,以防萬一。」
「你們那位老爺子究竟是誰?」
「鐵隊長,我們有兩個小小的要求,在『土默特旗』的區域內我們不希望有廝殺的情況發生,鐵隊長是在追緝歹徒,如果歹徒中有本旗的戰士,請交給本旗處理。」
「總瓢把子,咱們哥兒三個都是您的心腹,只因為這娘兒們太標緻,咱們一時動了邪念。你也太狠心了,事後給了我們一點小錢,卻不肯收容我們,讓我們一直在荒漠裡流竄。總瓢把子,咱們要是知道這娘們是你相好的,咱們誰也不敢去動呀!」
「碰碰運氣吧!」
站在一旁的岳清再也忍不住,他嚷道:「去告訴劉長青,盜也有道,他們一向都不殘害婦孺的,我願意去替代魏姑娘做人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醒來。月光映在眼前,這表示她已經睡了很久。
「不!」鐵君石仍然很冷靜。「在沒有見到錢鏡如之前我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好了!我們也不要去顧慮那麼多了,就照我剛才所說的計劃行動吧!」鐵君石拍拍岳清的肩頭。「岳清,這一次你當然要帶槍,不過,你也許永遠都沒有拔槍的機會,因為你距離他們太近,一旦有情況,他們一定先拿槍轟你的,你只有自求多福了。」
岳清跟在關家燕的身後,緩緩地縱馬向大廳處行去。其實,岳清深深明白這是毫無意義的,他並不知道曹家堡內究竟有多少人,受到傷害的人他們也可以移到別處去。岳清猜想,這些行動只是在拖延時間,以便鐵君石所帶領的人員能夠快速地接近。
她循著那明顯的痕跡追過去——十步,五十步——直到約莫一百步左右的地方,她發現車把式一動也不動地躺在砂地上。
「岳清,這是多問的,蘇錦華顯然是成功了,……岳清,我們憑什麼去信賴錢鏡如?」
「好的,您歇一會兒吧!」
「鐵大哥,」關家燕的語氣中卻沒有顯露敵意:「我首先要對你抱歉,你以真誠待我,我卻以虛假回報,那是不得已的,請您原諒。老爺子教我傳話:我們無意傷害任何人,當然我們也不想受到傷害,現在只要你點點頭,我們就開始撤離曹家堡,然後我們會依約一一放回我們所帶去的人質,詳細情況老爺子在茶樓就已經向你說過了,你應當記得很清楚的。」
「岳清,不瞞你說,身在塞外邊陲的人,沒幾個人見識過那種玩藝兒,因為這裡既沒有礦場,也不開山挖路,用不上。聽說在關外混過的對這種玩藝兒最拿手。如何在未引爆之前去阻止,或者如何去拆卸那種要命的玩藝兒,我是一點概念也沒有。我現在只有一種想法:那是他們在賣永安堂的萬金油——虎(唬)牌,沒那回事。在塞外,他們沒處去找炸藥,花錢也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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