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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博雅吐出一口類似嘆息的呼氣。

「噫，這酒也不是普通的酒。」

原來從剛剛開始，樹上的人就一直用細長手指折斷開滿黃花的樹枝，再往下拋。

「我又在橋上自言自語了？」

「我剛剛不是說等一下就知道了？」

「可是，晴明，這跟折樹枝往地面拋到底有什麼關聯？」

不過，奇怪的是，博雅並不討厭晴明這花草繚亂盛開的庭院。甚至有點欣賞。

這庭院看似無人整理。一眼望去，整座庭院任野草自生自滅。

博雅微微含了一口那紅色液體，再緩緩吞下。

因此，博雅不僅往宅邸裡探看，也注意著腳邊。然而，卻什麼都沒有出現。

再定睛細看，樹的周圍密密麻麻鋪滿了黃花，宛如地毯。

「等一下我怎麼知道？」博雅耿直地回應。

「你的意中人呀。你剛剛不是說，只要聞到桂花香味，就會想起意中人嗎？」

「嗯。」

「是人……」博雅小聲地說。

「過來吧。」

至於到底有些什麼秩序，實在無法形容也無法說明，但很可能正是這種不可言喻的秩序，令人對這庭院產生好感。

短短幾句話之間，懸空的那東西緩緩地增加密度，開始形成某種形狀。

「原來是來自大唐……」

桂花樹前的大氣中，瀰漫著一團類似煙靄的東西。

「有什麼？」

「算了，總之我先到你那兒。」

菊花嗎？

在這之前，晴明已在兩隻酒杯中斟滿了酒。

「放心吧。」

那團煙靄中，有個散發出磷光的朦朧東西正逐漸凝聚。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知道自己看到什麼。有人在那棵樹上折樹枝往下拋……」

尾隨著晴明的視線，博雅也朝同一處望去和*圖*書。

這模樣簡直是——

「那玩意兒跟剛剛折樹枝往下拋的動作有關？」

「薰？」

往前靠近，香味更加濃郁起來。

「正是這回事。」

博雅舉起酒杯仔細端詳。

一看之下，酒杯內盛著紅色液體，雖然聞香便知道是酒的一種，卻是博雅至今從未見過的酒。

太陽已經落至山峰了。

晴明舉起酒杯，含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

仔細一看，是一根結滿了跟樹上一樣不知是果實還是花的小樹枝。博雅暗忖，既然香味這麼濃郁，這應該不是果實而是花吧。

「可是，那樹上……」

奇怪……博雅歪著頭，到底是什麼香味？

「裡頭沒摻放毒藥吧？」

「你讓式神做什麼？」

博雅回頭一看，發現身穿白色狩衣的晴明正盤坐在後院窄廊。他右肘擱在右膝上，撐著右手，手掌則支著下巴，臉上掛著微笑，觀看著博雅。

視線彼端，正是那棵桂花樹。

「晴明，你，剛剛不是在那樹上……」

「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所以才問你呀。」

「直到花落之前，大約僅有十天左右吧。」

晴明那紅色雙脣浮出不以為意的微笑。

「難道又是式神告訴你的？」

有如只是一個外型像人的幻影。

「正是這麼一回事。」

就拿目光所及之處來說吧，看不到有哪種花草長得特別旺盛或特別多。話雖如此，卻也不表示每種花草都一樣多。有些花草較多，有些較少，但整體望去卻極為調和。

「沒有啊，我一直坐在這裡。」

博雅見狀，也跟著喝了一口。

雖然不知道真相，不過博雅私下認為，在某種程度上，這庭院的風景一定與晴明的意向有關。

「和_圖_書哦，你看……」

源博雅，是醍醐天皇第一皇子兵部卿親王之子，官位從三品的皇親貴戚。照理說來，一位不折不扣的王公貴戚應該不可能在這個時刻，身邊沒帶隨從，也沒坐牛車，單獨在外面徒步閒逛。不過，這男人就是這樣，有時候甚至會魯莽行事。

突然，晴明轉動了視線。

博雅在樹前停住腳步，因為他發現樹梢上有個蠕動的東西。

咚……又一根樹枝落下，花兒散滿一地。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棵樹。

「你不是說了，『不知道晴明在不在家？』」

薰無聲無息，輕飄飄地跨上窄廊，陪待在博雅身邊。伸手捧起酒瓶，在博雅的空酒杯內注入葡萄酒。

唐破風式的圍牆下，胡枝子枝頭開滿紅花，沉甸甸地垂著。

「你倒是準備得很周到，好像事前已經知道我會來的樣子。」

晴明又望向庭院。

「酒和酒杯，都是大唐傳過來的。」

「博雅啊，想要召喚式神其實不簡單。在地面上鋪桂花，是為了讓薰更容易現身。」

「但是，如果先泡了溫水再跨入冷水，不是比較輕鬆嗎？」

「那個也是？」

此時，夜色已經潛入大氣中了。

「不，沒有，那不是說我自己。我只是舉例說出人的心境而已。」博雅趕忙辯解。

就算有人出來迎客，但不管對方的樣子是人或動物，一定都是晴明操縱的式神之類的。

「等一下就知道了。」

「每年這時期，都會聞到桂花香。」

博雅一如往常跨進晴明宅邸的大門。

冷不防——

「不過，那也需要勇氣吧？」

「等一下？」

「是在這時期負責我身邊種種瑣事的式神。」

踏著叢生野草，他繞過宅和圖書邸側面。

「喂，博雅……」斜後方傳來呼喚博雅的聲音。

晴明右手邊擱著個托盤，托盤上有一瓶酒和兩隻酒杯。另一盤子上有魚乾。

是……薰的嘴脣稍動，短促地回應了一聲，文靜地朝窄廊走來。

「說得也是。」

敗醬草、紫苑、瞿麥、草牡丹……還有其他眾多博雅不知其名的野草，繁茂地長滿了庭院。有些地方可見芒草穗隨風搖曳，有些地方卻是野菊和瞿麥交互叢生，開得花枝招展。

「她是薰……」晴明說。

「晴明，在家嗎？」博雅朝宅邸裡屋叫喚。

博雅瞇起眼睛，想看清樹上的人影到底是誰。

夜色正逐漸自宅邸或圍牆的陰暗處一點一點湧出，打算融化於大氣中。

那不是普通酒杯，而是琉璃酒杯。

是個白色人影。

「你喝喝看，博雅……」晴明勸道。

之前來晴明宅邸時，已看過好幾次。只是，與過去不同的是，這回樹枝上有無數類似果實又看似花朵的黃色東西。

例如，有一次，皇上的玄象琵琶失竊時，他竟於深更半夜只帶一名書僮，遠征到羅城門。

「晴明……」博雅輕聲叫出來。

「嗯。」

「別急，博雅，這兒已準備了酒。你過來跟我一起喝酒，順便悠閒地觀賞庭院，自然就會知道為什麼了。」

待博雅想到時，那朦朧恍惚的臉龐突然清晰起來。

「這……」博雅叫出聲來，「這不是琉璃嗎？」

某個秋天黃昏，博雅心事重重地來到安倍晴明宅邸。

「正是如此。」

「什麼？」

「實在不好意思。」博雅接過葡萄酒，畢恭畢敬地一口喝乾。

「那是桂花樹。」

「晴明啊，我覺得聞到這香味，會讓人情不自禁地https://m.hetubook.com.com想起意中人。」

「跟荒野差不多。」博雅欲言又止的表情彷彿這麼說著。

咚一聲，博雅腳邊落下一樣東西。

而這種調和，究竟是偶然或基於晴明的刻意安排，博雅就不得而知了。

裡頭卻無人出聲回應。

眼前是秋色原野。

「不愧是大唐，什麼奇珍異物都有。」

看樣子，那股甘甜香氣正是從這棵樹散發出來的。

「你安靜看嘛。」晴明回應。

「如果是天皇的命令，可能辦得到吧。」

總之，這庭院景觀不是一般的荒野，其中似乎仍存在某種不可言喻的秩序。

是式神嗎？

這男人每次來找晴明時，總是單獨一人出現。

有人爬到樹上，不知在做什麼。

看著看著，那東西變成身穿十二單衣的女人。

晴明原來支著的臉一揚，回道：「也可以這麼說吧。」

奇怪的是，那人影雖在枝葉繁茂的樹梢間，卻絲毫不受樹枝阻礙，動作極為靈活。

「博雅，舉個例子來說，如果叫你突然跳進冷水裡，你辦得到嗎？」

「薰。」晴明叫喚庭院的女人，「麻煩你到這兒來，為博雅大人斟酒吧。」

「從大唐傳過來的不只這兩樣，佛教和陰陽道的根基，也都是從大唐和天竺傳過來的。另外……」晴明的視線移向庭院那株樹，「那個也是。」

那股妙不可言的香味，融化在大氣中。而且那股香味似乎在空氣的某一層中格外濃郁，只要博雅轉動脖子，便會隨著博雅的動作而忽強忽弱。

總之，在這個故事中，博雅是位血統尊貴的武士。

「唔，唔……」

「那些拋在地面的花，正是同樣的道理。要呼喚樹之精靈出來當式神，如果讓她直接出現在樹的外界，等於叫她直和圖書接泡冷水一樣。但如果讓她先接觸一些充滿自己身上香味的空氣，樹之精靈不是比較容易現身嗎？」

「呵，博雅，你有嗎？」晴明問。

臉龐對博雅微笑著。

晴明先舉起酒杯喝了一口。

博雅從庭院直接抬腳跨上窄廊，坐到晴明身邊。

「就像你看到的一樣啊。」

或許晴明並非聽任花草自生自滅，某些地方可能隱藏著晴明不為人知的意向吧。

呵呵。

「嗯。」

「那是什麼玩意兒？」

頭上又傳來輕輕折斷樹枝的聲音。

雖然聞得出是花香。

晴明那微微泛紅的嘴脣含著微笑，不亦樂乎地注視著博雅。

「不在家嗎……」博雅輕聲自言自語了一句，聞到風中傳來甘甜香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不是菊花。那香味比菊花更甘甜，既馥郁又芳醇。那味道簡直可以溶化大腦核心。

然而，愈是想看清那張臉，愈覺得對方的眼睛、鼻子、嘴巴以及臉型輪廓都模糊不清。明明看得到那張臉，卻愈看愈不確實。

話說回來。

「喔。」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博雅回頭望向樹梢。豈知，樹梢上已不見任何人影。

「到底是什麼意思？」

「太好喝了。」呼……博雅吐出一口氣，「簡直滲透了整個脾胃。」

看樣子，那人影的身體似乎可以像空氣般，自由自在地穿梭於枝葉之間。

「博雅啊，如果你不想讓人知道你要來，經過一條戾橋時，最好別自言自語。」

博雅循著香味跨進草叢中。

環繞在博雅周圍的，依然是秋色原野。

博雅看見不遠處的草叢中，佇立著一棵約有三人高的樹。

「是式神？」博雅轉頭向晴明問道。

不知是哪一次，出來迎客的竟是一隻會講人話的萱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