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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刀

作者:黃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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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妖姬蕩魔女 白布血天刀

第一回 妖姬蕩魔女 白布血天刀

鎮就在橋左不遠。重重疊疊的盡是樓台的影子,這座落馬鎮看來不單止大,而且還富有。幾點寒芒黑暗中閃爍,是燈光,但更像鬼火!幽冥的群魔莫非還在人間徘徊?沈勝衣沒有徘徊,牽著馬,放步走前去。走不了多遠,他就聽到了身後響起急驟的蹄聲。走夜路的並不是只有他一個。蹄聲迅速地由弱轉強,那匹馬的來勢簡直就像是箭一樣!馬上的騎士赫然是一個少女。人非常漂亮,紅裡白面的一襲披風身後飛揚更顯得奪目。只可惜沈勝衣並沒有回頭。馬蹄聲暴雨也似的,箭一樣的一騎人馬剎那從沈勝衣身旁掠過。沈勝衣這才抬頭一望。那個少女即時勒住了韁繩。馬再衝前了兩丈才收得住勢子,那個少女韁繩一帶馬頭,馬橫於路心,人俏臉半轉,目光落在沈勝衣臉上。
時間的確還早,最先光顧的第一第二個客人卻竟不是沈勝衣、練真真。這間也並不是什麼酒樓,只不過是一間小小的點心鋪子。靠牆的一張桌子已坐了兩個客人,第三第四個才是練真真沈勝衣。鍋裡頭燒的是熱騰騰的白粥,蒸籠中好幾式點心,這間鋪子的地方雖不大,可吃的東西倒也不少。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漢子馬上綻開笑臉迎了上來。這個似乎就是這間鋪子的老闆。除了原有的兩個客人,整間點心鋪子就只有這個中年漢子。沈勝衣、練真真選擇了對門的一個座頭上坐下。那個小老闆雖然矮矮胖胖,手腳倒靈活得很,沈勝衣才吩咐下來,粥點就立即送上。粥點一送上,這個老闆的話就來了。「我看兩位都是來自遠方的客人。」「你怎麼知道?」練真真隨口應了一聲。「要不是也不會帶著馬。」老闆搓著手,咧著嘴笑道:「兩位遠遠地還在那邊巷口,我已經聽到了馬蹄聲,偷眼瞧見了。」「哦?」「怎麼老遠的兩位就下馬了?」「遠在鎮外我們就已經這樣,這裡不是叫落馬鎮?」
天刀南宮平。
老闆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鼻子也相當靈敏,一下子壓低了嗓子,說道:「我看就不像了。」這句話出口,他的兩條腿,已開始往外移動。那個水桶即時變了一個茶壺,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老闆,一聲喝了過來,「你又在囉嗦客人什麼,還不出去看看爐火。」不等她說完,老闆已給老虎趕著兔子一樣慌忙走了出去。那位老闆娘趕著蓮步姍姍的移向前來,嬌聲滴滴招呼說道:「兩位好像都是遠客那。」沈勝衣只好點頭。老闆娘媚眼如絲,瞟著沈勝衣。「好在我現在才出來,出來的時候兩位已入了小店,已不在馬上,否則我就真的替你們擔心了。」沈勝衣沒有作聲,他的頭往下一點就沒有再抬起來。練真真一旁不禁噗哧一笑,道:「我倒不打緊,我對面這位可就難說了。」老闆娘如絲媚眼還是在沈勝衣身上。她這雙眼睛好像睜不開似的,嫵媚極了。一個人臉上的肌肉多了一些看來也是一件好事。沈勝衣卻在舉筷。
公子也只能點頭,突然衝到陳老三面前,大聲道:「你小子給我再說清楚!」陳老三的一個頭幾乎沒有縮進脖子裡去。一個人擺出這個樣子,哪裡還有什麼理直氣壯的話。公子正待再喝問什麼,一個非常慈和的語聲已傳過來,「我早就說過陳老三這個人的說話並不可靠,你偏要逞這威風,好在這兩位朋友一身本領,否則到我想起來要趕來問一個清楚時候,這兩位朋友已死在你亂箭之下。」公子一個頭不由得垂了下來。沈勝衣、練真真循聲望去,就看到了說話的那個老人。的確是一個老人,一臉的皺紋,鬚髮眉毛都已根根發白,腰已蝦一樣弓了起來。唯一年輕的只有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彷彿有著一種迷人的魔力,閃著一種異樣的光輝。視線正落在練真真的臉上,接觸那第一眼的剎那,練真真的心神不知怎的忽然感到起了一陣異樣的動盪。幸好這個老傢伙已經不再年輕,否則那還得了。
「哦,」老闆遂道:「我們這個地方,向來專出美人,這是說很漂亮的那種女孩子,滿街滿巷都是,簡直目不暇給,所以過路的客人往往給弄得魂不守舍,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從馬上掉下來。」「所以這裡就叫落馬鎮?」練真真恍然大悟。「可不是?」「這又跟花花太歲有什麼關係?」「怎麼沒有關係,十多年前,他不知那兒得來的消息,忽然走到來我們這裡,築了老大的一幢莊院,那幢莊院落成之後,我們這裡的美人就幾乎一個都沒有了。」「那去了什麼地方?」「不就是花花太歲那一幢莊院。」「都給花花太歲收起來了?」「他就有這種本領,不知怎麼搞的,那些女孩子簡直當他皇帝老子一樣,一入那幢莊院,再不肯出來,害得我們鎮裡的年輕小伙子整天在門外張頭探腦,一個不小心摔下來可不是好受的。」
冬,十二月。春將近,夜尚寒。北地還是雪飄千山,冰封萬里,南國已有春意。這裡正是江南。江沙連月白,岸柳待春青。沈勝衣匹馬江湖,人可比岸柳還要憔悴。年年春來,年年柳綠,岸柳還有春天可待,沈勝衣卻幾乎已忘記了還有所謂將來。一路血雨腥風,他心雖未倦,人已倦。夜風中充滿了清新的氣息,遠處東方的群山漸露輪廓,隱約可見。長夜已將盡。轉過一個江灘,眼前就是一道長橋,一方石碑立在橋左邊。將落的殘月照得那一方石碑更見慘白,沈勝衣清楚地看到刻在石碑上的三個朱紅大字。落馬鎮。沈勝衣一笑落馬,就牽著坐騎,緩步上了江灘,上了橋頭。
練真真隨即笑道:「來,我們上馬去。」「入鄉隨俗,這裡既然叫做落馬鎮,我們索性就落馬步行好了?」「也好,這更方便說話,你可知,我有很多事情想知道。」「你想知道什麼?」「很多很多,就譬如,你怎樣擊敗十三殺手,如何抓住應天府的白蜘蛛,拿下洛陽城的採花大盜畫眉鳥……」這個女孩子原來這麼大的好奇心,還喜歡向人說話。像這樣嬌憨的女孩子並不多。沈勝衣忽然覺得這個練真真很像他認識的一個人。蕭玲。一想起蕭玲,沈勝衣的心中就一陣刺痛。他抬起了頭,眼瞳中隱約一抹淚光。
沈勝衣也看在眼內,他幾乎立即就猜到來的這個老傢伙是什麼人。花花太歲全祖望!他果然沒有猜錯,老傢伙轉對他們拱手一揖,就自我介紹道:「老夫全祖望,那位是老夫的表侄任少卿,一時誤會,多多得罪,幸好兩位現在都平安無事,否則的話……」話還未完,練真真已截口道:「你就是江湖人稱花花太歲的那個全祖望?」全祖望一怔,道:「江湖朋友那個稱呼實不敢當,可又沒有辦法。」練真真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全祖望一眼,道:「我看就不像了。」全祖望笑道:「人總會老的,我也只不過是一個人!」練真真這才點頭。全祖望仰面向天,輕嘆道:「傷心白髮三千丈,過眼金釵十二行。」這和-圖-書個花花太歲肚子裡居然大有學問,兩句話就已說盡了往日的風流,現在的感慨。沈勝衣卻幾乎忍不住笑了。
扇握在右手,啪地猛一敲左掌掌心。公子的身旁,應聲多了一個猥瑣的中年漢子。「陳老三!」公子一聲輕叱,「你說的可是這兩個人?」「就是他們!」「可有弄錯?」「絕對沒有,小人親眼看見他們,將那個蠟像放在大爺的莊院門前,然後離開,走入這裡。」「很好,沒有你的事了。」公子摺扇一揮,「退下,聽賞!」「謝公子!」陳老三一臉高興地退開。練真真這邊遂瞟了沈勝衣一眼,「怎樣,依足你的說話做了,第一第二個惹上麻煩的還是你跟我呢。」沈勝衣只有苦笑。他實在想不到長街上當時還有一個陳老三,那個陳老三居然又是在他們蠟像左右徘徊的時候才看見他們。練真真再問道:「你有沒有把握,說服他們?」「沒有。」「那我只好準備打架了。」練真真噗哧一笑。難得她還笑得出來。
少了那刨花油的氣味,桌上的點心又變得清香美味了。其實這點心就算差一點也沒有所謂,反正沈勝衣、練真真目的只是找個地方歇息一下。練真真要問沈勝衣的倒還不少,說話比下筷的時間最少多了五倍。桌上的油燈漸漸弱了下去。天色到底已大亮。門外的人聲也越來越多,這間點心鋪子裡頭卻越來越顯得冷清。沈勝衣一直沒有留意,這下突然在意,他回頭望了一眼,才發覺原先靠牆坐著的那個客人,不知道何時已經離開,空了的碗碟還在桌上,並沒有收拾妥當,鋪子裡頭也並沒有第五第六個客人。「這間店子的生意,似乎並不好。」練真真也有同感,道:「現在就只剩下你和我兩個客人,時間可不早的了。」「其實,這裡的粥點也不錯,」沈勝衣目光再轉,說道:「那老闆跟老闆娘兩個,哪兒去了。」「方才我見他們在外拉扯吵鬧了好一會,後來不知怎的又停了下來,老闆出入了一次,那邊兩個客人也跟著走了。」
他左手劍一翻,就只是頭頂三寸的地方一橫!這正就是那個少女落刀的地方!刀走雷霆,劍疾電閃!刀劍一擊之威勢必驚天動地,但竟然毫無聲色!一剎那,馬已遠,人已遠,刀已遠!那個少女時間方面似乎並沒有拿捏得當,刀還未落下,馬已帶著人,人已帶著刀遠去。沈勝衣卻竟然回劍入鞘,雙手一拍,大喝一聲。「好刀!」他平生只是這樣喝過兩次!能夠讓他大聲叫好的刀,到目前為止,他也只是見過兩把,一把是孫壽的無情刀,還有一把就是現在這把刀!刀好在哪裡?那個少女居然一派受之無愧的樣子。「好劍!」她回敬沈勝衣一句,刀入鞘,又將馬騎住,再帶過馬頭,催馬奔回。這一次,馬放得很慢。
雪夫人的臉上不禁亦露出了一絲過意不去的神色,輕聲道:「我實在不知道竟會弄出那個局面的。」全祖望沒有應她,緩緩道:「那個母親不久亦病逝,南宮世家卻並未因此絕滅,南宮璞還有一個弟弟南宮平!」全祖望語聲一頓,一揚,道:「南宮平立誓報仇,手刃雪夫人!」眾人心頭應聲一凜!雪夫人反而笑了,「你應該多謝他的,要不是他這樣說,要不是你來的又這麼巧,我才不會那麼容易嫁給你!」她臉上那裡還有絲毫過意不去的神色。唉,這女人!眾人都幾乎沒有搖頭。全祖望亦搖頭道:「娶著你可也不是我的福氣,整天擔心這,擔心那,尤其這幾年,我幾乎足不出戶,連家裡的男僕也盡量少用。」「人一老,疑心當然就大了!」那一個老字,雪夫人說得尤其大聲。這一問一答,雪夫人這幾年行事作風怎樣,全祖望這幾年的氣力精神如何,都在其中。
查四卻似乎並未聽出,一搖頭,便又要推辭,但說話還在嘴裡,全祖望已道:「不必再說了,人越多越好,查捕頭既然時間多著,那何不就依原來計劃,留下來給我幫忙?」查四淡笑道:「全老爺子這麼說,如果我走了,只怕回到大名府,老朋友也會怪罪下來,罷罷,反正我對這件事也實在感到興趣了。」練真真即時接道:「我也感到興趣了。」全祖望聽說一笑,「練姑娘不必心急,我這就吩咐隨從馬上趕回去準備茶點,那麼一回去,我們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坐下來,到時我就將這件事情詳詳細細地給你及沈大俠說一個清楚明白。」「茶點可不必。」練真真並沒有忘記才跟沈勝衣用過早點。「那是小意思。」全祖望隨口問上一句,「練姑娘跟沈大俠怎麼來到這裡?」「我們是南下路過。」「哦,捉對兒去那兒?」「我也不知道。」聽到捉對兒那三個字,練真真的臉就已紅了。「要看沈大俠的意思?」練真真一笑,躲到沈勝衣身旁,她實在怕全祖望再問下去,那樣問她簡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跟著沈勝衣捉對兒走在一起,畢竟是今天早上才開始的事情。她也畢竟是一個女孩子。女孩子的臉總是比較薄。
雪夫人也似乎就因此對於這個大捕頭發生了興趣,走過來就在查四身旁坐下,朱唇一張開,就吐出教人心蕩神搖的語聲!「昨天見你,是這個樣子,今天我再見你,你又是這個樣子,喲,我就不相信你們幹捕快的,是真的鐵石心腸!」一聲喲,就連沈勝衣的骨頭也好像開始酥了。查四偏就是無動於衷。雪夫人眼珠子一轉,欺霜賽雪的一雙玉手就扳上了查四的肩頭。這樣大膽的女人實在少有!花花太歲一生風流,未逢敵手,娶到了第十八個老婆畢竟還是讓他找到了一個旗鼓相當的花花女太歲。他似乎也沒有這個老婆的辦法,就只是嘆氣。查四到這下終於睜開眼睛,卻目不斜視,冷冷道:「夫人請自重!」雪夫人就是不依。查四索性又閉上眼睛。花花太歲全祖望無可奈何地揮手,道:「你不要再胡鬧了,正經事要緊,人家送來了這樣一個蠟人,你難道還不怕?」雪夫人這才放開雙手,卻咯咯大笑起來,「這有什麼可怕,我又不是這個蠟人。」
石板之上沒有血,一滴也沒有,那個少女體內的血液竟似已流盡,嘴唇蒼白,眼瞳蒼白,白的如那一身肌膚,那一頭秀髮,那兩條眉毛。那個女人的兩條眉毛竟然也是頭髮一樣的顏色。她不單止美得令人心蕩神離,更美得令人驚心動魄!那種美簡直就不是人間可以見到的美!沈勝衣的眼睛不覺泛出了異光,突然一縱身,躍到那個女人的身旁,探手捏住了那個女人的肩膀!「讓我來!」練真真那張嘴雖然快,動作卻慢了一些,哪裡還拉得住沈勝衣。沈勝衣一捏住那個女人的肩膀,臉上的神色就變得古怪起來。「這不是人。」他的語聲也變得有些異樣。「鬼?」練真真臉都好像青了。不怕鬼的女孩子到底還少。「嗯,白蠟鬼!」沈勝衣回頭一笑,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練真真手捧著臉m.hetubook.com.com頰,好像隨時都會昏倒。
「雪無垢是我的第十八個老婆。」全祖望自我一笑,「無垢倒未必,肌膚卻的確雪一樣,所以她還在青樓的時候,人們就已經叫她做雪夫人。」沈勝衣、練真真不禁而怔住,那樣說自己的老婆的人到底少見。全祖望接著又道:「我一生之中先後只不過娶了十八個老婆。」十八個老婆還要說只不過,這位花花太歲顯然意猶未盡,所以大生感慨。「這當然由於我的嚴格選擇,我第一非漂亮不娶,第二非自願不娶,第三非清白不娶,雪夫人卻是例外!她簡直就是一個花花女太歲,『盪|婦』『妖姬』『魔女』諸如此類的名詞似乎都是因她而起,為她而設!這可能與她的出生有關!在她之前的那十七個老婆都是我迷倒她們的,但這第十八個老婆卻是我給她迷倒,所以我只娶了十八個老婆。這已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
全祖望跟著轉向任少卿一眾,笑罵道:「我現在倒替你們捏了一把冷汗,憑你們?嘿,再多一百張強弓也是沒用了,好在沈大俠明辨是非,不與你們計較。」任少卿那裡還敢多說,一眾大漢更早就呆住了。全祖望看樣子還要叫那些人向沈勝衣賠罪,但話還在咽喉,那邊練真真已揚聲道:「嘿,花花太歲。」「練姑娘有何指教?」全祖望倒是客氣得很。「那個蠟人到底是什麼回事?」練真真的好奇心的確重。全祖望沉吟著道:「這說來話長,街道上也不方便說話,兩位如感興趣,不妨請到舍下一敘。」練真真連忙回過身來,「沈大哥,你意思怎樣?」沈勝衣不假思索道:「也好。」「好極了!」全祖望大喜過望,左手忽向站立在身旁的一個中年人一擺,道:「來,先給你介紹一位朋友。」
沈勝衣聽著忽的插口問道:「那幢莊院在哪兒?」「你們入鎮的時候不是經過一條長街?那幢莊院就在那條長街當中。」沈勝衣、練真真不禁對望一眼。老闆並沒有注意繼續說,「那也好,過路的客人雖然自此少了很多眼福,但坐在馬上最低限度安全得多,我們這裡的人可就慘了。」「怎麼?」「這十多年下來,我們這裡的人的眼睛似乎都開始發生問題,就好像我那個老婆,居然也有人認為她是個美人。」話還未完,一個女人已從內裡走了出來。那個女人居然比老闆還要矮胖,驟眼看來簡直就像是個水桶。這個水桶也並不大,裝的水最多也只不過夠灌兩畝田。她梳著一個墮馬髻,那個髻似乎最少已用了她一斤刨花油。沈勝衣忽然覺得碗中的粥,碟中的點心都好像用刨花油煎煮出來的東西。
三日之內,必殺雪無垢!
女孩子的膽子也總是比較小。第二次再看見那個女人的蠟像,練真真還是不由自主的打心底裡寒了出來。恩荷池,觀漁欄,芳菲徑,宛轉廊,列錢窗,壓花地,鴛鴦瓦,玳瑁梁,金枝銀粟燈,石琢漆雕桌,由前門直入室後堂,全祖望這幢巨宅無不是大富人家的佈置陳設,這些加起來,卻遠不如那個女人的蠟像惹人注目。那個女人的蠟像披著燈光,就立在桌上。纖細的腰肢,豐|滿的胸膛,修長均勻的小腿,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膚,蠟像還是那個蠟像,完全沒有不同。堂左右兩隻寶鴨,一對金猊,青煙碧篆,麝火蘭雲。蠟像雪白的肌膚,薄煙中迷濛,眉心裂至胸膛那道血口,殷紅的鮮血燈下閃爍,這豈非就是寒霧之中,長街青白石板之上一樣的情景?
白布血字,觸目驚心!
沈勝衣、練真真,早就已經注意到那個中年人。那個中年人三四十年紀,七尺長短身材,鳳目龍眉,朱唇皓齒,雖然已不再年輕,卻比一般年輕的男人更像男人。任少卿不錯英俊,但比起那個中年人,簡直就成了一個孩子。這兩個如果要選擇,懂事的女人大概都會選擇一個成熟的男人,不會選一個孩子。那個中年人一直沒有做聲,這下卻突然插口道:「我叫查四!」練真真不見怎樣,沈勝衣卻一怔道:「大名府的查四?」「正是。」「幸會。」「彼此!」查四淡淡一笑。練真真一旁用手推了一下沈勝衣,問道:「這個查四又是什麼人?」沈勝衣轉頭道:「人們都知道應天府的韋九是天下第一名捕,其實稱得上天下第一名捕的最少還有兩人,一個是順天府的沈三,一個就是大名府這位查兄。」「哦,原來是大捕頭。」
全祖望只當沒有聽到,轉回去話題,道:「說起來,那已是十多年之前的舊事,十多年以來,南宮平一直沒有表示,我都幾乎忘掉了,誰知道,就在三日前,家僕早上才將門打開,就看到門上掛著一塊白布!」全祖望倏地雙手一拍。左右解語、消愁兩個活寶應聲站起身,走過去推開一面翡翠芙蓉雙屏。雙屏之後是一面綠沉碧綠濾單屏,上面掛著一塊白布!不待全祖望多說,沈勝衣、練真真的目光已被白布上的血字吸引。血海深仇,十年飲恨!
全祖望好容易垂下頭,遂抱拳道:「還未請教兩位的高姓大名!」「我叫練真真,他是沈勝衣。」練真真特別將沈勝衣三個字說得又大聲,又用力。旁邊的那位任少卿公子當場瞠目結舌,幾乎沒有一頭栽倒地上。全祖望亦自大吃一驚,「呵,原來是沈大俠,怪不得!」他並沒有再提練真真,看來這個練真真武林中果真名不經傳。沈勝衣更覺奇怪,他當然看得出練真真的經驗雖是稍嫌不足,身手並不在自己之下,以這種身手,絕對沒可能一些名堂也闖不出來。這除非,練真真真的是現在才走馬江湖。這似乎亦是唯一的解釋。練真真可沒有在意。
沈勝衣奇怪截口問道:「那些人到底怎樣形容我?」「劍眉星目,直鼻方口,眸瑩似電,臉寒如冰,義氣騰驤,風流倜儻,矯然一鶴,卓爾飛龍,所有好的都幾乎給你用上了。」沈勝衣不禁大笑。「我現在真想找一塊鏡子瞧瞧自己,從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儀表如此非凡。」「可惜我隨身從來不帶鏡子。」「你現在總算弄清楚沈勝衣就是我了,但你又是那一位,我還未請教?」「練真真!」沈勝衣沉吟起來。練真真抬手擦了擦鼻尖,嬌笑道:「你不必傷神,我敢說這個名字你一定沒有聽過。」沈勝衣只有點頭,轉而問道:「有名堂沒有,譬如說什麼一刀震八方……」「一刀震八方是張虎侯,練真真就只是練真真。」沈勝衣失笑道:「好,我不再問你了,噯,哪兒去?」「噯,又問了。」沈勝衣又給逗笑。「我只是不再問你那名堂什麼。」「哦。」練真真噗嗤一笑。「那我告訴你,落馬鎮。」「又是落馬鎮?」「你呢?」「還用問?」「那問其他的,幹什麼到落馬鎮?」「不為什麼,只因為落馬鎮就在這條路的前面。」「哦,是路過,這麼巧?」「你也是?」「嗯,」練真真又笑,笑開了朱唇,笑現了編貝也似的皓齒。她似乎m.hetubook.com•com很喜歡笑。她笑的時候更漂亮。沈勝衣忽然覺得眼睛好像有些花了。
沈勝衣看在眼內,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到現在他才知道什麼叫做天生尤物。他忽然記起全祖望剛才說過的一句話。——「盪|婦」,「妖姬」,「魔女」諸如此類的名詞似乎都是因她而起,為她而設!他實在有些佩服這個花花太歲,居然想出這麼精采貼切的說話形容。人還未走近,朱唇還未張開,堂中已隱約聽到了她的嬌笑聲。練真真不禁搖頭,沈勝衣偷眼一望全義、任少卿,只見兩個人眼睛已發直,骨頭卻好像酥了。花花太歲在嘆氣,眼睛也是不免已有些異樣。只有一個例外!查四!查四還是入定的姿態,連眼睛都沒有張開來。名捕看來的確是名捕!一個這樣的人當然不輕易動情,不可能徇私,不會有偏見,也勢必比常人來得冷靜,那要找出別人的錯處,勢必然也很容易的了。
十二月十九,二十,二十一!
這一腳還未踢出,沈勝衣又已開聲。「看,那個女人有些地方很奇怪!」「你還看!」練真真叫了起來。「你最好也看看。」沈勝衣的語氣似乎有些異樣。練真真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還是老樣子站立在原來的地方。「看到沒有,那個女人站立在那裡,由我們從街口轉入到現在為止,始終是一個姿勢。」「這個姿勢難道不好?」「不是不好,我只是奇怪以現在這種天氣,一個人赤|裸著身子也竟能以一個姿勢支持的那麼久。」「給封住了穴道就可以了。」沈勝衣詫異的問道,「是誰封住了她的穴道?」「你怎麼問我?」「好,就算你說的是事實,一個人給封住了穴道,這種天氣之下赤|裸著身子長時間這樣站著,你以為肌膚應該變成怎樣一種顏色?」練真真當場怔住。「無論如何,肌膚不可能是現在這樣,對不對?」「嗯。」練真真唯有點頭。「你再看她的頭髮!」練真真再望一眼,不禁心頭一凜。那個女人的頭髮竟然就像她的肌膚一樣雪白晶瑩。怎樣看來,那個女人都不像老太婆。老太婆的頭髮不錯會很白,也不是白成那個樣子。那簡直就不像是人的頭髮。
「原來是為了這個名字,老實說,十多年前這裡的確是名副其實的落馬鎮,現在嘛,路過的客人就算站在馬背上,只要他有這樣本領,也不會掉下來的了。」「這又是什麼緣故?」「還不是為了花花太歲。」「哪一個花花太歲?」「花花太歲全祖望你也沒有聽過?」練真真還未來得及回答,那個老闆已又道:「你沒有聽過也未可知,但據講,他在江湖上的名氣大到不得了,單就外號已經一大串,好像叫做什麼,什麼平生好肥馬,什麼好輕裘,什麼……」沈勝衣忍不住截口道:「可是平生好肥馬輕裘,老也荒唐,死也風流,不離金樽,長攜紅袖?」「對,對極了!」老闆反手一怕自己的後腦,「這些文謅謅的句子我就是拿它沒辦法,老是記不穩,噯,你這位客官難道認識他?」「也只是聽說。」
全祖望那邊接道:「前些時大名府衙中的一個老朋友來信,查捕頭因公南下,得經過這裡,教我盡可能食宿方面幫忙打點一下,哪知道我這裡三日前就發生了一件大事,亦感到束手無策,查捕頭來得最好不過,放著這樣的一個大捕頭,他就算要走,我也得盡可能將他留下來幫忙。」查四遂道:「我前夜到來,到今日已整整叨擾了一天兩夜,雖然說時間還多,不過現在既已來了沈大俠,即使我離開,大概也不成問題的了。」全祖望連忙說道:「前夜,我們不是已說好……」查四不等全祖望說完就截口道:「沈大俠智擒應天府白蜘蛛,力戰洛陽城畫眉鳥,這兩件事相信你亦有印象。」全祖望頷首,正待說什麼,查四已又道:「有沈大俠在這裡,你還用擔心?」全祖望只有點頭,沈勝衣卻連忙道:「那兩次我不過是走運,一個人的運氣不可能每一次都是那麼好的,怎比查兄的老到經驗。」這番話的確是沈勝衣肺腑之言。
老闆娘的媚眼只好轉向練真真,膩聲道:「這裡可是落馬鎮哦。」「我們知道這裡是落馬鎮,我們也知道老闆娘是這裡的美人。」老闆娘連眼都笑了。「說起來,我們的運氣實在不錯,一入鎮就走來這間鋪子,遇上老闆娘這個美人。」「這句話可是真的。」「自然是真的,」練真真大大的嘆了一口氣,道:「好像老闆娘這麼胖的美人,那兒才能夠找得到第二個?」老闆娘一臉的笑意一下子也不知飛去了哪裡,那邊的老闆卻已笑彎了腰。他實在不該給老闆娘聽到的,只可惜他醒起要掩嘴巴的時候,眼旁已瞥見老闆娘走了過來。練真真看在眼內,又嘆了一口氣,道:「他就算要笑,也應該換個地方。」這句話是對沈勝衣說的。沈勝衣這才抬起頭來,只見他緊咬牙齦,咽喉咯咯的直響。練真真大吃一驚忙問道,「怎麼了——你?」沈勝衣牙縫中應道:「我只是想笑……」話還未完,沈勝衣已放聲大笑。練真真亦自失笑。門外卻響起了老闆驚心動魄的尖叫聲。沈勝衣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聲,連忙道:「我看現在我們最好就是只管食東西。」練真真忍笑端起了碗筷。
練真真馬上趕步。沈勝衣連忙叫住,「你要幹什麼?」「拍開這道門,找人問清楚。」「這樣做第一個惹上麻煩的一定是你,第二個就輪到我。」「哦?」「我敢說這個蠟像絕不會是這戶人家故意放在這裡的。」「可也不是我們。」「這裡可有其他人?」「只是你和我。」「你和我都不是這裡的人,這裡的人都不知你和我是什麼來路,如果你自信有把握說服他們相信你的話,又或是你想打架,那麼我非常贊成你立即叫開這道門,叫醒這戶人家。」「我沒有這種把握,」練真真揉了一揉鼻子,道,「我也不想打架。」「最好立即離開這裡。」「難道你完全不感興趣,完全不想知道是什麼回事?」「我之所以離開這裡,並不是指離開落馬鎮,是離開現場,在附近暫時找一個地方歇息一下。」沈勝衣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這件事顯然並不尋常,一被發覺勢必轟動整個落馬鎮,我們只要還在鎮內,我想很快就知道內中究竟。」練真真連連點頭,卻問道:「這個時候我們到那兒找一個地方歇息?」「時間雖然還早,但有一種地方,這個時間應該打點妥當開門準備客人光顧的了。」「酒樓?」「你原來也是一個聰明的兒童!」沈勝衣大笑。
全祖望又嘆了一口氣,回顧練真真沈勝衣,突然大聲道:「兩位,大概不必我再作介紹,你們現在都已知道這個女人就是我的第十八個老婆,雪夫人雪無垢!」「嗯,」練真真一笑。「我這個老婆……」全祖望這句話才出口,雪夫人就嬌嗔道:「什麼你這個老婆,我這個老婆,就不怕人家聽了肉麻,雪夫人和_圖_書不就是了。」「好!」全祖望馬上改口,「這位雪夫人在未嫁給我之前,原是金陵秦淮河畔百寶十花樓的紅人!所謂紅人也就是名妓!」沈勝衣、練真真望了一眼全祖望,又望了一眼雪夫人,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那個做丈夫的毫不在乎的翻開自己妻子的底子,這個做妻子的竟又毫不在乎的一臉笑容,就好像那本來是很值得驕傲的一回事。
沈勝衣只不過多看了一眼,咽喉不知道怎的就變得乾燥起來。幸好他面前已準備了茶點。在他的左面,坐著練真真,右面數過去,依次是大名府的捕頭查四,花花太歲的侄兒任少卿,管家全義。那全義據謂是前管家的兒子,自幼就養在全家,三十左右的年紀,儀容倒算也不俗。坐對著他們五人的是兩個年已花信,風韻猶存的女人,一個叫做消愁,一個叫做解語,是花花太歲起的名字,也就是花花太歲平日左右隨身的兩個活寶。消愁、解語之間,花花太歲捏著杯子、瞇著眼睛,無力地斜靠著椅子,也不知是在歇息還是在思量如何打開話匣。一共八個人,就圍著那張桌子坐著,只要抬頭,無論哪一個都可以看到那個全身赤|裸的蠟像。這未嘗不是一種刺|激。
霧濕,霧濃。長空寂寥,長街寂寥。那個女人站在長街之中,沈勝衣、練真真也終於來到了長街之中。霧雖已漸濃,但相距咫尺,這霧已不起作用。沈勝衣、練真真兩人眼睛向來就好得很。「血!」練真真突然脫口一聲驚呼。那個女人雙手捧心,一道血口由眉心直裂至胸膛。殷紅的鮮血襯著羊脂一般的肌膚,觸目驚心!她的臉上卻完全沒有痛苦之色,美得令人心蕩神離的一張臉龐,無限嬌媚。她雖然沒有張開手,那種神色,那種姿態,已像是在迎接死亡!左右是街道,後面是一道高牆,前方卻是一幢巨宅!那的確是一幢巨宅,兩道高牆十丈。九齒三重白石階砌,濯龍畫虎朱漆大門。重門深鎖。門楣之上,兩盞風燈。那個女人就面對著這幢巨宅,赤|裸的身子披浴著昏黃的燈光,閃起了一抹異樣的光輝。血映著燈光也在閃亮。燈光門楣上灑落,長街的石板上多少又添了一些光彩。
晨星寥落。寒雞啼破西樓殘月。沾面欲濕的冷霧蘊斥長街。冷霧中一個人,女人。赤|裸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渾身赤|裸,一|絲|不|掛,筆直地站立在長街的青石板之上!纖細的腰肢,豐|滿的胸膛,修長均勻的小腿,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膚,那個女人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無不充滿了誘惑。一轉入長街,沈勝衣、練真真就看到了那個女人。沈勝衣這個男人不用說,就連練真真也當場為之瞠目結舌。那麼大膽的女人到底難得一見。長街一直沒有人,但現在卻已有人,那個女人還是站立在那裡。練真真目光倏的一轉,一瞟沈勝衣,大聲道:「她好像不知道有人來了。」這句話似乎並不是只說給沈勝衣一個人聽得。那個女人卻仿如未覺,動也不一動。
那個公子的耳朵也夠尖,目光立時落在練真真臉上。「哦?還準備打架?」摺扇霍地一開一合,公子厲聲喝道:「不管你們之中那一個才是天刀,今日都休想活著離開這裡!」沈勝衣不由一怔。練真真亦是一面詫異之色。公子不容分辯,手中摺扇遂往下一落!弦聲剎那亂響,羽箭亂飛!沈勝衣、練真真不約而同的半身一沉,沈勝衣的右手,練真真的左手同時抓住了身前那張桌子的兩條腳,往上猛一翻,斜擋住身前!桌面上放著的碗碟墮地粉碎,奪奪奪奪的空開桌面上,一剎那最少插了二三十支羽箭!沈勝衣、練真真馬上發出了一聲大喝,「去!」一桌兩人應聲飛撞向門外!公子首當其衝,大吃一驚,腳一蹬,「鯉魚倒穿波」忙一個翻身,倒翻了出去。兩人一桌幾乎同時穿門而出!桌子砰的落地,人影陡分,寒光暴閃!那兩排大漢剛轉過身子,寒光已來到了眼前!蹦蹦蹦蹦的連聲爆響,三四十張長弓剎那斷成了兩截!那公子剎那亦已落到了地面,驚魂甫定,突然發覺自己剛才對著厲聲叱喝休想活著離開的那一男一女已左右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得臉色都青了。
雪夫人也終於嘆了一口氣,露出一臉的委屈,說道:「你們男人一定要這樣,又怎怪得了我!」在場的幾個男人不禁聳然動容。雪夫人那句話亦未嘗沒有道理。好半晌,全祖望才道:「你的肆意賣弄風情,也得負責。」「喲,我只是對他們賣弄風情,可沒有叫他們尋死!」全祖望也不跟她爭辯,接下去說道:「那其中,因她弄得最慘的,要算是南宮世家的大公子!」「南宮世家?」沈勝衣一驚。「這南宮世家並非名震武林,雄霸關中的那個南宮世家,只是金陵的一個名門。」「哦。」「大公子叫做南宮璞,名副其實,可說是一塊未經琢磨的璞玉,也因此,一迷上了雪夫人,就不能自拔,千萬家財喪盡不止,而且債台高築,孀守的母親因此傷心發狂,過門不久的妻子因此絕望自殺!」全祖望語聲一沉,「南宮璞也當然不久就給雪夫人摒棄門外,他這才醒悟,羞憤自絕在妻子靈前!」這的確是人間慘事!一股悲慘的氣氛似已隨著全祖望的語聲籠罩著整個廳堂。
練真真的刀已入鞘,沈勝衣的劍卻還在左手,劍尖指著一個人。陳老三!陳老三的臉上那裡還有絲毫血色,身子簡直就要癱在地上。沈勝衣的劍倏地入鞘,卻問道:「你真是親眼看見我們將那個蠟像放在哪個大爺的莊院門前?」陳老三牙齦直在打戰,好容易才從牙縫中漏出一句說話,「我的確看見你們在那個蠟像左右徘徊。」「只不過徘徊。」沈勝衣再問。「是……」陳老三竭力想提高嗓子,但嗓子偏就完全不聽他的。「你並沒有看見我們親手將那個蠟像放在那裡?」「是……」沈勝衣這才轉眼望著那個公子,冷笑道:「一個那樣的蠟像放在街心,無論誰看到,都難免有些奇怪,都難免走過去看一個究竟。」公子不能不點頭。「以兩個外人來說,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回事,當然不知道應該怎樣才好,當然就只得找個地方歇息一下,靜待發展。」
練真真不由嘆了一口氣,道:「你就是有這種運氣。」「什麼運氣?」「這個情景不是常有的。」練真真的語聲又大了一些。那個女人還是沒有反應。「如果她不是聾子就一定是瘋子,不是瘋子就一定是歡迎我們來的!」練真真的語聲越來越大。這一次到沈勝衣嘆了一口氣:「她不是聾子,我倒像是聾子了。」練真真噗嗤一笑,馬上又板起了臉龐,「怪不得這裡叫做落馬鎮,一轉入這條長街,你們男人,我看十有九個神魂顛倒,一頭馬上撞落地面。」「好在我沒有騎在馬上。」練真真聽說連嘴都嘟起來,一聲不發。沈勝衣似乎沒有覺察,視線還是停留在那個女人身上。說話間,兩個人已行前了兩丈多,這和圖書大概看得已夠清楚,沈勝衣雙眼連一眨也不眨。練真真的目光卻轉落在沈勝衣臉上,狠狠地,那表情簡直就想踢沈勝衣一腳。
沈勝衣負手望著奔回這少女一騎,應聲道:「劍並不好!」反倒是他謙虛起來。話還未完,少女一騎已到。「如何不好?」少女連隨滾鞍下馬,烏溜溜的一雙眼瞳充滿了笑意,卻沒有帶著絲毫疑問。她口頭雖然在問,心底顯然已當沈勝衣不過在客套。沈勝衣卻正色道:「劍沒有生命,快慢因人,好劣因人,眼快,步快,劍自然也快……」「你手眼步法都已夠快。」「眼還不夠快,否則我應已看出你那一砍之上留有分寸,根本不會砍到頭上,劍根本無須出鞘!」「我催馬突然向你衝到,你心神還能夠保持鎮定,已經很難得的了!這混亂之中,對於眼睛多少不免會有些影響。」沈勝衣也承認這是原因,一點頭,忽然道:「你其實並不認識我!」「嗯,只是聽人說過你。」那個少女抿嘴披唇一笑,道:「白衣披髮,一劍隨身,匹馬獨行,再踏向前面一看果然又有幾分相似……」
「沈勝衣?」她居然認識沈勝衣。那一聲招呼入耳,沈勝衣卻當場怔住。他並不認識眼前這個少女。「嗯。」他還是點點頭,轉問道:「姑娘呢?」那個少女沒有作答,倏地又再一帶馬頭,哈的一聲,催騎迎面衝向沈勝衣!馬快,刀更快!沈勝衣才閃過一旁,馬才從沈勝衣身旁奔過,一把雪亮的長刀已從沈勝衣當頭劈下!刀連鞘一直掛在那個少女腰旁,但刀在何時出鞘,卻就連沈勝衣也幾乎沒有覺察。這拔刀之快,出手之快,的確驚人!沈勝衣亦為之大吃一驚。好在,他總算及時覺察,左手同時拔劍出鞘。他拔劍之快,出手之快,同樣嚇了那個少女一跳!這一劍若是斬向那個少女,那個少女不難就攔腰兩斷,但沈勝衣的一顆頭顱可能亦同時變成了兩半!所以這一劍沒有刺出!沒有必要,沈勝衣絕不希望與敵人同歸於盡。那個少女完全陌生,更未必是敵人!
沈勝衣想了一想,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對路。」語聲陡落,轟隆兩聲,鋪子門兩邊的土牆突然倒了下來,掀起一天的瓦礫塵灰!沈勝衣、練真真當場驚起,不約而同,三步倒退,緊挨住後面牆壁,緊靠在一起。這間鋪子總算還夠長,那倒下的牆磚瓦礫總算沒有落在兩人的身上!漫天塵煙中,兩堆人抱著兩條老大的檑木迅速的退開。要一下子撞倒那兩道牆壁,沒有那麼多的人,沒有那麼大的兩條檑木,真還沒有那麼容易!那兩堆人一退開,兩排弓箭手立即補上!弓已張開,箭已在弦,閃亮的箭簇全都向著練真真沈勝衣,那兩排大漢凌厲的目光亦全都落在兩人臉上。只等一聲令下。發號施令的人亦已同時出現在門口。這個人,居然還是一個儀容瀟灑的青年公子!公子手中一把描金摺扇,現在當然還不是用扇的時候,公子卻帶在身上,這把摺扇看來很可能就是公子的獨門兵器。號令得動那一群大漢,公子在這一把摺扇上說不定還有幾下子。
「秦淮河的名氣向來大到不得了,文人學士歌頌它為『六朝煙月』,『南朝金粉』的薈萃地,古來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多半都和這條河拉上關係,就正如我這個花花太歲和雪夫人!」全祖望破聲大笑,「不過我這位才子實在馬馬虎虎,佳人嘛,也毋寧說是妖姬,魔女!」雪夫人居然嫣然一笑。看來,她倒是非常欣賞妖姬、魔女這種稱呼。這樣性格的一個女人,認識她的男人不給弄得神魂顛倒才怪。這果然是事實。全祖望笑聲一斂,微喟道:「除我之外,當時追求這位雪夫人的男人沒有一萬,最少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這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男人如果都給丟進秦淮河,就算填不滿也差不多的了,誰都知道這位雪夫人不會認真,可是我們男人大丈夫,到底不是女子人家的羞怯可比,振臂一呼,前仆後繼,好像非要把那條秦淮河填滿不可,其實傾家蕩產,傾倒在我們雪夫人裙下的男人的確不少,而在她跟前一死明志的傻瓜也大有人在!」
花花太歲全祖望終於打開話匣,道:「這件事日前我已跟查捕頭大致說過,但其中難保不無遺漏,同時為了使沈大俠能夠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所以在這裡,我非要由頭至尾再說一遍不可。」查四閉著眼睛,恍如入定,並無表示,沈勝衣也是一副在留心傾聽的樣子,練真真更就不必說了。全祖望一點頭,接著道:「事情的始末,關係內人的私德,有道是家醜不可外傳,不過我全某人半生荒唐,對於這些事倒也沒有所謂,如今年紀又有一大把,又還有什麼放在心上。」語聲一頓,全祖望抬頭指向那個蠟像,臉上倏地現出了一抹極其怪異的表情,「這個其實就是雪無垢的塑像。」沈勝衣、練真真相望一眼,都好像再問,「你可知雪無垢是什麼人?」全祖望接下來的說話就是答案。
連花花太歲都給迷倒,沈勝衣、練真真不禁都起了這樣一個念頭,想一見那個盪|婦,妖姬,魔女!也就在這時,練真真眼角忽然瞥見一個女人由那邊屏風後面轉了出來。豐|滿的胸膛,纖細的腰肢,羊脂白玉一樣的肌膚,不就是那個蠟像?蠟像沒有翼,也不能走動。那個女人卻婀娜走來!練真真不由心一寒,輕輕扳住了沈勝衣的肩膀。沈勝衣也看到了。並不是蠟像,是活人!蠟像的頭髮眉毛都是蠟白,那個女人的眉毛頭髮卻常人一樣的烏黑。眉彎畫涵煙,髮低垂墮馬,走的正是折腰步!史家大書特書的後漢梁冀那個老婆的媚態,她最少已學得十九,就只差一樣。她沒有那麼年輕。據講梁冀的老婆到了三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洗心革面,她現在應該不只三十歲的了,不過看起來最多還是三十左右。她的肌膚還是那麼白|嫩,體態還是那麼窈窕,神情還是那麼嫵媚。
沈勝衣隨即放開手轉到那個女人的前面,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又伸出手,往那個女人眉心向下裂開的血口一抹。這個人的膽子實在不小。他一抹就將手一翻。手上並沒有血。聽說鬼血是表面有色,實在無色的。練真真怔怔的,望著沈勝衣的手,眼都直了。沈勝衣終於將手放下,回過頭來,他似乎知道練真真還未明白,道:「這個只是白蠟雕成的女人。」練真真又是一怔。「那些血……」「不是血,是朱漆,」沈勝衣笑道:「我早就有些懷疑這個女人不是真人,但這個蠟像手工實在神緻,栩栩如生,簡直已可以亂真。」練真真這才真安心,嬌靨上又有了笑意,連隨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就要問雕刻這個蠟像或者將這個蠟像擺放在這裡的人了。」練真真的目光,即時轉向那幢巨宅。「蠟像面對著這戶人家,問這戶人家,也許會明白。」「嗯。」沈勝衣點頭。
眾人一個個暗暗搖頭,查四雖沒有,眼旁的肌肉卻起了一陣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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