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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刀

作者:黃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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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刀芒掩日月 雄風震山河

第四回 刀芒掩日月 雄風震山河

「他媽的,姓任的是哪門子的好漢,怎麼賴到我們頭上,壓根兒我們跟姓全的毫無瓜葛,姓任的不說,誰知道姓全的這許多事情!」張猛當場破口大罵,「我們楚西三十六友幹的是不費本錢的買賣,姓任的找來,又是好買賣,那有不接的道理,怪得了我們?」任少卿聽在耳裡幾乎吐血。查四反而笑了,一笑卻又斂起臉容。「楚西三十六友,全莊主可聽清楚了!」查四轉顧全祖望,「這種事情理當由官府接辦,但在你全莊主,我敢說一定不肯這樣做,我為官府中人,雖無力阻止,總不成袖手旁觀,看著你處置兇手,就此告退。」查四的每一句說話都是利針一樣,針針挑在全祖望骨節眼處。「查捕頭慢行,恕老夫不送,有勞之處,容後再謝!」全祖望眼中微露感激之色卻並不挽留,揖手送客。查四也當真不再逗留,一聲「不必客氣」,移步退出石亭,退下假山。任少卿那邊立時嚷了起來,「姓查的,你別走!」查四彷如未覺,頭也不回,回過頭來的是全祖望。
他只想盡快開溜,哪知道這一次才拔起身子,身後就風聲雷動!任少卿這一驚非同小可,半空中腰一扭,便待橫閃。他這個主意實在不錯,只可惜他的身手還不夠敏捷,全祖望那一椎的標的又實在太準,來得又實在太快!他的身形才開始轉換,那一椎已擊在他後背之上!大鐵椎本身已經重逾百斤,這凌空飛擊之力又何逾萬鈞雷霆!任少卿身子當場給那一柄大鐵椎撞落地面,爛泥一樣散碎在地上!全祖望緊接著大鐵椎落下,俯身將大鐵椎取回手中,一眼也不再多望,大踏步走向張猛一夥。張猛一夥,這下子已經給飛燕一樣凌空落下的消愁解語截在月洞門之前。消愁解語的兩支劍早已出鞘,一著地,雙劍亦刺出,毒蛇一樣左右刺向張猛胸腹咽喉!張猛似乎也是一個識貨的,他奔前固然快,退後同樣快,劍未到,他的人已退後,一下子退回大夥兒當中,霍地一揮刀,狂吼道:「今日生死關頭,兒郎們,拼了!」他說得悲壯激烈,腳下卻連半分也沒有移動,那一眾兒郎反倒服從得很,老大一聲令下,群刀齊舉,正要殺上,後面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一接觸全祖望那一雙近乎血紅的眼睛,任少卿不由得連打了幾個寒噤。任少卿囁嚅著竭力提高嗓子,道:「姓查的含血噴人,我不是兇手。」「是麼?」全祖望緩緩抄起身旁那一柄大鐵椎。任少卿一眼瞥見,一聲怪叫,聳肩騰身,颼地騰身掠出石亭,掠向假山下面。全祖望的脾氣他實在清楚得很,就算有一百條充分的理由,全祖望現在也不會聽他說的了。現在對他來說最好就是溜之大吉,所以他趕緊開溜。張猛也是一個聰明人,眼看任少卿倉皇溜出石亭,知道全祖望要下殺手,急一聲嚷,「風緊扯呼」,第一個轉身奔出。全祖望看在眼內,猛一聲暴喝,「給我截下來!」解語,消愁應聲飛出亭外,兩人身形的迅速,就連沈勝衣,練真真也大感意外,想不到全祖望身旁這兩個活寶竟有這種身手。侍候全祖望那個大鐵椎的兩個中年大漢也不慢。
「但無論如何,事情始終都會水落石出,一個人可以在所有的時間中欺騙某些人,也可以在某些時間中欺騙所有的人,卻不能在所有的時間中欺騙所有的人。」沈勝衣一再嘆息,「任何人都懂得說謊,但要將謊說得好,卻需要幾分聰明,我們不能不承認他實在是一個聰明人。」全祖望垂頭無語。練真真忽問道:「沈大哥,怎麼你現在會想到?」「那邊兒喊殺連天的時候,這地方我忽然看到了一些東西,想起了一些事情,查四如果還在,我當然就問他,不在,只好自己去尋求答案,萬料不到,結果卻發覺這件事有很多地方與查四所說的大有出入!」「你看到了一些什麼?想起了一些什麼?」練真真急著追問下去。沈勝衣一指雪夫人那個蠟像的腳下,「你看這一對鞋子!」練真真不在話下,全祖望不由亦抬眼望向蠟像望去。
查四隨又道:「石室雖然不可以移動,那十二箱珠寶卻是隨時可以移動,南宮平假借練姑娘天刀的威名尋仇,少不免引起一番動亂,在這動亂中,只要能夠隨意進出這座石室,便不難乘亂弄走那十二箱珠寶,雪夫人去找那個兇手,這可能也是一個原因,不過,那十二箱珠寶已等於雪夫人所有,雪夫人對那個兇手如果只存玩弄之心,就未必會打這個主意,而那個兇手,卻可以肯定,早已有這個用心。兇手也知道這是個渾水摸魚的好機會,其實已先自做好準備,找來了相當人手,只等機會一來到,就湧入石室,迅速將那十二箱珠寶搬走,是以即使雪夫人不來找他,他也會找機會與雪夫人暗通消息,說服雪夫人在適當的時機將門打開,雪夫人找來,在他來說,也就正中下懷,但問題也就來了!兇手找來的那些人當然不會白白替他做事,事成之後可能是三七,可能是四六,他們這私底下約好如何分那十二箱珠寶暫且不管,一想到瓜分這個問題,無論是雪夫人早已有這個打算抑或那全是兇手一個人的主意也好,雪夫人絕不會答應這樣合作,那本來已是她的私有無異,以她的性格,又怎肯將之瓜分,兇手卻非要她答應不可,一方面他要向找來的那些人交代,二方面他本來的目的可能並不在雪夫人的色相,只是在那十二箱珠寶,也因此,雪夫人答應倒還罷了,否則很容易就惹起兇手的殺機,要是她無意中說一句要告訴全莊主什麼,她就更非死不可!兇手的殺人可能出於一時的衝動,也可能迫於無奈,在殺人之後,他既然可以乘自己值夜的時間將屍體送入石室,當然亦可以乘此機會將那十二箱珠寶偷運出室外、莊外,只可惜昨日十二連環塢那花雞紫鴿的出現,使他們一夥弄巧成拙!
查四已經步返假山之上,石亭之中。石桌已碎,石凳未碎,查四在一張石凳坐下,一面沉痛之色。他望著全祖望步入石亭,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一聲不發。全祖望忍不住趨前道:「查捕頭,事情可是已有眉目?」查四頷首抬頭,先後望向全祖望、沈勝衣,練真真道:「你們怕也累了,坐下再說。」全祖望旁邊坐下,急不及待地再又問道:「查捕頭,到底有何發現?」查四眼望那邊花徑,道:「請莊主著人先將徑上那個蠟像搬入亭中。」全祖望疑惑地望著查四,最後還是一拍雙手。侍候大鐵椎的那兩中年大漢應聲步前。全祖望隨道:「你們一旁都聽到了,還不依查捕頭的說話去做!」那兩個中年大漢連忙躬身退下。全祖望的目光再回到查四面上,道:「查捕頭……」「一會兒再說,」查四揮手止住,看樣子,似乎真的成竹在胸。
粉豹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倒好,只可惜全祖望那一雙臂膀氣力實在不小,哪一個大鐵椎雖不致被他舞得風雨不透,也不致於輕易可以給粉豹雙環搶入。粉豹亦不敢輕舉妄動。百多斤重的大鐵椎不擊中猶可,一擊中實在後果堪虞,沒有七八分把握,他真還不敢冒這個險!百忙中他偷眼一望花雞紫鴿,卻發覺紫鴿花雞的情況比自己還糟!花雞的一對金爪在沈勝衣左手一劍砍殺之下簡直就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紫鴿滿頭汗落淋漓,顯然應付閃電一樣凌空擊下的練真真那張天刀亦是吃力得很。三個人的生死,看來就正如事前預料,全繫在他與全祖望兩人的勝負之上!剎那間,粉豹的心中實在焦急到了極點!一個人焦急之下就難免有疏忽,他一心盤算著如何應付當前全祖望哪一個大鐵椎,百忙中也曾兼顧左右,卻就偏偏疏忽了身後。他的腦後也沒有長著眼睛。
「不少墳墓外表都非常漂亮,裡頭卻是恐怖的死人骨骼,一個只是外表漂亮的女人也不必等到變成死人,她漂亮的外表已被無情的歲月剝蝕無遺,只有內在美才能使人永留印象,一個內心漂亮的女人即使她的外表不如人,衣飾不如人,也不會惹人反感,相反,華貴的衣飾穿在心腸污穢的女人身上,縱使她的相貌已經美如天仙,也只有顯得更醜惡!」練真真的眼神好像已癡了,忽又問道:「外表內心都一樣漂亮的那又怎樣?」「那當然就是最好不過。」「你找到了這樣的女孩子沒有?」沈勝衣沒有回答,閃亮的眼瞳一下子變得迷濛,彷彿籠上了一層煙霧。「找到了?」練真真急著追問。沈勝衣無言點頭。練真真眼神一陣茫然,一下子靜了下來。沈勝衣忽然回問一聲,「你現在打算哪兒去?」練真真不答,「你呢?」「相思小築。」「那個女孩子在那兒等你?」沈勝衣點頭。「西去還是東行?」「東行。」「我可要西去,否則我也隨你去見一見她。」練真真垂下頭,低聲道:「和*圖*書看來我們得在這兒分手了。」「那你珍重。」「你也珍重。」練真真好容易抬起頭來。
全祖望第一個變了臉色。全義的臉色更難看,厲聲道:「姓查的,我看在主人面上敬你一聲捕頭,你這個六扇門的跑腿莫要就因此目空一切,肆意胡言!」查四沉聲道:「你這是說我冤枉了你?」「你敢說不是冤枉,就給我拿出證據!」「任少卿的話就是證據!」那邊任少卿聽說當場一怔,全義幾乎同時偏過半臉,狠狠地盯著任少卿。查四隨即又接道:「雪夫人跟你的事,你以為他知道的還不夠清楚?對我說得還不夠詳細?」任少卿應聲脫口嚷道:「我……」一個我字才出口,全義就喝斷了任少卿的說話,厲聲喝道:「好哇,姓任的,當初你我怎樣約定,你竟這就揭我的底子,雪夫人跟你私底下往來了多少次,難道我就不知道!」這次卻輪到任少卿變了臉色,連連搖頭嚷道:「你怎麼聽他胡謅,我幾曾對她說過什麼?」看他那副樣子,似乎不像說謊。全義不禁一怔,轉望查四。
噹噹噹,雙刀半空中三度再交擊!紫鴿只是三刀,練真真還有一刀!那一刀就砍在紫鴿的右臂之上!哧的裂帛聲響,鮮血破空,紫鴿的右臂雖然未斷,右手已然無力握刀。刀嗆啷脫手墜地,紫鴿的人亦落地,落地又飛起!全祖望已等在那裡,紫鴿未落下,他的大鐵椎已蓄勢待發,紫鴿一落下,他的大鐵椎馬上揮出,擊在紫鴿的腰脊之上!他的腰脊齊斷,紫鴿矮胖的一個身子最少也飛起了兩丈!練真真剎那間亦自落下,搖頭收刀!沈勝衣亦自搖頭,這已是第三次搖頭。那一雞、一鴿、一豹雖然該死,全祖望的手段也未免太過毒辣。全祖望卻不以為意,大鐵椎往地一頓,頓開滿地血花,放聲狂笑道:「痛快!痛快!痛快!」一連三聲痛快,看來他的確痛快得很!
那是一雙很精緻的繡花鞋子,只可惜泥濘斑駁,已看不出鞋面上繡著的到底是什麼花。兩個人看了好一會,似乎都看不出什麼。練真真正想問,沈勝衣已自開口道:「大清早我們發現雪夫人這個蠟像的時候,這時鞋子已經穿在蠟像的腳下,蠟像當時是放在花徑旁邊的泥地上面,鞋面上雖然有泥濘,我們不覺亦因為泥地而疏忽,所以當時我們只想到那是暗示雪夫人的死亡,事後查四再加以解釋,亦是在意強調兇殺的發生,其實並不是那麼簡單,兇手實在是利用這一著掩飾他那個計劃的一個本來難以掩飾的破綻,這一來我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雪夫人的死亡,進而轉落在密室的殺人可能方面,完全忽略了就在眼前的一個重大的線索!」「重大的線索?」練真真奇怪的睜大了眼睛。
本書完,請續看《追獵八百里》
全祖望脫口道:「查四!」「只有查四!」沈勝衣沉吟著道:「我們且回憶一下昨日大堂上的情景,當時雪夫人不是表現出對查四極感興趣,極盡誘惑之能事嗎?」全祖望臉色這才變了。「所以我敢說,雪夫人昨夜果真要找,對象一定是查四!」「方才你怎麼不說?」全祖望右拳啪地一擊左掌。「我是現在才想到,這可也怪不得我,查四早在我之前已經來到,已經伴著你出入,連你都沒有懷疑他的身份,何況我?他查四既是天下三大名捕之一,又是你所託保護雪夫人的安全的人,那就只有他懷疑別人,誰會懷疑到他的頭上?再講,方才他的一番推斷不單只合情合理,全義、任少卿偏又真的私底下與雪夫人攪上了關係,任少卿更真的邀來了楚西三十六友在打你那十二箱珠寶的主意,莫說我沈某人思想本來就不是怎樣靈活,即使是再聰明的人,驟聽之下亦難辨是非!」沈勝衣由心一聲嘆息,「那如果完全是謊話,倒不難聽得出來,問題在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沒有大智大慧的人,實在不容易一下子識破其中真假!」全祖望無言將頭垂下。
練真真倒給沈勝衣這個樣子嚇了一跳,慌忙走近去。「沈大哥,怎樣了?」「我沒有什麼。」沈勝衣搖頭苦笑,轉望全祖望,忽問道:「全莊主以前可曾到過大名府?」全祖望一怔,卻還是應道:「還沒有這個機會。」沈勝衣接著問道:「那麼全莊主大名府衙中的那個老朋友是在什麼地方認識?」「江都。」全祖望不假思索地道:「很久的事了,那時候彼此平日都有往來,自從他調職大名,才改由書信問候。」「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十年都有了。」「全莊主跟這個朋友的交情如何?」「孩童時是鄰居,長大後不時都一起廝混,你說這個交情如何?」「老朋友這三個字看來當之無愧,既然是老朋友,一直又有書信來往,全莊主勢必分辨得出這朋友的字跡。」
信已交到沈勝衣手上。信由鎮口那間點心鋪子的老闆送來,寫明送呈沈勝衣,下款卻是南宮平拜上。沈勝衣接上信苦笑,苦笑著交給了練真真,似乎無需拆讀也已知道信裡頭寫的是什麼。他不看,練真真替他展讀。「以沈大俠的聰明睿智,現在大概已洞悉事實真相,已知悉查四即是我南宮平!」練真真只讀三句就嚷了起來,「沈大哥,真的給你說中了!」沈勝衣只有苦笑。全祖望卻連苦笑也都已笑不出來。練真真隨即讀下去。「殺人的始末,一如我所說,我現在補充的只是些兒瑣碎的事情。十年飲恨,十年習武,我雖然矢志復仇,不畏艱辛,但名師難求,光陰易逝,十年所學,只是皮毛,儘管已獲悉雪無垢人在落馬鎮之內,卻苦無一闖全家莊之力,全祖望武功高強,全家莊難保更有人在,刀未出鞘,怕我已橫屍雪無垢身前!
沈勝衣隨即一笑,道:「信末請罪的對象可不是我,是你哪。」練真真反而嘆了一口氣,「其實他那一張也是天刀,天奪其魄,雪夫人可謂咎由自取,不偷訪飛花閣,三日之後全家莊的防範即使已撤銷,全莊主亦未必會讓她與南宮平獨自走在一起,那南宮平亦未必有可能得手!」一面說練真真一面偷眼望著全祖望,這番話實在說給全祖望聽的。全祖望卻似乎沒有聽到,怔怔地坐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天空,眼珠子一動也不動,人也一動也不動。傷心白髮三千丈,過眼金釵十二行。這平生好肥馬輕裘,老也荒唐,死也風流,不離金樽,長攜紅袖,慣倚青樓的花花太歲,這下子彷彿又老了十年。就那樣呆呆地望著天空,怔怔地坐在那裡,沈勝衣、練真真向他告辭了,他的臉上才有一些變化,才有一絲笑容,那卻是苦笑。苦笑也是笑,一個人還能夠笑,就還有生氣了。
「轟」一聲,整座假山立時四分五裂!粉豹的一個身子亦同時五裂四分。石礫橫飛,血肉橫飛,那裡還分得開那一椎是假山的石礫,那一堆是粉豹的血肉!張猛那邊正好瞥見,一口苦水不期湧上心頭。好容易他才抑制得住那一陣想吐的感覺,在他身旁的弟兄已有幾個在吐了。花花太歲的殺人手段實在嚇人。解語、消愁在那邊假山之上居然未吐,兩張俏臉卻已青了。任少卿的一張臉也並不比張猛的好看,兩腿已在顫抖了起來。查四、全義算是比較鎮定的兩個,全義不過扶著旁邊石亭的一條柱子,查四也不過瞪大了眼睛,只是眼旁的肌肉不住的在跳動。最震驚的當然是花雞紫鴿,兩個人一樣心意,紫鴿再擋練真真一刀,半身一倒,就地一滾,滾出了足足兩丈多才彈起身子!
「外寇易拒,家賊難防,心腹之患更難防!」沈勝衣黯然長嘆,「不單只是你,就我們都被查四名捕的聲名所惑,不知不覺墜入他的圈套。」練真真奇怪地問道:「什麼圈套?」「方才他不是提到兇手乘亂將那一套鑰匙拋在繡榻之下,地毯之上?」「他是這樣提過。」「你細想一下,當時石室內可是混亂?」「那倒不覺的。」「鑰匙一套一共有兩條,串在一起,不錯室內都鋪著地毯,但那一拋,是否有可能毫無聲響?」練真真想搖頭,又想點頭,最後,還是搖頭。「那一套鑰匙事實是他暗中取在手中,在俯身的時候佯裝在繡榻之下拾起來的。」沈勝衣苦笑搖頭,「若非他是查四,他那一俯身我們只怕已經在意,怎會有可能全都被他這種手法騙信?」練真真全祖望不由得一齊點頭。「名捕的名望,犀利的詞鋒,頗為合理的推斷,就這些加起來,已足以掩飾他那一番推斷之下不合理的部分,牽引我們的思想陷入他佈下的圈套。」練真真、全祖望怔怔地望著沈勝衣,他們實在不明白。
練真真不由又問道:「兇手又何必多此一舉?」查四緩緩道:「兇手無疑絕對不能讓屍體留在自己房間之內,只隨便找一個地方一放便hetubook.com.com可以,不必再多此一舉,他所以又多此一舉,其實是出於雪夫人的提示!」眾人又愕然。查四道:「雪夫人打從後門偷出室外與人幽會,雖然說很難被人覺察,但亦不無被人覺察的可能,是以她實際是在冒險,一被人覺察,你莊主追究下來,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冒險,她是不會冒險的,但不走後門,就得走前門,那除非她所幽會的人是昨夜輪流在石亭上值夜班的其中一人,她才可以在事後安然回去石室。」查四目光四下一閃,又道:「事實他們幽會的正是輪流在石亭上值夜的其中一人,選擇值夜的其中一人幽會,再在對方值夜的時間之內安然回去,這不單只安全,而且別具心思,也虧她得出來,只可惜她想不到自己會死在幽會的那個人的手上。而她這個辦法也就被兇手加以利用,在殺人之後仍將屍體留在房中,等到自己值夜的時間來到,才將屍體搬回石屋,放在床上,再在室內將石室後面那扇門戶關上然後離開。」
這一著實在有些出人意外,這一來練真真接著的一刀勢必落空,到她著地要拔身追趕,紫鴿已有足夠的時間溜出院外。紫鴿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哪知道他一彈起身子,眼前便見一條人影凌空落下!練真真!練真真凌空中翻滾,看得一樣清楚,紫鴿伏地滾身,她的刀勢亦斂,那纖腰一折,竟就朝紫鴿滾動的那個方向,連人帶刀飛落在紫鴿的面前!刀橫腰,練真真冷冷盯著紫鴿!紫鴿只恨得咬牙切齒,厲聲道:「臭丫頭,你莫要迫人太甚!」練真真冷笑道:「你口齒放乾淨一些,我也許還不會迫你太甚,現在我最低限度要留下你的一排牙齒!」「好,我給你!」紫鴿嘶聲狂呼,手一揮,匹練也似的一道刀光疾捲向練真真的咽喉!練真真閃身右避!就繞著紫鴿疾走起來,刀就斜在她的左肩之旁,她左掌托著刀脊,刀鋒向外,一轉,刀亦就勢隨著疾轉,雪亮的刀剎那間化成一道閃亮的光環在紫鴿身外迴環飛閃!刀光化成光環,人亦彷彿幻成了一道飛煙!
「你要別人替你開路,倒不如就讓我送你上路!」這句話分明針對張猛而發,張猛不由得應聲回頭,一回頭就看到了全祖望倒提著血淋淋的大鐵椎,大踏步向這邊走來。張猛面都青了,厲聲狂呼,「兒郎們,上!」倏地刀咬口中,騰出雙手,「鳳凰展翅」,一把抄住了身旁兩個弟兄的腰帶,奮力一推,猛將那兩個弟兄疾向消愁解語推去,他自己亦同時取刀右手,當中竄上!好像這種老大,實在少有!張猛那一眾手下意外不在話下,消愁解語亦大感意外,不禁齊都一怔,這一怔,張猛那兩個弟兄已在這個老大的全力支持之下如飛撞到!消愁解語雙劍下意識地齊齊出手!哧哧的兩聲,那兩個大漢的胸膛剎那各自多了一個血洞,去勢卻未絕!張猛對於那兩個弟兄看來的確全力支持。
全祖望笑聲一落,躬身欲起,查四即時一揮手道:「以雪夫人的色相,沒有意思猶可,一有意思的話,他們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還抵受不了那種誘惑,而以事論事,那主動的必是雪夫人,這也倒不能完全怪責他們。」全祖望笑道:「這件事,我自有分寸!」他越笑,全義任少卿越心寒,那個大鐵椎的分寸,他們印象猶深。查四卻沒有再替他們分辯下去,轉口道:「但無論如何?我們得先解決目前這個問題!」全祖望這才重新坐好,道:「查捕頭對於那個問題有何見解?」查四忽又將問題岔開,道:「不過話雖說家賊難防,全莊主平日看得那麼緊,那種機會相信並不多,所以如果有那種機會,雪夫人一定不會錯過!」「哦?」全祖望愕然望著查四。「石室只有雪夫人一個可以自由出入,昨夜石室假山之上,石亭之內,那值夜的人之中,卻有兩個與她平日有染,這未嘗不是一個機會!」「這是說……」
「那封信如果是假的呢?」全祖望陡然變色。沈勝衣一張臉亦自發白,沉聲嘆道:「這一次我們都走眼了。」全祖望驚望著沈勝衣。練真真一旁卻忍不住脫口問道:「沈大哥,你是說那個查四並不是真正的查四?」沈勝衣無言頷首。「那是誰?」「相信就是那個南宮平!」沈勝衣一字一頓道。「南宮平?」全祖望失聲驚呼。沈勝衣沉聲接道:「對於你跟你那個朋友的事情他大概已下過不少功夫,已調查清楚,所以才膽敢冒險來這一著,所以冒充查四,卻是他聰明的地方,要知道查四是天下三大名捕之一,南宮平突然來尋仇,放著一個這樣的名捕,你能不有所依賴,能不引為心腹?」全祖望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全祖望卻面對粉豹,當然看到粉豹的背後擋著假山,他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猛一吼,又吐出一聲咆哮,又一椎緊接掃出!這一聲咆哮更響亮,這一椎橫掃更驚人。粉豹想不到花花太歲這個老傢伙內力修為這麼深厚,一連十八椎之後,接上的第十九椎反而更見威猛,一驚急忙再退!這一退只退出半步,他的背後已然撞上假山!花豹的一張臉當場粉白!全祖望那一椎同時擊到!粉豹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呼,左右鎖心環急從胸前推出,迎向掃來的那個大鐵椎。他並不想硬擋,現在卻不能不硬擋。那雙環一推,他混身的氣力亦集中在雙手之上,雙環之上!他的內力修為也許不在全祖望之下,只可惜他的反應雖然快,卻是出在他的背後撞上假山之後,這已經慢了半分!這半分之差已經要命!他渾身的氣力還未完全集中,雙環才推出一半,全祖望那大鐵椎已然掃到!
「痛快,痛快!」回到石亭,全祖望口中還在嚷著痛快。練真真的目光在雪夫人那個蠟像之上,她並不欣賞這個蠟像,但比起血肉橫飛那種場面,這個蠟像卻好看得多,她寧可看著這個蠟像。全祖望目光一掃,不由就問道:「練姑娘,沈大俠哪裡去了?」練真真這才回過身來,搖頭道:「我方才聽他喃喃自語,盡說什麼這件事有些奇怪,忽又叫我在這裡等著,一溜煙不知那兒去了。」全祖望詫異問道:「什麼事情有些奇怪?」「誰知道?」練真真這句話才出口,一個人已自拾級而上。沈勝衣!沈勝衣緩步走回亭內,石凳上坐下,瞪著雪夫人那個蠟像,一聲也不發。
「我早說過,雪夫人的放蕩、不羈、大膽,女人之中千中無一,萬中無二,我亦說過一有機會,雪夫人絕對不會不加以利用,既然可以私自進出而不被覺察,這機會她怎會放過?」眾人不由點頭,居然沒有一個是例外。「在高手保護之下偷出與人幽會,這不單只就不但安全,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機會再加上刺|激,雪夫人還能自已?」眾人不由又點頭。「她利用這個機會偷出室外與人幽會,當然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殺,而她所幽會的那一個人當然也就是殺她的兇手!」全祖望脫口問道:「誰?」查四不答,接道:「方才我已經指出,雪夫人是在被人扼死之後才給人用刀,一刀自眉心劈落胸膛,從這看來,兇手的武功並不高強,否則的話只用刀已經足夠,先用手,再用刀,並不是怕雪夫人不死,只是兇手並沒有這個把握,唯恐慘叫聲一發,驚動了他人!」查四吁了一口氣,繼續未完的說話,「講到這地方,大家大概都已經想到,兇手是在殺了雪夫人之後再將雪夫人的屍體搬回石室。」
花雞也是一心開溜,他行動的迅速更不在紫鴿之下!心念一動,花雞一對金爪奮力一翻,連擋沈勝衣三七二十一劍,隨即虛幌兩鉤,似攻還退,雙腳一蹬地,整個身子颼地倒射而出!一射兩丈,這一退亦不可謂不快的了!不過雖然快,憑沈勝衣驕人的身手,要追擊並不是一件難事。沈勝衣卻沒有追擊,反而一翻手,回劍入鞘。花雞雖然箭一樣倒退,一雙眼並沒有離開過沈勝衣,這一眼瞥見,心裡頭,實在奇怪非常!他的確想不到沈勝衣這樣就罷手。這個情他又豈會不領,轉身便想奔出!一轉身他就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大鐵椎。「花花太歲!」花雞當場脫口驚呼。正是花花太歲全祖望。也不知什麼時候,全祖望已來到了花雞的身後,他站在那裡,雙腳雖不動,雙手卻緩緩將那大鐵椎送出!他若是奮力揮椎,花雞腦後雖然沒有眼睛,但耳朵聽風聲,亦可覺察,這緩緩將那大鐵椎推前,花雞卻毫無所覺!到花雞看在眼內,那個大鐵椎離開花雞的胸膛已不足一尺!
「昨日花雞紫鴿與他們在街頭相遇,發生了衝突,這衝突誰是誰非無關輕重,但他們乘此機會煽風點火卻無疑問,如果這樣成功,全莊主,沈大俠,練姑娘與那粉豹,花雞,紫鴿之戰就不在今日,而是在昨日,戰果是怎樣也好,一發https://m•hetubook•com.com生,莊內的防範勢必完全瓦解,他們自可以乘虛而入,全莊主或者以為我這是信口開河,但事實,當時我的確見到他們藉故集中在這假山附近,也許他們有他們的一套辦法,但你全莊主不為所動,縱有最佳的辦法他們亦無從著手,相反那一來,更顯得他們的無能,那之前由於在沈大俠、練姑娘的面前不堪一擊,他們已被全莊主著令退出這院子外,再加上長街一戰的影響,你全莊主當然不會容許他們夜間進入這院子之中,招致無謂的犧牲,是以雖然是大好機會,兇手卻孤掌難鳴,那十二箱珠寶還不是一個人短促的時間之內所能夠搬走,無可奈何,唯有作罷,只是利用這時間佈下這一幕密室殺人,還特別將雪夫人那個蠟像搬到花徑之上,強加渲染,目的不外乎在使人完全相信雪夫人是死在南宮平刀下!
再一聲珍重,沈勝衣匹馬東行。練真真含笑相送,笑中卻有淚。含淚的微笑是最迷人的微笑,這淚就正如清晨的露珠,沒有露珠的清晨算是什麼?沈勝衣卻沒有留下。現在已不是清晨,旭光已高掛東天,白天來了,露珠就會消失。練真真眼中的淚珠呢?有風。風從遠山處吹來。風吹乾了練真真眼中淚珠。淚珠吹乾的時候,沈勝衣人卻已在遠山之外。
查四一聲嘆息,繼續說道:「綜合我的所知,雪夫人平生最感興趣的只有兩樣東西,第一樣,是金錢!」全祖望聽說不禁亦嘆息道:「查捕頭這話倒非過語,如果將金錢比作火,她便是燈蛾,那兒有火光,燈蛾便飛到那兒,火滅了,燈蛾便要飛走了!」「第二樣,——」查四倏地住口。全祖望嘆息著道:「我這個人一向都看得很開,查捕頭有話不妨直說。」查四這才接下去,說道:「第二樣,是男人!」「所以我這十多年來一直守在她身旁。」全祖望不由苦笑。「這不錯,也是辦法,但——」查四又住口。「但什麼?」「外寇易拒,家賊難防!」查四這句話出口,一直少有說話的那個管家全義突然開口,一聲冷笑道:「查捕頭,這家賊何所指?」查四亦自冷笑道:「家賊自知!」「查捕頭的說話最好放明白點,」全義狠狠地瞪著查四。「要我放明白點也可以!」查四忽問道:「你跟雪夫人私底下往來了多少次?」這句話更驚人!
花雞一聲驚呼出口,全祖望那緩緩推前的大鐵椎亦同時疾快一推!相距只一尺,花雞失驚之下,當然沒有可能將那一椎閃開!只一尺相距,那一椎當然亦難盡全力,但已經足夠!蓬的一聲,大鐵椎撞在花雞胸膛之上。花雞一個身子當場連退七步,胸前的肋骨最少斷了五條,一口鮮血嘩的衝口而出。全祖望上步緊迫,大鐵椎一翻一滾一掃,「橫掃千匹馬」,又一椎攔腰掃向花雞!這一椎威猛絕倫!花雞連腳步都還未站穩,大鐵椎已到!他雙手金鉤並未脫手,連忙出手,雙雙抓向全祖望的胸腹咽喉。他也自知傷重之身,他也知道那一椎凌厲非常,萬難閃避,萬難活命,那一對金爪不求護身,只求傷敵!他只希望那一對金爪不負所求,同時將全祖望抓下地獄!一個人有希望總好過無希望,只可惜結果往往都是失望!花雞那一對金爪還未抓到全祖望的胸腹咽喉,全祖望那一椎已掃到花雞的腰眼之上!這一掃直掃得花雞離地飛起,直飛出天外,院外!一聲尖銳已極的慘叫聲剎那直拔雲霄!
全祖望沉吟著道:「我記得你方才已經說過雪夫人是在室外被殺。」「毫無疑問是在室外!」查四沉聲道:「兇手雖然沒有可能突入石室,雪夫人卻隨時可以離開石室外面而不被我們覺察!」查四回身手一指假山後面,接下去,「假山後面的門戶最低限度是我,沈大俠,練真真並不知道,那後面花木叢植,昨夜雨下個不停,雨灑在花木之上,已是一種很好的掩護,我們的注意力又全都集中在假山正門前面,雪夫人將那門戶打開偷出石室之外,有誰會察覺?」眾人的視線,不覺落在假山後面,不覺點頭。查四斷然道:「既然昨夜假山之上一直有人在監視,兇手根本沒有可能來到石室前面而不被發覺,而即使監視的人因事偶或離開,兇手真有此可能亦沒有可能突入石室,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雪夫人私自打開石室後門,從那裡偷出室外!」眾人不禁當場怔住!那的確是很合理的推斷。
「嗯,」全祖望一再頷首。「現在這一對鞋子卻在石室之外,蠟人的腳下,鞋子當然沒有可能自己穿在蠟人的腳下,也不可能自己離開石室,不用說,是兇手所為!」「那一個才是兇手!」查四不答反問,「我記得,全莊主你曾經針對雪夫人這樣說過——『盪|婦』、『妖姬』、『魔女』諸如此類的名詞似乎都是因她而起,為她而說!」全祖望微慍道:「不錯我是這樣說過,但現在你無端提起這些作甚?」「整件事情的關鍵就在這個地方!」查四沉聲道:「我受託護衛未能竟全功,未能防患於未然,問心實在有愧,但錯並非出自我個人的身上,只錯在我對雪夫人的瞭解太少,如你全莊主所講,亦如我們昨日在大堂所聽所見,雖則難於啟齒,我還是不得不說,好像雪夫人那麼放蕩,那麼不羈,那麼大膽的女人,可說千中無一,萬中無二,她那種放蕩,不羈,大膽,這一次便使她自掘墳墓,自取滅亡!」所有的目光本來就已經集中在查四面上,這下更是齊都迫視著查四。
方才進入石室之內,亦即是昨夜值夜的一共八個人,花花太歲全祖望、沈勝衣、練真真、消愁、解語、任少卿、全義、查四!這八個人之中,誰是兇手?「誰!」全祖望長身而起,又一聲叱喝。沒有人應聲。開口的只有查四。「兇手這一番舉動,自己固然可以免除了嫌疑,整件事情也陷入了無可解釋的地步,當然他是有他的目的,姑勿論這目的何在,這一著實在高明,只可惜他忘了這裡還有我查某人!」查四的臉上浮起一片悠然自得之色。所有的目光立時又回到查四臉上,全祖望急不及待地追問道:「查捕頭,那你說兇手到底是那一個!」「密室殺人這個死結既解開,兇手是哪一個根本已不成問題。」全祖望焦急的問道:「你說啊!」
他狂笑著走到沈勝衣、練真真面前道:「抱歉抱歉,那一雞、一鴿本來是你們的。」練真真苦笑,沈勝衣也在苦笑。「屍體一會兒我再著人清理,現在我們且先回假山那邊石亭,看查四怎樣說話!」全祖望說著雙手一抄,將那個大鐵椎往肩上一擱,大踏步走向假山那邊。沈勝衣、練真真不約而同亦舉起了腳步。對於那件事,兩人也實在大感興趣。密封的石室,離奇的死亡,沒有人能夠進入的石室,兇手卻能夠殺人於石室之中!死人還在石室之內,死人的鞋子卻穿在石室之外,白蠟人像的腳下!就這些已經令人心往神馳。查四卻似乎有把握解開這個謎。他真能找出那個無形兇手?他真能知道那個無形兇手如何進出那間密室?
「雪夫人的死訊傳開,南宮平勢必會登門追查究竟,兩下子碰上,你全莊主第一個相信就會不由分說,當面就是一鐵椎,他們並不知道南宮平只不過借用練姑娘天刀的名堂,以收阻嚇的作用,只道天刀就是南宮平,憑天刀的武功,一上手勢必一場大戰,這動亂之中,又是他們混水摸魚的大好機會,你全莊主一發覺雪夫人可能發生意外,勢必破門而入,石室一毀,那十二箱珠寶縱然遷移,亦不會再有第二間這樣的石室,這還不是予取予攜,那他們等上一兩天又如何?整件事情無疑相當複雜,可是頭緒在握,抽絲剝繭,還是不難找出真相!」查四轉顧全祖望,忽問道:「我口中的『他們』,全莊主大概已知道何所指?」全祖望無言頷首,一張臉已經紅如巽血!「那個他,全莊主當然亦知道何所指?」全祖望一再頷首,一雙手已起了激烈的顫抖,便不看手,只看他那張臉,已想像得到他內心現在是何等激動。一個人衝動之下往往迥異平時,全祖望現在若是出手,勢必動地驚天!
全祖望忽然笑了起來,「我這個朋友其他的本領雖然不錯,讀書寫字方面可沒有他的份兒,所有他給我的書信,幾乎沒有一封的字跡相同,我敢說,他全是找人代筆……」「那即是,只要知道你跟那個人的交情,就不難假借那個人的名義給你寫信,藉此取得你的信任。」「嗯。」全祖望不覺頷首,但卻隨即又說道:「話雖然是這樣說,可不曾發生過這種事情!」「就是因為不曾發生過這種事情,即使現在有這種事情發生,你也絕不會有所懷疑,有所防備!」「沈大俠這番話怎麼說?」全祖望又是一怔。沈勝衣不答反問,「全莊主以前又可曾和圖書見過查四?」「我既然沒有到過大名府,又怎會見過查四?」「這是說,全莊主認定來人是查四,相信來人是查四,只不過是認定那封信是來自你那個老朋友,是相信你那個老朋友!」「嗯。」全祖望只有頷首。
一夜風淒露冷,蠟像並無傷損。蠟人到底是蠟人。蠟人的身上凝著露珠。露珠晶瑩,這蠟人一如蘭湯浴罷。纖細的腰肢,豐|滿的胸膛,修長均勻的小腿,羊脂白玉一樣的肌膚,若不是眉心一道刀口直裂胸膛,刀口之上又塗上朱漆,單就是這個蠟像,已可以令人心蕩神搖。蠟人現在就放在石亭的一條柱子的前面。查四盯著那蠟人,忽的嘆了一口氣,「昨天我不幸言中,今晨雪夫人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別再說這些。」全祖望淒然一笑。「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出兇手!」查四點頭,目光落在蠟人腳下穿著的那一對鞋子之上,轉而問道:「這一對鞋子可是雪夫人昨日所穿的那一對?」「就是那一對!」查四接著問道:「雪夫人就是穿著這一對鞋子走入石室?」全祖望無言頷首。「也就是說這一對鞋子現在應該還在雪夫人的腳上,即使不在雪夫人的腳上,也應該還在石室之中!」
全義更不慢,但身形才起,全祖望已疾風一樣飛到他身旁,手中那一柄大鐵椎同時攔腰向他掃出!沈勝衣,練真真一旁看得真切,不約而同脫口一聲驚呼,他們雖然也想到全祖望絕不會輕易放過全義,卻意料不到全祖望現在就下手,而且是痛下殺手。全義更是意外之外,這意外之外之下,憑他的本領,那一椎如何閃避得了!蓬的半空中剎那爆出了一蓬血雨!血雨從全義的口中噴出,背後飛出!血雨甫現,全義的一個身子便飛入半空,全祖望那一椎最少將全義身子凌空擊飛三丈!「不打殺你這個奴才,怎洩得我心中這一口鳥氣!」全祖望一椎得手,放聲狂笑。笑聲未絕,全祖望那一柄大椎猛可脫手,呼的捲起一股狂風,飛出亭外,他的人也跟著一縱身,追在那大鐵椎之後飛了出去!那會兒任少卿已經落在假山前面地上,著地忙又縱身,一個起落,落在丈外,隨又拔身縱起!
張猛才綻出嘴角的笑意剎那凝結,一步不覺往後倒退,但再見全祖望的手中並沒有那一柄大鐵椎,那一步便又跨回!他盡量挺開胸膛,盡量拉開嗓子遂嘶聲道:「姓全的,你莫要迫人太甚!」全祖望大笑道:「便迫你太甚又如何?」張猛厲聲道:「那就莫怪我刀下無情!」刀果然無情,張猛一個箭步竄到全祖望面前,一刀就當頭劈下!他知道全祖望只是那一柄大鐵椎厲害,不知道全祖望的拳腳功夫同樣厲害!刀還未落下,全祖望倏地沉腰坐馬,雙手往頭上一翻一拍,「童子拜觀音」,只一拍,就將當頭落下的那刀拍在雙掌之中,挾在雙掌之中!人家寶刀未老,這個老傢伙卻是寶眼未老!寶手未老!張猛這才變了臉色,正想抽刀,全祖望雙掌已又一翻一揮,張猛那張刀當場脫手,也自全祖望雙掌脫開,颼地往外一飛丈八,奪地釘在一株桐樹上!
沈勝衣嘆了一口氣,接道:「你們不妨也細想一想,那一番推測對於他本人也是適合的,假如我說雪夫人昨夜幽會的對象不是任少卿是他查四,那推斷一樣成立!」練真真全祖望不能不點頭同意。「基於那推斷,他說的並沒有錯,有份在石亭之上值夜的都可能是兇手,但真正能夠免除嫌疑的其實只得五人,全莊主你不用說,解語、消愁是女人,亦可以剔除,再就是我們兩個,因為在發現雪夫人被殺之際,我們兩個都還未開始值夜,此外三人卻無一沒有嫌疑,他之所以能夠開脫只因為他是名捕查四,要不是名捕查四,嫌疑最重的一個反而應該是他。雪夫人雖則放蕩,不羈,大膽,相信還不至於愚蠢到不曉得自己當時所冒危險有多大,她既與任少卿私底下一向有往來,又怎肯冒這個大險?又怎會在乎這一次半次?要知道只要留得性命,他與任少卿之間多的是時間,多的是機會,是以要她甘心冒這個大險,不惜冒這個大險,除非對方並非長留此地,機會不可復得。他們三個人中,只有一個具備這條件!」
全祖望詫異地忽問道:「他怎能離開?」「人死在他的手上,石室的鑰匙當然落在他的手上,他要離開,易如反掌!」「那他怎能將石室門關上?」「鑰匙在手又怎不能將石室關上。」「兩套四條鑰匙不是都留在石室內?」「在我們穿過通風管子進入石室之後,不錯兩套四條鑰匙都是留在石室之中,但在我們進入之前,我敢肯定說一句,石室之內只得一套兩條鑰匙。」「這話怎樣說?」「雪夫人在偷出石室的時候,兩套鑰匙至少有一套隨身帶著,兇手在離開石室之後身上也得保留著一套鑰匙,他事後要將那一套鑰匙送返石室內無疑沒有可能,可是方才隨我們一同進入室內,卻不難乘亂將那一套鑰匙拋在繡榻之下,地毯之上!」查四的語聲猛可一高,「這是說,我方才在繡榻之下,地毯之上拾起的那一套鑰匙絕非雪夫人無意掉落,是兇手方才乘亂丟在那裡,也是說,兇手就是方才進入室內,亦即是昨夜值夜的其中一人!」
莊外,鎮外。莊外、鎮外都比莊內、室內溫暖。多見陽光的地方總會溫暖過少見陽光的地方。陽光從東方灑下。沈勝衣,練真真披著溫暖的陽光並騎走在鎮外。沒有說話,走了一程又一程,練真真回頭望去,後面已沒有落馬鎮的影子。她這才吁了一口氣,「那個地方簡直充滿了罪惡,簡直留不得。」「不是留不得,只是我們不想留下去。」沈勝衣一笑,笑望著東天的旭日,「日光也難免照上污穢的地方,卻並未污染,一個人光明磊落,走在什麼地方也無損他的光明磊落。」練真真點點頭,忽的問道:「你覺得雪夫人這個女人怎樣?」「她?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只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你們男人最喜歡漂亮的女人?」「男人有很多種。」「你呢?」練真真盯著沈勝衣。「我?我從不重視外表,對人如是,對物如是。」練真真一怔。
「昨夜雨下個不停,難免到處有泥濘,花徑的青石板上雖然沒有,雪夫人偷偷摸摸地溜出石室,又豈會堂堂正正地走在青石板之上?不走青石板就得走泥地,所以她這時鞋子才會泥濘斑駁,鞋子之上既然有泥濘,泥地之上難免亦留下腳印,只要我們追查腳印,就不難知道雪夫人昨夜找的是什麼人,兇手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但黑夜之中,絕對沒有可能知道雪夫人走過什麼地方,從而將腳印完全清除,時間上亦不容許,迫於無奈,兇手唯有冒險來此一著。」練真真全祖望恍然大悟。「我若是早想到這一點,少不免建議查四先行搜查腳印再下定論,只可惜我想到的時候,查四已離開,由我自己來追查。」沈勝衣倏地一下苦笑,「我那時已經奇怪,以查四的精明竟也會完全疏忽!」「你追查到什麼地方去了!」練真真趕緊追問。沈勝衣苦笑道:「我追得斷斷續續,曲曲折折的一行腳印,一直追到飛花閣。」
「我們不妨先將八個人中沒有嫌疑的先剔開。」查四悠然道:「你全莊主,我查某人,當然不在這嫌疑之內!」「是啊!」「沈大俠、練姑娘當然也沒有嫌疑,第一,沈大俠、練姑娘武功高強,莫說不必用手扼殺,即使當面格殺雪夫人,也未必有人阻止得了,第二,破曉之後才到沈大俠,練姑娘輪值,破曉之前屍體卻顯然已在石室之中,第三,就分開來說,昨夜沈大俠,練姑娘都在聽松院,雪夫人如果找沈大俠,練姑娘絕無不知道的道理。」練真真插口說道:「雪夫人也可以來找我的。」查四一笑,笑得有些曖昧,道:「雪夫人找的只是男人!」練真真的一張俏臉不由得紅了起來。查四接著道:「也基於這個原因,解語,消愁兩位姑娘也不在嫌疑之內!」解語,消愁不覺失笑,三四十歲的女人,還有人姑娘稱呼,實在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查四揮手打斷了全祖望的說話,隨道:「我們且先再分析一下石室昨夜的防範情形,石室之上的石亭之內整夜不斷有人監視,兩套四柄鑰匙都由雪夫人保管,石室的正門出事之後並無異樣,還有的另一扇只能由內打開的門戶亦緊緊閉上,要殺人這間石室應該沒有可能,但雪夫人結果卻死在這石室之內,這其間,兇手一定來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詭計,我們在不知不覺之中全都給他這個詭計愚弄,思想全都集中在一點!」練真真不覺脫口問道:「哪一點?」「密室這一點!」查四不徐不疾地接道:「我們的注意力完全被這間密室吸引,一心只想著兇手如何突入這間密室,一有了這個觀念,很容易就疏忽了在密室之外進行密室殺人和-圖-書這個可能!」
張猛臉色一變再變,展開拳腳。「你也敢跟我比拳腳?」全祖望放聲大笑,大笑中拳腳展開。叭叭叭叭的爆粟子也似一陣亂響,張猛高挺的鼻子,猛可塌下,好好的一身衣服爆裂,眼耳口鼻中鮮血狂湧,整個身子突然陀螺一樣飛了出去!剎那間也不知他身上挨了多少拳腳,一飛丈外,倒地不起,面如紫金!全祖望使得動那麼重的大鐵椎,雙臂的氣力還少得到哪裡,就一拳擊中,已足以致命!他並沒有再望張猛,一收拳腳,身形便起,竟是向院子那邊撲回!消愁解語的劍,那兩個中年大漢的刀,楚西三十六友剩下來的朋友已經應付不來,屍橫遍地,再來一個全祖望那還得了?翻過月洞門,全祖望再往人叢中撲落!人還在半空,拳腳已展開!一時間人影亂飛慘呼四起,慘呼之中鞭炮也似爆起了全祖望的連聲狂笑。「痛快,痛快!」
「飛花閣!」全祖望這才真的變了臉色。練真真脫口道:「飛花閣不就是查四所住的地方?」「嗯!」沈勝衣點頭微喟,「所以我才趕回來問清楚全莊主對於這個查四知道多少,要知道,這個查四當真是天下三大名捕之一的查四,絕對沒有理由扼殺雪夫人,再在她頭上砍上一刀,一如雪夫人這個蠟像,哪怕他真是一個君子,也最多將雪夫人逐出飛花閣外!」「也許雪夫人就因心願難償,給逐出了飛花閣,轉而去找任少卿,才死在任少卿的手下呢?」沈勝衣搖頭,「腳印只得一行,有去無回,飛花閣的門並未鎖上,我入內搜查,在床榻之前發現了點點滴滴的血漬!」「奇怪!」練真真反而皺起了眉頭。「奇怪什麼?」「殺人之後他就該離開,為什麼還要冒險留下,做那番解釋?」「張猛那一夥一心在那十二箱珠寶,徹夜逡巡不休,他要是午夜離開不被覺察猶可,一被覺察難免就令人生疑,再加上昨日中午十二連環塢的人在莊院之外連殺八人,莊院之外可能殺機四伏,他當時離開同樣危險!」「那是說他的武功並不高明?」「如果高明用得著冒用你的名字?用得著用手殺人?」練真真連連點頭。沈勝衣微喟,「不過即使再差勁,方才來說都不成問題,十二連環塢的來人已盡死,全祖望勢必截下張猛一群,他走得不但理由充分,更安全之至!」全祖望聽著一張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鐵青著臉霍的長身暴起,嘶聲狂呼,「我追他回來!」沈勝衣仰天輕嘆,道:「鴻飛冥冥,何處追尋?」
花雞那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幾乎沒有驚散紫鴿的魂魄,欲發的一刀不由一斂。環繞在紫鴿身外的飛煙光環立時盡散,光環合成一道電閃,飛煙合成一條人影,練真真連人帶刀乘隙搶入,刀斬紫鴿。出手就是一刀,這一刀卻駭電驚雷!紫鴿也算得眼急手快,手中刀連忙揮出。砰的一下巨震,兩刀合在一起,練真真那張刀旋即蟒蛇一樣纏著紫鴿那張刀滾動起來。紫鴿那張刀只好跟著滾動,他若是將刀撤回,練真真那張刀勢必乘勢殺入!叮叮噹噹的珠走玉盤也似的一陣亂響,那纏在一起的兩張刀突然一合,化作兩道白光直飛上半空!練真真,紫鴿兩人幾乎同時拔身而起,追在那兩道白光之後,一伸手,各自找回自己那刀的刀柄。兩人亦幾乎同時,搶刀在手,同時揮刀出手!紫鴿一出手就是三刀,練真真一出手卻是四刀,比紫鴿還多出一刀!
紫鴿一刀落空,第二刀還未劈出,眼前就只見光環,只見飛煙,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欲發未發的刀勢連隨收斂!他瞇著眼,凝視著飛繞在身外的飛煙光環,那腳步一錯,突然像給燒著了尾巴的火老鼠一樣,就原地順著光環轉動的方向疾轉起來!這一轉,兩下平行,他終於看清楚了練真真的人,練真真的刀。一聲霹靂即時在他口中爆出,一翻刀,一長身,便待要衝破練真真的刀環,也就在這時,一聲尖銳已極的慘叫聲突然劃空傳來!花雞的慘叫聲。
查四的臉上卻已沒有笑意,肅容道:「八去其六,剩二,剩下來的兩個人,這嫌疑可脫不了!」全義,任少卿不約而同長身而起,還沒說話,全祖望一旁已自獰笑道:「好哇,又是你們兩位畜生!」全義,任少卿臉色慘變,慌不迭搖手。查四的說話即時又響了起來,「殺人少不免有一個動機,這動機可能在兇手,也可能在雪夫人。」全祖望已準備起身,聽說後又坐了回去。查四的說話就彷彿藏著一股無形的吸引力,牽引著所有人的思想。「雪夫人需要金錢,也需要男人,在金錢方面,全莊主石室中那十二箱珠寶足以滿足雪夫人,但另一方面,雪夫人只怕難以滿足!」全祖望無言輕嘆,查四的說話就像是一張刀,挑開了他隱藏在內的瘡疤!
消愁解語慌忙一旁閃開,張猛也就乘這個機會當中竄出月洞門外。這個人實在有幾分小聰明。那一眾兒郎看見老大衝出,連忙亦衝了過去,消愁解語若是追殺張猛,離開月洞門,他們當然亦可以乘機離開。就常理而論,消愁解語的確不會放過張猛,但很多事情,往往不能以常理推測。這一件也是。消愁,解語不但沒有追在張猛身後,反而向月洞門靠攏,那一眾兒郎一衝上,就遇上消愁解語毒蛇一樣的兩支劍!消愁,解語出劍的狠辣並不在全祖望那一柄大鐵椎之下,只聽哧哧哧的異響連聲,血箭飛激,月洞門前一下子就多了五六具屍體!張猛竄出了月洞門,一個起落又一個起落,再竄前五六丈才回頭偷眼一瞥,一見月洞門那邊刀光劍影,消愁解語並沒有隨後追趕,幾乎打從心裡頭笑了出來。他也未免高興得太早,笑意才綻出他的嘴角,一條人影倏地已凌空落在他的面前!全祖望!大鐵椎並沒有在手中,怪不得全祖望的身形如此迅速,如此矯活。
查四的嘴角噙著冷笑,冷笑道:「他的確沒有對我說過什麼,我雖然有感而發,說話倒真是信口胡謅,這如果出錯,我已準備叩頭謝罪,但現在看來,那兩個頭我是可以省回的了!」全義,任少卿兩人聽著不由青了臉。全祖望那張臉卻在發紅。沈勝衣、練真真那邊聽著看著,不約而同地齊自嘆了一口氣。練真真嘆著氣悄聲道:「做捕頭的到底是做捕頭的,一句話就翻開了人家的隱私,沈大哥,你看他這樣做到底是什麼意思?」沈勝衣淡笑道:「你不必問我,就聽著好了,他自己會加以解釋的!」查四已準備解釋,卻就在那會子,全祖望一旁忽的笑了起來,他笑著左望一眼任少卿,右瞟一眼全義,喃喃自語地道:「好侄兒,好管家。」他是在笑著說話,說的也算得好話,任少卿、全義的兩張臉反而由青轉白,死白!
「南宮世家禍延兩代,所餘只我一人,一擊不中,憾抱黃泉,難為人子,愧見兄嫂!刀殺不能,唯望智取,一紙偽書,作客全家莊內,本意以練女俠天刀威名,迫使全家莊三日間全力防範江湖中人,自守江湖規矩,天刀三日不到,定必罷休,是以三日之後其防範勢必撤銷,我勢必亦取得全祖望信任,尋暇抵隙,伺機必殺雪無垢,豈知盪|婦楊花水性,夤夜私出石室,偷訪飛花閣,情挑復仇人,天奪其魄,自尋死路!血海深仇,終雪今朝,跳虱猶知避死,螻蟻尚且貪生,一再欺瞞,無非求全,今高飛遠走在即,自不必保留,奉上此書,用陳究竟,盜名一事,萬非得已,他日有幸相逢,再行負荊請罪!」練真真一口氣將信讀畢,將信放下。
鴻已遠飛在落馬鎮外。查四一臉得意之色,策馬如飛。旭日已東昇。馬奔向朝日昇處,查四馬背上嗆啷的突然拔出了腰間佩刀!刀上有血。血已乾,照著日光閃起了血光。查四的目光落在刀上,神情又一變,既是悲痛,又是欣慰。倏地他回望遠方的落馬鎮那邊,面上緩緩的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信』這時應該送到沈勝衣的手上了。」一聲嘟響,查四手中刀嗆啷再入鞘,馬放更急,飛快奔前。
查四似乎還怕全祖望找不出真正的兇手,隨即親自揭開兇手的本來面目!「這件事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符合一切的條件的也只有一個人,任少卿,你就是兇手。」查四霍的起立,戟指任少卿!咄咄迫人的詞鋒,完美的推理,那一指的姿態,那一指的威力,尤其迫得人喘不過氣來!任少卿給那一指指得面無人色,油滑的口才,這下已煙消天外,結結巴巴的搖手說道:「姓……姓查……姓查的,你……你……胡說……」「我胡說?」查四倏地舉步跨出亭外,遙指站在那邊花樹旁的張猛揚聲道:「任少卿已將事情和盤托出,他說是你們指使,你們又怎樣說話!」這又是信口開河,石亭中的人,當然不會上查四的當,張猛卻還在那邊,雖然多少已看出事態不妙,可沒有聽到查四和任少卿方才說過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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