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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刀

作者:黃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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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刺客隨風逝 妖姬飲恨亡

第三回 刺客隨風逝 妖姬飲恨亡

這年頭天下並不怎樣太平。盜賊一多,自然死的人多,一有人死,做捕快的便不免要大顯身手。身為名捕,經驗勢必更就特別豐富。死人見得多了,又怎會再當一回事。何況雪夫人其實也不算死得太難看,何況,跟死人打交道,其實也不算一件怎樣可怕的事情。站在死人身旁最低限度沒有站在活人身旁那麼危險。死人只有一種,活人卻有多種,有種活人最喜歡就是乘人不備,抽冷子一刀!死人無論如何不會這樣做。查四所以很安心地站在雪夫人的死屍旁邊,那眼中閃爍著智慧的神采,一閃,再閃,又道:「那一刀不單只是在死後才加上去,而且可能是在死後很久,你們都看到,那一刀劈得很深,很用力,刀口的鮮血已凝結,刀口旁邊卻沒有鮮血,衣服之上,被褥之上,繡榻之上,甚至地毯之上同樣沒有鮮血。」聽到這裡,眾人不禁有些佩服。名捕明察秋毫,的確名不虛傳。
「昨日在街上斬殺我們八個弟兄的就是他們!」張猛更就高聲嚷了起來。「只是我!」紫鴿連忙糾正張猛的說話。張猛應聲手指著紫鴿,急呼道:「他就是那個天刀!」不等他再開口,聚在那邊的那二十七個箭手已搭箭彎弓,蓄勢待發。張猛並沒有份兒進入石室,難怪並不知道練真真已表明身份,表明她才是天刀。任少卿卻是知道的,只可惜他雖想叫住,張猛的說話已經出口。全祖望聽說,雙眉一軒,厲聲喝道:「住口!」張猛當場怔住。全祖望接著一聲斷喝,「退下!」張猛這才真的怔住。像他張猛堂堂楚西三十六友的老大,何曾給人這樣子呼來喝去,一股怒火不由的就從心底燒上,但很快便自壓下。他到底是一個識時務的俊傑,強忍住心頭怒火,一聲不發地退開了。
朝霧已散盡。昨夜雖然雨下不停,今日天色又見晴朗,遠山的那邊陽光如錦,想必今日又是好天氣。繞著假山踱了好幾圈,查四倏的停下了腳步。全祖望雙眉一展,正要問,那邊花徑突然奔來了一個家人。人未到,聲已到。「莊主!」這一聲莊主,正好截住了全祖望的說話。全祖望當場一聲悶哼,喝問道:「什麼事大驚小怪?」「門外來了三個人,說要見莊主!」「我今天不見客!」全祖望一揮手道:「叫他們滾。」「他們一定要進來。」「那亂棍把他們打出去!」全祖望的心情似乎相當惡劣,語氣相當暴躁。「小人等也是這個意思,可是一上手,所有的棍子都給他們一把抄住,拗成了兩截。」「沒用的東西。」全祖望暴喝道:「人現在又在什麼地方?」「在這裡。」三個人應聲由那邊月洞門一閃而入。左花右紫中粉白,三個人衣服顏色不同,相貌不同,胖瘦不同,所用的兵器亦是各異。一看到這三個人出現,張猛、任少卿的臉色就一變。
好在他眼睛只是有些發花,全祖望來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總算還能夠立即察覺。全祖望並沒有像沈勝衣和練真真那樣子半空中飛來飛去,他只是緩步走下假山,緩步走到粉豹面前。這倒不是他輕功不夠高明,不過他手上握著一柄百多斤重的大鐵椎!他若是也來一個凌空飛身,只怕身子還未飛到一半,就連人帶椎「通」的直落地面!走到了粉豹面前,他才收住腳步,臉上居然還有笑容,笑著說道:「你不是看得已覺手癢!」「嗯!」粉豹虛應一聲,一對鎖心環已蓄勢待發。「我也一樣的感到手癢!」全祖望笑容可掬。「哦?」粉豹只管虛應,臉上一些笑容也沒有。全祖望不以為意,接著又道:「看著你我這個樣子,我忽然想起了兩句說話。」「那句話?」「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粉豹的肚子裡居然也有幾兩墨汁,居然也曉全祖望說話中的含意,冷笑道:「你我也應該動手的了!」「我過來就是這個意思!」全祖望的左手隨即搭上椎柄。粉豹的目光不期而落在那個大鐵椎之上,當場一怔,脫口問道:「你不是用拳腳?」「今日用拳腳又怎消我一肚子的鬱氣?」粉豹揶揄道:「你使得動那大的鐵椎?」「使得動使不動,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最好就上來親身試試!」「我可以不試?」「不可以,來,先吃我一椎。」全祖望猛可一聲暴喝,一椎向粉豹攔腰掃去!椎動風聲,椎未到,風已將粉豹的衣袂頭巾激盪的獵獵紛飛!椎走「玉帶圍腰」,全祖望用在那一柄大鐵椎之上的赫然是劍上的招式。就是武功不好的人,現在也應該看得出全祖望不單只使得動那一柄大鐵椎,而且還可以將那一柄大鐵椎隨意運用!
張猛也並不怎樣樂觀。一回到外廊,他就知道沈勝衣、練真真已不在大堂那邊,他就想到任少卿在大堂並不怎樣順利。他實在不想見到沈勝衣,只可惜他一抬頭,就看見沈勝衣站在聽松院那座小樓之上。沈勝衣正在吹著笛子。練真真一旁倚欄而立,似已沉醉在笛聲之中。笛聲相當悅耳。張猛聽到耳裡,心頭卻亂得好比一叢亂草般。笛聲的確悅耳,練真真的確沉醉在笛聲之中。聽松院不單只有松,還有竹,還有梅。松竹梅並稱歲寒三友,雖冬不凋,雖冬不折,卻折在沈勝衣的手中。沈勝衣一劍砍下一根竹子,就拿那根竹子造了一管笛。用竹造一管笛並不是一件難事,但要將那管笛子吹得令人沉醉,卻就大有學問了。練真真實在有些佩服沈勝衣。
沈勝衣上得那座亭子,全祖望已將查四、練真真招呼到亭上,問道:「你們試過認為那塊石壁是否有可能從外面打開?」練真真第一個應道:「我認為就沒有可能了。」查四亦自點頭道:「我也是這意思。」全祖望目光轉向那條通風的管子,道:「整間石室也就是現在這個情形,石桌不砸掉,只有雪夫人一個可以出入,雪夫人卻並沒有出入,就現在這個情形之下死在石室之中,兇手何來,兇手何去?」沒有人應聲。全祖望仰天長嘆,一再喃喃自語道:「兇手何來?兇手何去?」查四不禁亦嘆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雪夫人的死是出於人為,只要有兇手,就可以找出兇手,殺人的方法雖然詭異,也並非毫無跡象可尋,在我的心中,有好些疑點,只可惜我現在的心頭,就像是一團亂絲,抽不出頭緒來。」所有的目光一時都落在查四臉上。查四又嘆了一口氣,繼續未完的說話。
查四繼續道:「臉上的鮮血可以抹掉,衣服,被褥,繡榻,地毯上面的鮮血無論如何是抹不掉的,刀既然劈得那麼深,那麼用力,也沒有可能沒有鮮血濺開,那只有在兩種情形之下,才會有現在這種情形出現,一是雪夫人死後很久很久,血液都幾乎凝結,那一刀才砍到她臉上,不過時間上,這似乎不足,除非雪夫人一入石室便已死亡!」「沒有這種事!」全祖望立即插口。「初更我值夜的時候,我還藉著亭上的通風管子跟她說話。」「那就只有一種情形!」查四語聲一頓,緩緩的道:「那一刀並不是在這裡砍在雪夫人的臉上。」全祖望脫口道:「你是說她是死在石室之外?」查四點頭。「怎會有這個可能?」全祖望回身指著石室那扇石門,道:「這門一關上,誰都打不開,鑰匙又全都在她手上,她當然不會開門外出,假山後面不錯種滿了花木,假山前面卻一覽無遺,門在假山的前面,就算她開門外出,監視在可月亭中的人一定發現!」
練真真接道:「家傳刀法即為天龍神刀,人稱家父天龍神刀總不成我又自稱天龍神刀,所以我只自稱天刀,至於殺人的三日限期,無疑是有些取巧,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家父死在那一年那一月的二十日!」眾人又是啊的一聲。全祖望隨即問道:「那麼南宮平為什麼要冒充你天刀的名字?」「我怎麼知道?」練真真沉吟著道:「最初我還以為名有相同,你們弄錯對象,可是後來見他的行事作風,完全跟我一樣,才曉得那個南宮平存心冒充,所以就答應留下,只想到時將他揭發,問他一個究竟!」沈勝衣這才明白她為什麼對天刀那麼緊張,聽到丫鬟報說天刀在街上殺人就立即趕去。他也在沉吟,沉吟著忽道:「南宮平那樣做對他到底有什麼好處?和_圖_書如果他的武功比你高強,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如果不及你,這一來,別人嚴加防範,豈非是弄巧成拙。」「不管怎麼樣,他現在已經得手,」是查四的聲音,他聽到這時,終於開口。
桌面一砸掉,亭中就只剩下通花的石台,石台正中,赫然是一條三尺方圓的管子。這條管子不單只通得氣,還通得人,全祖望一縱身,就連人帶椎投向那條管子!喀勒的又一聲。那條管子與石台相連,管子之下勢必就是石室之頂,石室之頂張著通花承塵,那喀勒一聲勢必就是全祖望踩碎承塵之聲。那一聲之後,管子之中突然傳出了全祖望撕心裂肺的一聲狂吼!一時間人皆變色,沈勝衣第一個飛身而入,飛入亭中,飛入管中。練真真又是第二個。
查四截口轉而問道:「各位昨夜可曾見過雪夫人外出?」沒有人點頭。全祖望接道:「再講,就憑她也沒有足夠的氣力打開那扇石門。」眾人的目光一齊落在那扇石門之上,一齊點頭。查四道:「只要她將鎖打開,外面的人便不難替她將門拉開,她氣力不足,外面的人氣力未必不足!」全祖望瞪著查四,道:「那是說,她是給人從外面將門騙開的了?」「這難道沒有可能?」「好,就算有這個人騙她將門打開,把她掐死後再加一刀,然後送返這石室,他沒有鑰匙,離開之後他怎能將門關上?」「人給他騙了出去,鑰匙還愁不到手?」「鑰匙可能在這裡?」查四反問道:「在哪兒?」全祖望應聲一指榻上那一對相思無患枕。枕下露著一角鑰匙,全祖望隨手將那一對相思無患枕翻開,臉色當場一變!枕下只得兩把鑰匙,只有一套。
任少卿忙道:「不過不必灰心,機會以後還有。」張猛苦笑道:「莫要到時候就只剩下你和我,想找個幫忙搬運珠寶玉石的弟兄都沒有。」「怎會?我們以後袖手旁觀不就成了。」任少卿一拍張猛肩膀。「要拼,由得老傢伙他們去拼。」「好。」張猛無可奈何的點頭。任少卿轉問道:「沈勝衣還有那個姓練的女娃子果真去了?」張猛微慍道:「難道我騙你不成?」任少卿連忙賠上笑臉,道:「那現在他們跟那兩個相信已碰上。」「想必有一番好鬥,不過,熱鬧不去趁一下,未免對不起自己的眼睛。」張猛摸著下巴,已經意動。「我也是這個意思。」任少卿同樣意動,半瞇著眼睛,忽的這樣說道:「最好就見到沈勝衣兩人給他們打跑,再見到他們殺入纏住老傢伙那幾個來一場混戰,好教你我來一個渾水摸魚!」「少廢話,走!」張猛撥開任少卿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當先走了出去。任少卿忙亦舉步。
「還有一套,還有兩柄鑰匙在什麼地方?」全祖望張目四顧。其他的人下意識亦四顧起來。查四張望著忽地坐下半身,探手從榻旁下面的地毯上拾起了一樣東西,道:「可是這兩條?」正是兩條鑰匙。全祖望接在手中,道:「就是這兩條,大概是她一時不小心,所以掉到床邊的地毯上去了。」「鑰匙都在石室之中,石室的門又給鎖上,人卻死在石室內的床上,這——」就連查四這個名捕也束手無策,呆住在當場。全祖望看著手中的兩套四條鑰匙,又看看查四,苦笑道:「除非死人還會將門鎖上,否則這石室只怕有鬼!」那幾個女的立時臉都青了。任少卿聳著肩膀,臉色也不見得好到那裡去,全義卻是在強笑。
劍雨暴灑,花雞那一對金爪守得雖然嚴密,片刻便已給劍雨擊破。花雞當場變了落湯雞。好在那劍雨擊開了金爪,所餘的力量已有限,花雞的雙袖雖然多了好幾個口子,兩條手臂總算平安無事。劍雨並未竭,就好像那夏日突來的暴雨,一陣之後又是一陣。花雞倉皇後退,一退最少退出了近三丈!這隻雞,雖然沒有羽毛,退起來,也並不慢!沈勝衣亦不慢,如影隨形。粉豹,紫鴿一旁看著不由的齊都心頭一凜,紫鴿意念一動,正想從沈勝衣背後掩上,眼旁已瞥見人影一閃,一道刀光凌空向自己飛來!那一刀迅速絕不在沈勝衣的一劍之下!紫鴿到底也是用刀的行家,刀光一入眼,便知道厲害,一偏身,手中刀「舉火燎天」,忙擋向來刀!這一刀才起,那一刀便已落下!嗆啷的一聲巨震,兩刀一合一分,火星四閃!
他說著走到繡榻之前,視線落在雪夫人的臉上,眼瞳中突然閃出了一股異樣的光輝,嘴角突然泛起了一絲異樣的笑容。這位大捕頭似乎已有所發現。全祖望的目光正好落在查四面上,一見有異,不覺脫口問道:「查捕頭發現什麼?」查四目光再周圍一掃,道:「雪夫人不是死在刀下!」這句話入耳,眾人不由得一齊舉起腳步,走到榻前,全祖望更就連聲追問道:「不是死在刀下,那是何以致死的?」查四目光又回到雪夫人臉上,道:「你們看她的頭!」雪夫人的粉頸上赫然透著青紫色的淡淡的幾條指印!「她是給人用手扼死的。」查四語聲一沉,接道:「我早就奇怪,既然是一刀致命,臉上的神色為什麼那麼可怕,待走近一看,原來那不是致命的死因。」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又落在雪夫人的臉上,不由得又一起打從心底一寒。查四的目光卻始終穩重。時常有機會跟死人打交道的除了仵作之外,只怕就輪到做捕快的了。
笛子吹的是落梅花。梅花還未落,笛聲已落下,沈勝衣忽的放下了笛子,臨欄下望。兩個丫鬟已奔到小樓之上,仰首呼道:「沈大俠!」沈勝衣應聲道:「什麼事?」「天刀已到,莊主著令通知你們,小心防範!」「天刀已到?」練真真如夢初醒,急問道:「現在在什麼地方?」丫鬟道:「聽說在長街那邊,還殺了我們八個人!」練真真柳眉一豎,說道:「我這就去會會他。」語聲未落,她的人已翻過欄杆,落在兩個丫鬟身旁。那身形陡落又起,飛向院外。兩個丫鬟吃驚都還來不及,又是一條人影從她們身旁掠過。沈勝衣!張猛一直在愁眉苦臉,這下卻大喜。沈勝衣、練真真兩人已先後翻過外院,越牆而出。望著沈勝衣、練真真兩個背影的消失,張猛實在有些佩服任少卿了。「好小子,一張嘴果然了得。」張猛摸了摸下巴,忽一聲暗號。十八個箭手應聲,一旁閃出,一行十九人,迅速繞過聽松院,趕往假山的那邊。
馬嘶在雨中,狂風中。三匹馬,三個人。紫鴿凌羽,粉豹姚滔,花雞向一啼!粉豹一身衣白如粉,臉龐也是一樣蒼白,渾身卻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野性,一股難以言喻的活力。豹向稱凶狠,向稱驃悍!他就像是一條豹,野豹!馬鞍旁掛著一對鎖心環,馬在奔動,環在響動,粉豹殘忍的語聲,突然在風雨中響起。「什麼時候才到?」「明天雞啼的時候可到!」花雞向一啼尖聲啼了起來。「那麼現在是到了。」紫鴿望著花雞,放聲大笑。「只可惜這隻雞不是那種雞!」粉豹亦放聲大笑。花雞卻笑不出來了。雞啼的時候也就是天亮的時候!
紫鴿左手在刀脊上一掠,右手把刀一揮!沈勝衣那邊看在眼內,道:「他們準備動手了!」語聲方落,花雞那邊已然尖聲高呼,「姓沈的,你還等什麼?下來!」那「來」字還在半空搖曳,沈勝衣人亦已在半空,凌空一個風車大轉身,頭上腳下,連人帶劍,離弦箭一樣飛射花雞!那種迅速,那種聲威,簡直就像是閃電奔雷!劍未到,森寒的劍氣已然迫人眉睫!花雞混身都幾乎起了雞皮疙瘩,尖叫一聲,整個身子往後一縮,一下子倒退丈外!沈勝衣那一劍雖然凌厲,一樣是收發由心,花雞一退開,劍勢亦收回,人同時落地!花雞亦同時撲返,雙爪齊出,左取沈勝衣雙眼,右奪沈勝衣左手長劍。沈勝衣不退不避,劍一挑一抹,震開攻來雙爪,咧嘴猛一聲咆哮!咆哮雷霆,劍光雷霆之中暴盛,一劍突化千鋒,暴雨一樣灑向花雞!花雞急忙招架,一對金爪舞得風雨不透。只可惜他這一次遇上的是劍雨!
練真真連人帶刀借力使力,立時又飛入半空,那纖腰一折,人刀又凌空落下!紫鴿一口氣都還未吁過,又已見刀光臨頭,忙再舉刀擋去!又是嗆啷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聲。練真真又再凌空,一折腰,人刀又再向紫鴿當頭劈落!她的身子似比棉花還要輕盈,燕子還要矯捷,刀勢卻是犀利無比!一時間,嗆啷嗆啷的刀擊之聲不絕,紫鴿一連封擋十八刀,練真真一連凌空十八個翻滾,紫鴿刀上越用力,練真真便越凌厲!十八刀擋過,紫鴿的脖子雖然還沒有疲倦,眼睛卻已開始發花了!練真真就像是一隻大蝴蝶,半空中高高下下,人刀滾花飛舞炫目,紫鴿仰著頭應付,實在吃力得很。十八刀給撞開後,練真真凌空又是一個翻滾。人翻身,刀滾花,人刀又是凌空擊下!好一個天刀,好一張天刀!不單只紫鴿,粉豹在旁邊看著,眼睛開始有些發花。
全祖望這邊鑒貌辨色,也猜到一雞、一鴿、一豹是在說自己,冷笑道:「你看他們又在打什麼主意?」「依我看是有意算計你!」沈勝衣應聲回頭。「等一會兒動手,我們盡量將他們分開,只要不給他們有機會聚在一起,大概還是不成問題!」說話間,紫鴿那邊已一正臉容,道:「不過據我所知,那個太歲拳腳實在不錯!」粉豹左右雙手鎖心環一翻,道:「我不會陪他拳腳上見高低,如果對付我,他還是不用兵刃,三招之內管教他橫屍地上!」紫鴿微微點頭,轉問花雞,「你自問可以支持多久?」花雞不假思索道:「姓沈的雖然名滿江湖,未必傳言中那麼厲害,一兩炷香的時間之內,諒他也奈何不了我!」「有一兩炷香的時間總夠了,粉豹那就先助我解決天刀,再對付沈勝衣!」粉豹應聲一撇嘴道:「你這隻鴿子幾時學得那麼謙虛,說不定我還未得手,你早已將那個女娃子力劈刀下!」紫鴿反而皺起了眉頭道:「卜嘯虎的武功你我是知道的,血手閻坤,還有蕭師亮,都不是無名之輩,那個女娃子殺得他們,那張天刀只怕還不是容易應付得了的!」花雞道:「那你到底打什麼主意?」「粉豹的說話亦不無道理,這一次我們就依他,拼了!」
「上面風又大又冷,還在下著雨,哪來的快活。」全祖望應聲連忙叮囑道:「你聽著,一過了初更,我離開之後,不管聽到什麼,你也不要再開口,要不給天刀聽到,知道這是通風的地方,就不能用刀,找兩條長蟲放下石室,那你就糟了。」通花的石台立時傳出雪夫人的驚呼聲,「你明知我膽小,還要嚇我?」「這不是嚇你的,只是提醒你小心!」「我這還不夠小心?」「能夠再小心最好再小心。」全祖望轉問道:「方才,下面叮叮噹噹的盡響,你在幹什麼?」「我不過將箱子裡頭的珍珠全都拿出來,給你好好的計算一下。」「原來是在數珍珠。」「我剛好數到一百,還有一大堆,你真是這麼富有?」「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全祖望的語聲是輕快,臉上不但沒有笑意,而且是一面感慨之色。他的確早就跟雪夫人說了。早在追求雪夫人的時候,他就已經像大多數的男人一樣,為了要博取所愛的女人的歡心,將自己所有的優點,包括容貌、風度、才學、金錢、權勢、地位、名譽都一齊表露出來。就正如雄的孔雀,為了要誘惑雌的,傾全力將自己美麗的羽毛盡開。他也早就看清楚,雪夫人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如果將金錢比作火,雪夫人便是燈蛾。那兒有火,燈蛾便飛到哪兒去,火一滅,她便會飛到另一處去的了。火始終會有熄滅的一天。天下間本來就沒有永恆的火焰,金錢燃燒起來的火焰更短促。石室中本來有三十六口箱子,現在卻只剩下三分之一,這三分之一又能夠維持到什麼時候?全祖望嘆息於風中,狂雨中。
花雞雙手一翻,背插的那一對金爪撤在左右雙手。那一對金爪金光燦燦,爪縫間卻一片暗紅的血色,也不知染過多少鮮血!粉豹一對鎖心環的鋒緣亦是暗紅一片,紫鴿那張刀更是血跡未消。沈勝衣目光一閃,說道:「你們三個殺的人倒也不少!」「也不多,」紫鴿一振刀,道:「昨天我才殺了八個!」粉豹一瞥紫鴿,一聲嘆息,道:「紫鴿殺人最虧本,我最低限度留起一顆心送酒。」花雞一翻手中雙爪,亦嘆了一口氣,道:「只可惜人眼總是特別脆弱,我雖然一心要留下來享用,這隻爪子抓下去,十有八九都是碎得一塌糊塗,難得有一頓豐富。」這一雞、一豹說得若無其事,在場的除了那隻紫鴿之外,其他的人聽說都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張猛隨即亦嘆了口氣,一向他就自誇心狠手辣,但比起眼前一雞、一豹、一鴿,他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就像一個吃長齋的老和尚。
練真真看著腳都軟了,她幾乎是跳著回到沈勝衣的身旁。這片刻,消愁、解語、全義、任少卿、查四亦已紛紛穿過管子,躍下了石室。沒有一個人不是當場呆住。全祖望更就像已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蠟像,周圍發生了什麼他都似乎並無感覺,甚至練真真在他身旁一來一去,他的眼睛也不曾貶一眨。今日正是十二月二十日,正是天刀三日限期的第二日。天刀果然言出必行,果然就在今日刀斬雪夫人!石室的門關著,鑰匙都在雪夫人的手中,通風的管子剛才才砸開,在未砸開之前,這座石室是一座堅固的密室,連天都見不到,即使真的是天刀,亦不能進入室中!雪夫人卻死在刀下!刀從何來?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想到,一種難堪的死寂充斥著整座石室。
「門關著。」他回頭望了一眼,臉色已沒有那麼難看。原來他只是想知道門到底有沒有關上。門只要關上,裡面的雪夫人就安全。兩套鑰匙都在雪夫人手中,門還是關著的,裡面的雪夫人就應該還是活著。全祖望隨即湊近匙洞,放聲呼叫道:「小雪,小雪!」一連好幾聲,都沒有回應,全祖望開展的雙眉不覺又鎖合,他偏過半臉,耳貼過匙洞,聽了好一會,忽地放步繞著那座假山急急的走了一圈。誰都不知道他那是什麼意思,有什麼作用,無不詫異的瞪大了眼睛。那一圈繞過,全祖望的眼神也滿是詫異之色,忽的舉步奔上假山旁邊的石級,奔向假山上面的可月亭。兩個大漢扛著大鐵椎亦步亦趨,眾人亦不覺隨後跟了上去。一入可月亭,全祖望便在桌旁蹲下,又是好幾聲小雪。這一次一樣沒有應聲。
黃昏時並沒有雨,雨,黃昏後才來到。雨不大,也不小,不大不小的雨只能算作細雨。突來的暴雨往往短暫,細雨持續的時間卻往往悠長。初更。雨仍在下。全祖望一傘在手,雨中穿過了花徑,走上了假山之上的可月亭。全祖望並不喜歡雨,在他這莊院之中也就只有可月亭,沒有可雨亭。今夜卻沒有月,只有雨。全祖望只有嘆氣。這種天氣,這個時候,他實在不想停在這個地方。亭中有張闊大的石桌,周圍有五張石凳。石凳可以移動,石桌卻與石亭地面相連,桌面之下周圍往內凹下了半尺,那半尺之後就是通花的桌台,桌台與桌面亦是一體。全祖望合起了傘子,往桌面一放,自己亦在一張石凳上坐下。一坐下,他的一條手臂就擱上桌面,頭卻低垂,似在沉思,又似在傾聽什麼。
全祖望的目光早已轉回紫鴿那邊,厲聲喝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紫鴿並不動氣,柔聲道:「十二連環塢的人!」「十二連環塢!」沈勝衣目光一寒,臉色一寒!紫鴿接著來一個自我介紹:「我,紫鴿凌羽!」「我,粉豹姚滔!」「我,花雞向一啼!」全祖望並未動容,接著問道:「你們來這裡幹什麼?」紫鴿反問道:「閣下莫非就是全莊主?」「正是全某,回我的話!」紫鴿笑著應道:「日前我接獲消息,得知天刀尋仇全家莊,所以會同一雞一豹,匆匆趕到來這裡。」全祖望一聲冷笑,道:「這件事與你們有何關係?」「關係可就大了。」全祖望冷笑連聲道:「天刀找的是我全祖望,不是你們雞豹鴿,我與你們雞豹鴿亦是素未謀面,有什麼關係可言?」
「受託而有負所託,未能防患於未然,讓兇手成功殺人,查某我實在深感慚愧,是以,不管怎樣,我查某非要找出事實真相,找出兇手不可!」全祖望長嘆道:「事情到m•hetubook.com•com這個地步,實在出乎意料之外,怪得誰來,死者已矣,我現在就只求找出兇手,將他碎屍萬段!」說到最後那一句,全祖望的牙齒直咬得吱吱作響。眾人只聽得心頭發寒。查四亦打了一個寒噤,應聲道:「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推敲一下。」「有勞捕頭費心。」「應該應該。」查四應聲負手走下了假山,就繞著假山,緩步踱起來。全祖望的目光就隨著查四移動,查四瞇眼,他亦瞇眼,查四皺眉,他亦皺眉,整副心神都似已為查四所奪。其他人的目光亦結集在查四的身上。無人能進入的密室,密室中的殺人事件,兇手何來?兇手何去?這就連沈勝衣也無頭緒,這就連沈勝衣也感到興趣。
沈勝衣亦是在笑,淡笑道:「我這個人可不信有鬼,這其中勢必另有蹊蹺。」「沈大俠說得不錯。」查四點點頭,忽問道:「全莊主,石室的鑰匙可是只得兩套?」全祖望微慍道:「查捕頭意下是指老夫說謊?」查四道:「不敢,查某只是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全祖望斷然道:「只有兩套,就只有兩套!」查四接著問道:「除了那扇門,那通風管子之外,這石室可還有其他可供出入的地方?」全祖望不假思索的,應聲答道:「還有一個!」「在那?」「這邊!」全祖望三兩步越過繡榻,走到那扇石門的對壁,嘶地拉開了懸在那兒幔幕。幔幕的後面正是石室的牆壁,牆壁偏右,嵌著一個大鐵輪。全祖望右手往輪上輕輕地一推,牆壁正中,三尺寬闊,七尺高下,與那扇石門同樣大小的一副牆壁便自緩緩移開。一片花木同時映入眼內。
沈勝衣也在嘆息,道:「心狠手辣的人我自問已見過不少,像你們這樣辣手狠心的卻還是第一次遇上,也虧你們還沾沾自喜。」花雞失笑道:「那本來就是賞心樂事。」「哦?」沈勝衣臉色一寒,忽問道:「對我你又打算怎樣?」花雞大笑道:「你若是現在跪地求饒,我或者考慮饒你一條狗命,不過你那一對眼珠子,無論如何我是要定了。」沈勝衣臉色更寒,還未答話,旁邊練真真已道:「沈大哥,這種人何必跟他多作說話,他既然打定那個主意,你也就不必對他手下留情!」「嗯!」沈勝衣淡笑道:「我並不是哪種婆婆媽媽的男人。」練真真噗哧笑道:「菩薩心腸,霹靂手段,江湖中人都是這樣的說你,我想大概錯不了。」沈勝衣一笑拔劍。他劍拔在左手就劍握左手!一劍在手,他的眼瞳便似有冰結。冰冷的目光落在花雞向一啼的臉上。
紫鴿不以為意,笑道:「我們十二連環塢的白虎塢主卜嘯虎是死在天刀刀下,因為這件事,江湖朋友不少引為笑柄,這口氣我們無論如何是嚥不下的了,這個仇我們是非報不可,你說,天刀的下落,跟我們有沒有關係?而天刀現在是找你麻煩,正所謂同仇敵愾,你說,你跟我們又有沒有關係?」全祖望奇怪的說道:「誰說我與天刀有仇的?」紫鴿一愕。全祖望接道:「天刀若是與我有仇,我又怎會讓她站在自己身旁。」紫鴿、花雞、粉豹三個人的目光立時全都射向全祖望左右各人的臉上。全祖望看在眼內,忽問道:「你們可是並不認識天刀?」紫鴿傻了臉。全祖望不由大笑。粉豹一瞪眼,悶哼道:「這有何可笑?」全祖望大笑道:「尋仇尋到我這兒,卻連哪一個是仇人也不知道,天下間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
全祖望道:「這出口是通往假山的後面,但這扇門卻只能在室內開關,我方才在假山外面繞圈,目的就是想知道這扇門到底有沒有開啟,事實證明並沒有,門現在才由我打開,那也就是說,兇手並非由此離開,查捕頭如果不信,不妨就現在實驗一下。」「好!」查四三兩步走過全祖望的身旁,走出門外,練真真亦跟著躍出。這個女孩子的好奇心就是這麼重。全祖望隨即回手一推鐵輪,那面石壁也就緩慢的關上。也就在剎那間,全祖望振吭道:「兩位現在不妨試試能否在外面將這塊石壁退開?」語聲一落,全祖望亦鬆手,剎那間整塊石壁已回返遠處,緊緊地闔上。全祖望隨即回頭說道:「我們也回到亭上去!」這句話出口,全祖望手中四柄鑰匙懷中一塞,一縱身,就竄向那個通風管子。消愁、解語隨後,全義也不慢,任少卿只好亦跟著,最後的一個是沈勝衣。
練真真一旁看著,實在覺得奇怪,張口正要問,全祖望又已回過頭來,道:「這石桌下面的通花石台就是下面石室的通風所在,我在這裡大聲呼叫,下面的人,絕對沒有理由聽不到。」「哦?」練真真這才明白,轉口道:「這麼看來石室下面莫非發生了什麼變故?」「是亦未可知!」全祖望臉色凝重,倏地一長身,一伸手!誰都不知道這又是表示什麼,那兩個大漢都會意,馬上將扛著的大鐵椎卸下,送上。全祖望右手接過鐵椎,左手往外一揮,道:「你們都退出亭外!」看樣子,他似乎就要動用鐵椎,將那個亭子拆掉。君子不立危亭之下,沈勝衣第一個退出,練真真是第二個。全祖望只等各人都退出亭外,左手便搭上椎柄,腰背一弓,雙手揮椎,大喝一聲,一椎橫掃而出!轟的半天猛一個霹靂,亭中的那張石桌的桌面五裂四分,漫天亂飛,飛出亭外、山外!碎的只是桌面,不是桌台。好厲害的一椎,好準確的一椎!
全祖望的臉色更白得怕人。一接到消息,他就倉惶離開瀟湘館,比奔馬還快,到了好一會,那奉令不離他左右的兩個大漢才趕到。兩個大漢合力扛著一雙大鐵椎,看樣子怕有百多斤重。秦始皇當年在博浪沙險些挨上的那一椎大概也不外如是,怪不得要動用兩個大漢來侍候了。那在全祖望手中使來,勢必有一番驚人的威勢。堂堂花花太歲用的竟是這種粗重兵器,也未免出人意外。那兩個大漢未到,要到的人全都已到了。第一個到來的當然是正在可月亭中值夜的查四,他到了全祖望才到,跟著消愁、解語、全義,最後一個是任少卿。看到蠟像腳下的鞋子,女人不用說,所有的男人的臉色都無不大變,分明都知道那雙鞋子是應該穿在雪夫人的腳上。好像沈勝衣這種君子,真的還很少。練真真所以開心得很,頻頻望向沈勝衣。
全祖望就不開心了,上下打量那個白蠟像,雙眉已緊鎖,喃喃自語道:「蠟像一直是放在堂中的八仙桌上,現在卻來了這裡,鞋子應該在石室之中,現在卻穿在蠟像腳下……」語聲未落,全祖望霍地抱起那個白蠟像,大踏步奔向假山那邊。假山那邊也並不安靜,張猛已聽到消息,帶領那二十七個弟兄急趕到,卻是站在一旁。無須任少卿開口,張猛也不會動手。水並不混,這個時候插手,摸著的一定不是什麼金魚銀魚,是鯊魚。全祖望也沒有理會那許多,一直奔到石室之前才停下腳步,一雙手馬上往那凸巖一拍。喀的一聲凸巖下陷,匙洞所在的石板之上的那件石塊移過一旁。全祖望隨即探手懷中,才探到一半便怔住在當場。他總算沒有忘記石室的兩套鑰匙都交給了雪夫人。沒有了鑰匙,門無論如何是打不開的了,他卻伸手扳住門上的幾塊凸巖,用力地一輪搖撼。門紋風不動,他這是白費氣力,卻反而呼了一口氣,好像放下了老大的一重心事。
日已過中午,陽光卻依然絢爛。凋盡的花木在陽光的照射下,彷彿又有了生氣。寒梅在陽光之下顯得更嬌。第一撥第二批的九個箭手陽光下逡巡在假山周圍的花徑上、花叢之中。九個箭手一下子忽然變了二十八個。張猛帶領的十八個箭手已然來到。一來到,張猛的臉就沉下。一個人正坐在假山之上可月亭之中,卻並不是張猛要見的任少卿。這個人是大名府的總捕頭查四。張猛不知道查四為什麼在可月亭,只知道這個查四來得實在不是時候。原來在他身旁附近逡巡的一個箭手即時靠近來,悄聲道:「老大,可是時機到了?」張猛一點頭,反問道:「那個當差的什麼時候來到這裡?」「怕有半個時辰了。」「他來這裡幹什麼?」「不知道,一來到就繞著那座假山打圈,之後便上了那座亭子坐在那和*圖*書兒,待到現在。」「那是神差鬼使要他的性命,我們成全他好了!」張猛的語聲放得更低,道:「你暗中傳話出去,一見我發出暗號,只管亂箭將那個小子射倒!」
全祖望跟著又拍手,這一次是連續兩下。這一次應聲來到他面前的卻是兩個四十左右的中年魁梧大漢,一上前躬身齊聲道:「莊主有何吩咐?」全祖望臉容一肅,吩咐道:「你們兩個立即給我準備兵器,這三日,休離我左右!」「是!」兩個中年大漢應聲退下,臉上都出現詫異之色。這種吩咐,他們也不知道已有多久沒有聽到。一用到兵器,就是全祖望不說,他們都已知道事態嚴重。全祖望也的確很久沒有用到兵器。江湖的朋友也只知道花花太歲全祖望拳腳功夫了得,真正見過他動用兵器的人實在少之又少。要動用到兩個大漢,花花太歲那兵器的份量勢必相當驚人。那到底又是什麼兵器?
可月亭的四條柱子上都掛著一盞風燈,燈光照亮了全祖望的臉。那張臉忽然泛起了笑容,全祖望笑著忽然開口輕呼,「小雪,雪!」亭中只有他一個人,他這兩聲小雪又是呼喝什麼呢?「誰?」有應聲,女人的聲音。小雪原來是一個女人的名字。聞聲不見人,這個女人莫非是一隻女鬼?全祖望遂道:「除了我還有誰?」小雪卻問道:「初更了?」全祖望笑道:「當然初更了,要不,我怎會在可月亭上?」「你在亭上倒快活?」聲音原來是從桌面下通的桌台中傳出來,原來是雪夫人的聲音。小雪,雪夫人就是小雪!這桌台也就是假山下之中的那個石室的通風所在。既然可以通風,當然,也可以通話。
粉豹一對鎖心環立時一翻一合,嗆啷地震斷了全祖望的笑聲,厲聲喝道:「哪一個是天刀?」練真真噗哧一笑,道:「你這隻豹在窮吼什麼?」粉豹一翻眼道:「女娃子滾開,這兒沒有你說話的地方。」「怎麼?你們不是要找我?」練真真幾乎笑彎了腰。這次到粉豹傻了臉。花雞看見兩個兄弟盡在鬧笑話,實在有些生氣,搶上前一步,盯著練真真,怒聲道:「你就是天刀?」練真真反問道:「我難道不是?」花雞厲聲喝問道:「殺死卜嘯虎的也就是你?」「不是我又是那一個?」花雞脖子都粗了,厲聲道:「下來,這次非要讓你知道十二連環塢的厲害不可!」練真真正想下去,旁邊的沈勝衣倏地一伸手,道:「你先別下去,他們是準備三個人同時出手!」練真真再望那邊,果然就見花雞向一啼雖然沒動,紫鴿凌羽、粉豹姚滔已左右向前移開,三個人隱約組成一個品字!
花雞還未接得上說話,全祖望已又轉過頭來,道:「便宜不妨多佔,虧卻最好少吃,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懂得這個道理。」沈勝衣、練真真淡笑不答,那邊紫鴿卻即時冷笑道:「你這個老傢伙也不見得就懂,這件事跟你完全沒有關係,用得著你賣這力氣?」全祖望大笑,道:「不是我不懂,只不過我現在一肚子悶氣,正想找機會發洩,你們來得又正是時候!」「那麼我這張刀就成全你!」紫鴿大笑拔刀!練真真的刀同時出鞘,道:「你用刀,我陪你!」全祖望捋鬚笑道:「好,用刀的給你,那條豹年紀較大,我就撿那條豹,也省得那隻雞說我以長欺幼,以大欺小!」那隻雞立時望著沈勝衣,叫了起來,「由我來教訓你這小子最好不過!」沈勝衣冷笑。
一啼天下白。天才開始白,全家莊那隻白毛大公雞就跳上了後花園的竹籬笆,扯開了嗓子。雞啼聲啼破了長空的寂靜,啼破了花徑的冷霧。沈勝衣、練真真正穿過冷霧,穿過花徑,走向可月亭假山那邊。現在是輪到他們值夜,輪到他們值夜的時候,夜卻已經過去了。今早的霧比昨日更濃,花徑上迷濛一片。練真真走在前頭,一穿過月洞門,幾乎就撞在站在那邊轉角的一個人身上,好在她及時收住腳步。「誰?」這一聲出口,練真真那雙眼就睜大。站在哪裡的赫然是雪夫人。纖細的腰肢,豐|滿的胸膛,修長均勻的小腿,羊脂白玉似的肌膚。雪夫人渾身赤|裸!「又是你!」練真真隨即一皺鼻子,哼一聲。一道血口由眉心直裂至胸膛,人還是直立在那裡,這原來又是雪夫人那個蠟像。
花雞亦同時看見沈勝衣截下練真真,脖子當場又粗了,嘶聲叫道:「你小子又是什麼東西?」沈勝衣沒有理會,接著又道:「十二連環塢的人最不講江湖道義,還得防他們突施暗算。」「這在與卜嘯虎交手的時候我已有經驗。」練真真頷首微笑道:「沈大哥,我懂得小心的了。」沈勝衣正想再說什麼,花雞那邊又已尖聲叫了起來,「你小子盡在囉唆什麼,要麼就跟她一起上,我們一併招呼你!」沈勝衣反而笑道:「我正有此意,兩個對三個雖然仍是吃虧……」話才說到一半,一旁全祖望已截口道:「三個對三個就不吃虧的了!」說話出口,全祖望便長身而起。花雞那邊瞥見,叫了起來,道:「姓全的,你莫要不知好歹!」全祖望笑道:「他們住在我這裡,好歹總算是我的客人,我這個做主人的總不能讓客人吃虧,只好湊上一份了!」
「怎麼?」張猛更是詫異,「方才我分明看到兩個丫鬟入去聽松院通知沈勝衣。」任少卿道:「老傢伙只是叫丫鬟通知他們小心防範。」「但我見他們兩個立即離開聽松院,越牆而出,所以我才率領其他兄弟趕來這裡。」「我也是因為在外院不見你們,找到來這裡。」「你果然有些辦法,這就溜掉了。」「我是給攆出來的。」任少卿苦笑道:「老傢伙要我回去待月堂那邊給他守著,想不溜掉也不成。」「那麼沈勝衣、練真真兩個又是什麼回事?」張猛一面的疑惑。任少卿又一聲嘆息,「他們兩個也許是例外,但無論如何,老傢伙這下必在瀟湘館,我方才走過落花廳、凌風榭,亦見消愁、解語、全義他們三個都已在盯緊這兒,查四更就在假山之上,因此我才來的這樣子閃縮。唉,你這個調虎離山之計到此為止的了。」張猛這才嘆氣起來。
花雞一臉的笑意立時冰封,他怔怔地盯著沈勝衣握劍左手,忽問道:「你用左手劍?」沈勝衣左手靠唇,劍壓眉心,道:「左右都無妨,不過左手比右手來得迅速,我向來也是喜歡速戰速決!」「你可是姓沈?」「是姓沈。」花雞接著問道:「沈勝衣就是你?」「就是我。」花雞雖然已猜到了幾分,還是不由得臉色一變。全祖望一旁即時大笑道:「也不打聽一下就找來,這莫非就是你們十二連環塢的行事作風?」花雞冷笑一聲,道:「我們早知道沈勝衣在這裡!」「哦?」全祖望一怔。花雞冷笑接口道:「沈勝衣在這裡又怎樣?」「又怎樣?」全祖望一再大笑,道:「問得好,難怪江湖上的朋友都說十二連環塢睥睨天下,目中無人!」花雞也懶得在理會全祖望,轉而問沈勝衣,「這之前路經襄陽,你可是殺了我們黑鯊塢的好幾個弟兄?」「你是說錢起、崔浩、歸十八他們?」「正是說他們。」「他們殺了我一個朋友!」沈勝衣冰冷的眼瞳剎那間彷彿燃起了火焰。
粉豹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往後退!全祖望大笑追上,第一椎去勢未盡,那雙手一翻,椎一挑一落,第二椎已然殺出!「力劈華山!」第二椎走的卻是刀勢!這一椎聲勢更見凌厲,更難抵擋,粉豹只好再退。他到底沒有忘記手上的一對鎖心環並非重兵器,若是硬碰硬,難保一個照面就給砸掉!全祖望得勢不饒人,步步緊迫,第三椎,第四椎,左一椎,右一椎,「狂風掃落葉」,「亂雨打芭蕉」,連環三十六椎,猛向粉豹砸去!一椎一咆哮,聲勢奪人!那一肚悶氣全祖望似乎真的要發在粉豹身上。粉豹一退再退,不知不覺退到花徑一旁的一座比較細小假山面前。粉豹並未發覺,全祖望的咆哮雖未震聾他的耳朵,大鐵椎激盪起的勁風已幾乎令他窒息,眼神雖還未眩,心神卻已被奪!他整副心神就落在全祖望那飛舞的大鐵椎之上,尋隙抵暇,只等全祖望那大鐵椎一露出破綻,鎖心環便雙雙搶入!一近身,大鐵椎便無用武之地,就輪到他的一對www.hetubook.com.com鎖心環大顯威風。
那個箭手應聲正待走開去,張猛又叫住,問道:「你們可曾見過任少卿?」「老大那是說方才?」張猛頷首作應。「沒有見過。」「哦?應該是時候的了。」說話間,兩人已來到假山之前,語聲當然亦隨著越放越低。查四一直背坐在可月亭中,似乎並未覺察張猛的來到,但這下卻忽的將頭回過來,那視線正好與張猛的碰在一起。「張兄嗎?」查四遂一聲招呼。張猛忙張開笑臉,一面揮手叫身旁的那個箭手退開,一面應道:「正是小弟。」查四目光一掃詫異地道:「張兄的人似乎都集中在這裡,外面莫非發生了什麼?」「查捕頭敢情未知,是天刀來了!」「天刀?」查四一驚而起,連忙問道:「人在那兒?」「在街上,還殺了我們八個弟兄。」「有這種事情?」查四更驚訝。張猛連忙道:「沈大俠他們已經趕去,我們自問起不了什麼作用,只有集中全力守在這裡,也盡些心力。」
陽光仍照在長街的青石板上。青石板上的鮮血卻仍未凝結。沈勝衣、練真真的目光先後在人頭上掠過,練真真隨即將臉偏開。沈勝衣也跟著偏開臉。死人絕不會好看,砍掉頭的死人更是噁心。他們要看,只是要看刀口。刀口上亦可以看出那一刀的快慢。「好快的一刀,好狠的一刀。」這是沈勝衣下的評語。練真真亦有同感,一點頭,卻問道:「哪裡去了?」沈勝衣一笑道:「你問我,我問誰?」練真真的臉上卻沒有笑容,道:「他是揚刀立威,未達目的一定不會罷休的,好,回頭再會他也是一樣!」沈勝衣一怔,忽問道:「你一定要跟他見一個高下。」練真真頷首。沈勝衣嘆息一聲。「你嘆息什麼?」練真真奇怪的望著沈勝衣。沈勝衣嘆息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以前也是你這種思想。」「我才沒有你這種思想。」練真真噗哧一笑。沈勝衣又是一怔,道:「那為了什麼?」練真真好像沒有聽到,抬起頭只顧望天。長天還是那麼晴朗,只是天邊不知何時,已湧起了烏雲。「現在天氣雖然好,黃昏只怕有雨。」練真真正好轉過話題。「哦!」沈勝衣沒有再問,居然抬高頭,也望那邊天打量起來。天有不測風雲,黃昏時真的有雨亦未可知。天難測,人心更難測。
石管往下果然是石室通花承塵所在!承塵已碎開老大的一個缺口,沈勝衣、練真真從容落在石室的地毯之上。全祖望這下正在繡榻之前,呆呆地支椎而立。繡榻之上躺著雪夫人。被翻紅浪,肉白羊脂,雪夫人混身赤|裸,仰臥在繡榻之上,一身美麗衣裳盡散在床邊!一道血口自雪夫人的眉心直裂到胸膛。這一次不再是蠟像,是人!人已成死人!死人的臉龐絕不會好看,裂開兩邊的死人臉龐更令人鼻酸。練真真皺著鼻子,走過去拿起散落在床邊的衣服,蓋住了雪夫人赤|裸的身子。那剎那,她亦看清楚了雪夫人的臉龐,不由得臉都白了。雪夫人的臉龐實在恐怖,雖然裂開了兩邊,那一臉的驚恐不單止沒有裂散,反而更顯得強烈!誰都看得出,雪夫人臨死之前是怎樣的恐慌,是怎樣的驚懼。這張臉現在哪裡還像天仙,簡直就是魔鬼的臉譜。
「好一個南宮平,好一張天刀!」第一個打破這種死寂的卻是全祖望。這句話出口,就有人應道:「殺人的也許是南宮平,卻不是天刀。」全祖望應聲回頭,散渙的目光落在練真真的臉上,哽聲道:「你在說什麼?」這片刻,他竟像老了十年,不單只說話神態,就連挺直的腰背也已佝僂。練真真搖頭輕嘆,重複道:「我說兇手可能是南宮平,卻並非是天刀。」全祖望一怔,說道:「南宮平,不就是天刀?」練真真一再搖頭道:「南宮平是南宮平,天刀是天刀,天刀、南宮平根本是兩個人!」全祖望又是一怔,道:「那麼天刀又是那一個?」練真真正色道:「我!」這一次就連沈勝衣都怔住,其他的人更就是目瞪口呆。練真真嘆了一口氣,接著又道:「家父就是天龍神刀練飛雲,當年夜劫天龍坊,並非閻坤一個人,還有卜嘯虎,蕭師亮,他們三個人結成一夥也許巧合,夜劫天龍坊卻是閻坤早有預謀,遠在那之前,閻坤一次在陝北作案碰上家父,給家父教訓了一頓,便已懷恨在心,屢思報復,單打獨鬥,他們無一是家父對手,但三人聯手,再加上陰謀暗算,家父卻終於死在他們手上,父仇女報,所以我練成了家傳刀法之後,走馬江湖,遍訪仇人,殺卜嘯虎、殺閻坤、殺蕭師亮!」眾人不由齊啊的一聲。
「你那個朋友犯在我們手上,死了也是活該。」「那是說,犯在我手上,亦是他們自尋死路。」花雞連聲冷笑道:「我們現在也是自尋死路的了?」沈勝衣語聲陡沉,說道:「我並不喜歡殺人,但對你們這種人,卻相反,絕不會輕易放過!」花雞冷笑作答,斜瞟一眼粉豹紫鴿,傳音入密道:「點子硬,你們看怎樣?」紫鴿也自用上傳音入密的內功,道:「江湖傳言不能作準,憑我們三個人的身份,也不能就此一走了之,貽笑江湖,且試他們幾招,要是實在難以應付,再行定奪!」花雞微頷首,道:「就這個辦法,憑我們的身手,即使打不過他們,要脫身應該也不是一件難事!」「這個倒不必!」粉豹倏地插口道:「我吃定了那個花花太歲,一開始我就放狠,幾下子盡快將他解決,然後轉與紫鴿聯手,合兩人之力,結果那個女娃子應該輕而易舉,剩下一個沈勝衣,憑我們三人勢必遊刃有餘!」花雞一瞟那邊花花太歲道:「我也知道他能征慣戰,可是那回事!」這句話出口,三人相望一眼,一齊放聲笑了起來。
查四沉默了下去。「查捕頭可要趕去?」「我?」查四一怔,道:「有沈大俠出手,那還用得著我,我就留在這兒好了。」「也好。」張猛臉上陪笑,心裡卻在暗罵,「你小子,這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查四當然聽不到張猛心裡的說話,負手在亭中一再徘徊,又沉默了下去。張猛也懶得理會,一旁亦自踱開。一踱開,他眼角就瞥見一個人正在那邊的花叢中向他招手。任少卿。「這小子又在弄什麼玄虛?」張猛滿腹疑惑,加快腳步,趕緊走了過去。任少卿一見到張猛向自己走來,反而向外走了出去。張猛想叫住,又怕驚動了查四,只好忍著一肚子悶氣,跟在任少卿身後。出了月洞門,任少卿才收住了腳步。張猛三兩步走上前去,忙問道:「到底怎麼樣?」任少卿反問道:「怎麼那個姓查的在可月亭那兒?」「哪管他,只要我一聲暗號,管教他變個刺蝟。」任少卿大驚道:「萬不能這樣!」張猛大感詫異道:「你那邊事情,莫非有變?」「老傢伙根本不聽我那一套。」任少卿嘆息一聲。
「這個蠟像怎麼在這個地方?」沈勝衣驚訝並不比練真真小。「誰知道?或者是跟你有緣。」練真真噗哧的又一笑。沈勝衣卻皺起了眉頭,那目光正落在蠟像的腳下。練真真隨著望去,臉色不由得一變。蠟像本來是赤足的,現在腳上卻穿了一雙鞋子。「是她的鞋子!」練真真驚呼失聲。沈勝衣忙問,「那個她?」「雪夫人。」「你怎知道是她的鞋子?」「那個女人就好像只怕人家瞧不到她的腳,一雙手不時將裙子拉上,別說鞋子了,小腿都露出了,難道昨日你沒有看到?」「非禮勿視,非禮勿動,非禮勿言,非禮勿聽,我還記得孔老二這幾句說話。」「你真的那麼君子?」練真真好像有些不信。沈勝衣嘆了一口氣,道:「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練真真只好信了,道:「我信你,你也得信我,昨天她穿的的確是這雙鞋子。」「昨天她在進入那座石室之前,好像沒有換過鞋子。」「她一直走在那個查四身旁,何來時間換鞋子。」「那是說,蠟人腳上的這雙鞋子如果不是另一對同樣一樣的鞋子,現在就應該與雪夫人鎖在那石室之中同一對了。」「嗯。」練真真點頭。「也就是說,這雙鞋子如果只得這一對,必然是自石室之中,取自雪夫人腳下。」「嗯。」練真真點頭。「那麼雪夫人現在……」沈勝衣再要說什麼,那張臉不由的發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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