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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令

作者:黃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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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第十二回

他沒有移動,濃煙中也並沒有什麼暗器向他襲來,高傑的衣袂破空聲在爆炸聲中響起,也只是一下,之後便一點聲響也聽不到了。一個人若非經過嚴格的訓練,怎能夠配合得這麼準確,沈勝衣現在總算明白,以他和秦百川耳目的敏銳,怎會那夜到了柳堤上仍然沒有發覺高傑的追蹤。扶桑的忍術著重暗殺、追蹤、潛藏,方法與中原有別,只要不太接近,要發覺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那裡是第一次的接觸。但結果還是給秦百川發覺,那與秦百川因此知道楚萬里暗中經營福壽膏是不是也有些關係。秦百川既然知道了這個秘密,當然會追查福壽膏的來源,胡夷與蟋蟀為秦百川效命,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原因?胡夷與蟋蟀顯然都練過忍術,也難怪以高傑這種身手也不能闖進水繪園救人,秦百川所以將湘雲囚在高塔上,由胡夷看守,這看來就不似只是為了那樣才安全,也許還知道了楚萬里的屬下,有人有那種本領。
「賣毒藥的人自己是絕不吃毒藥的,而且也不會讓他喜歡的人吃。」高傑沉聲道:「所以我絕對相信他對我的愛護,無須福壽膏也會為他做任何事情,甚至於死。」沈勝衣忽然道:「若是我現在讓你走?」高傑一怔,放聲大笑,道:「你以為我說這些兒是為了要請你饒我一命?」沈勝衣正色道:「你應該看出,我絕沒有一點兒這個意思。」高傑亦正色道:「好,那我也告訴你,今夜無論如何我也要與你決一死戰。」手中緬刀接著高舉。那座草堂這時候已變成一個大火球,照耀得周圍光如白晝,緬刀映著火光,射出奪目的光芒,高傑的眼睛同時也彷彿有光芒射出來,從他這目光已可以看出他的決心。沈勝衣也所以沒有再說什麼,劍垂下,也沒有再動,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塑像,一具冰雕。
高傑隨即曳著鮮血從白煙中射出,射出了三丈,突然回身,一刀削出!「刷」的一聲,在他身旁的一株樹幹迎刀兩截,同時發出了霹靂一下巨響,在樹心冒出了一股火燄來。他將身再轉,反手一刀插在雪地上,半跪著身子,瞪著那一股白煙。急風中白煙飄散,沈勝衣仗劍立在原地,鮮血仍然從劍尖滴下。好一會高傑才道:「為什麼你不追來?」沈勝衣嘆息道:「也許我知道你必然還有最後一下殺著,也許我認為那一劍已足夠。」高傑道:「你站在原來的地方,卻也不是一個好辦法,可是,有多少人中了那一劍之後,還會像我這樣跳躍開去的?」話聲越來越弱,還未斷,身上好幾處突然冒出了火燄,燃燒起來,倏地一聲霹靂,一個身子在火燄中爆炸,血肉橫飛。
沈勝衣的劍閃電般劈出,劈向的就像不是人,是野獸,毫不留情。慘叫暴喝聲此起彼落,北風呼嘯下更覺激厲,沈勝衣那襲白衣迅速被鮮血染紅,他的眼神始終是那麼凌厲,劍也是!最後一個白衣大漢終於也倒下,雪地已變成血地,觸目驚心。高傑看著手下一個個倒下,若無其事,始終也按刀不動,一直到最後一個白衣大漢也倒下,才跳出一步。沈勝衣目光落在高傑臉上,道:「你完全不在乎這些人的生死?」高傑很冷靜地道:「正如你說,這些人已是死不足惜。」沈勝衣道:「為了福壽膏,他們就是什麼事也願意做。」「連死都不在乎的人,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高傑冷笑道:「但若是沒有福壽膏的刺|激,他們都是比什麼人都要怕死。」沈勝衣道:「你有沒有吃過福壽膏?」高傑道:「本來也有一種好奇想嚐嚐,但師父第一個禁止,在我第一次接觸那種東西的時候,他便已一再囑我切勿輕試。」沈勝衣笑笑,道:「可見連他也很清楚,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的行動能夠配合得這麼準確,絕無疑問與張甫早有默契,這一著比蕭烈方纔的一刀更突然,沈勝衣雙臂被扣,縱然能夠行動,亦難以閃避這十二支連弩的襲擊,卻在這時候,本來在沈勝衣後面的張甫突然凌空一個翻滾,從沈勝衣頭上翻過,落在沈勝衣身前,擋在沈勝衣身前。十二支弩箭無一落空,都射在張甫身上,張甫立時變成了一個血人,一張臉卻變得白紙似的,顫抖著問道:「怎……怎會這樣的?」沈勝衣道:「你穴道沒有認錯,只是在你的手落下之前,我已經將穴道移開。」張甫道:「你能夠這樣?」沈勝衣道:「內功好的人都能夠。」張甫問道:「我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沈勝衣緩緩地道:「在草堂內你是全力向我襲擊,認穴也一樣準確,可是又怎瞞得過我這種高手的眼睛,其次,就是高傑、蕭烈對你太好,以他們當時的衝動,竟然沒有將你殺掉,除了你是他們的人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更好的解釋,還有,你方才走過來的時候雖然裝得若無其事,仍難掩飾那種緊張以及蓄勢待發的神態。」
高傑彷彿有用不完的氣力,身子繼續翻滾在半空,左手揚處,一個白色的圓球突然射出來,不是射向沈勝衣,只射向沈勝衣頭上的樹幹。沈勝衣眼快,一錠銀子飛出,打在那個圓球上,只聽一聲霹靂,一股濃煙突然四射,高傑的身形也在濃煙中消失。沈勝衣原以為是火藥,發覺是濃煙的時候不由苦笑,無論他的銀子是否會將之打碎,這都已沒有關係www.hetubook.com.com,高傑的目的在擾亂他的視線。濃煙中高傑到底又會採取什麼行動?沈勝衣不知道,只是儘量保持頭腦的冷靜,他隨即又聽到了一下爆炸聲從腳下的樹幹傳來,目光落處,卻看不見什麼,那片刻他整個身子已為濃煙所裹,他唯一放心的就是由樹幹傳來的震盪並不強烈,可以肯定那條樹幹絕不會因此而斷折。
他嘆了一口氣,移步走向那株古松,事實他是有意放走這個年輕人,也相信不會看得太錯。高傑卻寧願戰死,漫天雪煙中,劍用得很難絕對準確,一剎那間,沈勝衣卻不能不刺出那樣的一劍,他只希望高傑吃了這一劍仍能夠活命,即使高傑什麼也不說,他也會讓他活下去。現實卻永遠是這樣殘酷,那一劍刺入的剎那間,沈勝衣便知道沒有希望。劍刺得那麼深,就是沒有刺中要害,那道劍氣已足以震碎附近的所有經脈,還是非死不可。高傑臉向下,大半身子都埋在雪地裡,一動也不動。那柄刀已停止了抖動,接近一尺插|進樹幹內,這一震之力可見威猛,沈勝衣不相信一個人在這種情形下,還能夠活命。他的判斷從來沒有錯誤,最低限度,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高傑的屍體也一直不見動,可是到了這具屍體的前面,沈勝衣便知道看錯了。
沈勝衣看得真切,一顆心彷彿直墜進冰窖裡,打從心底寒出來,機伶伶地一連打了好幾個冷顫。像高傑這樣狠的人到底不多見,更可怕的是在他後面不知還有多少他這樣狠的人在伺機而動,幸而他們總算明白了,這是怎樣的一個陰謀,知道了這群人的存在。這群人將會在什麼時候再採取行動?沈勝衣雖然不知道,卻知道無論這群人的來勢有多兇,他都絕不會退縮,其他的人也不會。熱血沸騰下他心內的寒意迅速消去,挺起了胸膛,走進漫天風雪中。風雪未歇,長夜仍未盡,黎明有待。
語聲一落,他的身子便凌空倒翻,一枚枚形如十字的暗器射向沈勝衣,發暗器的手法有異於中原武林中人,身形也是。沈勝衣腳步橫移,那些暗器追之不及,一一射空,一一沒入雪地。高傑沒有阻截,也沒有出現,沈勝衣掠到那株古松旁邊,身形霍地繞著那株古松一轉,卻不見高傑的蹤影,後背自然往古松上一靠,但隨即離開,一柄利刀同時由松幹刺出來,間髮之差便刺進他後背。那一片松幹同時破碎,後面赫然挖了一個人形的樹洞,高傑手握利刀從中竄出,左手一揚,又是六枚暗器射去,「嗚嗚」作響。沈勝衣橫劍擋開兩枚,其餘四枚都打在他後面另一株古松的幹上,他人劍同時反撲高傑,一動又立即暴退,與之同時火光一閃,一股雪煙在二人之間疾揚起來,高傑緊接消失了蹤影,一枚枚暗器緊接向沈勝衣射來,每一枚的暗器角度都不同。
張甫那邊笑起來,道:「這一份友情竟然三斤福壽膏也比不上,你還不死心。」沈勝衣嘆息道:「我若是不死心,劍也不會刺出去,福壽膏真是那麼厲害?」張甫道:「不是的,但他本來就不是俠義中人,則可以肯定。」沈勝衣無言點頭,張甫一面走過來,一面又道:「你本可以不必冒這個險的,難道你一點也不相信我方纔的說話。」沈勝衣道:「我仍然想給他一個最後的機會。」張甫大笑道:「交著你這種朋友實在不錯。」隨手往沈勝衣肩膀上拍去。沈勝衣沒有在意,剎那間張甫雙手突然改拍為抓,抓住了沈勝衣雙肩的穴道,他雖然不是練武之人,但穴道卻認得很準確,氣力也不小,這一抓,沈勝衣雙手便給扣死,站在那邊在蕭烈爬上樹幹之後一直沒有再動的高傑這時候動了,扣著的那盒連弩隨即發射,「嗤嗤」聲響中,十二支弩箭一起射向沈勝衣。
高傑看著他,突然道:「也無論如何,我都非常感激你。」這句話出口,他的刀便動了,前後左右,迴旋劈削,開始的時候並不太快,卻越來越快,激起了漫天雪煙,刀繼續動,雪煙越來越濃,逐漸掩去了高傑的身形。沈勝衣保持冷靜,連眼睛也沒有一眨,生命竟彷彿真的已離他而去,只有那衣袂頭巾以及披肩的散髮飛舞在風雪中。那股迷濛的雪煙終於在移動,繞著沈勝衣疾轉了一圈,接著一道閃亮的刀光雪煙中突然一閃,然後飛出了雪煙外,「奪」地插在那株古松的幹上,兀自不住地顫動。一條人影緊隨刀光飛起來,發出了一聲狂嘯,半空中翻滾,亦在那株古松的前面墜下,是高傑!雪煙與之同時飛散,沈勝衣左手劍垂指地面,一縷縷鮮血從劍鋒淌下,再一滴滴由劍尖滴下來,在雪地上濺開了一朵朵血花。
張甫嘆息道:「要瞞過你這種高手的眼睛的確不容易,可是我們都沒有考慮到這方面,你知道又是為什麼?」沈勝衣道:「因為我一向信任敬重你。」「也因為你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最低限度,你一直的表現都是這樣子。」張甫的聲音已漸弱下來,接著又道:「想不到,你竟然能夠完全控制感情。」「也許我吃過太多的虧,也許是一種本能,每當危險迫近的時候我便會發覺。」沈勝衣嘆了一口氣,道:「也許你應該在蕭烈出手之前出手。」張甫亦自嘆氣道:「無論如何,我都非常感激你,總算也當我是朋友,給和-圖-書我最後這個機會。」沈勝衣道:「又是為了福壽膏?」「你沒有嚐試過,當然不知道這種東西的可怕,連蕭烈也抵受不住,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如何抵受得來。」沈勝衣道:「我沒有嚐試過,也絕不會嚐試。」張甫失笑道:「也許我與蕭烈一樣,原也是他們那種人……」下面的話還沒有接上,他的頭便已垂下,嚥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沈勝衣以劍將之擊落,擊到了第五枚,仍然看不見高傑,那顯然就是高傑一面移動,一面發射暗器,但以沈勝衣目光的銳利,竟然追不及高傑移動的身形,這似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高傑的身形應該是真的快如閃電,但閃電也有一亮的剎那間,難道他穿上了那襲白衣,一個身子便變得猶如幻影般虛幻?沈勝衣雙目瞇成一線,傾耳細聽,擊下了第八枚暗器,終於發現了其中秘密,發現了那些暗器其實並不是直接向他射來,而是先射向那個位置,再由一樣東西撞上,改射向他這邊。那東西是白色,體積並不大,漫天飛花中沒有沈勝衣那麼銳利的目光實在不容易發現。八枚暗器,一枚緊接一枚,高傑的第八枚暗器出手,本身亦再次開始襲擊的行動,而他仍然是在那株古松的方向,也就在古松的一條橫枝上,一隻蝙蝠似地掠下來,當頭一刀,沈勝衣及時轉身,劍一封,「嗆」的一聲,金鐵交擊聲中,高傑倒飛而回,在半空中,那柄刀已咬在口中,身形才接近樹幹,空著的一雙手已抓在樹幹上。
高傑暗器出口,一個身子亦離開了樹幹,當頭向沈勝衣撞下來。沈勝衣後背往樹幹一靠,劍急擋,那柄刀的目標大,這一靠令他的身形更加穩定,一劍便擋開。高傑連人帶刀往上彈起來,卻沒有掉下去,一隻大蜘蛛似的,往上繼續升高了丈許,沈勝衣這才看清楚,他的背相連著一條白色的繩子。那條白繩只有線香粗細,毫不起眼,也不知是用什麼東西揉成,能夠承受起高傑這麼重的一個人。高傑升回原來的高度又要再俯衝下來,這一次他不再升高,虛懸在半空,從不同的角度不住地向沈勝衣襲擊,刀之外還有暗器,他顯然受過嚴格的訓練,習慣了這樣向敵人襲擊,才能夠全神貫注,身子也隨意翻騰在半空,與在平地一樣靈活,身形的變化,當然只有更巧妙,許多在平地施展不出來的招數也能夠施展出來。
沈勝衣道:「多識幾個朋友沒有什麼不好,但我也同意你的話,他的確是沒有知人之明,甚至連自己也看不透。」「也所以才有秦百川的事,也所以會給你們找到那個秘密的地方去。」高傑補充道:「雖然我錯誤報告秦百川的死訊也得負一部分責任。」沈勝衣道:「他甚至連你也看不透。」高傑冷笑道:「你也是的。」沈勝衣道:「我們認識的時間還短,但現在你說起來,至少卻還是看到的。」高傑又一聲冷笑道:「你說說——」沈勝衣道:「從你的衣飾可以看出你不是一個在乎享受的人,所以做這件事只因為楚萬里要你這樣做。」高傑道:「我的命是他救的,他不但救了我的命還教我這一身本領,讓我不用再受別人欺負,而且待我像兒子一樣。」沈勝衣道:「這不難看出他是真的視你如自己的兒子,最後關頭也不肯捨棄你。」高傑接道:「也許你還不知道,他甚至已決定將湘雲許配給我。」
沈勝衣身形一翻,迅速地轉到了樹幹後面另一條橫枝上,那些暗器追不上他的身形,他這一個翻身卻也是驚險至極,落在那條橫枝上,身子不由地搖撼起來。橫枝急風中本就不住地在搖動,他沒有掉下去已經是本領,沒有他這種身手膽量,也根本不敢這樣翻過去。高傑一聲「好」,接著一聲道:「果然藝高人膽大。」剎那間他亦已轉到了那邊去,身形移動,就像是一頭大壁虎,手中管子已丟掉,刀又已在手,刀尖向著沈勝衣,看似要刺下去,口張處,一支吹針突然從口裡射出。沈勝衣劍一抹,兩劍才將這支吹針擊下來,在這樣的一條橫枝上,劍實在很難用得準。
高空風急,那些濃煙很快被吹散,沈勝衣終於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在他腳下一丈不到的地方一團烈火正裹著那株樹幹燃燒,風吹不滅,而且緩緩地向上伸展。高傑回到了老地方,一隻壁虎似地頭下腳上伏在樹幹上,眼睛似合還張地看著沈勝依,這時候才道:「不須多久烈火便會燒到你腳下,也不須多久,樹幹便會給燒斷,且看你如何應付?」沈勝衣反問道:「你又是如何應付?」高傑笑了笑,道:「我能夠與天下第一的劍客同歸於盡,我豈還不滿足,要怎樣才滿足?」沈勝衣一怔,高傑正色道:「能夠完成任務是一個忍者的榮耀,性命反而是其次。」「是嗎?」沈勝衣腳下已感覺到烈火的熱,輕嘯聲中,身形往上拔了起來。高傑身形同時凌空,接連七枚暗器射向沈勝衣,隨即雙手舉刀,猛地一刀當頭劈下。
一頓,他又接道:「可惜他們選錯了對象,經過這一次教訓,他們下一次一定會選擇一個更加唯利是圖,喪心病狂的人。」高傑終於開口道:「你說完了沒有?」沈勝衣反問道:「我還要說些什麼?」高傑只是道:「你要說的既然都已說完了,那該輪到我說了。」「和圖書請說。」沈勝衣奇怪地看著高傑,奇怪高傑到底有什麼話要說,又何以要等到現在。高傑仰首向天,緩緩地道:「我沒有違背誓言,什麼也沒有說,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應該如我所願的是不是?」這好像是跟沈勝衣說,又好像不是,沈勝衣雖然不能確定,仍應一聲道:「不錯。」高傑隨即跪下來,面向著東方,叩拜了三下。沈勝衣這才問道:「你要說的只是這些?」高傑沒有回頭,冷冷地道:「甲賀門下高傑,請指教。」
蕭烈似乎一點也不知道沈勝衣的劍隨時可以將他刺殺,咆哮著不住往上爬,那些福壽膏雖然令他得到前所未有的享受,也令他整個人都迷失,福壽膏的毒甚至已佔據了他的思想。他一直爬到了六丈過外的一處樹椏才停下來,握刀在手,向著沈勝衣發出了一下近乎野獸的悶吼聲。沈勝衣讓他吼完了才道:「我們現在可以好好地談談了。」蕭烈搖頭道:「沒有什麼好談的。」沈勝衣道:「我還是不相信你會變成一個這樣的人,之前……」「別再提以前的事,我只知道現在必須要福壽膏才能夠活下去。」「你是否也知道楚萬里製煉福壽膏的秘密巢穴已經給我們毀去,高傑手上的福壽膏已沒有多少剩下來。」「能夠活一天便一天……」「這與行屍走肉有何分別,那麼多年積下來的俠名你難道一點也不珍惜。」蕭烈的眼瞳終於露出了痛苦之色,沈勝衣接道:「以你的內力修為,只要下決心,相信不難將之戒絕,而且我們這一群……」蕭烈截口道:「還當我是朋友,願意幫助我恢復正常?」沈勝衣道:「我們會盡力尋求如何解決的辦法。」蕭烈道:「你一向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答應了的事情也一定會盡力去完成。」沈勝衣道:「你不妨考慮清楚。」「不必考慮了。」蕭烈笑應道:「三斤福壽膏便要買你的命,是不是也便宜了一點。」沈勝衣微笑道:「若是楚萬里,出手一定不會這麼低。」蕭烈大笑道:「那我就隨你下去,先砍翻這些人,再隨你回去白玉樓那兒。」
高傑道:「只要你能夠將我殺掉,我手上這條繩子就是你的。」隨手一抖,那條繩子便從樹上掉下來。沈勝衣道:「看來沒有第二個辦法可以解決了。」高傑冷笑道:「若是連我也殺不掉,這件事我看你還是別再管,到此為止。」沈勝衣淡然一笑,道:「無論如何,我都非常感激你,讓我知道這許多關於忍者的事情。」高傑連聲冷笑道:「這只是皮毛。」沈勝衣道:「若是連皮毛也不知道,不敢想像遇上箇中高手,將會如何。」高傑冷截道:「我們的一戰還未結束。」沈勝衣道:「再問一件事,你到底是哪兒的人?」高傑道:「哪兒的人都是。」沈勝衣恍然大悟,道:「你有一半是扶桑的……」「家母姓鈴木!」高傑怪叫一聲,從橫枝上躍下,人還在半空,一個白球已落在沈勝衣身前,火光一閃,爆開了一蓬白煙。沈勝衣沒有動,白煙迅速將他裹起來,高傑也在白煙中消失,然後金鐵交擊聲暴響,一股鮮血從白煙中射出來。
沈勝衣道:「這的確在我意料之外,據說扶桑有所謂忍者,有所謂忍術。」高傑道:「你果然見識多廣,現在你還有什麼不明白?」沈勝衣道:「我們早就奇怪,福壽膏若是由西方來,何以西方一直都甚少發現的,有發現追查下來,也是由中原買去。」高傑沒有作聲,沈勝衣接道:「我們還以為這是故佈疑陣,原來與那邊的確沒有關係,但扶桑以我們所知雖然一直覬覦中原的地大物博,並無罌子粟生產,想必還是由西方傳去,被加以利用。」高傑仍然不作聲,沈勝衣又道:「西方的人似乎沒有理由不清楚這種東西的作用,所以由扶桑來如此用,相信只是他們還沒有考慮到這方面。」高傑還是不作聲,沈勝衣看看他,繼續道:「扶桑倭奴,屢犯沿海不得逞,竟然用到這樣惡毒的辦法,還幸發覺得早,否則弄到大多數的人都沉迷,受制於福壽膏,倭奴要奪取這一片大好河山,應該不會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
高傑道:「這種東西能夠讓我們賺錢,讓我們的敵人變成朋友,有什麼不好?」沈勝衣道:「這種東西的確使令師賺了不少錢,而付出的卻是不多。」「天下間只有這種才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沈勝衣緩緩地接道:「根據我們調查所得,福壽膏並不是令師創造,乃傳自遙遠的西方,受益的應該不會只是令師一人。」高傑道:「什麼人還不是一樣!」「你們有沒有想到那些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天下間怎會有這麼便宜的事情?」高傑道:「不是我們,福壽膏如何能在中土推廣?」沈勝衣又問道:「若是中土的大部分人都染上這種毒癖,你以為又會怎樣?」高傑大笑道:「那我們勢必富甲天下,號令天下,要什麼有什麼?」「還有,那些人也因此都會變得廢物一樣,不事生產,壞的人變得更壞,好的人為了要買到福壽膏,最後了不得不艇而走險,去搏取足夠的金錢,天下便會因此大亂。」沈勝衣的神態非常沉痛,語聲也是,道:「那外族若是乘機入侵,還不予取予攜?」
沈勝衣微微一怔,嘆息道:「你雖然做過不少壞事,但情有可原,而你也一定會盡心盡力的去照顧湘雲,楚萬里hetubook.com.com決定的這許多事件,相信就只有這一件是對的。」高傑詫異道:「我以為你會說我絕對配不起湘雲。」沈勝衣搖頭道:「我甚至相信,湘雲可以令你改變,認識是非黑白,分清善惡。」高傑喃喃地道:「她的確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有時的說話也的確令我很感慨。」突然一搖頭,目光接著一亮,道:「為什麼你還要跟我說這些?」沈勝衣道:「也許……」「住口!」高傑揮刀道:「上,哪一個殺掉他,哪一個賞他福壽膏,三斤——」一頓突又高聲叫道:「三十斤!」那些白衣大漢一起吼叫起來,在他們的心目中,顯然沒有什麼比福壽膏更重要的了。他們吼叫著揮動兵器,前仆後繼,四面八方悍不畏死地衝殺沈勝衣,一個個呲牙露齒,如狼似虎。
沈勝衣應付得很吃力,這是不是他第一次面對一個這樣的敵人,又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攻擊方式。他腳踏的那條橫枝,已只剩下三尺的一截,其餘的都已被高傑削去,身形的變化,也因此不能夠完全施展開來,後背也不得不緊貼在樹幹上。高傑的攻擊甚至從沈勝衣腳下出現,沈勝衣幾次要乘機削斷那條繩子都不能如願,他完全沒有把握在削斷那條繩子後能夠找到著足的地方,甚至沒有把握將那條繩子一劍削斷。高傑身形再三起落,消失在一株古松之後,沈勝衣同時掠上前,仗劍砍向那株古松。到現在他仍然看不出那條繩子用什麼東西弄出來,是否一劍便能夠將之削斷。一劍若是削不斷,高傑一定不會給他再削的機會,在那種情形之下,不直墜下去才怪。這個高度掉下去,沈勝衣不以為能夠可以不受傷安然落在地上,高傑若是乘勢追擊,後果當然就不堪設想,所以他只有原位封擋。
在他雙手的腕部各束著一個皮圈,相連三枚鐵鉤,雙手落在樹幹上的同時,皮圈已到了掌心,他的一雙手就像是變成了一對豹爪,抓著樹幹迅速地往上攀去。沈勝衣緊接追至,身形拔起,疾往上追,雖然沒有那樣的一對爪,但藉著橫枝幫助,配合一身非凡的輕功,上升速度之快並不在高傑之下,而且越來越接近,然後他突然發覺,身形已有些不由自主。越往上,風便越急勁,那株古松的幹也搖動得越厲害,若非沈勝衣這種身手,連落下的位置只怕也難以掌握,他身形的變化也就隨著樹幹的搖動而變化,那幾乎已是一種下意識的行動。一發覺,他的身形隨即停下來,往上看去,距離樹梢已不足三丈距離。高傑速度不變,繼續攀登一丈才停下,身子接著一轉,頭下腳上,面向沈勝衣,冷冷地笑道:「你不該跟上來的。」沈勝衣道:「我已經跟上來了。」高傑道:「這是你的不幸!」雙手一動,暗器飛蝗般射出,這是由一根管子射出來,也顯然由機簧發動,只是機簧聲非常輕微,不容易察覺。
胡夷、蟋摔投靠秦百川,主要目的又是什麼?秦百川知道的秘密到底有多少?沈勝衣忽然發覺事情並不是表面所看的那麼簡單,卻沒有多想,不管怎樣,與事情有關的人到現在大都已經死掉,這半年以來,福壽膏也顯然斷絕了供應,這到底是因為他們追查得太緊還是找不到第二個適當的人選,雖然不能夠確定,但可以確定的卻是他們如果要得到更多的資料,必須要另找線索。高傑的身份,應該不會是一個不知道得太多的人,沈勝衣奇怪的是,為什麼到這個地步,他仍然要保守秘密,不肯吐露出來?看高傑的作為應該是一個多情多義的漢子,難道就連一些國家民族的觀念也沒有,果真如此,便不會暗示沈勝衣福壽膏真正的來源,那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了。沈勝衣看不透這個人。
高傑道:「你只要看他在雙魚塘的作風便應該知道他是怎樣喜歡別人崇拜他,擁護他的了,他以為自己已甚得人心,只要振臂一呼,便會有許多江湖豪傑追隨他,自踞一方,為霸稱王。」沈勝衣嘆息一聲道:「畢竟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若是他到處跑跑,看看天下有多大,便知道他的能力,其實有多大,能幹出什麼來的了。」高傑道:「你莫要忘記還有福壽膏,只是他還沒有考慮到,別人只是利用他將福壽膏在中原推廣開來,並非不知道那是一本萬利的東西。」沈勝衣道:「幸好總算及時發覺制止,沒有釀成太大的災害。」高傑冷笑道:「販賣福壽膏的只是我們一家,的確是的。」沈勝衣靜待他說下去,高傑卻轉過話題,道:「其實湘雲被劫後,他便應該知道一直以來他結識的有多少人是真正的英雄豪傑,發出雙魚令之後,能夠請來多少人。」
沈勝衣一聲「好」,身形一動,從橫枝躍下,蕭烈同時身形展開,卻竟是凌空一刀攔腰斬向沈勝衣。這一刀既快且狠,可以說是蕭烈有生以來最得意的一刀,不但突然,而且全力施為,他口裡儘管這樣說,到底還是要殺沈勝衣。眼看沈勝衣便要給攔腰斬開兩截,哪知道剎那間他竟然迎著刀風疾翻了起來,間髮之差,正好讓開了那一刀,他的劍緊接隨同他的身子一折,閃電般落在蕭烈的後心上。蕭烈慘叫,掙扎著翻身,一個身子急往下墜,沈勝衣右手即時一探,抓住了樹幹,再鬆手,飄然落下來。他的眼瞳中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神色,看著那從劍尖滴下的鮮血在www.hetubook.com•com雪地上濺開了一朵朵血花。蕭烈掙扎著爬起身子,以刀支地,嘶聲道:「這不是俠客所為。」「你的刀不出擊,我的劍是不會刺出去的。」沈勝衣沉痛地接著道:「你也應該看出我是以生命來試驗你的誠意,只要你慢一分出手,你哪會傷在我的劍下,為什麼你這麼急著殺我呢?」蕭烈大笑道:「三斤福壽膏——」笑語聲甫落,他便已氣絕,連人帶刀倒斃雪地上。
高傑沒有打斷沈勝衣的話,也沒有再笑,看似已被沈勝衣說動,沈勝衣接道:「到時候你們既然已沒有利用的價值,只怕也難免遭遇到同樣的命運,再無立足的餘地。」高傑道:「說不定還會殺人滅口,以免別人知道,他們是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去取得天下。」「不錯,既然只是眼前繁華,又何必那麼看重?」高傑突然又大笑起來,笑得有些兒瘋狂,沈勝衣看不透也想不透,只有呆看著。好一會高傑才停下笑聲,道:「這些話你應該跟我的師父說,但我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會入耳,絕對不會接受。」沈勝衣道:「因為他自信,自以為無論天下變成怎樣,他都是那麼重要,對方少不了他的幫助,也自以為一定能夠憑他的勢力才智,創一番事業。」
高傑這一身衣服非常奇怪,頭上的結紮方式亦有異中原武林,小腿也不是一般的倒趕千層浪,腳踏白履同樣不是中原所有,那雙袖子束得緊緊的,護手如魚網,兩襟之間胸膛上亦是壓著魚網似的一層。他隨即手指那截樹幹,道:「方纔你刺的只是那個東西。」樹幹旁邊是一個圓球似的東西,肉色,當中穿了一個劍洞,殷紅的鮮血仍然從劍洞中流出來。沈勝衣探手拿起了那個圓球,著手軟綿綿的,與人的肌膚並無分別,不由大感詫異,道:「這是什麼東西?」高傑道:「我也不清楚,據說原是一種樹木的汁,裡頭載的如血似的也是。」沈勝衣道:「那是蘇木水,有人用來做染料,驟看起來與血的確並沒有分別。」高傑道:「所以你也上當了。」
(全書完)
沈勝衣這才將抵在張甫穴道上的手掌鬆開,也是他不住將真氣度進去,張甫才能夠支援到現在。張甫的屍體終於倒下,沈勝衣按劍不動,目光落在高傑的臉上,高傑仍然立在那裡,連弩向著沈勝衣,一動也不動,扣著機括的手指已因為太用力變得青白,仍緊緊扣著。那些白衣大漢也沒有動,兵器齊向著沈勝衣,臉上同樣一點表情也沒有,也不知是已在風雪中麻木,還是行屍走肉般,必須有高傑的命令。沈勝衣一會才道:「盒子裡還有弩箭。」高傑如夢初覺,手鬆開,連弩落在雪地上,發出「噗」的一下異響。沈勝衣道:「在這裡我只有這個朋友。」高傑道:「人人都說你的運氣非常好,現在看來的確好得很。」沈勝衣道:「一個人的運氣太好並不是一件好事,那難免會看到周圍許多人很不好的遭遇,其中當然不乏他的朋友。」高傑道:「你現在的心裡當然很難過。」沈勝衣道:「你以為完全是因為我這兩個朋友的改變,死亡?」高傑道:「還因為有福壽膏這種東西?」沈勝衣冷冷地道:「也許就只有你們那種人,會感到高興。」
沈勝衣閃開三枚,劍擊四枚暗器,再一揚,正好擋住了高傑的刀,「噹」的金鐵交擊聲中,一個身子立時往下疾墜下去。高傑拽繩子急追,一枚枚暗器接著追射沈勝衣。剎那間,沈勝衣已從烈火旁飛過,烈火在風中吹向相反的方向,饒是如此,他揚起的長衫下襬仍然著火燃燒起來,卻隨即被他的劍削斷,他的劍緊接點在樹幹上,身形借勢一轉,方向一變,高傑的暗器便射空。他的下墜之勢卻更急,眨眼間,離地已不到四丈,也就在此際,他接連刺出三劍,第一第二劍都刺不到樹幹上,第三劍才刺進去,隨著又脫出,但他的身形已借這一阻之力緩下來,再一個翻身,終於安然落在雪地上。著地他立即滾身,七枚暗器緊接著射進他方才置身的地面,回頭看去,只見高傑下墜的身子,突然又往上彈起來,掠上了旁邊的一條橫枝。沈勝衣將身子一弓而起,叫了一聲道:「好身手。」高傑冷笑道:「希望你下一次仍然是這樣幸運,在樹下沒有人等著。」沈勝衣道:「有過這次經驗,下一次我知道應該怎樣做的了。」高傑冷笑道:「也許你根本就不會爬到樹上去。」「也許此後我會隨身帶備一條繩子。」
也就在此際,旁邊的一堆積雪突然爆炸,一條白色的人影飛魚般從中竄出,手中一柄奇形短刀疾刺向沈勝衣後背。裂帛聲中,沈勝衣背後開了一道口子,也總算他反應敏銳,及時讓開了要害,他的劍同時挑起了高傑那具屍體。挑起的只是高傑的衣服,一截長短適中的樹幹從中滾出來。那條人影一刀刺中沈勝衣,怪嘯一聲,半空中身形將落未落,突然,又一刀刺去。沈勝衣回劍削出,「叮」的正中刀尖,那個人連人帶刀被震飛出外,「霍霍霍」的凌空一連三個翻滾,落在雪地上。沈勝衣沒有追擊,劍斜護,暗運一遍真氣。那個人即時道:「刀上沒有毒。」是高傑的聲音,那也正是高傑,接道:「不是我不喜歡用毒,只是刀上塗了毒用來不方便。」沈勝衣只是上下打量著高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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