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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神傳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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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武林舊事空惆悵 公子無情惹風波

第十七回 武林舊事空惆悵 公子無情惹風波

天鶴真人詐作不知,繼續暢論昔年天下形勢,道:「這些邪派能手們,雖然彼此間或是毫無淵源,從不相識,甚且結有宿怨,勢如水火。但自從崆峒聲威大落之後,都躍躍思動,意欲割據天下,恣欲肆虐。但自古正邪難以並立,他們這些邪派高手們,亦深諳此理,故此由一個最能言善辯的禍魁賽蘇秦張斯,到處遊說邀約,這廝的意思本想建立一個邪派組織成的王國,遊說結果,大家都同意在八月中秋,共赴中州洛陽,討論此事,並推舉龍頭,代表大家出面向各正派挑戰!」
史思溫依言一瞥,忽然凝定在少女床前那盆花上。那是一盆蘭花,如今只有五片碧綠明淨的長葉,並沒有花。那種脫俗出塵的姿態顏色,一望而知乃是蘭中異品。
史思溫嘆道:「想當年,武林中風雲變幻,咱們卻無緣參與,真是可惜!」
這時,林中一個人款步走出來,此人年紀僅在三十左右,一身華服,襯扶起俊美的面容,直是濁世翩翩佳公子。
史思溫大笑一聲,看他揮槳駕舟出湖,片刻間,這一葉扁舟,已隱入蒼茫湖波中。
林中忽然傳來一聲極低的冷笑,阮均話剛說完,自家聽不見,但史思溫卻聽得清楚,面色陡變,驀地倒縱出去,在空中一個轉身,面向樹林。那樹林中毫無可異之處,史思溫不肯服氣,直撲入林中,極快地搜索。
石軒中實在急於知道這個禍胎是什麼,不禁問道:「老仙長可能賜告在下,這禍胎究竟是什麼一回事麼?」
史思溫呆了半晌,竟不曉得乘勝追擊。宮天撫越野而去,忽地又長嘯一聲,如鳳噦九天,清越異常,但嘯聲中又隱隱含有沉哀味道,似是英雄落拓,悲懷難伸,又如床頭金盡,壯士無顏。
阮均一聽到鐵扁擔三個字,渾身一震,張口想問,但終於不敢失禮出聲。
華服公子頭一側,那口唾沫擦著鬢邊飛過。但唾沫究非如同暗器般乾淨利落,仍有幾星濺射在他面上。他幾曾受過這種侮辱?怒不可遏,雙手一鬆,整張木床平拋地上。白娟娟吃這一震,昏厥過去。華服公子鐵掌一舉,便要劈下。
天鶴真人讚道:「軒中你胸襟沖虛,溫謙自牧,貧道敢信你不久終必能領袖武林,承繼崆峒前輩真人於武學上的寶座。」他歇了一下,繼續道:「貧道非是當面捧你,須知武功之道,深不可測。妄自矜誇者,縱有絕世天資,也將有所限量。唯有謙虛勤學,方能登堂入室,臻於絕頂。」
這兩招凌厲無匹,掌力之重,足足可以開山裂石。華服公子眼角既瞥見阮均撲向牆角,卻不暇分身,一招「作繭自縛」,雙掌緊緊護住全身。史思溫雙掌如奔雷般擊到,「噼啪」兩聲,四掌相交。華服公子大喝一聲,內力激湧而出。
天鶴真人那麼深具涵養之人,這刻也不禁噫一聲,出言詢問那宮天撫的樣貌與及武功上的細節。石軒中等史思溫答完,才問道:「老仙長可知此人來歷麼?」
白娟娟已睜開眼睛,尖叫一聲「爹娘」。只見那華服公子面上浮起陰笑,雙掌一分,兩個老的一聲也沒叫出,齊齊向左右飛開,砰訇連響,各自撞在牆壁上,然後跌在地下。
劍上一緊,隱隱有風雷之聲。那華服公子一身武功,竟不知是何門道,奇詭莫測,手法之多,世所罕見。
史思溫見他尚是孩童心性,便不追問,靜等那令人驚異的事物出現。
這時在湖邊一艘小舟剛好泊岸,史思溫矍然道:「我聽到一聲慘叫呢!」
史思溫目力迥異凡人,當然看得十分清楚,但他乃是拘謹守禮之人,正與他師父石軒中一樣,故此連那少女面貌都沒有看清楚,便移開目光。他搜索那村落好一會,並沒有見到其他新奇的事物。心中微感不悅,想道:「這位義弟也恁般不知禮節,若說此間有好奇之處,僅有那座花園。但窺人閨閣,成何體統?」
阮均用手肘輕輕推他,問道:「大哥可瞧見了沒有?」
史思溫心中一動,想道:「不意在這等地方,居然會有這麼雅緻的花園。」
他們都幾乎一齊怔住,只因窗外的小花園中,那個華服公子,仍然屹立不動。他流露出一種險惡的表情,使得這一家人都為之窒息。
這時白娟娟已突然一震,突然乾嚎一聲,跳下床來,直撲向牆上,低頭便撞。
「正是這樣,」史思溫現在也不忌諱窺人閨閣,一直凝望那盆千載碧蘭:「我還在奇怪均弟你年紀輕輕,何以見識淵博至此?」
阮均忸怩而笑,道:「但小弟卻還不會醫人呢!」
史思溫道:「師公可知道此事麼?」
石軒中也不辜負此行,原來他與天鶴真人盤桓了一晝夜之後,天鶴真人已深知這位一代大俠,胸襟磊落,為人正直異常。遂將青城獨步一時的氣功,傳授給石軒中。
史思溫此時劍已出鞘,口中喝叱一聲,刷地一劍越床遞到。
史思溫呆了一會,沿著君山山麓,飛馳而去,找到阮均,登舟直至天鶴真人隱居的「小桃源」。
「貧道到碧雞山去,有兩個使命,第一個便是憑著本身功力,和那木靈子作正邪代表之爭,較量高下。第二個使命,便是問那木靈子一件事,好教天下各正派,早作未雨綢繆之計!」
白娟娟突然一巴掌打在他頰上,雙淚直流。阮均手足無措,瞠目道:「喂,你怎麼啦?」她又一巴掌打來,阮均頭顱一側,便已閃開。
「大哥說得好,」阮均快活地道:「可見大哥眼力不凡!這盆蘭正是千載碧蘭,玄門中人若然得到,供養在丹室之內,行那吐納之術,可以省卻攝心苦功。而這千載碧蘭的果實百年一結,服者有起死回生之妙。如是玄門羽士得服,可抵一甲子苦修之功,大哥我可說得對?」
中午時分,這條小村已熱鬧起來,漁民紛紛回來用中飯。
「除非那廝熟悉此地形勢,」阮均道:「否則一定不會由右邊鑽入另一個林子中,多半會從左邊出中。我立刻圍抄時,卻不見絲毫動靜,反而……」
天鶴真人微微一笑,道:「此人大有來歷,但貧道卻拿不定是不是他,還待時間揭曉。暫時貧道未能奉告,日後軒中你如遇上他,務看貧道薄面,勿傷他性命!」
華服公子大喝一聲,拳掌爪一齊施展,潛力潮湧,凌厲無匹。史思溫心神已分,竟吃他迫退數步。華服公子長嘯一聲,縱掠出屋外。
華服公子傲然揚一下手中金光燦然的毒棒,聞言並不即發,大有目空四海之態。
突覺腦後風生,一股強勁潛力直撞過來。華服公子起了爭強好勝之心,明明可以旋閃開去,但他並不如此,突然向上一縱,身形一升數尺之時,反掌一拍。「蓬」地一響,兩股掌力相交,他竟贏了一點,將襲來敵人震開。
白娟娟木然點頭,阮均一聲長嘯,躍出屋去。他手無寸鐵,卻不礙事,隨手拾起一塊重達四五十斤的石頭,五指扣住石角,便縱過去。原來昔年天鶴真人本以七十斤重的鐵木魚,稱雄一時。其後那具鐵木魚被鬼母冷婀的師父木靈子,一杖點落懸崖之下,他便不再使用鐵木魚。但他這一身絕藝,卻傳給阮均,故此阮均臂力和-圖-書特雄。所使的鐵木魚有六十斤之重。今晨遊湖,沒有帶在身邊。此刻拾起一塊大石,其實也差不多。
就在他微愣之際,白娟娟雙手攫起那盆碧蘭,咬牙突睛,要向華服公子砸去。華服公子臉色陡變,他已看見碧梗上結一個紫色的果實,巍巍欲墜。
史思溫聽了,甚覺陌生,便笑一下,道:「你果真當得無情公子四個字。」
他忽然一縱身,躥到樹上,熟練地勾住一段橫枝,招手道:「大哥你也上來!」
華服公子閃目一覷,只見那盆碧蘭已滾入床底。白娟娟則癱倒在床,不會動彈。他心中既急於要將那千載碧蘭的果實取到手中,但他卻一時想不出方法,只因那盆碧蘭已滾入床下,他一個堂堂男子漢,其勢不能從一個女子身上,鑽入床底去拾那盆碧蘭。
石軒中恭容道:「老仙長金石良言,不吝教誨,在下敢不銘之於心版!」
阮均雖然沒有被敵人掌力擊實,但背上已感到如山之重,壓將下來,不由得跌個狗吃屎,面部直撞向地上。
那華服公子只不過一時想不起法子而已,但他的腦筋隨即已轉過這個彎彎,冷笑一聲,雙手扣住床沿,輕輕一舉,已把整張木床挺起齊胸口之高。
白娟娟又尖叫一聲,閉目叫道:「就是他,就是他……」叫聲發顫,顯然懼怕之極。
阮均神秘地笑一下,道:「大哥你少安毋躁,我帶你看看一樣東西去,包你稱奇不置!」
「反而我傻頭傻腦地東張西望,走得又快,那白姑娘奇怪地坐起來,雙眼睜得大大地瞧著我,真是多麼不好意思。」
白娟娟感到自己絲毫也不能隱瞞內心的意念,她努力掙扎地移開眼光,尖叫一聲。外面的父母親和哥哥,聽到她的尖叫,一齊拋下碗筷,衝入她房間。
天鶴真人道:「貧道聽及你當年跌墜懸崖的情形,便知必是著她乘間以這一手奇功傷了,如今你這一說,可證貧道猜想不訛。貧道兵器脫手之後,哪還有面目戀戰?倉皇下山,卻又愧見諸友,便隱居到這裏來。只有本門一個後輩,知道貧道下落!可憐本門自從貧道隱遁之後,便凋零不堪,不久以前,貧道那個後輩物化,這消息還是他在物化之前,轉請武當一個年輕好手鐵膽吳士陵,專程來告貧道!」
阮均舉手遙指那個村落,道:「大哥自己請看吧。」
白娟娟驀然慘厲地尖叫一聲,這時她已明白自己在這世上,已是孤零零的人,往日的溫馨關懷,此生此世,再也不能復享。這個可怖的思想,像毒蛇般撕裂了她的心。是以她發出一聲超乎人性所能忍受的慘叫,刺耳驚心。
白娟娟身軀一震,從他肩上抬起頭來,向窗外望去,只見那無情公子張咸,口中嘿嘿冷笑,手中毒|龍棒密如雨下,向史思溫力攻不休。她雖不懂武功,但從兩人的神情上,已看出史思溫屈處下風的危殆情形。
外面叱咤之聲傳將入來,阮均倉皇回顧,只見史思溫仗劍力守,形勢不妙。
已交卯時,她的父親母親和哥哥,都輪流來看她。這天她顯得精神煥發,若然不知底蘊的人,一定看不出她有病在身。
那華服公子不屑地看他一眼,道:「這塊地你們可曾買下來?我為什麼來不得?」語聲冰冷無比。
不用說這座小花園,乃是為了床上這個少女而設。這種佈置在大戶人家不算稀奇,但在這等荒僻窮困的小村落中,卻就教人訝異不置。
華服公子冷哼一聲,道:「你們這是找死,怨不得我心狠手辣!」言猶未畢,只見他一跨步,倏忽已從窗子走入室來。
史思溫疾然繞開去,不敢硬接。他們僅僅在一招半式中,已估計出雙方功力造詣,史思溫雖是正宗內功,又得達摩坐功心法為助,但究竟時日尚淺,比之無情公子張咸,尚遜一籌。
華服公子目中露出凶光,突然伸腳一踹,地上的年輕人滾開一旁,這次他才真正死掉。
史思溫心中一凜,只因大凡使用這等軟硬兼具的兵器,必須是內家好手,功力已特別高強,再加上兵器上的特點,最是難鬥。
白娟娟雖是漁家貧女,但她自幼患了癆病,長年臥床不起,閒中唯有以書本解悶,故此實在已讀了一肚子書,深知「貞節」兩字之義。如今被阮均這樣親嘴和壓在身上,以她想來,實是等如失去貞操,這教她如何不芳心盡碎?
「在她床前的那盆花呀!大哥你沒瞧見麼?」
天鶴真人微嗟道:「這不是老友心腸冰冷,一切俱在劫數之中,非如此則你不會出手,日後許多因果便無由出現!」老道長話中隱含玄機,石軒中微測端倪,卻又不甚了了。
史思溫和阮均俱不敢休息,在丹房外侍立到天明。忽聽天鶴真人喚道:「史思溫和均兒進來。」
阮均放聲而笑,道:「好大哥你不說良心話,也罷,再不談這件事,反正那位白姑娘荏荏弱弱,看來怪可憐的,給她服了也好!」
阮均抬起身軀,見她毫無動靜,不覺大奇,復又俯身低頭去看她臉上神色。
史思溫誠懇地道:「阮兄弟,你我甚是相投,我也沒有兄弟,如不嫌棄,咱們結拜為異性骨肉如何?」
天鶴真人微笑道:「你問得好。這廝真是一個禍胎,他除了本身得到實際的利益,諸如不少無價之寶,以及因與所有的邪派能手都有交情,因而走遍天下,俱有人保護的好處外,他還留下一記絕招,以至我等至今尚有惶惑。近日來貧道每夜仰觀天象,昔年賽蘇秦張斯留下的禍胎,只怕就要爆發呢!」
她點點頭,她哥哥指著窗子,對父親道:「這扇窗太大,又不能關起來,我想明天遲一點出湖,看看那傢伙是什麼人!」
史思溫忍不住道:「我史思溫劍下不斬無名之輩,你報上萬兒來!」
阮均反應甚快,趕緊一縱身,伸臂把她抱住。白娟娟掙扎哭喊道:「讓我走,你放手讓我走……」他搖頭道:「這怎麼成,我放手你便尋死!」
史思溫趕快安慰他道:「阮兄弟可別著急,凡事必須忍耐而後能夠成功。剛才聽老仙長提起邪派高人中,有一個是鐵扁擔鄧長白,我想黑心腳伕陸貢一定是他的傳人,這樣說來,那陸貢也是列入邪派高手諸人中的一個。你只要輕舉妄動,可能便會遺憾終身呢,阮兄弟莫怪我言直!」
天鶴真人面上斂去笑容,道:「貧道昔年因愧見天下高人,故此隱居於此垂五十載。這五十多年來,除了個人苦修之外,並無絲毫貢獻。昨日遊湖,主要目的還是想遇上你,告以當年武林情形。你身為俠義中人,日後便會遇事留心,於此事必有裨益,貧道豈能不告訴你?」
兩人又看了一會,見到那母女情深款款,那少女荏弱的手,不時摩挲在花盆上。任何俠義中人,雖明知那千載碧蘭實有脫胎換骨之功,但這已是有主之物,況且那少女大似抱病纏綿床笫,誰也不忍生心覬奪。
忽然心中一震,突然移目投向窗外。只見一個華服公子,站在花園之中。她已看清楚他的面容,雖然是個少見的俊美男子,但她那潔白如一片冰雪的心靈上,卻感到這個人有一種迫人的震懾hetubook•com•com人的派頭。她感到十分驚駭和不祥,一種像噩夢的可怖陰影,籠罩住她。
她第二巴掌落空,便雙手推去,阮均順勢跳下床,皺眉不悅地道:「你可是瘋了?」
石軒中駭然道:「什麼事使得天下各正派,都得未雨綢繆?」
史思溫笑道:「仙品神物,自有前緣。均弟莫忘師公此言!」
阮均也附和道:「史大哥說得是,但想起來小弟更慘,你現在已踏入江湖,而小弟則還是毫無成就,年紀又太輕,連身負血仇也無法去報。」
華服公子捷如鬼魅,直撲向阮均。阮均本已伸手去拾那盆碧蘭。但敵人掌力已到,若不迎敵,則要先蒙其實。當下只好一肘向後擊去。
這兩人不消說,正是及時趕到的史思溫和阮均,今晨他們本不欲來,但這天起得太早,練功之後,無事可為。石軒中和天鶴真人俱在丹房中練那絕世奇功,聲息全無。阮均念念不忘那千載碧蘭,一則他學醫,渴欲親眼得見這百載罕逢的仙果,究是什麼樣子。二則他一向心急出道復仇,如有千載蘭實服下,便可如願。但他是俠義之輩,當然不能強奪有主之物,故此迫不得已,放棄此念。話既如此,他仍然難釋此念。
兩個老的一看兒子倒在地上,真個心摧腸斷,不約而同地衝上來。
起身一看,史思溫以一柄長劍,攻勢正猛。但卻不暇回顧,大叫道:「均弟怎麼啦?」
「大哥發現了什麼?」
他站在湖邊,望著茫茫一片白水,唇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容,然後向左邊的蘆葦中走去,眨眼間已拉出一條小船。跳落船中,馳駕而去。
白娟娟舉盆過頂,正要砸去,哪知她久病之軀,纏綿床笫多年,手腕無力,那盆碧蘭把持不住,忽然打背後滾墜,先撞在床上,然後由床頭滾落地去。
阮均驀地把她放開,堅決地道:「你可站得住麼?我要去幫史大哥一臂之力?」
這時身形被震得踉蹌而退,史思溫右掌一頂,他才站穩。史思溫身法奇快,已從他身側擦過,左掌「手揮琵琶」,跟著右掌又以「六丁開山」之式,砸劈過去。
正想之時,船已泊岸,卻不是在村前的小碼頭。兩人上岸後,阮均神神秘秘地直向樹林走去,鑽入林中之後,一直摸到樹林邊緣,對面二十餘丈遠,已是那座村落。
史思溫聽他言中另有含意,但他始終不肯向那少女所臥之處細看,便問道:「你說什麼東西?」
兩人上前拜見過,各各侍立一側。天鶴真人微笑道:「史思溫此子恭謹誠敬,發自天性,日後必定盡傳崆峒心法,光大門戶。軒中你有此傳人,大堪告慰。」
他久受天鶴真人熏陶,胸襟光明磊落,決無絲毫貪得之心,這時慌不迭閉住咽喉食道,同時又得閉住嘴巴,免得瓊漿都溢流出口。
石軒中慎重地道:「鬼母武功,果真玄妙莫測。在下曾與星宿海雙老怪、碧螺島主于叔初、以及大內群凶之首的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等人動過手,若然與鬼母比較,雖然各有獨到之處,卻仍然遜那鬼母冷婀一籌呢!」
她驚喜交集地瞧著這盆蘭花,正在想怎的早先沒有看見這支碧梗和花|蕾。
阮均應道:「我也聽到,恐怕白家出了事故吧?」兩人一齊飛縱上岸,疾撲白家。
「貧道在一甲子以前,年輕氣盛,自矜其能,遂代表各派到碧雞山找那木靈子……」說到這裏,不但石軒中已恍然大悟,便是史思溫、阮均兩人,也若有所悟。
「昔年鬼母冷婀尚未藝成,玄陰門出了木靈子這位奇才,悟通玄陰真經,但以身非純陰之質,故此仍不能登峰造極。其時崆峒人才凋零,你師祖涵玉真人及涵碧真人意見不合,涵碧真人離開崆峒,於是數百年來崆峒領袖武林的寶座,拱手讓給天下英雄,另行逐鹿。各正派中高手,因俱有淵源,不至於爭奪虛名,自相殘殺。但邪派屢出能人,木靈子固然叱咤風雲,不可一世,四隅八荒,尚有不少異人。如星宿海獨創太陰掌力的青竹老祖,即是方今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的師父。交趾國散花神婆阮美玉、小東極羅剎夫人、陰山苦海雙妖、南疆鴛鴦臂莫予雄、康部金沙勇士邦達等等。尚有中原諸妖邪如泰山一梟王格、三手人熊莊適、萬里飛虹尉遲跋、鐵扁擔鄧長白等……」
可是他也一無所獲,驀然轉身,只見房中臥在床上的少女,正支起半身,詫異地看著他。
這時練功既畢,他邀史思溫到那兒看看,史思溫無可無不可,便和他一道駕舟出湖。
阮均不能回答,史思溫心中大震,以為他已遭毒手,因為他已看見阮均背上挨了一下,那敵人掌力之奇詭毒辣,世罕其匹。別說阮均氣候未深,中了一下,便自己挨上那麼一記,也得當場昏厥。
這時那華服公子後背靠著牆壁,退無可退,但他的招數奇詭蓋世,變化精微。手法之多,出人意外,勉為其難地接住史思溫幾劍後,已呈不支之態。
史思溫再也不願看見阮均醜態,跟著縱出屋外。只見那華服公子一臉狠毒之色,突然抽出兵器,竟是一根蛟筋擰成的龍頭桿棒,桿身烏黑,但那個龍頭卻金光閃閃,製作極精,龍口處利舌長達半尺,可以伸縮自如,收桿時則縮回口內,抖直之時,這條鋒利如劍的舌頭,便自動吐出來。
石軒中陪他嘆息一聲道:「怪不得玄陰教橫行天下,而其他的邪派人物,無一嫉忌干撓,敢情以前有這一般前因!」
阮均喜形於色,連聲說好,兩人不拘形式,就在廚內向天跪拜,結為兄弟。
史思溫突然道:「老前輩請恕冒昧之罪,敢問那個身兼各名山大派武功絕藝的宮天撫,是不是正派長老合力訓練出來的人,準備和邪派那個傳人對抗?」
剛才已領教過此人掌上招數,的是高人一等的好手,如今抽出這等兵器,教他豈能不暗自警惕?
那個俊美的華服公子微微一怔,有如電光般的眼光,筆直從她眸子裏,射入她的內心,似乎因她底惶亂驚慌的眼色而感到訝異,故此要看清楚她內心中的意念。
史思溫擺開門戶,只見那無情公子張咸健腕微顫,抖得那根毒|龍棒筆直,跟著踏中宮,走洪門,手起棒落,一道金光,直取前胸。
二十餘招之後,宮天撫心力交瘁,他天資過人,聰明無比,見勢不佳,倏然清嘯一聲,使個敗式,奪路便走。
在她床頭那盆碧綠的蘭草忽然吐出一股時淡時濃的香氣,她深深吸了幾下,但覺渾身骨髓都貫注了力量,使她不由自主地坐起來。
華服公子為之微愣,他平生殺人,已不知多少,但這種慘厲驚人的叫聲,卻是第一次聽到。
阮均躍起來,只見那少女面色蒼白,星眸欲啟而未啟。他撲上床去,突然與那少女親起嘴來。
父親沉默了一會,道:「好吧,娟娟你不要害怕,明天讓我們看看那人是誰!」
天鶴真人矍然看他一眼,道:「這一猜測正與貧道忖度之意相同。除了此故,各派豈肯以絕技傳與外人?」
只見那盆數年來都未開放過花朵的碧蘭,此時在中心處,不知何時已長出一支綠梗,長達一尺,粗如小和圖書指。在頂端處出現了一個花|蕾,大如拇指。
白家之人,俱是良善漁民,她哥哥聞言一愕,答不上話。
華服公子戳指冷笑道:「我自出道以來,縱橫天下,尚未動用過兵器,今日可是看得起你,首次使用這根毒|龍棒。」
白娟娟渾身發抖,這時離仇人甚近,他那白淨的面皮,修長的眉毛,微微彎鉤而仍然好看的鼻子,都離她不過三尺之遠。她一點力氣也用不上,心中氣恨得要死,倏然張嘴呸的一聲,一口唾沫吐出去。
華服公子見他這般模樣,雖在危急之中,仍忍不住冷笑一聲。
史思溫心懸阮均安危,見他向身後發笑,實在忍耐不住,寧可中了敵人緩兵之計,也抽空回頭一覷。目光到處,只見阮均伏在那少女身上,嘴對著嘴,其狀難看之極。他大吃一驚,方想阮均為人正派,怎會變得如此急色,向那少女輕薄!
阮均還不知人家何以掙扎,唯恐那仙果瓊漿漏掉可惜,雙臂一緊,白娟娟哪還能動彈。他運真氣度將過去,白娟娟不由自主,嘓地一聲完全嚥下腹,丹田間一股熱流,直衝上來,四肢百骸,登時舒服無比。白娟娟羞愧之念難消,雙目緊閉,毫不動彈。
史思溫朗聲道:「史某準備好了,你發招吧!」
史思溫搖搖頭反問道:「均弟你常常到這裏瞧看嗎?」
下午白家父子兩人,復又出湖打魚,村子一片寧謐。白娟娟的房中瀰漫著一陣特別的香氣,她呼吸著這些香氣,但覺身體和心頭都舒適無比。每日下午都侵襲她的潮熱,今天竟然偃旗息鼓,沒有來犯。
石軒中見他話頭微頓,便問道:「那賽蘇秦張斯能夠得到什麼好處呢?」
「這就是賽蘇秦張斯一手導演的好戲。這廝工於心計,明知自己資質有限,縱然活上兩百歲,武功進步也自有限,便以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天下群邪,到洛陽赴會。此事成功不難,但他口舌本領,果然天下第一,竟然逐個說動了群邪,答允將各人的至精至妙的幾手絕招,繪圖寫字,交給賽蘇秦張斯,全權委他選擇一個天賦特高的人,悉數傳授,培養成一個身兼天下群邪絕藝的特高能手,數十年後,可以崛起於武林,領袖邪派,建立一個真正的邪派王國,這件事正派中人俱都知悉,但卻不知賽蘇秦張斯是否已擇了傳人?他在洛陽之會成功之後,隱居到什麼地方?這些問題,正是貧道所負的第二個使命。」老道長想起往事,慈目中射出懾人威光,眉髮無風自動。
她的父親用粗大有筋的手掌,輕輕捏一下她的面頰,道:「這地方難得有生人經過,你不理會就是了!」
少女道:「但我怕啊!」
阮均唯恐將之壓扁,張大嘴巴,整枚紫果嵌入他口中。他本無吃果之心,但一撞之力猛甚,牙齒一震,咬破了那枚蘭實,但覺一陣奇香攻鼻,紫色蘭實中的仙液瓊漿,倒有一半流入腹中。
石軒中聽了,這才明白天鶴真人之所以會請自己看他面上,勿傷宮天撫性命,原來有此緣故。
史思溫的劍術傳自石軒中,為劍法中之正宗,此時凌厲進攻,對方又赤手空掌,能夠接住而不即死於當場,的確駭人聽聞。
史思溫使出伏魔劍法,小九式源源施展封拆,身形團團直轉,竟無還手之力。他曾與魔劍鄭敖激鬥,見識過這一招「水宮點將」。故此無情公子張咸全力集中在這一招之上,反而便宜了史思溫,乘隙錯閃開去,形勢為之一緩。
他們悵悵踏上歸途,阮均一面推舟落水,一面評論道:「我擔保明日一定會結實了,」他跳上舟上,又道:「但明早我卻懶得再來看了。大哥試想那種天地間之奇寶仙品,卻讓一個凡人服下,我們在一旁垂涎目擊,竟是何種滋味呢?」
那盆千載碧蘭恰好在他面部旁邊,那枚紫色奇香的蘭實,恰是在嘴巴之下。
石軒中心中微凜,想了一下,道:「赤陽子老前輩如今駐錫皖山天柱峰烏木禪院。不久以前,在下曾因找尋小徒而至天柱峰,適好苦海雙妖不自量力,欲尋赤陽子老前輩報仇。敵人雖然登堂入室,傷了沙門弟子,但赤陽子老前輩仍然不肯出手……」他順便將經過情形說出來。
阮均忽然愁道:「好不容易有個大哥,卻不知石師伯幾時要走,便得分手!」
白娟娟如何掙得脫他的手臂,但打他抓他,也沒用處。阮均亦沒有閃避,只閉上眼睛,便任她抓打。她的指甲本甚尖利,劃過他的皮膚時,卻只有一道淺淺的白痕。她哭喊無效之後,突然心力鬆懈,身軀一軟,抽咽不住地伏首在阮均肩頭。
左側的窗子開得甚大甚低,此時完全打開,房內一覽無遺。只見房內陳設簡陋,一看而知不是富足之家,但極為整潔,可以當得「窗明几淨」四個字。一張寬大的木床靠在最內的牆壁下,此時帳子高撩,床上半躺著一個少女,雲鬟不整,面色蒼白,正向窗外的花園注視。
「不怪大哥奇怪,像這等玄門至寶,雖然出名,但我練武之不暇,何能與師父談論及此?事實上那救我一命,攜我來拜列師公門牆下的林老先生,平生雜學極精,於醫道尤見高明。他第二次重來,留下一卷手錄醫學秘本,並且與師公談論了七日七夜,由此師公盡傳他的醫道。林老先生之意,卻是想請師公轉將醫道傳授給我。其後師公因我不宜分心,除了練武之外,只能讀點書,直到去年,師公才傳我醫學。故此我對於天下各種藥物之性,以及名種奇花異果,都詳熟於胸!」
阮均並不否認,還自惋惜地道:「是呀,但小弟我一點也沒有下手的方法,大哥你可瞧清楚了那位姑娘,她整天都是這樣子臥著不動,永不離開那房間!」
這時不暇多想,劍演絕學,一招「白雲出岫」,劍勢斜翹外撩,跟著變衍三式,由對方空隙攻入。這一招乃是崆峒鎮山之寶「伏魔劍法」中的小九式之一,攻守兼具,有意想不到的脅敵之威。
史思溫見他們話頭稍住,便乘機將在君山遇到宮天撫之事稟告師父。石軒中聽罷詫道:「那廝竟會輸在你劍下麼?他的武功造詣,連我也不敢輕易言勝呢,這就奇怪了!」
阮均環眼中迸出淚光,道:「史大哥愛我之心,小弟豈能不知,如果我有你這麼一位哥哥,那就太好了!」
白娟娟心中一片混沌,已不知是悲是驚。那華服公子並不瞧她,目光如電,落在那盆碧蘭之上。拇指般大的花|蕾,已變成碗口般大的紫色花朵,此時無風自顫,香氣由淡而濃。一瞬間那碗口般大的紫花突然收斂,華服公子笑一聲。
兩人指點湖景,高聲談笑。阮均一手操舟,卻疾駛如飛。史思溫發覺了,問道:「均弟你這是要趕到什麼地方去?」
阮均忽然道:「也許明日此時便會結實呢!」
丹房中已點上一盞琉璃燈,天鶴真人猶自與石軒中談論不休。
「但貧道那次見到木靈子,竟然有負諸友重託,青城本門二十八手鐵木魚絕招,難不倒木靈子,反而吃他以『龜山天柱功』,一杖將貧道鐵木魚點落懸崖之下。」
史思溫又稟道:「大概他與那羅剎夫人劇戰一番,內力消耗過甚,也未www.hetubook.com•com可知。他的招數,幾乎天下各名山大派的絕招,都盡集一身,弟子本來也抱著決一死戰之心,哪知二十餘招後,他便自動撤走!」
史思溫甚感不悅,低哼一聲,方自籌思較為婉轉的話教誨義弟。
老道長仍然莊容道:「貧道先從距今一甲子的八月中秋洛陽之會說起。其時賽蘇秦張斯任務已畢,功成身退,這一場洛陽之會,並不露面。那些邪派能手們事前雖說得好好的,但赴會之後,各矜奇能,精誠合作之心便為之瓦解冰消。他們沒有在口頭上討論和推舉負責一切的龍頭,反而是在武學上,各演奇功。木靈子悟通玄陰真經之後,武功已登峰造極,不可思議。與會諸邪雖然俱遜他一籌,但服氣的卻沒有幾個。這一次洛陽大會,便在各懷鬼胎的情形下,毫無結果地散去。碧雞山木靈子隱然已是諸邪之冠,其餘諸人,大部分回到自己老巢之後,便極少在江湖走動,俱都埋首練功,力求上進。自此以後天下便由碧雞山一派縱橫,至今已有一甲子,鬼母冷婀青出於藍,公然自稱天下無敵,這一點,你當然會知道。」
無情公子張咸似是甚喜此一外號,聽了史思溫之言,露出受用的神色,道:「方今之世,誰若有情,算他倒霉。閒話休提,本公子可要動手啦!」
史思溫不是內行,看不出來。阮均解釋道:「我閒中不時來此看看那千載碧蘭,但今日看來顏色倍豔於往日,按經上記載,凡是蘭葉碧於往日,便主結實之兆。此花結實有一定時刻,必在每日晨間卯時。現在已過了卯時,仍未結實,那麼一定是明日了!」
無情公子張咸自負無比,第一招進攻,看似平淡,但內力十足,預料必可由這一變招生化無窮,直把對方迫退一丈,十招之內,對方將無還手之力。猛見對方劍招不奇,但雙方招數一拆,立時變化多端,不可捉摸。不由得喝聲彩,棒化「橫掃千軍」之式,攔腰掃去。這一棒改以鐵棍招數使出,棒上勁力剛猛無儔,比之手持數十斤大鐵棍之威勢,毫無遜色。
原來這天鶴真人在玄門中輩份甚尊,年逾九旬,昔年曾與崆峒的涵玉真人有數面之緣,是以細論起來,實比石軒中高上兩輩。
「以貧道看來,各派老友所合力訓練出來的傳人,對付邪派各能手都可以應付,但對付碧雞山鬼母冷婀,一則鬼母練有與道家罡氣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氣功,二則他火候尚淺,定難與之匹敵。貧道如非心褊氣狹,一怒之下,隱遁洞庭之濱,而及時以貧道本門氣功相授宮天撫,則鹿死誰手,尚不可知,然而悔已無及,只盼軒中你仗天下最正宗的劍術,贏了鬼母,則邪派諸凶斂跡,天下重放光明。至於那東海碧螺島主于叔初,則是武當支派,冰生於水,青出於藍,為人雖偏激自大,尚不列入妖邪之列,你如以寬大為懷,則可置諸不理。希望你三思貧道此言。」
阮均道:「大哥的眼力當然看得清楚,可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無情公子張咸大感意外,微噫一聲,掄棒再打,但見他奇招疊出,頃刻間已將史思溫困在棒影中。
阮均心心唸唸俱在那盆千載碧蘭之上,故此不似史思溫,入室時一見屍橫遍地,便怒得連聲音也喝不出,猛取那邪惡凶毒的華服公子,阮均卻看到那盆千載碧蘭滾在牆角,紫色的果實猶在。
數招之後,兩劍相交。史思溫精神陡長,想道:「他怎的功力大弱,只和我在伯仲之間,迥非剛才那種威勢!」心在忖想,但手中長劍卻不含糊,直如神龍出海,騰嘯九霄。
天鶴真人要他異日轉授與阮均,以免青城派在他物化之後,失此絕藝。石軒中義不容辭,一口應允。
白家父子兩人,也回到家裏。他們一入家門,便先到那少女房中。少女一見他們回來,便喜孜孜地招呼過,然後秀眉一顰,訴苦道:「爹爹,這兩天早晨,都有人在花園外出現,我著實怕得很哩!」
哪知過了卯時,那千載碧蘭除了越見碧綠明豔之外,竟未結實。
舟行如矢,貼水飛駛,不久工夫,已將近靠岸。史思溫遙覽四下形勢,但見距岸上不遠,有一個村落,犬吠雞鳴之聲,依稀可聞。除此之外,只有蘆葦和岸上樹木,並無出奇的事物。他暗自笑一下,想道:「我這位義弟葫蘆中不知賣什麼藥,等會兒別出乖露醜,已經很不錯哪!」
石軒中聽天鶴真人如此說法,只好暫時抱著個悶葫蘆。他為人毫不自大驕傲,因此明知宮天撫和他真幹起來的話,宮天撫多半沒有取勝的機會。但他卻恭容答道:「在下自當聽從老仙長吩咐,但姓宮的於武功之道,胸羅萬機,學究天人,在下不敢自矜。」
早餐已弄妥,她的雙親和哥哥都在外面進食。她傾聽著進食時的聲響和他們的談話,心頭洋溢著一股親情,是那麼溫暖,她幸福地微笑起來。
阮均手臂環抱住她纖弱苗條的身軀,忽然浮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這個纖弱的女孩子,已在殘酷的命運之前屈服,而要求別人的可憐和幫助。但目下只有他能夠給她一點安慰,他已是義不容辭。當下柔聲呵慰她道:「白姑娘,你別胡思亂想了,你的仇人正在外面,與我史大哥劇鬥,你可知道?」
「我分明聽到一聲冷笑,」他答:「我相信決不會聽錯,但如果真個有人發出冷笑,則此人身法之快,遠在你我之上!」
他卻乘機借力飄開,回頭一瞥,只見那個與他換掌之人,正是昨晨所見的兩人之一。另外那個小童已雙掌合攏,平推急襲而至,口中還大喝一聲「好惡賊」。
那少女一面說話,一面伸手摩挲花盆,自然流露出對這盆千載碧蘭的熱愛。
天鶴真人頷首道:「你說得不錯,鬼母如今氣候已成,縱然貧道東山復出,以玄門罡氣與之對敵,但她以純陰之體,將玄陰真經中的『期門幽風』練成,貧道的罡氣雖是無堅不摧,卻也無奈她何。那玄陰真經乃是邪派各種武功之冠,詭奇凶毒,天下第一。貧道以青城本門招數,只怕尚不能挫其凶焰呢!嘗聞峨嵋『三陽功』已達巔峰地步,或可勝那鬼母,但以貧道尚且厭棄塵世,不欲重履,這位老友大概也是斷絕眾緣,不會出手!」
阮均咧開闊嘴,向她笑一下,便鑽入林中,走到岸邊,只見史思溫一面狐疑之色,已屹立舟中。
翌日早晨,她不時驚疑地向窗外張望,雖然想起父親和哥哥都在隔壁,心中稍安。但她直覺到這兩天見到的那人,有一種令人不安的神秘。她沒有見過兩人的面孔,只看了他的背影。這個背影出現和消失都十分迅速,她根本也看不清楚。正是這樣才有一種神秘之感,使她怔忡不安!
他撲將過去,到得正是時候,史思溫在數十招之後,便堪堪不支。若不是師門劍法,博大精深,他早就得被那無情公子張咸的奇詭無匹招數,傷在當場。但挨打則必有予敵可乘之機,是以危殆之甚!
華服公子感到劍風極是銳利,不暇加重掌力,擊向阮均,立時收掌轉將開去。
石軒中如入五里霧中,茫然摸不著頭緒。侍立在一旁的史思溫和阮均,看來比石和_圖_書軒中更糊塗,都瞪大眼睛,凝定在天鶴真人面上。
華服公子仰天打個哈哈,然後側目斜睨,道:「本公子不妨說出姓名,好教你死而無怨。我姓張,名咸,人稱無情公子便是!」
阮均甚是機智,一看史思溫的動作,便知有異,也不大聲追問,迅速地躍上岸來,徑向林外包抄圍搜。
石軒中謙然笑道:「務請老前輩不吝教誨!」
翌日清晨,史思溫和阮均駕舟直赴那座村落,這兩人俱是好奇心甚盛的少年人,都想看看那千載碧蘭結實之時,是什麼樣子。到達之後,又藏身樹上,遠遠觀看。
無情公子張咸長笑一聲,人隨棒走,電急襲至,「藕斷絲連」,「上步封喉」,「水宮點將」,一連三招,棒影幻化得滿天匝地俱是。他第一招乃是刀法,第二招變為判官筆點穴招數,第三招最是凶毒,竟是劍法。東海碧螺島主于叔初,自創的碧螺劍法中,有所謂「五大毒劍」,這一招「水宮點將」,正是五大毒劍之一。
那華服公子手臂突然加長,推開阮均手肘,五指已沾到他背上。
回程時,阮均告知史思溫說,那位姑娘患了嚴重的癆病,她之所以不死,全仗那千載碧蘭的香氣。他查知那位少女姓白,家中人口甚是簡單,父母雙全,還有一位兄長。父母和哥哥都對她極為愛護,為了她天性|愛花,特地由對岸遷來此地,佈置了這麼一個小花園。花園中的花卉歷時數年,才有今日光景。她的父兄俱是湖上漁民,生活清貧刻苦。他最後又說,假如不是那千載碧蘭明日會結實,而那姓白的少女,服下之後能夠立刻痊癒,他已立志學會醫術之後,首先設法醫好這位荏弱可憐的少女,方肯罷休。
史思溫微感不安,只因對方這一招,分明是一身功力,已臻絕頂,是以能以桿棒使出花槍招數。
俊美公子雙腳還未沾地,便自怒哼一聲,掌化「平沙落雁」之勢,往外一按。「蓬」地一響,他又斜斜飄開數尺。那個小童雙掌之力,極是剛猛,但仍然比不過他,吃他掌力一震,踉蹌而退。
阮均道:「我一發現,便曾稟告他老人家,但師公只微笑不語,歇了一會,才說出『仙品神賜,自有前緣』這八個字,我想不出他老人家有什麼玄機,以後便沒有再提過這樁事!」
飯後,阮均拉了史思溫出去泛舟,湖波一片白茫茫,清風徐來。史思溫披襟迎風,心曠神怡,真個暫時放下心事。
史思溫恍然大悟,輕輕道:「均弟你不忍奪人所好,無怪有下手不得之嘆!」
然而史思溫這一套伏魔劍法,乃是天下劍法之冠,進攻時或是雷霆萬鈞,大開大闔。或如春蠶吐絲,細膩綿密,既不知其始,亦不知所終。守時如金湯城池,千軍萬馬,難越雷池一步。史思溫已得精要,施展開來,可補功力之不足。宮天撫縱然全身功力俱在,亦難在一兩百招之內取勝,何況想投機取巧,更加恰是遇上剋星。
這時麵食已弄好,端將出去,兩人分別向師長稟告結為兄弟之事。石軒中看見阮均那雙環眼中露出的神色,知他心意,便說出過幾日才離開。阮均喜甚,向石軒中拜謝過。
史思溫讚許地笑道:「想不到均弟你博學多才,為兄失敬了!」
他們這一番暢論之後,不覺已是近午時分。阮均忙去張羅麵食款客,史思溫也去幫忙,兩人在廚中一面忙著,一面談論起剛才天鶴真人的話。
她的哥哥睜大眼睛,道:「妹妹可曾看清,兩日來都是同一個麼?」
阮均其實不是非禮人家,僅是一片好心,將口中尚有一半的千載碧蘭之實,從她口中度入腹內。那千載碧蘭之實,的是天地間之仙品異果,剛入白娟娟之口,已使得她神智一清,眸子半啟,只見一個人壓在身上,不由得芳心大震,努力翻身掙扎。
他咧開嘴笑一下,史思溫問道:「反而什麼?」
尋常人練這等道家罡氣,最少也得練個一甲子之久,才能有點成就,但石軒中一則本身所練的根基功夫,乃是玄門正宗之學。比旁人要佔莫大便宜。二則他天資過人,加上曾經屢服靈藥。有這兩樁緣故,是以進境之速,令人咋舌。
史思溫劍發如風,刷刷刷一連數劍,將那華服公子迫到牆角。
史思溫如言一看,眼光首先落在最靠外面的一座屋子。卻見這座屋子雖然簡樸,但有一個小花圃,座落在屋子右側,此時百花並陳,妍豔映眼。
史思溫頗為讚許,回到小桃源,各自休息到午膳時,這才起來。下午練功之後,兩人又聚在一起,縱談一切。史思溫發現這個年方十四的義弟,年紀雖輕,但胸中學問淵博,思想也甚成熟,全然不似同齡的小童。同時又得知他與武當年輕高手鐵膽吳士陵已結拜為兄弟。
史思溫應聲而起,利落輕靈地站穩在旁邊,問道:「現在可以看得見了麼?」
史思溫抵禦不住,蹬蹬蹬連退六步,地上現出六個深達四寸的腳印。
史思溫忽地又注意那少女房中,原來此時有個中年婦人入房,走到床沿邊坐下,和那少女談笑起來,雖因太遠,聽不到她們說什麼話,但從她們的笑貌神情來看,顯然是一對感情款洽無比的母女。
白娟娟的母親這時激發了母性護子的本能,搶上去怒道:「你就是沒有道理,那是我們的花園,你瞧不見麼?你敢把我女兒嚇壞,這人命官司就要跟你打!」
小舟去勢神速無比,較之阮均的小舟,尚有過之。頃刻間也隱入茫茫湖水之中。
史思溫也露出依依之色,道:「最好能夠多聚幾日,我在這裏,好像能夠忘了自身煩憂,真不願立刻離開你哩!」
他瞠目瞧了良久,才吁一口氣,道:「均弟,我不知說得對與不對,這盆蘭可能便是咱們玄門中人認為至寶的『千載碧蘭』,尋常的蘭花,決沒有這種碧綠得像是透明的顏色,同時咱們遠遠望去,已彷彿能夠嗔到那種清香。」
丹房內其餘的三人,都凝神靜聽老道長的話。
白娟娟坐起來,這才看見阮均乃是昨日在窗外向她笑一下的童子。不過阮均面上雖是一團稚氣,但身體強壯,決不似十四歲的身材。效此她仍然羞憤之極,剛要罵他,一眼看見地上父母兄長的屍體,驀地記起前事,悲痛攻心,登時呆若木雞。
白家兩個老的和兒子一齊怒叫出聲,上前攔阻,年輕兒子最快,衝到那華服公子面前,一拳搗去。拳頭出處,忽然打個旋,然後全身癱軟地跌在地上,雙目緊閉。
石軒中由衷地啊了一聲,回想起當年自己和鬼母力戰二十招,就在第二十招時,吃她以一股剛柔兼有的絕大力量,撞出懸崖。在這剎時間,又吃她黑鳩杖點在胸前。這一著如今想來,必是「龜山天柱功」無疑。不禁嗟道:「老仙長提起那龜山天柱功,在下正是身嘗其苦的人呢!」
兩人如命入房,只見天鶴真人這間丹房中,四壁俱是書架,放滿了各種經典秘籍,靠窗處一張雲床,床前一座青石爐鼎。天鶴真人盤膝坐在雲床左首,石軒中則坐在右首。兩人俱都精神奕奕,不似暢談通宵光景。
她哥哥怒從心起,搶前兩步,指著那華服公子道:「喂,你在這裏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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