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身手已超凡只欠俠膽 道途空勞魄初逢魔君
韋千里驚魂略定,仔細一看,敢情那肉山也似的大胖子,在腳踝以至小腿間,各有一截黑色皮套箍住,那個怪物的軟臂,正好捲搭在黑皮套上。
徐安國咬牙奮力揮劍,劍尖指敵穴道,劍刃卻割向敵人虎口。
忽聽三丈外一塊大岩石後,一個清脆的嗓子應道:「那也未必束手無策,老魔頭你要不要聽……」人隨聲現,石上突然出現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正是徐氏雙俠中的女俠徐若花。
於是他只好竭盡全身功夫,和那毒章對耗。現在他不但無法奪取毒章內丹,甚至連逃走也不可能了。苦苦相持了五日五夜,每當毒章用一回力拖他之後,他便顯得筋疲力竭地喘息不止。
他和韋千里雖然對酌,但心神恍惚,雖有山珍海味,亦豈能知其味?
徐若花小嘴兒一撇,藐視他一下,道:「我們若煉到你這年紀,不但不會怕你的護身神功,而且功力也將比你更高……」
厲七公起初還想誘敵移近,便不輕舉妄動,用巨劍斬斷毒章雙臂。那知相持了一日一夜之後,便發覺不妙。原來他全憑功力精純,是以毒章雖然拖得動千鈞重大的大石,卻移不得他分毫。可是以毒章數百年功行,自亦不比尋常,尤其是氣脈悠長,三五日算不了一回事。但他僅僅過了一晝夜,便覺出真元耗損甚多。已是絕不能稍為移動。否則他一劍下去,剛剛斬斷毒章一臂,但毒章另一臂已足夠把他拖下泥沼。
原來在那空地中心,有個大泥沼這時泥漿沸沸騰騰,隱隱泛起五彩蒸氣。
許天行玉面一紅,勉強道:「不,姑娘誤會了!」
天色黑齊之後,余老三果然去了,韋千里自個兒躺在床上,反覆想著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從來沒有嚮往過甚麼人物,假如有所嚮往,那倒好辦了,他此刻便可以奮發地朝那條路一直走。
韋千里本來雙眼注定在毒章身上,這時感到奇怪,心想那毒章何以不用長臂搭過來攫他,便轉眼去瞧胖龍厲七公。
船頭站著一個老人,身穿黃衫,手中拿著一根枴杖,長約及胸。本來直如一幅處士泛舟圖,真是風物如畫。但可惜的是一則徐安國明知來人是誰,心情緊張。二則舟行漸近,可以清晰地看見那黃衫老人面目陰厲,沒有半點世外高人處士那種清奇之氣,是以也大大破壞了這幅畫的氣氛。
且不提眾人奇怪,單表那韋千里出到大廳,只見廳上坐著兩人。一個是總鏢師金童許天行,另一個生得瘦瘦削削,眉棱兩顴都見到骨頭。年紀約摸在五旬左右,神情陰險,叫人見而生畏。在客人這一排的椅後,一個鏢局夥計站著伺候。
「相公請先呷口香茗。」王若蘭敢情一生也未見過董元任發這麼大的脾氣,心中也甚驚訝。隨口問道:「韋千里是甚麼人?」
俞勝身形已離地,百般無奈,吼得一聲,一腳疾然踢出。韋千里發覺風力直取背後,突然回肘一撞。
只見一個中年老道,面目方正嚴肅,雙眉修長,隱隱露出煞氣,背上斜插一支長劍,青穗搖搖,這人便是黑道中人聞名色變的峨嵋高手孤雲道人。
韋千里本來心中忐忑不安,老是擔心房間裏磚頭未曾重新鋪過,很容易便露出會武的底細。但這時大家談起這四大劍派名手的軼聞,便登時忘懷了心事,聽得十分入神。
這人正是草上飛俞勝,他一向以輕功超卓,稱雄江南,如今卻太不濟事,連站也站不住,跌在地上,把屁股差點兒摔破。
越想越似,更加驚駭,依他往日的膽量,這時早就逃之夭夭了。但這時他恰恰想到自己不該如此膽小,因此有點尷尬地不好意思逃走。
他歇一下,瞧著徐氏兄妹,誠懇地道:「貧道絕無輕視兩位之心,否則這趟焉肯請兩位同行相助?但這回事又大不相同,在貧道而言,雖知凶險無比,但因家師叔有命,雖死不悔。兩位便大不相同,故此特地告知兩位,也不過是請兩位再研究一下才決定之意。」
草上飛俞勝睜眼一看來人,眉頭一皺,問道:「這是那一位?」
那知剛剛回到房中,院子裏便有個破鑼般的嗓子大聲喊道:「韋千里,你這呆子還未起床麼?快起來……」他認得乃是帳房先生的聲音,趕快出去,那帳房先生長得高大壯健,雖然穿著長衫,卻仍然露出粗獷味道。
四顧一眼,只見再過去不遠,有個小村傍湖而立,便忖道:「我何不將馬匹和包袱寄在村中,再借一艘小舟,自個泛湖一遊?」
他們兄妹豈敢進擊?仍然仗劍作勢,嚴密戒備。其實心頭打鼓,不知對方第三招如何出手法?
黃衫老人微微一笑,道:「華山門下,眼力膽色果然不同凡響。老朽正是霧山袁八公,另外那老兄弟馮九公可沒有來。」
只聽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來,聲音中還帶著勃勃怒氣:「真氣死我了,你沒見到香梅那丫頭吧?」
「是……是……」他連再問問發生甚麼事也不敢了,忙忙開大門,掛鏢局大旗,然後取掃帚灑掃。
許許多多的事情,就是像這樣般差錯了一點兒,便再也無法收拾。同時一個人若是昧著良心,作惡不息,那就等如不斷地製做毀滅自己的火藥,總有一天,有人會燃著那根藥引,轟一聲把他炸燬。
這時徐氏兄妹卻交換了位置,如果他們不是訓練有素,能夠在尺許的空間,擦身易位。這一招不被對方的長甲彈飛雙劍,那才怪哩!
徐若花見他說得結結巴巴,心中著實可憐這個少年。想不到他長相挺美的,但為人卻如此沒用。暗想天下事大抵如此,極難碰上才貌雙全的人,當下又柔聲道:「你不須害怕,要記得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啊!」
韋千里正要開口,忽然臉色一變,指指外面,原來他已聽到一點聲音。
金童許天行明知人家用內家掌力震碎墊碟,假如他的武功敵得住,早應親自遞茶過去,掙回面子。
又過了一日,那金刀太歲鍾旭煉藥已煉到第六天,今日正是最後一日。孤雲道長和徐安國兩人簡直利劍出鞘,孤雲道長在洞內,徐安國在上面,弄一枝竹竿假作垂釣。他們都緊張非常,因為過了這一日的話,大功既可告成,便不怕雙兇來犯。
徐安國早已瞧見那黃衫老人左手寬大的衣袖不時向後擺動,心知老人乃是以上乘內家氣功,催舟而行。暗自估量一下,這個黃衫老人的功力高出自己一倍有餘,不由得更加緊張。
陳名度許天行兩人同意了,也不敢挽留他們,立刻起身送他們出門。
韋千里認得那聲音正是七步追魂董元任,登時駭出一身冷汗。這是因為他對這個莊主,印象太深之故。但後來聽到「香梅」這兩個字,立刻又為之一震,彷彿被誰用一塊大石,投在平靜已久的記憶之湖中,激起重重漣漪。
袁八公一瞧這兩兄妹功力之精純,真出乎他意料之外,又見他們這一招封得嚴密,便不立刻續攻。揚一揚手掌道:「這不算是暗器,是我的指甲!」
韋千里暗自慨嘆不已,忖道:「這位陳兄為人本甚達觀,本身也非常精明能幹。但如今還是顯出重有憂色,可見得世上無人不有痛苦,這正是賢者不免。」
韋千里聽了,心中十分佩服那余老三,敢情余老三的骨頭真夠硬,雖然被敵人所擒,但總不說出一句話。是以那俞勝故意用他誘敵,好知道鏢局那一面究竟有甚麼打算?
徐若花聽到這裏,秀眉一揚,插口道:「孤雲師叔你老是嫌我兄妹手底不成麼?」
徐安國想了一下,豪氣地道:「老人家之命,恕在下難以聽從……」他歇一下,卻見不到對方露出怒色,不由得十分奇怪。他那知人家偌大一把年紀,閱歷之豐,正與其武功同樣成為正比例。同時隱藏內心情緒的修養,自然也達爐火純青之境。是以豈有聽他一言,便流露出怒色之理?
徐若花五年來在江湖走動,經歷已豐,並不打話,猛可伸出玉手,五隻纖纖玉指微微張開,疾如閃電般直抓那廝五竅要穴。她指上帶出銳厲風聲,這等煞手不比等閒,縱然煉有橫練功夫的好手,也不敢讓她抓著。
袁八公冷笑一聲,眼光從他們面上,移到數丈外那塊大石處。
「沒有甚麼!」他忽然被她驚醒似的,瞥她一眼,緩緩道:「我這叫做眾叛親離,也許是我平生殺孽過多之故,但我可不相信這一套……現在,只有你在我身邊了……」
「那些和你有仇的人,還有那些激怒你的人,請你放過他們吧!我跟你再遷到別的僻靜地方,和你終身廝守……」
蟒鞭陳名度微微笑道:「道長有命,在下敢不遵從?」
那金刀太歲鍾旭年逾七旬,身體魁梧健朗,見到他們,十分欣喜,便延他們入洞小坐。
原來當日孤雲道人和他們上路之後,這才告訴他們說,那位約請青陽老道人護法煉藥的人,乃是武林一位前輩,姓鍾名旭,當年有個外號是金刀太歲。手中一柄金刀,又重又利,是昔年邪派九大惡人的一個死對頭。他如今在巢湖中一個小島上煉藥,青陽道人法諭並已寫明白,那個小島地方甚小,島上一目了然,連樹木也不多,儘是些巉巉岩石。那金刀太歲鍾旭乃是在島腹一個天生岩洞中煉藥,每日除了午時和半夜的子時之外,其餘時刻都可以暫時分身出來。故此那子午兩個時辰,才是最緊要的時刻。
原來他忽然想到若要追蹤董香梅,這樣晝伏夜出,那能碰得上?故此第三天他便購置衣服,弄了一匹馬等等,任誰看了,都以為他是濁世佳公子,那知他竟是幼遭無數苦難的韋千里。
韋千里心下有點歉然,只因這道理顯而易見,若非如此,人家還不一早便做了麼?當下並不因此生氣,謹慎地向側邊移動。那毒章眼珠一轉,烏光泛射,但毫不動彈。
那邊廂徐安國叫道:「妹子你跟上來呀!」
徐若花沒有接受他的建議,轉眼瞅住韋千里,問道:「韋千里你何故在房外偷聽?」
他和毒章相峙了五晝夜,原因是厲七公預計錯誤,滿以為自己飛劍的威力,在兩丈之內,足可迫得毒章噴出內丹抵擋,同時這距離他也來得及飛身奪取內丹。豈知那毒章神通甚大,居然能以續臂增長的功夫,將兩臂伸長了一倍,是以身軀便遠在三丈之外,厲七公竟然無計可施。須知大凡這等有修煉的毒物,俱有靈性。開始時剛一纏搭住厲七公雙足,拖他不動之時,便十分知機地退開老遠。
徐若花也不知如何會變得這麼好脾氣,柔聲再問道:「哦,你是送信來的,可曾聽見我們說話?」
陳進才藉著酒興,慨然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在下年少時也讀過幾年書,後來因生性疏懶,轉而學武,可惜都沒有成就。現在稍可安慰此心的,便是曾經遍游天下。」
韋千里神色不變,道:「貴客請用茶。」說罷,這才鬆開手。
徐安國聽妹子說得直率,不由得白她一眼,徐若花也不理哥哥,還在噘嘴巴不高興。
房外尚有人語聲,只聽一個人道:「現在是甚麼時候了?」
韋千里把行李安頓好,看看已是晚飯時候,便出店找個飯館子。那飯館內高朋滿座,鍋杓之聲響個不停。韋千里一看竟然沒有空座,便回身欲走。忽聽有人叫道:「韋相公,請到這邊來吧!」
豪情頓起,驀然舉掌一按,「呼」的一聲,房簾被掀得直飛起來。
徐若花怒道:「老魔頭你枉自一把年紀,偌大威名,暗器出手也不招呼一聲!」
他慢慢從廳旁踅近去,許天行雖見到了,但沒有理會他。一則他一向老實怕事,素來便沒當他是個人。二來那客人正在說話。
「……心有靈犀一點通,你何必多言……」她溫柔而真摯地說。
嘶嘶的刺耳怪聲又響起來,接著便是那陣宏亮的喘氣聲。這次又比上次長些,生像那喘氣的巨人已是筋疲力竭。
這巢湖面積廣闊,他遊遍了孤山等三個著名的小島後,再隨意盪舟,忽見有座小島,島勢甚低,岸邊儘是密密的蘆葦,倒不知島心是否也浸在水下。他好奇心一動,划將過去。撥開蘆葦,硬他進去,只划了數丈,便擱淺了。他掂起腳尖四望,卻因蘆葦太高,視線被逮住,到底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那人又唔一聲,然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定睛看時,敢情是帳房先生喝醉酒,睡在此地。剛才只是醉中咿唔兩聲,倒不是發現他的緣故。他吸一口氣,想道:「以後我可不能這麼膽小,老是驚得一身冷汗,其實縱使有人,我把他一下子擊倒,又怎樣呢……」
「王先生,有……有甚麼事?」
王義最後評論道:「現在天下大變啦,這個小韋居然會發脾氣……」
蹄聲得得,擦身而過,但聽徐若花悄悄道:「你得好好做人呀……」原來她已墜在最後,故此能夠向韋千里說話而兄長也不知道。
這時伸手已自無及,趕緊撤臂旋身,閃開數步。嚓地微響,眼見那柄鋒快長劍已墜插地上。
余老三慨嘆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可恨咱們都沒有能耐,否則早就上高昇老棧找到那囚囊的,給他一個好看。」
金童許天行把那封信交給孤雲劍客。孤雲劍客一見是師叔青陽老道長的手筆,立刻肅然起座,恭謹拆閱。
「家師叔既風聞貧道下山,同行尚有徐家兩位少俠,因此急急命人傳諭,著貧道先不管報仇之事,趕緊去瞧瞧那位前輩。法諭中殷殷致意,若是徐家兩位少俠有暇,最好同行一趟,以防貧道勢孤。但此事凶險之處,比諸榆樹莊尚有過之,貧道雖不得不向兩位轉致家叔邀請之意,但卻不敢真個勞駕……」
草上飛俞勝咬牙切齒,也自跟蹤飛出。這時他已明白對方敢情身法之快,竟然高出自己甚多。他自從出道以來,平生只遇上有限三數人,能夠和他的輕功拚上一下。至於高出他這麼多的奇人,他算是此生第一次開了眼界。是以他死心不息,想知道此人是誰,同時以他的身手功力,何以不直接搶回余老三,偏要如此作弄?
這大胖子一生果然沒有輕許諾言過,他的來頭真不小,乃是昔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九大惡人之一。平生擅養諸般怪毒之物,是以紅雲谷終年霾霧沉沉,教人裹足不前,同時這胖龍厲七公心腸陰狠,詭計甚多,即使是邪派中同道中人,對他也忌憚七分。
正午已屆,徐安國垂釣島邊,看起來悠閒無比,其實那支百煉長劍就壓在股側。
他迅速地用棉褥包好銀子之後,單手提起來,宛如無物。溜出天井,四顧無人,便躍出董府,直奔出城。
韋千里皺皺眉頭,猶疑不前。此刻他倒不是怕那章魚,而是被那大胖子陰毒凶險的聲音神態,弄得心裏老大不舒服,簡直像是不能相信他的話。須知韋千里本來天生怯懦,凡事不免多疑,這個大胖子的確樣貌駭人,是以韋千里有此猶疑之狀。
猛聽室角裏有人「唔」和_圖_書了一聲,把他強自放大的膽子嚇得一縮,打個冷戰。
其實這時徐氏兄妹那有聽他說話的功夫,兩人身形齊閃,忽然湊近許多。
話說出口之後,忽然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泛流過心頭。原來他平生未發過脾氣,縱然被人欺負到十分,但他仍然忍氣吞聲,不敢計較。一生之中,從未用過這種口氣聲音對付別人。但這刻卻自然而然地慍聲出言,事後反而為之驚喜交集。在他生命史上,可以算是踏上新的階段。
黃衫老人長笑一聲,突然道:「你能窺知老朽功夫,總算眼力過人,否則老朽只要趁你長劍尚在地上之時,以移形換位身形搶上去,試問你有何方法阻擋老朽一擊?」
金童許天行聽了,立刻矍鑠地四下瞥掃,卻見眾人並沒有聽到,暗自籲口氣。徐若花問道:「總鏢師怕被別人聽到麼?」
同時因雙兇如會來犯,一定知道島上石洞的巧妙,勢要用某種厲害工具來弄毀洞門。武林中本有一些火器有極大的爆炸力量,因此如果雙兇乃是用這種火器,更加危險萬分。因為在子午兩個時辰之內,金刀太歲鍾旭不能心神驚擾,否則便會走火入魔。至於那一爐靈藥,糟蹋了猶是閒事。
「一個從前在榆樹莊的小廝,向來膽怯如鼠,想不到數年不見,居然煉了一身上乘武功。連歐陽焜和許保扣住他的脈門和穴道也不用……」
在這一剎那間,他已瞥見那人面貌俊美非常。早先他從這人背影,發覺竟是在鏢局中以內家真力挫折於他的小廝。那時候他這個老奸巨猾,決不肯在未明底蘊以前,獨個兒貿然動手,是以也不叫破,匆匆告辭。如今見這人面目俊美異常,迥非那小廝一副骯髒模樣,登時反而推翻早先想法,以為這美少年並非鏢局那小廝。
那大胖子手中舉著一柄特長的利劍,在午後太陽照射之下,泛起一片奪目寒輝。
這麼一來,他們便不能全部留在島上,尤其是徐若花是位姑娘家。他們到達巢湖時,找到那荒島,鍾旭開門相見,原來在島心處有塊大岩石,嵌有鐵鍵,這塊重逾萬斤的大岩石,竟可開闔自如。
在他前面兩丈許,即是出了蘆葦大約丈三四之處,有塊四方石碑,半尺來厚,兩尺方圓,石碑上刻著蝌蚪文,韋千里看不懂碑上刻著的是甚麼意思?
燈光復被房簾擋住,院中驟暗,另一條人影從屋頂飛墜下來,著地無聲,而且輕輕一晃,已到了房門邊。
湖面上櫓聲不絕,水光中船影往來,倒看不出甚麼異狀。他知道妹子已駕舟看守著島後,故此一心一意只注意前左右三方。
這人正是韋千里,此時他得意洋洋,因為他畢竟瞞過了那草上飛俞勝。同時他掌風掀起房簾之時,已瞧見余老三挺直地坐在一張椅上,油燈就擺在他前面的桌子上,是以瞧得十分清楚。
韋千里這次誤打誤撞地來到,厲七公已知逃命有望。但跟著貪念復萌,要哄韋千里出來,好分散毒章的注意力,而他便可運集殘餘的力量,作最後的一擊。要知他這次重踏中原,帶來一隻百年難睹的噴毒穿山甲,誰知還未用來傷害仇人,便因用作誘毒章出沼之餌,吃那毒章倏然出現,一臂捲去,吞入腹中,是以他只要有一點機會可以奪取毒章內丹,也不肯失掉這個希望。
他再看看那隻怪物,覺得極似一隻特別巨大的章魚,這時那怪物的身軀離那大胖子尚有三丈之遠,他看了好一會,那巨大章魚仍不向前移動,也不企圖用另外四隻長臂去捲那大胖子。
那扎蘆葦挾著猛烈風聲,直襲毒章身軀,但毒章兩條軟臂,來勢奇速,已堪堪捲到韋千里身上。
徐安國覺得妹子語氣咄咄逼人太甚,不敢怠慢,迅速地腳尖一挑,長劍飛起來。
「老夫知你定是武林中人,這可從你來到切近,方始發出聲響這一點推想到。老夫乃紅雲谷胖龍厲七公,平生未曾請過人援手。但如今事屬非常,這頭毒章一除,生靈俱被福澤,故此擬請你現身出來,詐作要襲攻那毒章。候得毒章稍一轉移注意力,老夫便可乘機脫身,同時飛劍將牠除去。這件功德你如助成,老夫事後贈你這兩對萬年靈鰻套。此是老夫平生最為愛惜之寶,一對套在腕上,長及臂彎,一對套在足上,世上不論任何兵刃水火,俱不能傷毀。你看這頭毒章渾身俱毒,常人別說觸到牠身體,便走近一些,也得中毒身亡,但老夫仗著腳踝這一對靈鰻套,卻絲毫無恙……」
徐安國吃一驚,抬頭看他,只見黃衫老人陰鷙的面上,倒沒有甚麼敵意,不由得奇怪起來。於是他拋掉手中釣竿,徐徐站起身,反問道:「老人家可是昔年名震宇內的霧山雙老?請問你是雙老中那一位?」
海外雙兇怎樣回答,外人不得而知,但憑他們能夠叫董元任也這麼恭敬,其厲害可想而知。因此陳進才為了恩人將遭大難之事,弄得又多了一塊大石在心頭。
廬州他已遊遍,已無可留戀。他忽然一骨碌爬起床來,整理一下隨身包袱,便喚來茶房,結清房錢,然後騎馬直向南門走去。
只見那碩大無比的章魚,四臂輕拍,那泥沼登時沸沸騰騰,泡沫亂噴。同時章魚口中,也發出「嘶嘶」的刺耳聲。
孤雲道人這時才算聽懂,籲口氣道:「但願我們不辱使命,那就謝天謝地了!」
徐若花不肯投宿客棧,就在廬州南門處一座尼庵中寄宿。這天到市內買物,恰恰背影被韋千里瞥見,但卻失諸交臂。
第三天,金陵城中出現了一個風度翩翩的華服少年。這少年不但衣裝華貴,人更長得俊美,這少年正是韋千里。
此言一出,登時空氣緊張。那個伺候一旁的夥計,擅看風頭氣色,這時忙忙換了一盃香茗上來,道:「俞老師請用茶……」
他莫名其妙地十二分興奮,腦中轟轟地反覆響著徐若花清脆的聲音:「你不要害怕,要記得你是個男子漢啊……你要好好做人呀……」同時她的態度和眼色,也使得他的心不時顫懍起來。這刻他不敢多作幻想,深深地藏在心底。等到夜闌人靜之際,他才將這一次奇遇,暗自編織許多美夢。
過了一個時辰,總鏢師金童許天行帶領著大隊人馬,回到鏢局。韋千里偷偷窺看,只見總鏢師那張英挺俊發的面龐上,毫無一絲風塵之色,反倒神采煥發,畢恭畢敬地把貴客讓到廳中上座。
此言可攻著韋千里要害,使得韋千里膽氣一振,挺胸道:「我說過我一定幫你呀!」
韋千里本能地舉手一抓,出手不覺其快,但已恰到好處地捏住鞭尾。
「我?我……在想,那韋千里一定力氣很大,長得像條牛一般,所以他們才捉不牢他。」
許天行一想不得了,立刻作緊急措施,第一件他暫時把鏢局歇了業,不接受客人委託。第二件他向鏢行中人宣佈他已辭去廣信鏢局總鏢頭之職。第三件他秘密溜走,躲在蟒鞭陳名度家中聽消息。
這個老江湖老謀深算,一出了店,明明見到那人身形在前面一隱即沒,但他卻不追過去,反而向左方疾奔,那邊正是廣信鏢局所在。
他已盤算好一個笨主意,便是趁這刻天才入黑不久,離天亮時還早,趕緊盡力施展腳程,走得越遠越好。以他的腳程而論,要是盡力奔馳到天亮,起碼也得走出七八百里地,董府之人如何能追得著?
韋千里只偷窺了一眼,便忙著卸馬等瑣事,到他再經過大廳外的院子時,只見廳上筵開五席,金陵城內所有知名之士,都已來到這廣信鏢局。他用銳利異常的眼光匆匆一瞥間,已看見和這三位貴客同席的,尚有江南武林名手蟒鞭陳名度。這蟒鞭陳名度年約已在五旬上下,定居在金陵城郊。他只要一進城,江湖中人便立刻知道,大家對他都異常恭敬,是以韋千里一向也十分敬畏這個人。如今陳名度在席上對這三個貴客卻也顯得十分敬重。這種態度一落在韋千里眼中,更加抬高了那三人的身份。
細經盤算,便決定以囊中那隻噴毒穿山甲引那毒章出現,然後讓牠纏住雙足。因為他練過一門特別的外門功夫,稱為「地柱山根」,一旦運功直立時,雖有移山倒海之力,也無法將他移動半步。這樣子兩下相持,那毒章有項怪脾氣,便是軟臂一旦捲住任何物體,非讓牠弄到泥沼下面,決不放手。於是在相持之間,胖龍厲七公便可以手中巨劍,迫得毒章要噴內丹抵擋,那時趁機奪取內丹服下,便成為天下無敵的人物,兼可享遐齡,永不會有衰老病死之苦!
金刀太歲鍾旭掀須一笑,道:「徐姑娘何必客氣乃爾?老朽這一爐靈藥,已費了三十年時間,在海外孤島環宇內名山大川,採集了四十九種靈藥。現已開始煉了兩天,還有五日便可竣工。煉成之後,爐中共有十二顆如龍眼大小的丹丸,色作金黃。因是專治天下各種兵器拳腳的重傷,幾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故此稱為『回生丹』。等這一爐丹藥煉成,老朽為表謝意,每位奉贈一丸。若有此丸攜帶在身,除非立刻斃命以致來不及醫治之外,不論傷勢多重,也不分是內傷或外傷,一服此丹,立刻痊癒。如果肢體傷殘,只要骨頭未碎,鮮血仍熱,立刻接上,登時可生肌續筋接骨,是以有一丹在身,等如比別人多一條性命。」
蟒鞭陳名度首先說:「在下一直極為留心榆樹莊的動靜,尤其是由莊中直接派出來南方辦事的人,在下幾乎沒有漏過一個人的行蹤。不過,說句老實話,諒幾位也不會見笑,在下確是不敢輕舉妄動。眼看榆樹莊勢力逐漸南侵,只好任由他們猖獗。」
那陳進才今日憂色更多了幾分,原來他前兩年曾經投身榆樹莊旗下,作那黑道上的買賣。不久因覺得莊主鐵掌屠夫薄一足太過殘酷,便毅然脫離榆樹莊。其實他的頂頭上司乃是震秦中楊崇,乃是榆樹莊的得力人物,地位僅次於黑蝙蝠秦歷。那震秦中楊崇認為榆樹莊近年聲譽稍降,因此才有脫離本莊之事發生,便擅自作主,要把陳進才擒殺,樹為榜樣。
出到大街上,忽見一個女人的背影,閃入人叢中,他大大一愣,忖道:「那背影真像徐若花姑娘……」歇了一下,便又自己解嘲地笑一下,想道:「不會是她吧,世事那有這麼巧?我別胡思亂想了……」
厲七公道:「你離這麼遠,牠看不著。」這句話並無虛言,但若在兩丈之內,韋千里卻必死無疑。
他當然同情人類,是以開始瞅住那隻大章魚,忖道:「我靜靜地掇起那方石碑,砸在那章魚的禿頭上,大概可以砸碎牠的頭顱……」
徐氏兄妹固然心中大駭,但那袁八公何嘗不十分感到意外?他這一招絕招,自問已獨步天下,想不到這兩個加起來還及不上他歲數大的年輕人,居然仗著位置變易得神妙,兩人交叉一換位置,雙劍反而由守勢的穩固力量,改為進攻的凌厲衝力,故此雙劍力量陡變,他便沒有彈飛對方長劍。
只見當中那間上房,垂著簾子,隱隱射出燈光。他站立在黑暗中,摸摸下巴,想道:「裏面燈光這麼明亮,我要是舐破窗紙,裏面的人一定發覺。但這門簾又掛得十分嚴密,要是輕輕掀動,裏面的人,也絕無不覺之理……」
韋千里近來揣摩那紫府奇書,頗有心得。因此瞧出那大胖子竟然是以絕世內功,硬是釘在地上,有如山根深埋地底,故此那隻大章魚半點也弄他不動。但大概時間已久,因此那大胖子已精疲力盡,作那最後掙扎。
這時在廬州城內,韋千里正和那萍水相逢,頓成知己的陳進才一起飲酒。
他回眸一瞥,原來在靠右邊一副座頭上,陳掌櫃一個人獨酌,這時已站起來招呼他。
只聽見房內傳出話聲,他側耳而聽,卻是那草上飛俞勝自個兒在說話。
徐若花所騎的馬已經擦過韋千里,這時驟覺絲鞭一緊,不禁運力一抖。但立刻醒悟對方乃是個極平凡的人,豈能受得住她的內家真力?莫看僅是輕輕一抖,卻已足可把他整個人兜個大觔斗。在這剎那之間,趕快收力,饒是這樣,絲鞭上已有一部分內家真力傳了出去。
這一次乃是他生平第一次生氣,旁邊的夥計們都駭異得說不出話來。有一個名叫林義的夥計,平日和他不錯,這時猛一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口中道:「小韋你到那裏去?你這是生誰的氣?」
金童許天行挑起簾子,道:「姑娘請吧,這廝可是朽木不可雕之類呢?」
他的身形極快,而且毫不停滯。已打暗間穿出來,是以尤可瞧見一個背影,電射而去,似乎尚聞驚噫之聲,聲音隨著那人身形,破空而去。那份迅疾,真是難以形容。
他稍為歇一下,目光急速地瞥過韋千里藏身之處,便又注定在那隻毒章之上,瞬也不瞬,神色萬分緊張。
韋千里在外面聽著,忽然羨慕起孤雲劍客和徐氏兄妹來。他們的名聲,顯而易見地把這個獨行大盜鎮住,非問出行蹤底細,始終不能放心。他想道:「我要是有一天也能夠教所有的壞人聞名膽寒,我就不算白活於世了!」
韋千里剛剛浮上來的一腔豪情,萬丈雄心,都在她俏眼中的光芒之下消散得無影無蹤。在這種場合,縱然有霸王之勇,也不管用。韋千里心慌起來之故,正是如此。
「昨日榆樹莊有人來到金陵。」蟒鞭陳名度道:「但這人僅是個二流腳色,姓安名鎮新,看樣子大概要在本城等候甚麼人,今早尚未離開。」
俞勝慢慢伸出手掌,忖道:「我不信這廝會是高人假扮,但也得小心……」當下掌上運足八成真力。
「沒有,呀,相公你何事氣怒至此?」
另外華山派也是武林四大劍派之一,那徐氏兄妹前五年才出道,但如今俠名已膾炙江湖人口。一則他們兄妹的確得到劍法真傳,手底甚高。二則他們出道時年少氣盛,愛管閒事,只因師門名望甚重,等閒的人也惹他不起,吃了虧也只好忍氣吞聲。三則徐氏兄妹中哥哥徐安國雖然相貌普通,但妹妹徐若花卻真個人如其名,美麗異常。有此三個原因,故此名聲傳播得特別快些。這三位名劍客的事蹟,在鏢行中傳說得繪影描聲,只因他們俱是黑道中人的剋星,等如鏢行中人的朋友,是以大家一聽他們的名頭,都禁不住肅然起敬。
孤雲道長因如今面對的是不可一世的大魔頭,不得不多加小心,便道:「那個自然是要小心的了,這等魔頭,還能省事的麼?」
「……大爺只以為你們鏢局中已派出能手來救你這小子,那知僅僅是一陣怪風!甚麼……小子你瞪眼睛不服氣?大爺的輕功敢說江南獨步,難道還有比我更快的躲起身形……大爺再告訴你,三更過後,再沒有人來救你,大爺可就要用辣手教你供出實話啦……」
更鼓隱隱傳來,漸來漸近。韋千里一聽,已交三鼓,不由得大大hetubook•com•com發急起來。
「甚麼人?」他愕然問。
回到房中,只因左右前後都回來了夥伴,他便不能把磚運出去,只好將換下來那些有腳跡的青磚,堆放在床下。
這個獨行大盜此刻心中大為凜然,這現象分明是有人鬧鬼。但憑他身形及反應之快,尚且瞧不到一點影子,來人功力之高,可想而知,這除了孤雲劍客或徐氏兄妹來到,還會有那一路高人來架這梁子?
一聲急吼,把午夜岑寂衝破,只見人影晃了幾晃,沒入黑暗中,快得難以形容。但卻是往廣信鏢局相反的方向隱沒。
孤雲道長一生方正端謹,說老實話他這個老道一輩子也沒有人這樣子跟他鬧過小脾氣。這時反而一愣,道:「不,貧道絕無此意,但事實上的確太過凶險,據家師叔法諭中提及,會來找那位前輩麻煩的,多半是海外霧山雙兇。這兩個老魔頭如今年逾七旬,為邪派中著名的九大惡人之二,功力既高,手段又甚狠毒,貧道豈敢不三思而後行。」
另外一條人影,在屋頂上連翻幾個觔斗,卒之掉下地上,弄出一大片響聲。
他展開上乘輕功,疾如風馳電掣,眨眼間已到了高昇老棧。這時除了街角處的小食攤,兀自還有黃色的燈光點綴這個夜靜更闌的城市之外,客店中只有兩三間房間中有燈光透射出來。
正看之間,耳中忽聽一種極為刺耳難聽的嘶嘶聲,但片刻之後,便寂然無聲。
「轟」的一聲,徐氏兄妹均被震得尋丈之遠,兩人都手軟劍顫,難以再戰。
這些人多半是行事邪惡,尤其在於所煉功夫不正,往往需要殘殺生靈。同時專與正派中人為難,是以爭端時生。不過近三十年來,因那邪派中為首的九大惡人都銷聲匿跡,算是平靜了一段時間。
那伙計快步而去,轉眼又換了一盃。草上飛俞勝仍然攤開手掌等候。那盃茶一放在他手中,墊碟又碎裂了。他道:「還好盃子沒破,要不豈不是燙壞了手掌?」
草上飛俞勝冷冷一笑,伸出手去接,那盃茶一放在他的掌上,墊盃的小碟波的一聲,忽然碎裂成六七片。他皺皺眉頭,道:「貴鏢局的東西是怎麼啦,都不管用的?」語意雙關,連人也給罵上了。
他吶吶道:「你……你以為我是誰呢?」這句問話,在他已算得上膽大無比。
想是這樣想,但此地到底不可久留,忙忙打開銀櫃,只見裏面白光燦然,銀子無數。
這毒章渾身無一用處,而且劇毒驚人,連他也不敢沾觸。但以他視察所得,這隻毒章起碼有五百年功行。內丹該已練成,他只要得到這顆內丹服下便能抵一甲子苦修之功,而且可用天下各種毒物作為食糧。因此他本人也可以噴毒傷人,那時節他還不是天下最厲害的第一人了麼?
韋千里聽得毛骨悚然,想道:「那種嘶嘶的怪聲,固然可怕,但後來那陣喘聲,更加驚人。我從未聽過有人能夠呼吸得這麼大聲,假如是個人的話,他一定有兩丈多高,等如一座小山似的巨人才能發出這麼響亮的聲音。我的媽呀,莫不是這葦塘裏藏著一個大水怪,正和甚麼毒蛇在鬧著玩?」
徐安國卻同情地道:「許兄你們這樣實在是迫不得已,榆樹莊這干魔崽子的確不好惹。」
歇了片刻,她倒已想開了,與其不死不活,像隻樊籠中的金絲雀。日夕和不愛的人相對,倒不如死掉。她勇敢地抬起頭,只見董元任一雙虎目,凝視著屋頂,鼻中又冷笑一聲。
此人身量瘦削,雙目烱烱,向四下環顧一匝,但見四下毫無異狀,不由得驚噫一聲,狐疑地張望一會,這才跳下院中,走進房內。
陳進才又苦笑一下,躊躇一會,決定還是別把江湖仇殺之事告訴他。不過又不忍住露了點口風,道:「在下本身雖有危難,但仍不放在心上。最慘的是明知恩人有難,卻無法加以幫助,唉,不提也罷!」他頓了一下,然後拱手道:「韋兄珍重,在下先走一步……」
徐若花持劍飛身飄來,落在徐安國身畔。原來她並非不知情勢緊張。最初時她還相當自負,因為她和哥哥所練的一套合璧劍法,威力之大,武林罕睹。她認為憑這一套劍法,防守既嚴密,出劍時劍尖所找的,莫不是人身三十六大要穴。縱使一等一的高手,煉有奇功護體,也當不敢以身犯難,冒險換招。但如今看來,這霧山雙兇功力之高,的確驚人。憑他這一手「米粒打穴」的功夫,稍一不慎,便將被他隔開,雙劍不能合璧。這樣子只怕捱不了半個時辰,便被逐個擊破。
徐氏兄妹一聽此言,亦喜亦憂,忙按兩儀之位站好,齊齊橫劍作勢。他們喜的是可以先窺見對方功力畢竟如何,好有個準備。憂的是對方雖未明答是如今進犯,但說不定一打下去,另一個老魔馮九公乘隙出現,用厲害火器炸碎石洞入口。縱使孤雲道長及時擋住馮九公入侵洞內,但鍾旭可能因此受擾,心散神亂,因而走火入魔。
這天他已到達廬州,入店投宿,忽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商人,向他微笑點頭。韋千里一打量,認得此人原來是路上屢屢碰到的陳掌櫃。只因路上見得多了,這次恰恰投在同一客店,出門人原本容易攀交,是以那陳掌櫃便向他招呼。
金童許天行十分奇怪,因為他聽不到墊碟碎裂之聲。但因眼光被韋千里的身軀擋住,故此連草上飛俞勝的神情也看不見。
但等到天明,還不見高人駕臨,金童許天行詫訝不置,命人去探草上飛俞勝下落時,俞勝卻已走了,蹤影毫無。
走了數尺,已離那毒章兩丈遠一點兒,那毒章平生臂不虛發,因此還不動彈,彷彿倦極休息。
流連了幾日,便揮鞭北上,這時,那一大堆銀子都已變成銀票,隨身攜帶,囊中還有十多條赤金,真是囊中充裕,季子多金。
他慨嘆數聲,結了飯帳,步出館子。沿街只見市廛熙攘,甚是熱鬧。忽地覺得自己一身無牽無掛,雖是自在,但終究像缺少了甚麼似的,整個人生,也因而覺得不充實起來。呆想了一會,猛然自笑道:「我這不是動了家室之念吧?這些慾望未免來得快些,不是麼?我剛剛擺脫了天性怯懦的桎梏,便想和那些平常人一般,成家立室,這個想法未免可笑……我還得考驗一下自己哩!」想著想著,這步走回店中,知道那陳進才已退房離開了,不由得感嘆數聲。
另外兩個是一男一女,男的身裁雄偉,氣宇軒昂,五官端正,卻只是平常相貌,這位便是華山年輕一輩中的名手徐安國。另一位面貌清麗,梳著一條辮子,身上衣服甚是淡樸,她便是名震江湖的徐若花,鳳目中蘊含寒光,顧盼之間令人肅然生畏。他們兄妹兩個也都是背插長劍卻垂著黃色絲穗。
他們算來算去,也覺得守護之人缺少了一個,假使多一個人,那怕他武功能為較差,卻也可以趁徐氏兄妹纏住一個老魔,孤雲道長纏住另外一個老魔之時,守住全島,以免雙兇隨便派一個小童,也許用火器炸燬石洞,驚擾鍾旭心靈。
韋千里把茶杯往他掌心放下,草上飛俞勝陡然一驚,原來突然覺得那墊碟其硬無比,居然震之不碎,忙忙運足十成功力,真力完全聚在掌心。
他去得正是時候,剛好是韋千里以無上輕功,引開俞勝之際。許天行一看那人功夫之高,平生未睹,不禁又驚又喜。還以為是孤雲道人或徐氏兄妹忽然出現,當下不再遲疑,入房把余老三救回鏢局。
陳掌櫃趕緊把他拉入座中,另外叫了幾個菜。閒談了幾句,韋千里才知道這陳掌櫃的名叫陳進才,做的是糧食買賣,這趟來廬州,正要運些食米回去。
一個年紀相當老的夥計問道:「是甚麼朋友呀?王先生你何妨說說,叫大夥兒心裏明白一點。」
至於那個在街上被韋千里見到的女人,果真就是名震江湖的徐氏雙俠中,女俠徐若花。作者必須補述一筆,關於這徐若花何以會在廬州出現之故。
董元任忽然虎目一睜,奇光閃閃,大聲道:「誰在房中?」
徐安國如受催眠,趕緊移過去,又用腳尖一挑,長劍入手。霧山袁八公又道:「你們準備好了沒有,老朽發三招教你們見識一下。」
徐氏兄妹靜止時如淵如岳,但動時有如奔雷摯電,而且時間恰好,一似兄妹心意相通。
金童許天行送走惡客之後,回到廳中,長嗟短嘆,暗想這件禍事,已經罩上頭來,正不知如何善後才好?不久工夫,一個精悍夥計余老三回來,報告剛才綴到草上飛俞勝落腳的住址。許天行毫無心緒,隨便聽了。
驀見對面屋上人影一閃,好個草上飛俞勝不愧是名震一方的黑道巨擘,儘管心懷戒懼,但這時卻毫不遲疑,頓腳飛上對面牆頭,再一縱,便到了對面屋頂。迷濛月色之下,只見一條黑影,相當快捷地向左方閃走。俞勝一眼瞥過,已估量自己腳下功夫比那人可要高出一頭,膽氣陡壯,疾追過去。
徐若花一路上已知這位總鏢師在鏢行中雖是個人物,但比起武林名手來,可就差了一截,他對這個風度翩翩的年輕鏢師倒是有點兒好感,這刻知他是表示自己勇氣,暗叫一聲「傻瓜」,嬌軀忽然凌空飛起,錯眼間已搶過許天行身形,猛然伸手揭起門簾。
想罷跳下床,就光著腳板,在房中走了一圈,然後低頭察看,只見磚地上一圈足印,顯明可見。這時自家反而大吃一驚,只因他不過是好玩地試上一試而已,倒沒有想到自己已經能夠將內家真力,完全聚在腳板,藉著一踏之力,便留下一個腳印。那些腳印都深有半寸,足跡內上面這一層,完全變成粉末,輕輕一吹,便會完全吹起來,剩下那個明顯的腳印。
那條人影閃閃縮縮,卻甚是詭猾內行,專在想不到的地方隱沒,使得他無法加快腳程,唯恐追過了頭,反被那人打回路跑掉。
徐若花飄然走入上房,韋千里不待許天行叱喝,惘然自去。原來他一直忙到此時,還沒有功夫吃午飯。
這幾句話宛如當頭棒喝,又如醍醐灌頂,韋千里登時呆了。王若蘭不大明白武功之道,但她倒是極關心韋千里是甚麼人,難道就是她的心上人魏景元?
三人一聽大喜,都一齊預先拜謝。
他說話雖然結巴,特別是傳話時掛一漏萬。但做起事來卻手急眼快,尤其是這些瑣事,他根本閉著眼睛也弄得十分妥貼。因此帳房先生顯得十分滿意,連連點頭。等他掃好,另有人已泡好茶水,抹拭桌椅窗門。又另有人擦好兵器架上的各種兵器。
金童許天行出房後一見是他,早就打消了疑念,這時取信一看,信封上寫著「煩轉孤雲師侄親啟」幾個字,不由得啊了一聲,問道:「這封信是甚麼人送來的?」
韋千里退開一旁,金童許天行斥道:「你還不與我退下?」韋千里唯唯應一聲,退出大廳。
翌日,陳進才陪同韋千里到處暢遊。陳進才十分真誠地表示過他覺得韋日昌(韋千里的假名字)十分對勁,捨不得立刻分別,故此準備陪逛個三數日。
金童許天行道:「我們江浙境內的鏢局,曾經秘密舉行過兩次會議,但大家都明知無能為力,只好準備榆樹莊規定抽佣標準時,便照數付給……」他有點赧然地斜睨徐若花一眼,徐若花卻毫無表情。
韋千里傲然跨前一步,正好是在兩丈距離之處。但那毒章仍然不動。只等他再上前一步,軟臂起處,準得把韋千里攫住。
但現在已瞞不過韋千里,他尋思一下,便道:「老人家你不必著急,這件功德事我一定幫忙,但請你稍等一等……」
他奔出董府,忽又折回頭,左張右望,居然被他找到帳房。
七步追魂董元任呆了半晌,嘆口氣道:「你這幾句話,乃是我一直最渴望聽到的話,這足以證明你對我尚有感情……」
「……還有那韋千里小子,我若今番見到他,非手刃了他,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這個大胖子的身軀,起碼當得韋千里四個。但頭顱和雙掌雙腕,都一如常人般細小。只有雙腿其粗如桶,是以站在地上,其穩如山。那大胖子頭髮全部銀灰,眼突眉粗,鼻子鈎如鷹嘴,頷下一部銀灰短髭。形狀既兇猛,又甚奸狡陰險。
那便是韋千里若然現身,毒章勢必能在兩丈之內,捲搭住韋千里。只要毒章一動,他便可以運集全身功力,先斬斷纏住自己的兩條軟臂,然後就疾急直取毒章,毒章不得不發出內丹抵擋,他便趁機奪取。假如事成之後,韋千里僥倖不死,他仍將要贈他靈鰻套。於是第二條毒計又出。那便是在他足上的那一對靈鰻套,已沾有毒章奇毒。厲七公本身有專御百毒的靈藥,不但不畏套上之劇毒,而且還抹了藥在鼻中,亦不怕毒章身上一丈之內的毒氣。韋千里只要伸手一接靈鰻套,不出三步,便登時毒發氣絕。這兩條毒計陰惡異常,那兩對靈鰻套決計不會真個落在韋千里手中,此所以厲七公有恃無恐,把靈鰻套的妙用好處都趕快說出來。
再過了一天,他忽然發覺陳進才流露出鬱鬱之色,一似懷有極大的心事。但他也不敢輕率動問,便央他帶自己到青樓秦館去觀光一番。
韋千里疑疑惑惑地瞅住他,心中老大不舒服,卻因此事乃一件大功德,決不能袖手而退。便緩緩走出蘆葦,離那毒章尚有三丈。他乃是在那毒章側後方,厲七公叫道:「你移到側邊來,好叫這孽畜看得見你……」
韋千里自己讀的書頗多,見那商賈話說得不俗,便笑道:「多謝陳掌櫃的美意,只是小生那好相擾?」
原來韋千里因心中浮蕩著徐若花激勵之言,陡然變得十分勇敢。當他瞧見俞勝用內勁震碎墊碟的功夫,也不知這種功夫是深是淺,只知自己好久以前,也能夠這樣子辦到。現在要是由他這樣子震法,那個墊碟非完全震成粉屑不可。當下一鼓作氣地換了盃茶上去,雙手暗中用力,抵抗對方震碟之力。在他那種應付法,真是割雞用牛刀,假使他不是這麼暗昧無知,早就可以乘隙將對方內力潛迫回去,把對方當場震死。現在他一聽人家明日還要來,語氣又含有濃重挑釁的味道。這使他心膽一怯,就像一般人畏懼專門死纏的流氓一樣。是以打個冷戰,躲在一旁。
王若蘭如有所悟,想起了那個心心相印的魏景元,敢情不是真的他?怪不得早先見到他時,會這般吃驚模樣。
在那圓桌也似的柔軟軀體之下,共有八條柔軟長臂。但前後的兩對長臂特別奇怪,一對出奇地長,直搭在岸地上。後面的一對卻特別短,縮剩數尺之長。左右兩旁的四條軟臂則一般長短,都有丈七八之長。是以教人一眼看去,便知那怪物兩對長短懸殊的軟臂,乃是因為前面的一對伸得特別長,故此後面那對便縮短了。
他覺得胸襟為之一闊,詩興大發,但策馬沿和-圖-書湖走了好遠,還得不到甚麼好句,便把作詩的念頭打消。
韋千里冷不防一抬眼,只見胖龍厲七公面上表情陰毒險惡。見他目光射來,趕快改變。
歇了一下,他道:「這一點的確在下無法奉告,只因孤雲道長和徐家兩位少俠走時,並沒有對在下說要到甚麼地方去,更沒有留話說幾時回來。在下不過是攀交上名派的高人,引以為榮,其實沒有甚麼約定。」
韋千里當晚有如驚兔躥逸,眨眼出了城,也不知奔向何方。他雖然怯懦無膽,但卻非是愚蠢之輩。因此當草上飛俞勝現身襲擊之時,忽然想到人家會預先在此處攔截,一定已看出他便是日間獻茶的小廝。於是他決計不敢回鏢局去,一味落荒而走。
他本人也是個毒物大行家,縱目一看,已知其中隱伏有絕毒怪物,當下大喜過望,便直闖上來。到了泥沼前,用心察看許久,這才知道竟是隻千載罕逢的巨大毒章。
目光到處,恰好見到厲七公獰笑方歛,心中一動,不由得又遲疑起來。
大戶人家總不免會有些醜聞穢史,同時這些能夠爬上顯達之位的人,許多都需要毒辣和卑鄙的手段,這一點韋千里最為反對。他讀的書不算少,因此他知道「人格」是甚麼一回事。一個人必須有所不為,才能算是個人。譬如是個守財奴,他盡可以做個守財奴,但假如因為他貪錢的性情,因而為了錢甚麼都肯幹,或者拔一毛而利天下都不肯為,這就變成卑鄙下賤,要受世人唾罵。
「陳兄你何必匆促乃爾?」韋千里愣然問。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敢出言,旁邊的韋千里羨慕地凝視著余老三。
「這些銀子全都是不義之財,我何不通通拿走,賑濟窮人?」
徐若花道:「一個人不能奮發為雄,雖說處世立身,以忠厚為本,卻又流於沒用之譏。」說到這裏,只見韋千里睜大眼睛,不住點頭,心想這廝居然聽得懂這些道理,甚覺暢快,便又道:「你年紀尚輕,還大可以掙扎奮發呢!」
這次韋千里真的動了疑心,因為假如他做的事是為了彼此有益,厲七公豈會露出獰笑。縱然不囑咐他小心,也不該老是催他上前?
這條計策甚妙,他不但真的這樣辦,而且一連奔了兩晚,白天則躲起來大睡特睡。當然他也沒有法子睡上一整天,剩下的時間便找出那紫府奇書,細細學那「九陰掌法」。
但驚慌是一回事,他本能地躲避襲擊又是一回事。只見他身形一晃,明明是個猛勁去勢,卻忽然一旋,躬身從俞勝掌下鑽過。
陳進才道:「現在已是午時了麼?啊,我要出去一下,然後便返回金陵……」說著話時,已推杯而起。
說到這裏,那頭毒章又開始拖他,發出嘶嘶的刺耳異聲,使得韋千里渾身都起了疙瘩。
霧山袁八公身形微晃,一陣破空之聲方起,他的人已到了他們面前。
這美少年正是膽小如鼠的韋千里,他本已聽到裏面孤雲劍客的警告聲,以他的身手,莫說立刻退開,便是要徐若花出來時看不見他的逃走身形,也能夠辦到。然而該死的韋千里反而因突然一驚,居然不會動彈,及至人家掀簾出來那一剎那,他早已瞥見乃是那位清麗如花的徐若花,又為之再一驚,徐若花出手如電,指勁風烈,壓得他本能地閉上眼睛。
大約淌了七丈餘,忽見前面遮斷目光的蘆葦,已經變得十分稀疏,可以透視出去。那邊竟是一大片空地,約摸有畝許大小,空地四周,完全長滿了蘆葦,因此外面的人,不論轉向那一面,都瞧不見這裏面竟有塊空地。
許天行自知打不過這大盜,不敢貿然發作,只好詐作不懂,大聲道:「快換過一盃茶來!」
金童許天行出身鏢局,那知武林中還有這等軼聞,莫說是他這麼年輕,便江南武林有名的蟒鞭陳名度,也不過因機緣湊巧,曾聽少林高手,如今的達摩院監院大師怒尊者提過。否則他也不知那武林中邪派中,尚有所謂九大惡人之事。
現在他躺在一張大床中,衾香枕軟,教他疑為誤人天台仙境。他已漸漸鎮定過來,想道:「韋千里呀,你先別碰上事就發慌。這些日子來,我老是懷疑那大名鼎鼎的草上飛俞勝何以這麼草包,給我無意中用出『紫府奇書』中的一下,便把他整個人撞得跌下屋去。現在看起來也許不是他膿包,倒是我厲害是真。試想歐陽少莊主和那許保何等厲害,黑蝙蝠秦歷更是厲害。但他們連打我幾下,又揪又扯,都弄我不倒……」
但韋千里卻十分懷疑地想道:「這胖龍厲七公何以顯得那麼情急,先用這件寶物來引誘我幫助?其實我那希罕他的東西?只要是做功德事,我還是應該出力的。」
胖龍厲七公牛喘之聲更長了,到他停下了,便又道:「老夫已與這孽畜相持了五日五夜,因老夫施展的是『地柱山根』功夫,甚耗真元,再相持下去,已無法再支撐。你即速依我計行事,老夫生平一諾千金,決不食言!」
且說那袁八公嘿然一聲,雙手一拂,兩隻大袖彷彿是兩片黃雲,分向徐氏兄妹拂去。口中厲聲道:「老朽一招之中藏有三式,你們注意……」
韋千里問道:「你為甚麼不揮劍斬斷牠的長臂呢?」
孤雲道人考慮一陣,緩緩道:「這次貧道出山,確實是有意與榆樹莊再拚一次,最可惜的是家師叔青陽道長和衡山龔前輩都不知閉關何處,看來只有我們自己動手了。幸而還好徐氏少俠們忽臨敝觀,因此聲勢大壯,現在我們所需知道的,便是榆樹莊是否另有高手投效?抑是只有鐵掌屠夫薄一足和以前的幾個人?假如只有他們幾個,我們毀了他們,等到董元任趕來,我們仍可一戰,同時那時候家師叔和龔前輩也當聞風出山。」
余老三正色道:「話不是這樣說,咱們這位老總,算是南方各鏢局中有名手底夠硬的了,許多當上老總,也不過閱歷豐富,口舌伶俐,頭腦精明而已,要真論起手底硬的,只怕還得在一般鏢頭中找尋哩!我余老三久受老總之恩,今晚總得到高昇老棧溜溜,看準那廝動靜,好讓老總早有計較。」
袁八公念頭一轉,暗忖非教他們懾於威勢,自動撤離此島不可。當下吸一口真氣,猛可雙袖一揮,登時風聲猛烈沖蕩,潛力如山,平推直湧而至。徐氏兄妹也自清嘯一聲,雙劍齊出,各使師門妙招,去破對方這股山搖地動的力量。
絲鞭輕揚,倏至如靈蛇閃掣,在韋千里面前拂動。原來她一見韋千里目瞪口呆的樣子,心中好笑,故意順手用絲鞭拂過他面門,意欲把他驚醒。
泥漿上浮著一隻怪物,身軀有如圓桌面那麼大,另外又突起一個禿圓的頭顱,兩顆大眼睛巨如米斗,烏睛中泛出可怖的光芒。
徐若花柔軟的聲音裊裊升起來:「你不要害怕,要記著是個男子漢啊……你要好好做人啊……」
陳老大把破片撿走,韋千里捧茶上前。
那隻怪物雙臂正好搭在大胖子特別粗壯的足踝上,本來紮住的褲腳,如今已經完全碎裂開,露出兩隻小腿。
董元任身形一動,已到了房門,掀起房簾一看。王若蘭差點兒昏倒在地上,她知道董元任天性殘酷嫉妒,只要讓他瞅見男子背影,已足夠使他把自己凌遲剮死。
總算那金刀太歲鍾旭一生修積善功,冥冥中免卻被穿山甲毒霧噴死之厄。原來那胖龍厲七公五日前已趕到巢湖,其實霧山雙兇尚未來到。這胖龍厲七公平生自負之甚,也沒和霧山雙兇的爪牙打個招呼,自家便先行到巢湖來瞧瞧那孤島。看完之後,駕舟欲返,經過這一處佈滿蘆葦的小島,他囊中那隻噴毒穿山甲忽然蠢動起來。
王老先生面色一凜,肅然道:「提起來武林無人不知,便是峨嵋山孤雲劍客,另外兩位是華山派的徐氏兄妹。」
韋千里道:「是個……賣力氣的窮漢……王先生命小的送來……」
忽聽房內俞勝又傳出語聲:「小子你可別怨大爺心狠手辣,大爺定要成全你這點名聲義氣!現在已交三鼓,想那鏢局中人,全是酒囊飯袋之流,誰能來救你性命?你若要命的,趕緊說出那孤雲老道和徐氏兄妹的行蹤,與及你家老總約請他們來此的用意。大爺說一不二,立刻把你放回去!」
只見那石洞通體白石,磨得十分細滑,約有四丈方圓,大倒是甚大。爐鼎安放在洞中央,爐前有個蒲團,便是鍾旭打坐所用。
徐安國慢慢道:「孤雲師叔一片愛護後輩之心,愚兄妹十分感激。但這樁事既然青陽老前輩也曾諭命愚兄妹一同前往,愚兄妹是決意要和師叔同走一趟的。」
他苦笑一下,道:「在下是身不由己,今日一別,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圖良晤?也許這一別就是永訣之時,韋兄如初日芙蓉,又如曉月楊柳,一見令人心折。在下鄙俗之夫,承蒙折節下交,此生已無遺憾!」
他發了一回怔,便匆匆忙忙漱洗,走到街上買了十幾塊青磚,也不勞別人幫忙,自個兒挑回局中。原來他就是怕讓人發現磚上腳印,故此準備趁無人之時,把那些有腳印的青磚都撬起來,換上這十多塊新磚。
兩人看時,果然袁八公每一掌的小指,都長著達半尺的指甲,平時捲縮做一團,看不出來。對敵之際,先是用那黃雲也似的寬袖。若果捲拂不著敵人,跟著垂袖出掌,再彀不著的話,指甲突然挺直射出。怪不得他的一招三式,比甚麼招數都厲害。
但他不能耽擱,趕快把那帳房先生揪下來,拉開那條棉褥,回到銀櫃之前,鋪在地上。之後便開始動手搬櫃中銀子,搬了好大一堆,那怕沒有千兩以上,這時就怕棉褥承不住重,只好罷手。
如今換了方法,曉行夜宿,途中不時發現榆樹莊的標記,但他坦然不懼,反倒一點事情都沒有發生。甚至他有時明明碰上榆樹莊的爪牙,因為身上帶著暗記,他能夠認出來。但那些人見到他,都沒有鬧出事,說得確切一點,毋寧是那些人反而露出懼色,趕緊躲開。
暗間中毫無異狀,出了外間,只見燈光兀自搖晃,一室皆亮,果然不見了危坐椅上的余老三。
陳老大一看,原來是一向最窩囊的韋千里。於是一方面喜歡他來的及時,好教自己下得台,但又怪他不該胡亂冒出來,一會兒現出怯相時,豈不更替鏢局丟人。便連金童許天行也是這樣想法,不過事已至此,還有何法?
要知道他以前是因為這套掌法變化甚多,書中圖畫的虛線太多,叫人看得眼花繚亂,還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此他一直只懂得十餘個式子,這十幾個式子總算能夠貫串下去,以後他便沒有再加研究。現在他已發現這些架式的妙處,因此他又開始用心研究。
董元任怒氣稍平,抬眼一瞥王若蘭,不由得問道:「你想甚麼?」
這時外面十分寂靜,這倒不是因為局中夥計偷懶,而是本局人手差不多都調遣出去,連總鏢師金童許天行也親自押了一支鏢,到四川去了。
徐若花一劍下沉,直取敵人下盤,劍出如風,但身形卻比徐安國退得更遠。徐安國卻運足內力,揮劍封架敵人改為齊抓而至的兩隻巨掌。
金童許天行轉面向著她,微笑道:「他是敝局的打雜小廝,姓韋名千里。姑娘請進去吧,待在下訊問這廝一下。」
驀然心頭一亮,有個念頭有如黑夜中的閃電般,倏然照亮了黑沉沉的大地。徐氏兄妹的影子在他胸際浮動,徐若花且不說她,但那位徐安國颯颯英風,背插長劍,遨遊天下。所過之處,無人敢不景仰,這種遊俠生涯,不但對良心無愧,如能掙到一份名氣,那已足以滿足他的虛榮心了!那時候他和徐若花再不是兩個懸殊的階級。
這草上飛俞勝單刀直入,問得金童許天行一愣一愣的,許天行暗忖事情太糟,當初他可是因徐若花之故,這才下決心準備最多不幹這一行,也得再跟榆樹莊鬥鬥。若是幸而獲得玉人芳心,委身下嫁,他以後在鏢行中混,還能有甚麼問題?如今卻因中間突生變故,孤雲道長率了徐氏兄妹剛剛離開,榆樹莊之人已到。
眾人都啊了一聲,露出十分欽敬的神色。須知峨嵋派是武林中四大劍派之一,那孤雲劍客輩數甚尊,如今的掌門人白雲道人是他師兄。這孤雲道人性喜雲游,仗劍飄蕩,專管人間不平事,廿餘年來譽滿宇內。幾年前雖然隨同峨嵋前輩青陽道人和衡山高手金蜈蚣龔泰,略略受挫於白骨門,但威名依然不減。數年來孤雲劍客返山苦煉,如今再次出世,已轟傳一時,大家都認為白骨門必有麻煩。
「不,他倒是長得十分俊美,若不是許保他們抓住他,我真認不出他就是當年那個小廝。」
掃目一瞥,只見屋角處有張躺椅,鋪著厚厚的棉褥。椅上躺著一個人,滿面紅光。
因為這島上沒有掩蔽之所,而男女同居一室,又有所不便,故此他們決議徐若花回到廬州暫住,每日子午兩個時辰,才駕舟在島邊巡視。
在江湖上迷迷糊糊流蕩了幾個月,弄得衣衫襤褸,囊空如洗,這時恰好來到杭州。那知一到杭州,便被董府之人認出來,硬把榆樹莊被破的罪名扣在他的頭上。若不是他身懷上乘武功,非死在七步追魂董元任府中不可。
韋千里瀟瀟灑灑地走過來,引得整個館子的客人都注視不已,暗中同聲讚歎這個標緻人物。
楊崇這時才知道徐氏雙俠的確名不虛傳,狼狽而逃。事後也不敢對別人提起,而那陳進才也不敢留在陝西,趕緊躲到南方做正經買賣。
他可就動不了身回來,呆在那兒細聽,隔了一盞熱茶時分,又聽那種難聽的刺耳嘶聲,跟著又是一陣呼嚕呼嚕的喘氣聲。他聽出這一次的喘聲,似乎比上一次要延長了一點,假使是個活人的話,一定是因為更疲累的緣故,所以才會喘氣得厲害些。
她輕輕向上一推,那廝頭顱直仰起來,露出整個面龐。徐若花微微一愣,只因這廝面目如玉,鼻挺眉修,唇紅齒白,丰神俊美之極。那許天行雖以金童著名一時,但其相貌尚不及這少年。
且說那韋千里因想起董香梅,心潮起伏,同時也從老莊主口中,證明了自家確有一身武功。於是那豪氣雄心排空裂岸地衝擊不休。
這一招主要是時間奇佳,因此兩隻衣袖快要沾上兩人劍上時,他們才剛剛移動。「嗆嗆」兩聲人影倏分,真是快得叫人看不清楚。
王若蘭冰雪聰明,立刻轉身走出房去。
此時人聲喧嘩,都紛紛起床觀看究竟。俞勝甚麼都不怕,就怕相隔不遠的廣信鏢局中人,會及時來到,瞧見他這種狼狽模樣,那時真比一刀殺死還要難過,奮力躍上屋頂,這時才發覺一條腿不大管用,不知腳指是否已完全折斷。
金刀太歲鍾旭頷首而笑,白皚皚的頭顱顯得十分有力。他道:「老朽所說要多加小心,倒是因為他們的護身魔功十https://m.hetubook.com.com分厲害,因此縱然他們給內家好手用劍砍一下,也未必傷得嚴重。是以我們必須事先留意這一著,假如那海外雙兇發起急,拚著受傷而使出毒手,卻大是可怕。」
且說那大廳之內,筵席已近尾聲,孤雲道人道:「承蒙總鏢師盛筵相待,貧道並代表徐氏少俠先行道謝。」
韋千里愣住當地,不知所措,到他想起應該問清楚,也許憑自己一身武功,和囊中充裕的財帛,能夠替他解決困難時,那陳進才已走得無影無蹤。
平靜得有如一泓死水般的生活,任何人都會為之苦悶。這世界原本就是「慾望」所組成。縱使怯懦如韋千里,也有點不安現狀起來,不過他並不知道自己何以不安。有時他會幻想自己是高官或富豪,但當他發覺做個大官或富豪也不是件快樂的事時,他便惘然如有所失。
韋千里慍聲道:「你老是說那兩對靈鰻套,我幫助你做這場功德,難道是為了你這兩對勞什子?我不要好了!」
孤雲道人道:「陳兄太客氣了,」突然面色一沉,慢慢道:「當年與陳兄等同赴開封府,至今回想,猶有餘恨……」
哼聲中餘恨蕩漾,韋千里打個寒噤,素聞這位莊主深沉多智,喜怒不形於色。今日如此大叫大嚷,顯然暴怒無比。同時他所說過的話,日後自然一定兌現。是以他也暗中替那編織在他夢幻中的愛人董香梅而打個寒噤。
「哎,已經敲過二更,余老三還沒回來……」
「快,打開大門,掛好旗幟,內內外外灑掃一遍。可得乾淨點兒!」
韋千里直覺地感到這個陳進才並非假意,自然也極樂意得到一個好朋友,於是不免也露出依依之意。
俞勝運足了十成功力,那個薄薄的瓷墊仍舊未碎,這一驚非同小可。驀見對方鬆手抽回,他也趕緊收回真力,以免連茶杯也震碎了,弄得一身水濕。
徐安國道:「其實咱們決不能瞞得過榆樹莊耳目。孤雲師叔你說可對?」
他在離鏢局不及一箭之處,便隱住身形。眨眼間一道人影,斜掠而至,雖不甚快,卻可以認出是早先那人。
俞勝身手快極,如響斯應地閃到房門,掃目一瞥院子,房簾復又落下,他一伸手,捋住房簾,輕輕抖處,整張房簾抖將下來。
耳中忽聽那江南劇盜告辭之聲,他清清晰晰地聽到,那草上飛俞勝最後說,明日再來拜訪等語。當下他忽然打個冷戰,忙忙縮回角門之後。
他根本想不出往那裏去好一些,本來以他目下的功力,大可以到巢湖那座孤島去,助徐氏兄妹一臂之力。但他又因沒有追問陳進才,是以錯過了這個機會。否則他若知道徐若花有難,必定會比其他甚麼事情都更有勇氣。
村民甚是淳樸,他放心地把馬匹和包袱放在一家村民家中,然後自個兒走到湖濱,解了一艘小舟,信手蕩出湖面。他的手勁不小,雖然不大諳曉划舟之道,但經過村民稍為指點,一刻兒功夫,已划得來往自如。
草上飛俞勝功行雙臂,暗自準備,待得那條人影掠到,驀然大喝一聲,疾撲電擊,左手護胸,右手一式「風捲雲飛」,掌上帶著悠悠風聲,勁襲那人胸脅之間。
他陰森森地笑一下,道:「你們這兩個小孩子如不知機,趁早離開此島,終將悔之無及。老朽因與你華山前輩中一位有點淵源,故此今日特來示警。現在,孩子你撿起劍來。」
只見兩朵黃雲忽然褪垂,露出兩隻蒲扇大的巨掌,忽然反抓來劍。同時聽到袁八公喝道:「好劍法,但我尚有一式。」
光是這件事也罷了,他還可以設法逃走。但因他著意打聽江湖動靜,卻讓他發現了海外霧山雙兇所派的爪牙,監視著巢湖孤島之事。當他知道徐氏兄妹正是護島之人時,便大為耽憂。只因據那雙兇的爪牙說,雙兇本領之高強,世上罕有。這次他們踏入中原,被七步追魂董元任知道了,特地派人去謁見,請他們指定一個時間,好讓董元任親自去拜候。
弄了個把時辰,剛將磚頭全部換好和藏在床下,便出去洗洗手,忽見大家交頭接耳,神色十分緊張。於是走過去聽一下,敢情是又來了客人,但卻不是甚麼好道路,乃是江南黑道上甚為出名的獨行大盜草上飛俞勝。雖然僅有他一個人,但來勢神色不善,一見到金童許天行,便說要見見孤雲道長和徐氏兄妹。
猛覺風聲迅急,由黃衫老人處射過來,本想接劍之後閃開。但襲來暗器不止一枚,其中之一正是以內家米粒打穴的絕高手法,打向他手與劍之間,不但部位準確,而且時間比打向身上來的快了一倍。
帳房中寂靜無人,他壯著膽子闖進去,只見銀櫃上有把鎖頭,他伸手一擰,那鎖頭隨手而脫。
這一點正是他們兄妹何以一套合璧齊使的劍法,便足以抵擋一等一的高手的主要原因。試想假如一個心指揮兩個身體,夾攻敵人脈門的「大陵」「內關」「間使」三處穴道。徐安國也一模一樣,捨去襲向自己的衣袖,飛劍疾刺對方右袖,他的位置稍有不同,故此劍尖取的是腕際上側的「太淵」「經渠」「列缺」三處穴道。
孤雲道人沉重地頷首,蟒鞭陳名度這時主張散席,到後面細談。於是在一番寒暄應酬之後,五人又在鏢局內進的一個小院落的上房中坐談。
但見一朵巨大的黃雲由天而降,起初降勢不快,而且微微盤旋而下。但一到臨頭之際,呼呼兩聲,那兩朵寬袖化成的黃影分別拂到。
但徐若花芳心為之震動的倒是因為這少年長得太俊美了,驟出不意,反被這個俊美的面容闖入芳心深處。
想著想著,不覺往前移動。那大胖子喘聲一歇,突然大聲道:「這是千載罕見的毒章,渾身皆有劇毒。老夫不合低估牠的道行,以至被牠以續臂增長之法,退出老夫擲劍穿山的威力範圍。這隻毒章再過一年半載,便將為患生靈,巢湖周圍百里之內,人畜無能倖免……」
他忽然覺得那泥沼氣味甚是嘔心,暗吃一驚,忖道:「我現在的功夫甚為精純,等閒不會有嘔心現象,大概那毒章果真極毒,哎,那大胖子鼻子下面有點粉末痕跡,相信是已經塗了藥……」
策馬來到湖邊,放目縱觀,只見湖光接天,一片茫茫,鞋山、孤山、姥山三座小島點綴湖波中,風景佳絕。
這時在巢湖中的小島上,正自劍拔弩張,萬分緊張。原來一葉扁舟,飛駛向孤島來。那葉小舟只有一個小童操槳,也沒有掛帆,卻行得又快又穩,似在波面上行。
一時束手無策,站著發怔。忽見人影印在窗紙上,他又想道:「那廝果然還未就寢,我剛才若是冒失上去,已著了他的道兒啦……」登時又覺得十分興奮,因為他的猜想果然沒有錯。於是他嘗到了勝利的喜悅滋味。
那客人正是江南劇盜草上飛俞勝,這時客套話已說完,轉到正文。「兄弟是接到榆樹莊的指令,特地來拜見總鏢師,同時也要拜晤峨嵋華山的高人,可惜他們先一步走了,敢問總鏢師,那三位高人勢必和貴局有聯絡,幾時兄弟才能見到他們?」
草上飛俞勝冷笑一聲,道:「總鏢師何必戲弄兄弟,我們坦誠相對,豈不痛快?」
韋千里慌忙搖頭,但隨即又改為點頭,吶吶道:「小的……小的聽到幾句……」
厲七公瞪眼道:「老夫出言,從不更改,這兩對靈鰻套一定送給你。」說到這裏,聲音又自放軟:「你再踏前兩步,那毒章便會轉身看你了。」
孤雲道人和徐氏兄妹連忙遜謝獎語。鍾旭又道:「你們只要屆時助我抵擋那兩個大魔頭一個時辰功夫,我便可以出手助戰。但容老夫說句坦白話,那兩兇俱有護身魔功,尋常掌力傷他不得,只有崆峒老前輩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太乙氣功,能夠破他護體魔功。此外,如用鋒快利劍,加上內力造詣夠深,也能傷得他們。不過饒是有劍在手,也得多加小心!」
韋千里一眼瞥見,已經暗自叫聲「我的姥姥」,頭皮發炸,毛髮盡豎。
那黃衫老人細看這青年劍客一眼,突然宏聲大喝道:「徐安國,你的妹子不在麼?」
一個人插嘴道:「小韋一定是瘋了!」
陳進才用盡手段,打聽到一點頭緒,心知自己雖然事隔兩年,但因震秦中楊崇記恨在心,這一回一定黑名單中有份,是以憂形於色。
韋千里道:「牠已瞧見我了,但仍不理會我,為甚麼呢?」
深夜的景象對於他毫不陌生,只因他幾乎每一晚都會悄悄出來活動一下。日子長久了,他自然會碰上夜行人,起初他甚是驚惶。後來次數多了,他便變得十分有把握可以避開夜行人,一則他從未遇到過腳程比他更快的人,二則黑夜中躲避極易,此所以他會毫不猶疑便決定夜間去探那草上飛俞勝一下。
鍾旭豪爽地笑道:「你們三位來到,老夫可就安心了。孤雲的武功我所深知,至於徐家兩位小友,名門嫡傳,自然也不弱。尤其近年來聽到兩位小友行俠仗義的種種事蹟,更教老夫心折。」
徐若花施展出嫡傳華山劍法,二十招之內,把震秦中楊崇兵器磕出手,還削掉他一大片頭髮,這還是她手下留情而已。
金童許天行忙起身謙遜,眼光瞟過徐若花,只見她也瞧著自己,心中暗喜,重復落座。
他頓一下,惘然道:「但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要我做甚麼都可以,但我一定要懲戒那些背叛我的人……」
董元任回頭,冷笑一聲,王若蘭更加驚懼,渾身發抖。
厲七公掩飾地乾笑一聲,道:「你怎的還不走過來?」
他們都點頭同意,忽地孤雲道長和徐安國兩人凝視門簾外。孤雲道長低低道:「外面有人!」
當他一說出霧山雙兇的名頭,徐氏兄妹立刻對望一眼,如有所悟。蟒鞭陳名度這時道:「哎,這群魔頭還在世上麼?記得在下剛出道時,曾經聽過少林怒尊者提及過武林邪道中有所謂九大惡人,但三十餘年來已經各自返回故巢修煉,他們一則已經闖夠了禍,血腥滿身。二來正派中好多位高人曾經會商過,決定聯合對付他們。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位如今已年逾百齡的風塵奇人三危老樵金莫邪老前輩,在三十多年前忽然出現,那時候他已經隱跡了二十年。這次出世,找到九大惡人其中五個,都削下一隻右耳為記號。其餘四人聞風歛跡……可惜幾年前,這位一代景仰的奇人出現在我們面前,但我們竟無人曉得。倒是那董元任幼時曾隨他師父西門陽冰見過他一次,道破了這位老前輩的來歷。這位老前輩曾有諾言,凡是認得出他老人家的,當時必定撒手不管。是以那次三危老樵金莫邪也在這種情形下走了。」
他的勇氣雄心泛湧翻騰,使得他再也躺不住,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發現了一個要他去追求的目標,同時也是第一次雄心勃勃地環顧這世界。
他這次離開紅雲谷,三十多年來重新踏入中原,乃是因為海外霧山雙兇所約,同來對付死對頭金刀太歲鍾旭。那霧山雙兇除了帶同能夠炸碎大石的「五雷火彈」之外,還特別去約他,便是因為他有一隻異獸,乃是穿山甲的異種,不但能夠穿山裂石,同時還可噴毒霧傷人。是以霧山雙兇特別約他同來,打算暗中由他放出那穿山甲,潛入石洞,噴出毒氣,正面則由霧山雙兇進攻。縱然有甚麼高人守護,也必能制敵死命。
韋千里點頭道:「原來是這緣故,我再走近一些。」說著,又向前移動。
於是他跟著陳進才,走到那燈紅酒綠的繁華銷金窟,觀光一番。但他始終定不下心來,眼前雖是花枝招展,如人眾香國中,但他依然不時會想起徐若花的面容,親切而溫柔的眼光,凝視住他。陳進才也是恍恍惚惚的,毫無心緒。因此他們坐了不久,也就興致索然地離開。
現在他該如何下手去救余老三,這的確是極大的問題。目下他雖然勇氣倍增,迥非昔日,但終及不得行俠慣的武林名手。何況他根本不知自己已身懷絕技,僅僅知道自己輕功很不錯。是以叫他逃跑躲避,他倒是有點信心。若要兵刃相見,他可就不知所措了。
「在下已從老人家剛才露的一手催舟氣功,窺知在下功力懸殊,但大丈夫一諾千金,雖死不悔,希老人家見諒……」
徐氏兄妹和孤雲道長約好的訊號,便是一見敵人來犯,便撿塊石子擊在堵洞大石上,孤雲道人聞警便自現身。可是現在的情勢,迫得他們兩人連撿石報警的機會也沒有,是以兩人都不安得很。
怪聲乍歇,大胖子頭上冒出一陣白氣,同時張大嘴,發出那比牛還要響亮的喘聲。
「蠢才!」胖龍厲七公禁不住怒聲斥罵,但立刻想起目下正是求人之際,豈可開罪人家?便立即轉變口氣道:「我要是能夠,還不動手麼?我已和這毒章相持了五日五夜,只要動彈一下,便得被牠拖下泥沼去!」
霧山袁八公一聽「老魔頭」三個字,登時臉色微沉,冷哼一聲。徐若花繼續道:「我早已隱在此石之後,你一搶上島,我哥哥一定閃退,我趁機會扔劍給他,豈不是可以擋你三五十招?然後我又趁你們纏戰之時,過去把劍拾起,那時雙劍合璧,起碼可以和你走上千招……」
王若蘭吁了一口氣,款款走到房門,探頭一看,裏面空蕩蕩的,那有一絲人影。不由得芳心一沉,不知他躲起來抑是已經跑掉?但她忽然又湧泛起一股憐憫之念,走到董元任身邊,撫著他的胸膛,柔聲道:「相公,你放過那些人吧……」
韋千里一聽那廝竟要見徐氏兄妹,已知道不是好路數,忽然生氣起來,怒沖沖往前就走。
她正要勒馬停走,突覺絲鞭一震,居然脫手而出。假如她不是沒有套住手腕,只怕自家反而要栽向馬下。
他終於逃返店中。若果他潛到廣信鏢局去,必定探到那余老三的下落。原來金童許天行雖然自知敵不過草上飛俞勝,但後來得知余老三賣命去探窺敵人動靜,至今未返。這時豁出性命,也得去高昇客棧瞧瞧。
「奇怪,那劍分明可以斬得著他的腳踝,只要他沉臂一揮,不是可把那章魚的兩條長臂斬斷麼?他為甚麼老是舉劍呆立呢?」
這一剎那間,她恢復了女性的矜持,疾然一撒手,頭髮又垂覆下來,把那張俊美的面龐掩住。
想到這裏,眼前猶如露出一絲曙光,把他閉塞已久的心靈漸漸照亮。徐若花的聲音又響起來:「你不要害怕,要記得你是個男子漢啊……」
大家都寂靜地等他閱信,片刻之後,孤雲道長把信摺疊起來,落座之後,這才緩緩道:「此函乃是家師叔親筆手諭,他老人家前數日聽聞貧道等來江寧的消息,便著人將此諭帶來。如今事情略有變化,因家師叔近年在茅山頂閉關煉功,每半年才下山辦一點日常用物。如今尚有三個月,便可大功告成。適好有一老友,因煉靈藥,必須有人護法https://m.hetubook.com.com守爐。本來力邀家師叔,但因家師叔自己也在要緊關頭,不能應命。那位前輩無法,已返山半月之久,不知後來是否有煉靈藥,只因這位前輩昔年鋒芒太露,不但結有許多厲害仇家,而且在四大劍派中,只有家師叔是他的朋友,其實各派高人,都與他不大對勁。
他猛可一咬牙,棄舟跳上陸地,謹慎非常地直向這大片蘆葦腹地淌進去。徐若花的倩影,不時在他腦際閃過,這可大大鼓舞起他的勇氣。
袁八公由陰沉而變為驚奇,隨即哈哈一笑,道:「小妮子心思果然靈敏,可惜太過自負一點。你們是華山當今掌門人金蓮老尼的門人,大概沒聽她講究過我霧山護身神功的妙用吧?」
「貧道意欲邀總鏢師及陳兄散席後略談片刻,陳兄可有功夫?」
其實他素知霧山雙兇殘孽如山,本來甚為不齒他的為人,可是一來因對方似乎全無惡意,是以不便惡言相向。二來對方提及師門淵源,他雖不十分明白對方和師門有甚麼淵源,但這樣卻又不好不先客氣一些。
晚飯之後,眾人都覺得心情十分沉重,一種風雨飄搖的危局氣氛,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上。
徐若花問道:「他是誰,叫甚麼名字?」
韋千里剛剛買物回來,在街上迎面碰見孤雲道長徐氏兄妹等騎馬而來,卻見徐若花秋波一轉,凝眸斜睇,把個韋千里弄得呆了,有如泥塑木雕,痴痴站在道旁。
「是敝局的打雜小廝。」
「那賤人……哼,一定是曲士英那畜生把她拐走。這兩個畜生,若然我董元任無法見面則已,一見面我可不容分說,先下毒手廢了他們武功。然後叫他們嘗嘗七七四十九日的大閻羅毒刑滋味,哼……」
滿腔熱血,登時沸沸騰騰地翻滾起來。想那余老三明知鏢局絕無人會來救他,尚且如此硬骨頭。可知一個人果真需要勇氣,才能創造一些甚麼。
他停步凝眸打量一會,就這一剎那功夫,又有一個房間燈光熄滅。
韋千里鼓住兩腮,忽然一掙,道:「我去瞧瞧那大盜長得像甚麼東西……」說著,掙脫去了,剩下一群夥計直在發愣。
他聽出聲音來路,正在蘆葦深處,不由得疑惑地眨眨眼睛,忖道:「這聲音這麼難聽,一定是一種奇毒的蛇類,我不懂捕蛇之法,還是趕緊躲開為妙……」
他在金陵逛了幾天,游過附近許多名勝。說也奇怪,當日他猥猥瑣瑣,完全是天生做賤役的骨格。如今一換上華服,不論談吐舉止,都變得十分大方。相貌又長得俊美,誰都認定他是個世家子弟。
余老三哎了一聲,似是穴道已解,俞勝又道:「你軟麻穴雖然尚未解開,但卻能開口說話。如今你想定了沒有?別耽擱大爺睡覺的時間。」
有人搭腔道:「老余你這可不是白說麼?咱們有此能耐,早就當上總鏢師啦!」
眨眼間那葉扁舟,已在他釣竿前面兩丈處突然停住。徐安國眼睛抬也不抬,看看這個老魔頭怎麼辦。
徐若花問道:「老前輩煉的是甚麼靈藥?可以讓後輩們增加點見聞麼?」
陳進才逃到華陰,卻被楊崇孤身追上,剛剛擒住,恰好徐氏兄妹由華山下來,路過華陰,見了此事,便伸手管這閒事。
大廳中擠著許多人,有兩個平日張揚跋扈得很的鏢頭這時都肅立噤聲。韋千里更加覺得來客身份尊貴,直著脖子去瞧。
那扎蘆葦剛剛向前一伸,呼呼兩聲,風力激盪,原來毒章兩條軟臂分開攫抱而至。來勢快如電閃,韋千里根本沒有考慮餘地,雙手一推,身向後退。
只聽那袁八公又喝聲「好」字,上半身原式抓出,下半身忽然飄飛起來,變成平躺空中絕美姿勢。
韋千里但覺那大胖子的眼光有如兩道寒光的電光,隱隱含有凶險的味道,登時渾身都覺得極不自在。這時他一則要聽那大胖子說下去,二則他又怕石碑一擲,那隻毒章臨死掙扎,會把那大胖子拖下泥沼去,是以不敢妄動。
金童許天行明知自己比起座中四人,最不濟事,但事情發生在自己鏢局內,同時剛才說出鏢行同仁會議真相,早有怯弱之嫌,這時為了表示勇氣,霍然離座。
韋千里心慌神亂,答不上話,雙手一伸,原來手中一封信,剛才是藏在背後,是以都沒有瞧見。
厲七公怒聲道:「你這個少年怎的如此婆媽,比女人都不如!」
但還有一樁奇事,便是在那怪物雙臂搭著的岸地上,站著一個大胖子。
一時興致勃勃,便驅馬馳到村中。
原來他忽然動了遊湖之興,心想反正他不能躲在房間裏而希望董香梅忽然闖進來。這個希望比之守株待兔更為渺茫。因此他不管甚麼地方,都不妨走一趟,在外面總比在客店裏機會大些。
兩人又飲了幾杯,談得十分高興。陳進才後來便滔滔不絕地說些武林軼聞給韋千里聽。
那人當她倏然出現時,驚得啊了一聲,此時見五指迎面抓到,也不會閃避。徐若花微哼一聲,直到五指只差兩寸便沾上對方面龐時,這才陡然收回真力,但手勢未停,忽地一抬腕,五指已抓住那人垂下來覆著額頭的頭髮。原來她剛才的一記煞手,用意是測驗對方功力多於傷人,是以力量能夠在極危急時陡然撤回。
燈光照射出來,院中為之一亮,但見一條人影,急如離弦之箭,從房中射出來,一沾院地,便飛上牆頭。
王若蘭面色登時蒼白得難以形容。
正要動身回去,忽又聽到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宛如一個壯健如牛的大漢,走得氣促時的喘聲。這一陣喘息之聲,也是隔了不久便沉寂了。
他也問起韋千里身世,韋千里早已編好一套,便道:「小生祖籍許昌,這次費了許多唇舌,才說動嚴親,准許出門遊玩,因此走了不少地方,開了許多書本上沒有的眼界……」
王先生大聲吩咐道:「老總再過一個時辰便可以回到鏢局來,今天你們得特別規矩些,因為老總這次回來,同行還有三位朋友……」
本來那毒章遍體毒氣,迫近在一丈之內,定必中毒身亡。而在兩丈之內,任是世上第一流高手,也躲不開牠的軟臂捲纏。那胖龍厲七公平生果真是不肯食言,這刻肯以心愛至寶相贈,要韋千里露面,其實另有連環毒計,那兩對萬載靈鰻套決不會落在韋千里手中。
霧山袁八公冷笑一聲,道:「小妮子懂甚麼,我老人家不過是不讓他拾劍而已,若果真個要暗算他,剛才他逃得了麼?」
其實他根本也沒有時間可以研究那方石碑,只因眼前一幅景象,煞是駭人聽聞。
這時那伙計進退兩難,不知再換茶好抑是怎樣?猛聽步聲響處,一個人捧茶過來,道:「陳老大你把破片撿撿吧。」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掌電急擊出。韋千里想不到敵人忽然現身,心中一驚。
韋千里驚道:「陳兄何出此言,縱然人海茫茫,殊難估料重逢之日,但陳兄言中之意,使人心驚,莫非陳兄有甚麼困難?」
誰知袁八公更加玄妙,只見他手掌再張開些,忽然射出兩道白影,卻是一隻掌一道白影。其中一道直射徐安國封架的劍上,「錚」的一聲,有如用大鐵錘敲了一下似的,聲音清越異常。徐安國心中大為凜駭,只因長劍差點兒出手。
但這等高人煉藥,大都俱是這兩個時辰不能分心,否則便有走火入魔之危。那些大魔頭們當然知道這道理,因此縱使他們探知金刀太歲鍾旭在此島鍊藥,也一定揀這個時間去尋仇。
胖龍厲七公生平未曾這麼著急過,也未曾試過這麼忍氣吞聲。他見到韋千里又不移動,只好又催道:「喂,你到底是不是要幫我?我這兩對靈鰻套可真是武林至寶,試想你套在手足上,對敵時可以抵禦刀劍或各種掌力,該佔多大的便宜?你要不要……」
兩年來雖然沒事發生,但他仍然十分密切注意榆樹莊動態。這次七步追魂董元任再度出山,召集舊部,重新部署。不及三天,已殺了十多個莊中舊人。原因是當榆樹莊被破之後,這些人都脫離榆樹莊,自尋別路。董元任為了儆誡傚尤,便下令把他們殺了。
他也莫名其妙,但也置之不理。只因他至今尚不知榆樹莊被破之後,七步追魂董元任重復出山,召集舊部,重新部署。
「你妹子沒來也好,反正跟你說也是一樣。」那黃衫老人用洪亮的聲音說,震得附近湖波粼粼,功力果然驚人。「你當知我們兄弟和你華山有點淵源,故此老朽特地前來,讓你們離開此島,鍾旭那老不死和你們彀不上這種賣命的交情,你可聽明白了?」
陳掌櫃道:「相公敢是要用晚飯?此地生意太好了,難得等到獨座,如不嫌棄,就在小弟這兒一同進食如何?」
這時候在廬州城內,韋千里剛好和衣躺在床上,他感得十分舒適,再沒有甚麼擾亂他生活的事,現在他唯一需要動腦筋的,便是到甚麼地方才可以得到較多的機會——碰見董香梅的機會。
「那麼還不走前一點幹嗎?」
這天他清晨起來,獨自煉完一會內功,想起那本紫府奇書中曾提及「踏石如粉」的話,自個兒忖思道:「一個人能夠把石頭踏碎,真是說出去也沒有人相信。我何妨試一下,瞧瞧我煉的功夫究竟煉成甚麼程度?」
徐安國肚中暗笑,想道:「這霧山雙兇大概是因年紀居於九大惡人的末兩位,故此近年來給自己臉上貼金,自稱起八公九公來。那麼其餘的七個惡人,豈不都可依年齡而稱為某公?」
眼珠一轉,便走到帳房先生那裏,朝他腦袋擊上一掌,那帳房先生登時張大嘴巴,口流白沫。他心中一陣歉然,只因他怕那帳房先生醒了叫喚,故此運點力量照著紫府奇書上擊敵手法中的一個部位,拍了他一掌,那知立刻口吐白沫,嘴巴也張開了,倒不知是生是死。是以為了一條人命,不禁十分歉然。
金童許天行閃出來,一見是韋千里,大怒道:「你鬼鬼祟祟幹甚麼?」
她剛好驚噫一聲,眼光到處,只見韋千里傻裏傻氣地捏住她那根絲鞭尾巴,猶自發怔。她一時想不出道理,只可縱轡而去,連絲鞭也不要了!
原來武林中通常所謂邪道,不過是指一些恃技為惡,進而黑道稱雄的人物。如榆樹莊白骨門的七步追魂董元任,便屬於此中第一位人物。但在諸大家派中所謂邪派好手,就迥非黑道稱雄之人,並且一般江湖俗流,也不大清楚這些人物的來龍去脈。
他在客店周圍兜個圈子,確定附近沒有人埋伏之後,便飄身落在客店中。躡足走到門邊,向櫃上張望,只見櫃上掛著一塊木板上,寫滿了客人的姓名。這一點聰明,在久耽鏢行的韋千里,當然算不了甚麼。他極快便找到俞勝是住在西跨院北上房當中的一間,當下飄身飛上屋頂,復又輕巧如狸貓般在西跨院中落下。
袁八公定一下神,驀然踴身飛上半空,大喝道:「又是一招,好生接著!」
在搬銀兩之時,已瞧見有一層暗櫃,這時弄開一看,敢情全是一條條的赤金,共有十條。當下忙忙把金條藏在自己囊中。
現在被她抓住頭髮推得仰起面龐,他又睜開眼睛。兩人目光一觸,倒是徐若花心中一震,原來韋千里兩道眼光明亮異常,一望而知乃是懷有上乘武功之士。
他說得十分堅決,孤雲道長微微一笑,道:「那麼我們如今便立刻動身,不能再耽擱時候了。」說罷,又轉面向陳明度許天行兩人道:「目下既然發生此事,我們剛才的計劃,便改為不定期,仍煩兩位動員各路朋友偵察榆樹莊。貧道等幾時回來,便幾時往榆樹莊去。」
徐安國為之一愣,敢情自己故示從容之舉,反而是個絕大失著。只好尷尬一笑,答不上話來。
「相公……你笑甚麼?」
韋千里撅然站起來,他記起余老三凜然地說出「養兵千日,用在一朝」這兩句話,心中一陣激動。忖道:「我每夜偷偷練的輕功,已經很不錯了。現在我何不施展輕功,到高昇老棧去瞧瞧?」想罷,但覺興奮無比,先把房門閂好,吹熄了燈。然後換了一套黑色衣服,找出條破舊的玄色英雄巾,戴在頭上,然後推開窗戶,身形一晃,已飄落後院牆角,只見他腳不沾地,猛可提一口真氣,身形拔空而起,疾地上了牆頭。這個晚上只有極微弱的月光,反而把四下景物染得朦朦朧朧,甚麼都瞧不真切。
現在只要他一躍上前,再發一招,便可以制住徐氏兄妹。假如另一個魔頭馮九公及時趕到,更加有把握可以將金刀太歲鍾旭毀掉。
韋千里飛身而退,弄了一大扎蘆葦,然後又飛縱回來,腳踏原來的地方,先用那一大扎蘆葦開路,有如瞎子扶杖走路的光景。敢情他忽然想到,也許空手會被迫得衝近泥沼,那時臭氣更甚,倒不如弄扎蘆葦,等走得近一些時,那毒章仍然不動的話,便擲向牠身上,這樣總可以惹火牠而不必迫近。
但他老是呆站也不成啊,這麼一想,復又心急起來。俗語說得好,人急生智。但見他喜上眉梢,俊面上一片光輝,突然一抬掌,虛虛向前一按。「呼」的一聲,砂飛石走,房簾驀然掀開。
眨眼間繞個大圈子,反而到客店後面不遠處。草上飛驀然一驚,叫聲糟了,猛可提一口真氣,使出八步趕蟾的絕頂輕功,刷刷刷一連幾個起落,已到了客店後面,方一飄身落在後院,只見自己房間的窗悠悠晃動。當下顧不得驚動住客,猛然一掌擊去,人隨掌走。「砰」地大響一聲,窗戶穿了一個大洞,木屑紛飛中,他的人已如一縷輕煙,射入房中。
剩下韋千里一個人,愣了一大陣,這才走回鏢局。他雖是怯懦沒用,但並非愚笨,這時將絲鞭捲起,揣在懷中。
人影微閃,香風撲鼻,那嬌媚豔麗的董夫人王若蘭已站在床前。
幸虧這時他應該撤退,以雙劍封蔽兩人身形,故此順勢卸力,沉劍封蔽下三路。徐若花卻一提長劍,擋住上盤。
看那章魚的樣子,可是要極力將那像座肉山也似的大胖子拖下泥沼去。本來按道理說,那頭章魚比那大胖子更覺龐大,應該拖得他動。但直到那章魚用過力之後,大胖子依然紋風不動。
金童許天行笑道:「徐姑娘不要多費唇舌,他在局中已有數年,為人挺老實厚道,但就是見不得人,故此至今還是個小廝。」
四大劍派都有點淵源,孤雲道人比徐氏兄妹高出一輩,因此便落座首位。
他頓了一下,又慢慢道:「我們以一個月為期,請陳兄動員武林朋友的力量,總鏢師動員鏢行朋友的力量,徹底查清楚榆樹莊底細以及最近動向,我們數人這才忽然直赴榆樹莊。」
只見房門外站著一個小廝打扮的人,雙手放在背後,頭髮蓬鬆,看不清面目,但正因這樣,更使人覺得那廝帶著鬼頭鬼腦的味道。
徐安國內心十二萬分緊張,但外表可不露出來,朗聲詰道:「老人家,你現在打算向鍾旭老前輩動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