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若死若生 邀鬥尊前盡高手 疑真疑幻 重逢劫後非前人
她煞有介事地將他擺弄到床上,軟綿綿的衾被,如蘭如麝的香氣,使得韋千里心慌意亂,不知如何已睡到床上。
「在劍拐相觸之際,薄師叔已自一長身,左掌飄飄拍將出來。臉上現出一層慘白顏色,形狀可怖。青陽道人腳下斜踩七星,上身不動,下半身已移開兩尺有多。薄師叔左掌閃電般向他上盤印去,但這時青陽道人寶劍已疾削下來。於是兩人乍合便分,各退兩步。
小閻羅曲士英道:「我想是吧。以我本人而論,便隱隱有這種感覺。照事後師父與我講究時說,咱們的功夫,蓋世無雙。但越是神妙高明,便越發危險。試想那三危老樵金莫邪年逾百齡,只因他練的是內家正宗太乙玄功,故此能保遐齡。但若以咱們白骨門功夫練這麼久日子,則比他可要超出許多。即是說咱們白骨門的功夫能夠速成和威力極大,冠絕天下。可是毛病也在這裏,進境和威力越大越快,則危險越甚,這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便是咱們白骨門一部秘笈已經失掉……」他沉吟一下,又道:「奇怪,既是秘笈之故,為甚麼師父又說即使找回那本秘笈也沒有用呢?」
「我要休息一下。」她繼續道:「焜師兄你也得安歇了。」
「他還未及說話,師父身形一閃,宛如行雲流水般到了我面前。金蜈蚣龔泰饒他武功高強,經驗豐富,這時也禁不住身形一挫,面上微微作色,甚是戒備的樣子。
在一條窄窄的巷子裏,他飛身下地,先在巷口瞧瞧,果然瞧到路牌,寫的正是他所找的巷子。當下隨步走進巷去。這條巷子一邊是堵丈許高的牆,不知是誰家深院大宅的園子,這邊卻是一排低矮破陋的屋子,顯然是貧民所居。
他知道自己已具有不同凡響的身手,譬如他日常接觸許多武林中人,可是他知道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能夠躍到兩丈之高,然而他提一口氣,卻可拔升三丈以外。還有許多甚麼以硬功出名的人,叫做甚麼鐵砂掌黑砂掌之類的名堂,卻無人能像他那般一掌能夠把石頭拍碎,雖則未到擊石成粉的地步,卻也震裂為許多小碎塊了。
爆竹一聲除舊歲,新春已臨,萬戶更新,杭州城中,說不盡新年的熱鬧。小閻羅曲士英在新年之前已趕回來,他一直沒有和董香梅說甚麼話,但暗中卻非常注意她。
須知這小閻羅曲士英天生奇才,二十餘年刻苦鍛鍊,已是白骨門中第二把高手。是以七步追魂董元任若要取他性命,也得經過一番困獸之鬥,然後才可奏功,關於這個思想,即是七步追魂董元任脫下外衣來對付這回事,並非曲士英瞎替自己捧場,卻差不多是必然的結論。
韋千里這些動作,生像一點也沒有考慮過似的,一腳踢出收回之後,忽然驚叫失聲,拔腿往前便跑,也不知那三人有沒有爬起來追?這一心慌意亂,竟然直闖董府,身法可是快到極點,一縷輕煙似地飛上牆頭。眼光到處,只見近大門那邊一個人正沿著牆走來,可不正是那殺人不眨眼的老莊主七步追魂董元任!當下嚇得心神皆亂,伏身一竄,輕靈如乳燕投林,橫空飛渡過三丈之遠,飄落一座院子大門的簷頂。可是身形在高處,極易為人發現,是以他毫不停留,疾然躍下院子,三不管往院內闖去。
「我瞧樣子那金蜈蚣龔泰似乎極為慎重,不敢有絲毫輕視之意,至於說這兩句話之用意,該是發覺師叔心情震盪不安,故此出言激他立即出手。
「那知師父連望也不望他一眼,一逕向那瘦老頭子躬身一禮。
七步追魂董元任見他們終說不出甚麼道理,便道:「咱們現在動身,你們三人前頭走,最好想法子引他到僻靜之地,老夫才好下手。」
「雙方雖然息爭,但道路不同,沒有甚麼好談的,當下各自離開。我先將適才對師叔說的話告訴師父,他十分讚許地點頭稱是,可是我在他閃爍不定的眼光中,知道他真意並非如此。暗自忖想了許久,還不知師父究竟真意何在。」
他一伸手,輕輕拍在他的肩上,低聲道:「閣下可是韋千里麼?」
這是第二次把她抱住,雖然同樣是幾個月前那個豐|滿勻稱的小姑娘,但他心中反應大不一樣。他記得上一次是在舉家南遷時的大船上,他曾經被她的嬌軀刺|激得心波微蕩,當時他還為自己何以會被個小姑娘弄成如此而暗自失笑。現在他可不再把她當作小孩子了,這是因為有了魏景元之故。人的心理便是這般微妙,都沒有人染指之時,可能大好良田,也被棄置冷落。只要有人相爭,那怕是塊荒田,也立刻身價百倍,競相爭奪。
廣信鏢局生意蒸蒸日上,這期間以得到金童許天行為鏢師為主要原因。須知許天行本來已是名鏢師,只因在豫省被挫,是以移跡東南。但有本領的,終能見出價值,居然在兩年之間,使得廣信鏢局信譽日隆,生意十分興旺。
董香梅忽然發覺這位聲音特別冷酷的師兄,這時不但面上流露出懷念追思的神情,甚至聲音也變得甚是溫和。她道:「是的,她是在幻想美麗夢境中的一切……」口氣中儼然是作個結論,隨即又問道:「究竟歐陽二師兄怎樣呢?」原來那歐陽兄弟兩人,大的名煜,小的名焜,董香梅管叫做歐陽大二師兄。
「於是我冷嘿一聲,湧身急攻猛撲,使出白骨陰功,以無形陰柔掌力,凌厲進攻。龔泰並非不識貨之人,此時一覺出我掌力有異,連忙以最精純功力,發出剛勁沉雄之極的掌風,封住我的白骨陰功。可是就在這一上手,我已佔了先著上風,招數施展開,把個成名多年的金蜈蚣龔泰迫得進退不得。
「薄師叔在後面恨然怒嘿一聲,卻沒有說話。我見對方全都顏色變動,驚疑相顧,心知師父提議,必定不會被他們駁回,便轉身走到薄師叔面前,低聲道:『師叔你老人家別生氣,師父此舉,大有深意。』
然而他有武技又有甚麼用呢?他怕和陌生人說話往還,要他去交涉一件事情,那便是辦不到之事。這一點許天行也深深知道,故此即使是傳個口信,輕易也不命他去辦,唯恐會出紕漏。
「焜師弟嘿一聲,猛然叫勁挫腕,白骨鞭往下一沉,明看是砸纏敵劍,實則只要向左一跨步,便可將招式化為『鬼王三撥扇』,連環攻出三招,著著以鞭梢的橫骨撞擊兩處大穴。果然這一招大奏奇功,王天遠挫腕收劍,變招換式,那知白骨鞭挾著勁風,疾射而至,座位中青陽老道身後的中年道人大喝一聲,要提醒王天遠注意時,焜師弟白骨鞭招數已施展開,如狂風驟雨般連環三鞭。王天遠疾退不迭,但到第三招時,他根本已使不出劍招抵擋,當一響鞭身撩著劍刃,以白骨陰功陰柔之力,盪開敵劍,王天遠忽然重心一失,仰跌地下,正趕上焜師弟一鞭盤打而過,恰好逃得一命。
韋千里靈活地扭頭一看,哎了一聲,道:「是秦大爺?你……」
曲士英冷哼了一聲,心中道:「到底是個書呆子,此刻還看不出個好歹來。」當下手上內力潛增,只聽那個鼎「嘞嘞」連聲,竟然像冰雪向火,委坍成一塊頑銅。
董香梅啊了一聲,忽然回味過來,便搖搖頭,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足足走了五天,他才算脫離了亂山叢嶺的區域。不過他覺得似乎離榆樹莊仍是太近了一點,故此繼續往前走,沿途唯有以乞食支持,一直走到洛水。他沿著洛水,慢慢往東北方走。起初他還得行乞度日,但隔了不久,對於水上各種操作都學會了一點,便偶而上船幫工,偶而又在碼頭覓食,倒是不必再去行乞了。
「他?」她驚叫起來,一種難以形容的驚訝,使得那美麗的臉龐露出好些皺紋:「他怎會這麼樣啊?」
董香梅冷冷一震,眼睛裏流露出恐怖的神色。此刻她那受驚的心魂,隨著茫茫天風,飄飛回到千萬里外的榆樹谷中,在那綠草如茵的谷中央,一株榆樹屹立著。她彷彿瞧見那棵樹,還露出嵌在樹身上那枝白骨令的尾端。
「焜師弟哼一聲,打腰間撤下一樣特別兵器,便是咱們師門特製的十三節白骨鞭。猛然一縱步,已到了王天遠面前。煜師弟自個兒回到座位去觀戰。
廣信鏢局便在長江南岸的江寧,這個古城曾是六朝故都,明成祖遷都燕京,改名為南京,膾炙天下的秦淮河如今風光正盛,每當華燈初上之際,夫子廟前,遊人接踵,公子王孫,名商巨賈,都徵逐流連,畫舫中風月無邊。
董香梅倚在對面牆壁,在朦朧曙光之下,秀髮蓬鬆,玉顏慘淡。左前方房門響處,一個人持燈走出來。燈光把她照個正著,那持燈出房之人,驚訝了一聲,卻是個老婦口音。
她低頭想了一下,這些日子來,她也似發覺出那位美麗動人的後母有點異狀,可是她並沒有想到這一點。此刻不禁大為驚訝,又有點忿然,認為董家給她辱沒了。
親事訂在明年春天,因此,董府便開始忙起來。這時,董香梅的嫂嫂早已帶兩個兒子在這府中居住,這位小姑娘的出閣,倒是夠她忙的。
夜幕籠罩住這個使人嚮往的名城,外表上看來似乎一切都休息了,而董府之中,仍然沒有完全停止活動。
「師父為難地哼了一聲,舉目瞧瞧二師叔。二師叔似乎得到暗示,大聲道:『大哥,你那時雖不在師父身側,但師父的確是坐化的。』
許保禁不住稍為移開眼光,但隨即發覺自己這樣子,適足露出更多破綻,連忙鼓勇看他。
他一轉身,忙忙遁走,且喜人聲喧鬧,綵燈處處,更有許多孩童,提燈到處亂走,他的身形便真不容易教人發現。
他一伸臂,把她抱在懷中,呵慰道:「別哭,師妹你別哭……」
「你一定是受傷了。」她道,一邊伸出手,作出挽他上廊的姿勢:「你上來罷,即使冒著生命的危險,我也要把你藏起來……」
只見那對銳利的眼神,忽然流露出奇異的神色,那不是奇怪或發怒,反而像是驚懼,一如被獵人捕到手中的兔子的驚懼的眼光。這使得許保忽然更加膽壯起來。須知他出身江湖,甚麼事情沒有見過,這種察言觀色,欺軟怕硬的勾當,正是他的拿手好戲。
在近曉的夜色中,董香梅怯怯地偷覷師兄的神色,然後害怕地垂下螓首。她知道只要師兄秉公不阿,回去一稟告爹爹,那嚴厲的七步追魂董元任必定會立刻將她處死,她確定地知道這一點,因此心中浮起怯寒之意。然而她躲避不了他那對銳利的目光,同時覺得胸口有點翳悶,於是她求庇似地踏前一步,竟然撲到小閻羅曲士英懷中。
不過他仍然測不透師父的真正心意,「師父可能放過我,但也可能留待妥當適合的時機才將我收拾掉……」他痴痴推想著,好些人在他身邊走過,他一點也沒有注意:「我現在必須立刻決定,究竟是冒險逗留此處,測驗我的命運,抑是馬上遠走高飛,從此浪跡天涯?」
一個釘梢的漢子向許保傳個暗號,眾人同向左面瞧去,只見一個買零食的攤子前面,站著一個衣衫破舊的少年。
「焜師弟一腳成功,立地飄退,正值敵人劍光如虹,追射而至。這一騰開地位,便恰好掄鞭盤舞,一式『抽撤連環』,絞敵劍,打敵穴,招數用得甚佳。
王若蘭不停步一直牽他走進另一間房中。這個房間的佈置可沒有那麼輝煌映眼,但另有一種舒適的氣氛。
這樣過了許久許久,四周總沒有甚麼聲息,連野獸的叫聲也沒有,大概這些年來,早給奪魄郎君上官池用甚麼手段殺怕了,都躲得老遠。
他只跟她說過很少話,可是話短情長,但覺此意綿綿,無窮無盡。在縹渺的夢境中,他便能夠和她常常親熱地廝守在一起。可是他不但嘗遍了午夜夢迴,孤枕一燈那種忽然失落了溫馨夢境的淒涼滋味,如今更要因此而埋恨九泉。
歐陽焜恨恨地用右拳擊在左掌上,道:「是啊,當年咱們榆樹莊也不曾虧待他,是不?」
這兒可不是曲士英耽擱之地,他站起來,溫和地道:「師妹你好好睡一覺,醒來便沒事了,到時我再陪你到處逛逛。」
這個老婦人還未曾定下心神,向她詢問,陡然陰風乍起,手中的油燈搖搖欲滅,不禁又驚叫一聲。等到燈焰復明,就這頃刻之間,那個美麗而帶著慘淡顏色的姑娘已經杳無蹤跡。
曲士英點點頭道:「那是卅年前之事,我那時剛投入師門,雖然僅有八歲,但印象仍甚深刻。」
董元任有點忿怒道:「真氣人,這是甚麼江湖?嘿,難道我想退隱也不成麼?好罷,要掀起腥風血雨,那還不容易麼?」
他忽然瞧見她流下淚來,不禁大大吃驚。淚珠在燈下發出閃閃光芒,她徐徐舉袖拭掉。
曲士英嚴厲地盯著她,緊閉嘴唇,沒有立刻做聲。
「師父朗聲道:『還請老前輩按照昔年規矩,讓晚輩等自行解決。』
「你倒是趕緊上來啊!」她在廊上叫喚,聲音仍是那末嬌軟動聽。
但他隨即發覺自己的忿怒似乎弄錯了對象,以他這麼一個理智的人,似乎不該隨便發怒。他一拂袖道:「我想休息了,我還得仔細想想。」
「兩個老頭子這才知道一時急了,齊齊起座而鬧了笑話。當下商談幾句,結果由金蜈蚣龔泰出來。那瘦老頭子又離座走過來,我在這個當兒,繼續教了兩招,把個大名鼎鼎的孤雲劍客迫到差點兒歸了座。
他先練坐功,按著後頁的秘訣,以心馭氣,依照書中第七八頁所畫的坐功圖樣,丹田之氣,沿著圖中那人身上的紅線,走遍百體經脈,穿透十二重樓,復歸氣海。起初他不過是自己冥想著有這麼一道氣穿行不息而已,但到後來因為練那行功五式而得到助力,很快便見靈效。
「我永遠也不懂。」她提高聲音道:「你這個人太奇怪了!」
「我知道你心中很痛苦。」他大膽地率直道:「當然更知道你為甚麼痛苦!可是……這似乎已被命運安排了,雖然想努力掙扎,總是徒然……」
這三下連續的痛擊,可不是鬧著玩的,每一下力量雖是剛柔不同,但若是平常人捱上任何一下,準保立時往閻王殿報到。
於是,這位女性出現了,瓜子形的豔麗面龐,汪汪媚眼,細細彎彎的眉毛,跳動著一種魅人的風韻。她的眼睛裏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嘴角微微噙著微笑,一種令人心動和憐憫的微笑。
「須知劍之一道,大凡劍勢平出,在敵則易於撩開,在己則門戶大敞,雖狠卻不穩。這種道理,王天遠豈不明白?分明是有心輕視。我一見他出劍,立刻知道這廝雖然是使出峨嵋陰陽劍法中著名的『天狼中矢』之式,可是以他的功力火候,這一招用得破綻多於威力。若是我出手時,這m•hetubook.com.com一招便可將他立斃掌下。
「驀然廳上有人咳嗽一聲,那嗽聲顯得中氣內力俱已臻達化境。我不由得心中一駭,暗想此人功力遠在我之上,轉面看時,敢情師父穿著一件白紡綢長衫,足踏無憂履,一搖三擺地走出天井來。金蜈蚣龔泰抖丹田朗朗長笑一聲,屋瓦也為之震動。
「啊,師妹怎麼啦?」
歐陽焜沒有注意到她,自言自語道:「我特地來請師伯趕快去找那小子,把那廝千剮萬剁,剝皮拆骨,卻還難解我心頭之恨!」他咬牙切齒地,發出刺耳的磨牙聲。
惘然發一回怔,忽見董府匆匆衝出三個人,跟著人影一閃,七步追魂董元任也隨後出來。
小閻羅曲士英三番四次要和董香梅談談,可是自從新年過後,一連十多天的晚上,他都悄悄徘徊在她的房外或者屋頂上,卻始終沒有勇氣闖進她的閨房,那個他曾經進去一次的房間,而且就在那一次,這位已屆中年的武林高手,悄悄地付出了一生中全部的情感。此後的三年來,他痛苦而堅忍地等待著,等待著一個渺茫的機會。可是,到頭來他終於懷著破碎怨憤之心,北上京師。
「瘦老頭沉吟一下,然後環顧眾人一眼,只見一干人中,別說年紀較輕的,便連青陽老道和金蜈蚣龔泰兩人,也自面露詫駭驚疑之容。顯然這兩人仍不知他是何許人,當下大不服氣地搖搖頭,道:『偏偏趕上你這孩子認得我,這樣說來,我豈不是要走開?』
「那瘦老頭在我身旁站定,歇了片刻,見我沒理睬他,忽然又走回座位去了。我深知黑蝙蝠秦歷的造詣功力,這時見他略略屈居下風,便低聲指點他的招數。早在敵招欲發之前,制機佔先,果然秦歷一連三招,便將孤雲劍客攻退五六步。本來在兩人交手之時,出聲指點,大犯武林禁忌,但我卻存心激那兩個老頭出手,故此這等做法。
董元任為了兒子董紹宗的前程,好不容易巴結上一頭親事,將董香梅許字吏部侍郎王稽山的兒子王鴻飛。這是桂子飄香時節的事,董香梅一聞這消息,不禁失眠了四五晚。小閻羅曲士英知悉此事,立刻自個兒出門去了。
「就在我們打了不到五招光景,那邊薄師叔大叫一聲,忽然飆身後退。敢情那僅餘的左腿上,鮮血湧冒,轉眼把褲角染紅了一大片。我暗想道:『師父早先示意我以後輩身份,強行出手纏住金蜈蚣龔泰,這樣另一強敵青陽道人便由他對付。於是不但我可免艱鬥力戰之厄,而且師父也可以預先知道龔泰潛修數十年,有了甚麼特出驚人的沒有。可是現在我卻希望他趕快和那老道動手。這樣等到他忽然創敵之時,我也可以趁敵人心神驟分之時,乘隙傷敵。』然而師父卻沒有立即動手,只命黑蝙蝠秦歷等人小心壓陣,並且替師叔裹傷。自己卻十分悠閒地和青陽老道兩人,一面談說,一面看我們拚鬥。
「老實說,我的白骨陰功造詣已深,這種功夫威力無倫,而且不大損耗真元,因此五十招過後,金蜈蚣龔泰因須以本身精純內家真力,隔空封我的陰功,是以極其吃力,招數之間,顯出鬆懈下來的跡象。
魏景元完全聽不見他後面調侃的話,心湖上被一陣波濤浪湧衝擊著。他似乎瞧見一位花信年華,美麗而又溫婉解事的美人倚舷微笑,望著岸上的他。
那人果然驚訝地坐起身來,頭上辮子有點蓬鬆,可是面白唇紅,眉飛鼻挺,年紀不過在二十歲上下,丰神俊逸,朗朗照人。
「我先試他掌力如何,故意以陽剛掌力,迎頭猛擊。龔泰微一坐身,兩掌以『雙撞掌』之式,疾擊而出。
小閻羅曲士英道:「我只叫他別再說話而已。」簡短地回答一句,低頭但見她露齒微微一笑。
原來這部紫府奇書源出道家,本來世代相傳,甚是秘密,後來被一個道號明月的弟子偷攜離開崆峒,並且入世還俗。仗著這部秘笈所練的功夫,橫行天下。直到後來,這位明月道人忽然徹悟前非,重返玄門,卻無面目再回崆峒。然而這部紫府秘笈本是鎮山之寶,因此必須託人帶回崆峒。
「青陽老道人冷冷道:『董元任你還漏了一樁,方才那位老人家說,你們白骨門的人,終必要走火入魔而死……』他歇了一下,兩道電光也似的眼神,掃過我們這邊的人,果然薄師叔歐陽兄弟等人俱都翕然作色。他又繼續道:『貧道本可任由你們惡滿自斃,但武林朋友以及一些善良百姓都等不及……』
韋千里痛極一叫,猛然一甩右手,歐陽焜本已牢牢扣著他的脈門,按理說他已不能移動,可是他這一甩,勁道奇大。歐陽焜猝然一驚,同時也想到韋千里何以能夠用力甩手的怪處,不由得如響斯應般一鬆手。惚地一響,他可來不及縱避,已被韋千里這一甩手的勁道兜將起來,整個人飛起丈許之高。
但見殘燭尚明,帳子高懸銀鈎上,魏景元全身扭成一團,睡在裘被之上。這位母親嚇得連手上的油燈也掉在地上,幸好那燈焰立刻熄滅,沒有惹出火來。她撲到床前,扳動兒子的身體。哭叫之聲,把旁人都驚醒了,群集房中,當下有人幫忙捏人中,找薑湯等等,鬧到天亮,魏景元悠悠醒轉,身體恢復原狀。原來他在知道自己變成聾啞殘疾之後,心中一急,竟然全身痙攣昏絕過去,倒並非是小閻羅曲士英所下的毒手。
曲士英緊摟著她豐|滿的肉體,渾身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生像那快要斷絕的弓弦!多年心願,已開始實現,現在縱然有甚麼後果,他也敢挺身承受!
於是兩人挾著韋千里,腳不沾地般向府側繞去。那高樓峻牆的董府,矗立在夜色中,雖有花燈照映,卻仍然沒有現出全貌,因此反而覺得像是深閎不可測度,隱隱浮動著可怖的氣氛。
他毫不介意地道:「我想你該是這樣,倔強者應該喜歡單純馴善的人。」
她大為不滿地搖頭道:「真是豈有此理,居然會喜歡困難和痛苦?我有那麼傻呢!」
小閻羅曲士英走過去,啪一聲打著火摺,把那根殘燭點亮。燭光把這個房間照得通亮,他四瞥一眼,但見纖塵不染,拾掇得極是清潔。床上紗帳低垂,他把帳子撩起,掛在銀鈎上,弄出聲來。可是床上擁裘而睡的人,並沒有被聲音驚醒。
那位女人嬌軟的聲音又響起來:「你為甚麼不答我呢?難道你認不出我的聲音?」
也不知穿過幾座院落,仗著身法神速無比,乍聞人聲,便自穿越而過,故此倒沒有洩露形跡。
他們回到府中,天已黑了,董香梅懷疑他也許會在今晚動手,於是這天晚上,她守候在曲士英房上。然而直到四更打過,曲士英仍無動靜,她只好廢然而返。
那少年「哦」了一聲,滿是驚詫之意,並沒有躲開他的手,讓他拉住。口中卻問道:「你為甚麼知道我的姓名呢?」
「後來麼?」他稍為想了一下,便繼續敘述下去。
小閻羅曲士英但覺此人眉目鼻嘴都很相熟,不覺凝眸思量。可是搜索腦海中的印象,仍然找不出此人面善之故。他又冷冷道:「你便是魏景元麼?」
「『想這位三危老樵金莫邪年逾百齡,早在四十年前,已經算得上是海內風塵俠隱中三人之一。如今更是碩果僅存,足可獨步天下。我董某若非識得來歷,按他的規矩予以道破出來,使他撒手走開,只怕今夜白骨門一場禍劫萬難倖免,哈,哈!』
她愣住在那兒,歇了片刻,兩行清淚,沿著面龐流下來。
「好的,我告訴你,而且……這也許會使你心中減少一件事。」他稍為頓一下,變為特別冷酷地道:「你的命兒,乃是送在西湖邂逅的美人身上,你可明白麼?」魏景元渾身一震,瞪眼無言。
他的白骨陰功非同小可,能夠傷及三尺外的敵人。那條人影似是倏然驚見他飛襲而至,剛剛騰身欲起,他已發掌電閃襲至。這份迅疾狠毒,怪不得外號被稱為「小閻羅」。
「是的,你不必再隱瞞我,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到我所不能了解的光芒。」
魏景元此刻既知必死之後,一時反而變得從容起來,不經意地道:「是麼?有一位姑娘也是這樣說過……」
她似乎又岔開了話題,曲士英眉頭暗暗一皺,見真個從她口中套不出甚麼內情來,便放棄了這件事,卻真個沉思起她方才的一句話來。
現在,她忽然想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只要董元任一旦發現那枝關係著他生死的白骨令失蹤,查出底蘊,她可就難逃噩運。當日她擅自從繼母房中取出那枝白骨令,董夫人可是知道的。是以董元任毫不費力,便可以查出是她所為。
「我覺得十分痛心。」曲士英又道:「對於你的親事,在師父決定之後,我便到京師跑了一趟,結果查出那位吏部郎中的寶貝兒子,即是你的未來丈夫,敢情是個相貌猥瑣,言行鄙陋之人。癖嗜之多,難以枚舉。那時候我真想把他宰了!哼,他怎配娶你為妻?」
小閻羅曲士英承認道:「是的,我自己也知道奇怪,可是像我這樣的人,可不在少數……」
「『怎的老丈又是千慮一失,偏偏碰上你這孩子?』這瘦老頭竟然喚師父做孩子:『兩番都是白骨門的人,你大概已盡得西門陽冰的真傳了吧?』
曲士英微微一驚,矍然瞥她一眼,然後道:「我正在想,一個『心想事成』的世界,是不是比現在更好?」
「瘦老人忽然鳴金振玉般長笑一聲,眾人但覺聲音入耳,似乎直鑽入心,甚是麻癢難受。
「甚麼道理?」她極快地忖想一下,仍無頭緒,便噘噘小嘴再問。
她衝口道:「我才不理你這樣子的怪人哩,我喜歡聽話的人。」她在不知不覺中,竟然想起了當日在榆樹莊中那怯懦少年韋千里。「我不喜歡虛偽和多思想的人。」她再肯定補充一句。這句話有著對那位湖上邂逅的溫雅書生魏景元的恨意。
他們本是同源而異途,各有所長,在江湖上同享盛名。只因三危老樵金莫邪乃是俗家人,不太受門規和玄門種種約束,加之這種絕頂天聰的人,行事不免稍為奇特。故此他會自己訂下只要有人認出他的姓名來歷,便離開當場的規條。究其實他的名頭雖可比之白骨門的西門陽冰,但江湖上竟是極少人認得他。
「此言一出,不但對方全都愣住,便連我們也訝駭莫名,只因師父向以心高氣傲,心狠手辣著名,向例不將敵對之人擺佈個夠,決不罷手。如今這等說話,難道是年紀大了,果真變了性情?
「焜師弟一子落錯,全盤皆輸,硬生生踢出一腳。劍光鞭影驀然消歛,焜師弟慘哼一聲,騰騰騰退開數步,左肩頭血光崩現,敢情已被敵人長劍深深紮了一下,可幸一腳踢得及時,才算沒有被敵人傷著穴道。
他一逕把他拉到那邊屋簷之前,暗影中站著的七步追魂董元任動也不動,然而兩人這一停步,韋千里目光一掃,就可看得清楚。他失聲叫道:「是老莊主?」聲音甚是驚懼。
風光滿眼,萬眾騰歡,這一年一度最熱鬧的佳節,卻有斯人獨憔悴。董香梅鬱鬱不樂,常日躺在自己房中,偶然出房時,都不大說話,即使碰見了剛剛從遠道回來的小閻羅曲士英,仍然不大做聲。然而那有意無意間的一轉秋波,可就夠把小閻羅曲士英弄得又憐又怨,不知是股甚麼滋味。
且說那邊四人行蹤緣由,敢情小閻羅曲士英是瞎疑心,就在他走出府門不久工夫,一個人匆匆衝進府去,向七步追魂董元任報告一件事,使得穩重自信如七步追魂董元任也暗自緊張起來,傳令各人立刻出動。可是眾人在府中找了好久,還找不到小閻羅曲士英的蹤跡。三人到了七步追魂董元任之前,由許保報告找不到曲士英之事。
「青陽道人一劍在手,振腕一抖,那麼厚重的寶劍,也給他抖的嗡嗡直響,光輝泛射。
前面的三人乃是管家許保,黑蝙蝠秦歷和歐陽焜,他們的神色都顯得十分緊張,而且許保背上斜插著長劍,黑蝙蝠秦歷手中拿著一束白布包裹著尺許長的東西,分明是他擅用的兵器判官筆。這種如臨大敵的緊張神色,還不算稀奇,最叫他曲士英心驚的是七步追魂董元任,只見他外面長衣已經脫掉,露出一身古青色的短打衣褲,腳下是軟底布鞋,一派尋仇拚命的樣子。
他,就是這麼的一個人,沒有絲毫自信,偏偏又身負超邁當世的絕藝。然而年齡漸漸大了,他也像普通人一般,本能上要求著些甚麼。
房中各物雖甚華麗,但位置並不妥貼,使人有凌亂之感,當下微微一笑,想道:「這位師妹終究少點女兒氣……」
「你喝了很多酒麼?」她皺皺鼻子,然後垂下螓首。
他之能夠這麼熱心地暗自練習,乃是當他只練過一次之後,翌日便大覺不同,不但沒有因睡眠的時間減少而眼睏,反而精神奕奕心神舒暢,於是他一逕按著那秘訣練下來。
對於高山大嶺,他倒並不畏懼。只因他熟悉山中各種可以充腹的植物,晚上只要在樹上睡一覺便可以,因此三五天是決不妨事的。於是他認定向北的方向,一直走去。
「我明知配不起你,可是又情不自禁,作蠻自縛,可不能怪我,是不?」
那個姓汪名嘉的副鏢師,見是熟人介紹來,便立刻應允錄用。當下韋千里總算有了一枝之棲。
那行功五式他是聽過奪魄郎君上官池說過,每一式的部位都要按著圖中減少五寸,其實書後的秘訣裏載著的,卻是照練無誤。這是因為坐功練法不同,故此大有差異。
韋千里覺得非常感動,心中確信她是想對他好,雖則他不知是何緣故,因此他的眼光中赤|裸地流露出感激之意。
魏景元悵然點點頭,道:「本來有許多事湧上心頭,可是細細一想,既然此身已死,那些事情也就不值一顧!」
「她怎麼不敢?」她反唇相譏道,這時她並不根據客觀理由,僅僅是逞心中之恨而反駁他的意見。
「嚇?」魏景元驚叫一聲,冷氣直從骨頭裏冒出來。他瞧見對方那對威棱逼人的眼睛裏,露出極駭人的殺機:「我可不認得你啊……」
那末他怨恨誰呢?董香梅麼?她卻是不由自主,這並非她心中所願意的啊!於是,他只怨恨命運,這無情的簸弄,可真把這位鐵鑄銅打的好漢也磨折得脆弱不堪。
她冉冉轉身走出房去,到了門口時,解下門簾,回頭道:「無論如何,請你別偷偷跑掉,我可不是光為自己著想呢!」她淒婉地笑一下,走出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黑蝙蝠秦歷但覺掌鋒發出的力量一虛,敢情對方已經其疾無比地俯將下去。秦歷立知不妙,方才是奮不顧身的架式,力量用得太猛,以致根本無和圖書法控制。這時情知自己下盤空虛,卻也無法解救,只好努力一掙,雙腳驀地蜷曲起來。「啪」地一響,韋千里果然疾如電閃般向後踢出一腳。這一腳的時間及部位之佳,即使他當時沒有使盡勢頭力量,也將無法招架,如今卻因知道敗勢分明,故此只求減輕受傷,這一曲腿,正好護住下陰要害,響聲過處,他就像個大元寶似的翻飛開去。
三人呆了半晌,在這位嚴厲的一代高手面前,他們的確不敢隨便發言。
「青陽道人一抬手,那中年道人孤雲劍客如響斯應般一縱而至,送上寶劍。薄師叔一向是左掌右拐,招數奇特,尤其是左掌的白骨陰功,威力更是大於右手鐵拐。
他微微皺一下眉頭,只因在這夜闌人靜的時候,他對於此事比較能夠動點情感去觀察,因此,對於這種貧富懸殊的強烈對比,也不由得會生出憐憫之心。
「再過兩天便是師妹大喜的日子那!他冷冷地道,聲音中生像含有譏誚之意。
將近天明時的風,帶點冷意,似乎刮得勁烈一點。他能夠聽到許多人家的門或窗戶,被風颳得「砰碰」作響。
「瘦老人長笑一聲,道:『你們白骨門也有坐化的麼?直是走火入魔,火焰焚心而死,仍要隱諱真相?不信再過幾年你們便也知道了……』話剛出口,跟著又長笑一聲,忽地一旋身,風力捲刮得四面的火炬全部搖晃不定,眾人一眨眼間,已不見了他的人影。
「這時黑蝙蝠秦歷已和那中年道士戰在一處,秦歷的一對判官筆,擅打卅六處大穴,招數精奇,功力深厚,乃是黑道上極為著名的高手。自從歸依榆樹莊,師父曾經指點他的武功,也算是白骨門中的人。這時他一對判官筆,仗著功力深厚,閱歷豐富,聲勢大是不同,加之佔了先著,竟把個中年道人困在雙筆之中。
董元任冷笑一聲,已經明白小閻羅曲士英定是畏罪潛逃。說老實話,他本人此時仍未曾決定如何對付曲士英。本是準備晚上好好考慮一下,可是沒料到他居然逃走了,當下怒火暗焚,然而表面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神色。他緩緩道:「既然已發現那少年行蹤,咱們這就動身,據說此人穿得很是破舊,在南街上逛蕩看燈,並非你們所言那般穿著整齊,這個情形相當特殊,你們有甚麼意見沒有?」
那少年猛一轉頭,瞪眼瞧著許保,眼神奕奕,銳利之極。
董元任目光烱烱,非常威嚴地瞧著他,道:「現在我已決定了,一俟香梅的親事辦竣,便立刻辦理此事,你先好好安排一下,尋出那廝的下落和根底。」
他連忙腰間一疊勁,想翻身飄落時,但覺全身勁力全無可施展之處,到底「砰」地一響,結結實實摔了一傢伙。
「下面眾人聞言仰首驚顧之時,我連忙施展師父秘傳輕功,疾如閃電般躡空飛下那兩人戰圈旁邊。那邊金童許天行是見過我的,立刻告訴那一方的人,顯出有點兒騷動的樣子。我卻沒理睬他們,負手在兩人筆風劍影之外觀戰。
魏景元不知怎的,忽然忿怒起來,他道:「你究竟是甚麼人?半夜三更闖入私宅,要想嚇我!哼,你有甚麼權利這樣做?」
「師父冷叱一聲,截住他的話,道:『牛鼻子老道你有甚麼能耐?居然冒這種大氣?依我看來,峨嵋劍法雖然高明,卻仍未放在董某心上。』」
王若蘭伸出玉手,牽著他的臂膀,一逕走進房間裏。韋千里立刻因這房間裏華麗堂皇的佈置而眼花繚亂,在他有生之日全部的記憶中,也未曾到過這麼富麗漂亮的房間,因此他顯得非常迷惘和呆木。
董香梅沒有作聲,她已閉上眼睛,心中泛過一種奇異的情感之流。她一向並沒有起過要求人家保護之意,但如今在曲士英的強壯有力的摟抱中卻領略了一種可靠的受庇護的滋味,她閉上眼睛,偷偷地在嘗味著。
許保恭謹地退出書房,在他臉上可以看得見困惑失措的神色。他還未曾走開,董元任已大聲喚他回來,於是再走進書房中。
「你不會認識我的。」小閻羅曲士英用那天生冷酷的聲音說:「起來,我有話跟你說。」
三人齊聲應是,這時他們見這位名震天下的白骨門高手親自出馬,心中可都泯掉畏懼。於是四人匆匆出府,直撲城內。許保領頭直奔,霎時已到了南大街,他們也無心觀賞那燈市奇景,徑直追綴韋千里的行跡。
許保此人本來手底工夫平常,全靠精明能幹和耿耿忠心,是以七步追魂董元任看中了,視如心腹。當日董元任外出,整個董府便全由許保監管,可見倚賴之重。少年魏景元所遭致的不幸,也是由於他的告密而使然。不過近年來得到七步追魂董元任親傳秘技,手底工夫比之過去,已不啻霄壤之別,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的硬手了。
曲士英卻木然直立,動也不動,臉頰上雖然傳來一陣火辣辣的感覺,但他沒有撫摸一下。
然後,不知如何,王若蘭已躺在他身旁,緊緊地依偎著他。韋千里這時魂飛魄蕩,方寸間波瀾激天,就如發生一場大風暴。他真想大聲叫喊,告訴她,他不是她所盼望想念的人,因為他從未曾和她說過一句話,甚至對面交瞥也沒有試過。他明知她千縷柔情,一腔蜜意,完全是對另外的一個人,卻不知如何纏夾到他身上。這是一個永不可解之謎,他開始覺得痛苦了……
「也好,早先我說到師父不知作何想法之時,你就不願意再聽,這不是證明你不愛用腦筋去推想?」
董香梅在他強健的臂膀中,拭擦掉面頰上的淚珠。她記得自從三年前由榆樹莊南遷杭州之時起,到如今已被這位師兄擁抱過三次之多,每一次她都從這壯健有力的擁抱中,獲得了被保護的快|感。於是她忽然奇異地自問道:「為甚麼我平時不喜歡和他接近呢?莫非是他太冷太硬?像鋼鐵那般硬,像冰雪那麼冷?不,他對我一點也不是這樣子,但我為甚麼不肯和他接近?然而,卻只有他一個人瞭解我和能夠予我以保護的慰藉……」
當一個人處身於無可奈何的環境之下,倘若是暴力的,那便生像處身在浪濤激天的大風暴之中,「人」所應有的權力,在這種偉大無比的自然力量之前,便顯得那麼渺小,於是人們便忘記了種種人為的權力。魏景元被這種不可抵禦的力量,壓迫得呼吸也艱困起來。世上同是平凡的人類,而忽然具有某種超人的力量時,那是足以懾伏其他的人,生像有那剝奪生命的權力,魏景元方才一點點兒的怒氣已不知往那裏去了。
在朦朧悵惘中,他忽然又瞧見另一張女性的美麗的面龐。他也曾為了她而耿耿不安了許久。因為他感覺出這位嬌小的姑娘對自己的情意。起初,他的確心旌搖搖喜不自勝。然而後來當他邂逅到那位麗人之後,這世界上所有光彩都消失了,只有她獨自佔據了一切。
他非常渴望這位有著嬌軟好聽的聲音的女人會出來讓他看一眼,然而他又急切地想趕緊離開這裏。是以腳下猶疑了一下,到底沒有一縱而逝。
黑蝙蝠秦歷和歐陽焜這時迅速地趕上來。秦歷冷冷道:「小子你還認得大爺麼?」
「『坐化?哈,哈!你敢瞞我?』
王若蘭芳心一陣鹿撞,正待出聲驚動那兩人,以免讓嚴厲的董元任發覺,否則恐怕兩人都將是死路一條。卻聽董元任在她耳邊冷冷低哼一聲,登時不敢做聲。
「眨眼間已拆了二十餘招,孤雲劍客清叱一聲,倏然劍泛光暈,改守為攻,使出峨嵋陰陽劍法連環絕招,連擊三劍,每一劍又化出數劍,直是一片劍網,疾罩敵人。
「卻見那中年道人矯若游龍,道袍飄飄,快得異乎尋常地繞到側面,也是一式『天狼中矢』,長劍平平推出。這一劍威力迥異,似慢實快,虛實兼備,狠辣到極點。
小閻羅曲士英一頓腳,飄飄飛起,一逕越過大門,身形落處,正好站在屋脊上。他望望天色,知道時間無多,因此無暇再四下顧瞻,仗著藝高膽大,一逕飄落屋子裏。對於這一家的情形,他已經得到詳細的報告,因此,他已知所尋找的正點兒在那個房間。
「這回你明白內情而死,該沒有遺憾了吧?此去地府,做鬼也不可太風流,我的外號稱為小閻羅,你可得估量著……」
現在他對她的心理感覺大不一樣,這摟抱的滋味大不相同。他似乎也聽到自己的心「撲撲」直跳。但在刺|激之中,又生出更多的妒恨。
黑蝙蝠秦歷原本是跟著七步追魂董元任的人,一向奉命唯謹,這時當然沒有作聲,歐陽焜不知就裏,以為師伯另有打算,便也沒有作聲,先在府裏歇下。
「『哦?你是西門陽冰的弟子?』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這瘦老人之言一出,全場震駭,便連薄師叔也大見訝愣。這是我當時注意到的!」
臨到晚上,正鏢頭回來,韋千里一眼便認得此人正是到過榆樹莊的金童許天行。敢情金童許天行在董元任大演絕學,挫敗了金蜈蚣龔泰之後,便轉到南方的鏢行去。他並沒有注意韋千里,第二天便率領五輛車子,六名手下,一直往南而回。
王若蘭用細碎的步子走過來,她頭上插著的金釵,在燈下光芒閃閃。她似乎沒有發覺他身上襤褸的樣子,因為她的眼光,除了曾經向他腰間移動過一下之外,便一直是那麼熱烈地深注在他的面上,生像想從他的面上和眼睛裏,找尋出她所要求的答案。
許保唯唯以應,再退出書房。現在,他心中十分坦然,因為董元任堅定的態度,使他彷彿瞧見這位老主人昔年雄風。
「然而我可沒有背叛師父的勇氣和力量,而且也不知道你的心意如何……」他說了這句試探性的話之後,便突然住嘴。
許保答道:「三更已經打過,大約快到四更……」一面替他換了一杯香茗。
「這等來去無蹤的最上乘內家功夫,比之師父馳名江湖『七步追魂』那種躡空蹈虛的身法,更見高明神妙。連師父也因之而嘿然無語,眾人更不必說了。
董香梅從迷惘中醒來,忽然一掙,脫出他的懷抱!曲士英瞪大眼睛瞧著她,眸子中射出愛火情焰。
他隱居這幾年,對於江湖變得厭倦非常,因此連那尚帶有江湖味道的徒弟小閻羅曲士英,他也變得不大喜歡。此所以曲士英一提及要離董府,到江湖浪跡時,他立刻答應了。這時見黑蝙蝠秦歷與及師侄歐陽焜望門投止,便禁止他們提起榆樹莊之事。
「你幾時殺死那人的?你剛剛才回來呀?」
他恍然地點點頭,輕輕道:「我想,我知道你說的是甚麼意思……」
從此之後,西子湖上,再沒有出現那位俊美書生魏景元,可是他那俊逸丰神,聲音笑貌,依然深深刻鐫在兩位美麗女性的心版上,歲月流遷,時序偷換,西湖上春光三度,但他仍然未曾被人淡忘……
韋千里本來對這本書沒有甚麼好感,可是他又直覺出這本書裏面載著極奇怪的秘密,以致即使像奪魄郎君上官池那樣的人物,也視之如命,加之他素來性嗜讀書,故此當他決定趕快離開此地時,便將那本書撿起來,藏在懷中。
「師父再轉頭,瞥對方兩人一眼,道:『依我之見,咱們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不如就此止戈息爭。』
「是師妹麼?」他那冷酷的語音升起來,卻帶著一點驚訝之意:「怎的你會跟蹤到這兒來?」
許保這個苦頭可就吃大了,但覺敵人掙開之勢未盡,卻又猛然湧來一股力量,重逾千鈞,壓將上身。心中大大凜駭,驀然電光一閃般想起對方一舉手間能夠毀了榆樹莊,定有超凡入聖的武功造詣。急忙鬆手時,「啪」地微響過處,許保慘叫一聲,整個人平飛出丈七八之遠,「砰訇」掉在地上,敢情他的手腕已經被韋千里那種出奇的力量,在一拉一扯之時,硬生生地拉斷了腕骨,同時也被韋千里一肘撞個正著,登時如受千斤大錘猛可一擊,平飛開去,已經震昏過去。
他曾經因為被奪魄郎君上官池扣住脈門之故,以致血氣逆湧,暈了過去。到他醒來時,已是繁星滿天,一鈎新月,掛在一座高聳的山尖上。
她的神智已迷失在漠漠原野,那兒既沒有光亮,也不是黑暗,只是一團混沌,令人迷亂而興奮的混沌。
「噢,你別誤會,我只是說,比較上不太愛用腦筋,並不是說你們沒有腦筋。」
「師父輕輕道:『這牛鼻子比龔老頭可要高明一點……』
她點點頭,輕輕道:「後來我也同意你的想法,所謂『但是有情皆滿願,更從何處著思量』,這兩句話便足以說明這個思想的含義,可是……」
「薄師叔果然怒哼一聲,鐵拐一頓,噹地巨響一聲,但身形始終穩坐不動,師叔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雖然忿怒之極,卻也不肯貿然出手。
「我曾經說過,我不要一個心想事成的世界。」
「那鼎湖峰又名仙都,即道家第二十九洞天,相傳黃帝軒轅氏在此跨龍升天。
七步追魂董元任不悅地道:「酒能亂性,你喝得真糊塗啦,還不回房去睡?」
「金蜈蚣龔泰雙手一摸那對蜈蚣鈎柄,但見到我空手撲來,不能自失身份,便也以空手來迎。
魏景元一看這情形,直覺出自己已是死定,忽然想起寡守多年的母親,自己若是死去,她大概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當下悲從中來,深深地嘆了口氣,垂下頭顱。歇了片刻,他抬起頭,道:「為甚麼你要我非死不可呢?」
董香梅恍然明白了一點,便是敢情這位年齡和自己相差將近二十歲的大師兄,居然深深地愛上她,雖則他從來沒有直截地表示過,但這已是毫無疑問的事實。她真想掙脫他的摟抱,然而她卻反而放任自己,甚至腿上全不用力,由得他將自己整個抱著。
他的眼光在歡笑往來的人群中搜索了許久,無意中一回眸,卻見董香梅怯生生地站在側門的角落中。那兒燈火不明,顯得甚是冷清。
他的長篇大論,卻沒有使得董香梅心煩,在苦難中的人們,多半能夠接受一些較為艱澀的思想。
曲士英沒有做聲,他不但知道師妹這時滿腔妒火,故此會說出這句話。同時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地潛生妒念,因此他不願意做聲。
「那得意的笑聲,使對面兩個老頭子都惱恨之極。青陽道人驀然離座,走出場中,正好和金蜈蚣龔泰站個並肩。他先向龔泰稽首道:『龔兄這一場請讓貧道先上。』
靜默落在兩人之間,韋千里當然認不出是甚麼人的聲音,然而他忽然泛起看看她是誰的衝動。「也許是當年在榆樹莊中認識的人。」他想。然而既不回答,也不上前。
他生像有點嘴饞地砸砸嘴唇,眼光一直在那些食物上溜來溜去,可是秦歷和歐陽焜兩和*圖*書人,怎樣也想不到這一點上面去,是以覺得這個少年站在這裏,真是莫測高深,會不會是誘他們出面呢?
他開始又沉迷在書本之中,這是因為生活安定下來之故,不久便搏到正如在榆樹莊中的外號「書呆子」。
終於他停下腳步,只因這個院子裏再沒有開著別的角門,他想穿過的話,只好從牆上越過。但他決不敢讓身形暴露,因此儘管這座院子廊間有兩盞大宮燈,照得四下甚是明亮,但因為廊下房間都沒有人聲,故此停步透一口大氣,回頭張望有沒有追兵。
「美麗極了,無論是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美不可言。只是她老是那麼冷冰冰的,總像是想著一些奇怪的事。」
她坐在他對面,見他陷入沉思之中,湖面上水波晃蕩,光線明暗不定地反映在他那英俊的面上,使她生出奇異的感覺。她本身並非不愛思想的人,尤其是最近環境變遷,使得她不時凝想遐思,終宵難寐。但是她總覺得自己在思考這一方面,不會有甚麼成就,因此她對於能思索推論的人,總不禁會生出佩服倚賴之心。
「你倒是舉個例子來看啊!」
師兄妹見面,寒暄了幾句,董香梅便問他來意。歐陽焜攢眉切齒道:「師妹,咱們白骨門可栽啦!那小子,哼,萬惡的東西,不但把師父擊斃,還把煜弟也一掌震死……」
穿過燈棚和人群,他悵然回轉身,瞧著董府大門。現在他已經不再想到嚴峻殘酷的師父,僅僅記起嬌小可人的董香梅。老實說,董香梅那一巴掌,可真打得他迷糊之極。只因董香梅起先和他甚是合作,一雙玉臂,緊緊地抱著他的脖子,然而後來猛力推開他和打他一記耳光,這兩下動作全是發自她的內心,絕不是因為她發現了師父才這樣,是以他心中非常迷糊,有點自卑,又有點怨恨。
董香梅但覺普天之下,只有這個聲音冷酷的師兄能瞭解她。不管是在以往的經驗抑是此刻,她都認為是這樣。於是眼淚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直掉下來。
「我當然有所根據,只看師父聞報之後,並不忿怒。又不假思索地命我取那人性命,分明不必留下那人來調查。」
這老婦人正是魏景元的寡母,她被屋頂的響聲驚動故此起來,此時禁不住毛髮盡豎,趕緊走進魏景元的房中。
魏景元勉強吐出一句話,他道:「你究竟是誰啊?」
她責備似地瞪他一眼,忽然推開側門,進府去了。小閻羅曲士英愣一下,也自閃身進去,倏然間已走在她前頭,回身把她攔住。
王若蘭再問他的傷勢以及傷他之人,韋千里怯怯地答了。她聽知是歐陽焜,便十分忿怒地道:「我一定會替你出氣!」
韋千里「哎」一聲,絲毫沒有反抗。許保冷惻惻一笑,道:「小子覺得好看麼?」這時他可不怕對方掙扎了,因為這一擒住曲池穴,對方必定半身麻木,轉動俱難。
他一頓腳,「嘩啦啦」一陣大響,敢情已踩碎了一大片屋瓦,卻聽下面有人用惺忪未醒的聲音在叫喚著,似是叫人出來看看是甚麼一會事。
「哦,這個……」小閻羅曲士英聳聳肩頭,道:「話不能這樣說,凡事一想便成,那還成甚麼世界?」
韋千里面色變得青白異常,嘴唇不住輕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為甚麼爹會趕走三師叔呢?」她又發現了疑點,禁不住開口問。
韋千里驚慌地哼了一聲,歐陽焜怒罵一句,倏然曲肘一撞,正好撞在他腰脅之間。韋千里痛得哎呀一聲,身軀疼痛地向前直俯下去。
小閻羅曲士英觸景添愁,不覺喝多了兩杯酒。酒力攻心,使得他忽然十分衝動起來,於是他一逕到外面去找董香梅。
「我聞言會意,暗自準備。薄師叔大叱一聲,掌拐齊施,猛攻敵人。青陽老道劍光暴現,竟然施展出名震天下的陰陽劍法,劍風激盪有聲,凌厲之極。尤其是招數繁複變幻,深不可測,兩旁觀戰之人,全都瞧得目瞪口呆。那孤雲劍客雖是峨嵋嫡傳高弟,但大概也沒有看過幾次本門前輩盡力施展這套劍法,故此也看得完全入神。
然而,就在小閻羅曲士英出門一旬之後,留在榆樹莊的黑蝙蝠秦歷和鐵掌屠夫薄一足的弟子歐陽焜忽然來到。董元任一見他們的神色,便知道路頭不對。
韋千里終於起身撒泡尿,於是整個人也變得平靜許多。判斷出這個可怖的怪人已經死掉,便稍稍安心地溜進那石洞去,就在樹葉上坐下來,背脊無力地靠在石壁上閉目休息。
且不表這魏景元慘罹奇禍,卻說那小閻羅曲士英使個手法弄暗了老婦的油燈,瞬即將董香梅抱走。他知道東方既白,恐有人已起來,故此施展開絕頂身手,宛如一道灰線,劃過曉空,眨眼間已出了城,回到董府。
他下意識地走出董府,眼前的火樹銀燈,花雨繽紛,與及那賞燈人群所造成的喧鬧聲,都沒有使他覺得生命活力在激盪流布,反而覺得自己像是置身在窮谷深壑,非常非常的孤單和寂寞。
他回憶起遇見那怪人的情形,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光是張大眼睛,不敢動彈。
「金蜈蚣龔泰忽地鬆弛下來,消失了方才那種劍拔弩張的樣子。我本可以上前代下師叔,以免有折辱英名之處。但我終於沒有挺身而出,師父瞧我一眼,卻沒有表示,於是我便到師父身後。
「右邊座位縱出一人,正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王天遠,看他的身法卻是不俗,一躍到圈中,先向金蜈蚣龔泰拱手行禮。龔泰囑一聲小心,便退回原坐。
許保也走過來,他未曾親眼目睹韋千里在榆樹莊施展的本事,是以雖懷戒懼,卻不致於過份。這時悄悄道:「這廝生像饞涎欲滴的樣子,想幹些甚麼呢?」
「這一番話說得師叔火氣全消,嘿然無語。但我心中明白,這些理由不過是我臨時想出來的,其實師父是否這樣想,我可不大知道。
韋千里是完全地迷惑住,現在他認出這位千嬌百媚的美人,正是七步追魂董元任的妻子王若蘭。她似乎比之三年前較為老了一點,然而她的美麗,卻更加醉人!他即使想個三日三夜,也無法明白這位美豔逼人的少婦,何以會對自己說出這種深情的話,而且是那麼衷心真摯。這使得他不由自主地緩緩走上台階,終於到了廊上。他的確不忍違拗她的要求。
「她長得美麗麼?」
他想怨恨師父,但冷靜時細一想想,便發現這並非師父之錯。根本師父沒有可能會注意到他居然鍾情於董香梅,再者他又沒有向師父或任何人透露過,狡譎如管家許保,也絲毫沒有覺察。
這段時間約莫過了半年,在這期間裏,他幾乎是毫不停歇地為了求得一飽而到處找活做,因此他甚麼也沒有想,混混沌沌地過著日子。半年之後,他已經學會了許多種粗賤的活兒,卻不覺已沿著黃河到了開封府。
不久工夫,已自望到董府。許保道:「咱們繞側面進府去,前面人太多了,不大妥當。」
「同來的榆樹莊好手之一黑蝙蝠秦歷,斷喝一聲,凌空飛來,一身黑衣,玄色氈帽,活像頭黑蝙蝠凌空疾掠。中年道人明明聽見黑蝙蝠秦歷雄勁的叱聲,卻像有所自恃地毫不理睬,長劍疾如電光石火般刺出。在這短促的一瞬間,那柄劍已奔向兩處重要部位,的是峨嵋劍派能手,凌厲之極。
「我一看已是時候,倏然大喝道:『龔泰你可閒得慌,接接我曲某雙掌……』喝聲中暴攻過去。
剎時間,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他的心頭:「我這回是死定了,但只要我猝出不意擊一掌,也許死的不是我……」可是另一些思想又襲過他的心頭,在這生死存亡,天人交戰的一剎那間,他居然記起師父自幼如嚴父般教養之恩,以及好些牢不可拔的感情。
曲士英不耐煩地搖搖頭,冷然道:「除了這句話,再沒有別的後事麼?」
她忽然奇怪這些年來,都沒有想起這件事,而董夫人也沒有洩露過,於是她驀然生出感激之情。
她在鼻子裏哼一聲,眼光裏流露出狐疑神色。
「啪地震響處,我搖晃一下,終於退了一步,卻看龔泰僅僅搖晃一下。我雖輸了,但須知我練的是白骨陰功,並不以陽剛見長,如今對方以擅長之掌力,也不過僅勝我一點兒,便等於不能贏我。
「噯,請別拿爹爹來壓我好麼?」她軟弱地說,輕輕嘆口氣,忽然道:「我恨不得親手把他殺掉……」
自從他懂事以來,從未見過師父因兇殺拚鬥之事而脫掉過長衫,即使前些日子,對付衡山金蜈蚣龔泰和峨嵋高手青陽道人,也沒有脫掉外衣,然而此刻……他開始全身冒汗,想到師父嚴峻殘酷和一擊必中的性情,不覺對自己的安全恐懼起來。
小閻羅曲士英徐徐掉轉身,走到窗下的書桌邊站定,卻見窗櫺上擺著個漢鼎。他伸出手去,摩挲著那漢古銅鼎,道:「你也風雅得緊,還在用功讀書麼?」
董香梅煩悶之極,這時得知歐陽焜來了,自然歡喜,等到歐陽焜洗掉風塵,在客房中歇息時,便悄悄地踅入他房中。
董香梅聽他述及師姑愛甚麼英俊下人之時,不知怎的聯想到韋千里身上去,嬌軀微微一震。
腰間一陣劇痛,那是因為歐陽焜撞他一手肘之故。一則乃是冷不及防,二則也因那腰脅間的部位,即使是功力卓越一代的高人,若不事先運氣,倉卒之間,也來不及保護。故此韋千里雖然反應極靈,能夠自動運氣保護全身但恰好在這刁鑽的部位,也不免受了傷。另外面門和後臀骨的兩處,可就沒有受傷,他伸手按住腰間,微微呻|吟一聲。
「你不敢回答麼?」他的聲音裏,除了冷酷之外,加添了一點怒意,使人更為驚駭。
沿途並沒有發生甚麼事情,韋千里那種怯懦而勤快的天性,卻在這一路上博得夥伴們的好感。這些人比之榆樹莊中的人,可好得多了,儘管韋千里是那麼怯懦,他們卻不會怎樣欺負他,一種同伴互助的感情,使得韋千里覺得十分快樂。雖則在路上甚苦,但他寧願忍受一切,他的確太容易滿足了。
「是甚麼呢?」她問,顯示不耐煩追憶而急不及待的樣子。
上元節終於到了。傍晚時分,杭州城中到處張燈結綵,五光十色的花燈,還有追逐結隊的遊人仕女,即使在城外的遠處,也會被這沖霄的燈光和喧騰人聲引得渴欲入城趁趁熱鬧。
董香梅只含糊地「嗯」一聲,沒有任何表示。
他一逕撲回董香梅的閨房,將她放在床上,然後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幾粒丹藥,弄杯開水,給她服下。
他伸手拍拍那人的面頰,那人睡眼忽睜,瞧見床前立著一人,連忙揉揉眼睛,好看清楚是誰。
小閻羅曲士英可真不想讓這位師妹跟著他的行蹤,因此極力忍耐,並不動身,直等到四更時分,聽到董香梅因疲倦和乏味而打呵欠之聲,便立刻起來,準備出動。
「誰像你們男人,整天想呀想的,把頭髮都想白了,又有甚麼名堂想得出來?」
董香梅忽然面色慘白,凝眸無語,眼光落在虛空中,竟然沉思起來。
曲士英既可憐她無告的處境,又忿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恨哼了一聲,猛然一踩腳,把地下的磚石踩裂了一片。
小閻羅曲士英忽地迷惑起來,問道:「一位姑娘?她姓甚麼?」
他坐在床沿上,等到這位師妹服下丹藥之後,才舒口氣,情知她服下藥後,必定無礙。於是,便有功夫打量他第一次踏入的繡閣。
說到後面的話,他自己已經向裏面走去,因此把話聲帶出去老遠。
「青陽老道人和龔泰齊齊面上變色,十分掛不住的樣子,卻又不能因此事而發作反譏,情形甚是尷尬。
這條巷子筆直通到裏面,大約有四丈許長,便被一幢房子所截斷。那幢房子已經很古老了,可是相當高大,顯然當年也曾顯赫過一時。
可是此書乃是天下武林人俱欲得之的至寶,唯恐所托之人,生心覬奪,便弄個狡猾,在第一頁原來空白之處,另注煉法。這種煉法最易走火入魔,然後將書中道裝之人細細勾改,弄得陰陽怪氣,甚至多加一枝白骨令,加上含有深意的按語。又在首頁注明這末後的一頁,頁邊附有奇毒,觸之立死。估量即使流落在江湖中,也將無人敢於揭開。弄好之後,便著一個人送去崆峒。這個送書的人是誰,再也無法查究,但崆峒卻從此永遠失去此書。
曲士英長長嘆口氣,使得她禁不住抬頭望他。
小閻羅曲士英點點頭,她又問道:「那麼有甚麼反應呢?」
董香梅聽得甚是入神,但對後來這番推測的話,卻不大感興趣,道:「後來還有甚麼事沒有呢?」
她的眼光到處,只見燈火餘輝之下,曲士英正抱著董香梅在熱吻。她大大震動一下,禁不住往後一退,然而身後一股潛力逼來,使得她身形穩穩不動。
「金蜈蚣龔泰『嗆啷』撤下背上『金蜈雙鈎』,正待發話。師父朗聲道:『龔泰你修為多年,何以仍然氣盛如此?』
董香梅「啊」了一聲,她這時的確記起來了。
小閻羅曲士英豈是愚笨之人,這時抬袖一抹額上冷汗,大大地透一口氣。剛才的瞬間,在他生像已經涉歷過漫長的人生路途,使他有點精疲力竭之感。然而他終於慶幸他到底平安經過了這段艱險的歷程。
敢情他們所要對付的,正是大破榆樹莊,打死鐵掌屠夫薄一足和歐陽煜的韋千里。
「沒有甚麼,我忽然覺得有點不舒服。」她皺著眉頭,緩緩站起來,顯出怯弱無力的樣子,生像那沉重的心事,把她壓得行動維艱。
他在開封閒溜著,在一家客棧門前忽然遇到一個名叫魯明的人。這個魯明乃是本府一家鏢局的夥計,常到本省各處來往,因此在船上認識這膽小勤懇的小伙子。魯明也知道他是個到處找活的散工,這時一見了他,便十分歡喜地告訴他說,要介紹他幹一份差事。原來在江南有家廣信鏢局,這次保了一注鏢北來,已經交了差。可是這邊有同行托他們另保一點貨物回到南方。然而他們的夥計有一個生病了,因此非得補充一個幫雜的人不可。
許保心中道:「是真的麼?這廝眼力這麼厲害?我雖知道是老爺站在那兒,但面目仍瞧不清楚呢。」這念頭不過像電光般一掠而過,耳中一聽韋千里驚慌的聲音,膽氣陡壯,驀然真力運向指上,擒住他曲池穴道。
兩人在鼎湖峰初陽洞外一片矌場上,展開數百年來未曾得睹的惡鬥,直鬥了三晝夜,三危老樵金莫邪以正宗功夫而氣脈悠長之故,勝了半招。
然而不管這石頭城依舊是六朝金粉,繁華如昔,但這一切都與韋千里完全絕緣。他變成專為許天行管馬的人,當然同時也得做其他雜務。
「我之所以不要這種如
和圖書意的世界,意思是說人生必須有苦難和挫折,才能令人從奮鬥中獲得充實,否則事事如意,又有甚麼值得活下去的?」
「師父猶疑一下,才道:『先師是在四十年前坐化的。』
七步追魂董元任可真想不到這位愛徒如此斗膽,居然擁吻他行將出閣的愛女,而且在這公開的地方!他一眼瞥見,右掌已往後微揚,發出一股無形潛力,幾個跟在後面的家人全都迫得進不得半步。
韋千里嚇得差點兒躺下,他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那姿勢奇怪的人乃是奪魄郎君上官池。這是幸虧他暈了過去,那上官池不過在垂死之前,想掙扎著爬過來,看看他是否已死,然後他自己才能放心地死掉。可是他終於力竭而死,在他吐出最後一口氣時,他已經對世事看淡了許多,也許是由於心力不支之故,是以那本白骨門秘笈就在他雙手前面不及一尺之遠,他也沒有剩餘力氣爬過去點將此書毀滅。倘若韋千里還清醒的話,這個倔強一生的魔頭,可能仗著這一點要強之心,奮力過來將他弄死。
「歐陽焜認不出人家來歷,倒也罷了,難道秦歷也認不出麼?」董元任道:「明天你去安排一下,先尋到那廝行蹤來歷,再定對策。」
她徐徐走出房間去,歐陽焜雖不知她的心事,卻感覺到她好像遺留下一些甚麼在房間裏,使得整個房間的空氣也沉重起來。他不由得也想起自身負著的仇恨,於是莫名所以地輕輕嘆息一聲。
她立刻應道:「你胡說,我們女孩子幾時不愛用腦筋?」
光陰荏苒,轉眼又過了年餘,韋千里依舊在廣信鏢局中充任賤役。生活如一泓死水,平淡得連他自己也不復能夠記憶,生像是一片空白,既不寂寞,也不歡樂的空白。
「薄師叔在後面厲聲叫道:『都給宰了就成啦!』
秦歷稍稍墜後,這時抬腿一踹,正好踹在他的臀骨上。踹得韋千里整個人差點兒蕩起來。這是因為兩旁有人用力扣住他雙臂間的曲池穴和脈門,故此身軀不能前衝。
「薄師叔憤急交集,鐵拐一頓,噹地大響一聲,但仍然沒有離座。
她不懂地瞧著他,他又道:「我毋寧要現在這老是有缺憾的世界!」
曲士英停了一下,道:「你……你不必問了,反正是個年輕人,卻牽涉到師母。」
「師父不滿意地低哼一聲,卻因師叔之言已經出口,不好刮他面子,只好道:『二弟可要小心點。』一面退開數步。
「那邊的瘦老頭忽然走將出來,瘋瘋癲癲地大笑數聲,細看又似在哭。他走到我眼前,我看也不看他,心中認定這些隱身風塵的人,各有護身的一套玩意兒,我可不值得去理睬,惹翻我時,一掌打死,省得囉囌!
數百年後,江湖出現了白骨門一派,武功精奧奇毒,稱絕天下。一直到七步追魂董元任的師父西門陽冰這一代時,白骨門才遇到挫折,就是那三危老樵金莫邪,力折西門陽冰的兇焰。這三危老樵金莫邪,便是崆峒派一脈相傳下來,唯一能夠以本身絕頂的穎悟天資與及特異稟賦,將僅有那點秘傳心法,煉得成功的一人。
「瘦老人搭垂的眼皮第一次真個翻起來,敢情這位瘦老人眼內有一層薄膜,遮擋住真正眼神。這時雙目一翻,精光電射。
「猛聽師父一聲喝叱,著我立刻退下,這時我分明已佔了一點上風,卻無法不立即飄身退出戰圈。
對於董夫人王若蘭,她更疏遠了,可是表面上對她反而比以前好得多。少了昔年的任性,卻多了一份矜持。端莊穩重的態度,使得董元任極為疼愛。但曲士英心中明白這位小師妹敢情是裝模作樣的本領高強了,若果僅僅只有他單獨和她相處,那可要吃她忽喜忽嗔的苦頭,然而曲士英自己也莫名所以地,非常願意忍受她的一切。
「王天遠還待通名問姓,那知焜師弟怒火之下,竟不多言,白骨鞭揮處,鞭梢末端橫綴著的精鋼白骨,發出嗚嗚之聲,疾掃過去。王天遠嚷了半聲,便急忙住口發招,卻使出峨嵋派最著名的陰陽劍法,斜卸半步,上身微微側閃間,右手劍已平刺而出。
「『這還有甚麼說的。』他道:『我且問你,西門陽冰是怎樣死的?』
響聲中,他抱著董香梅一躍下房,先將她靠牆一放,飄身入房。魏景元面色立地變得慘白,道:「現在你要動手了?」
韋千里開始覺得自己有點不安,他的怯懦不肯擔負任何責任的天性,使得他永遠不能遷升。長年做著刻板乏味的工作,以前他渴欲要求安定之心,如今已因過份的穩定而完全消滅。對於這些毫無意義的粗賤工作,屢屢會情不自禁地悄悄問自己,是否真個這樣再幹下去,以至於老死?
小閻羅曲士英搖搖頭,道:「那還能有甚麼事?不過我們暫不即返,卻往大江南北走了一遍,用意在打聽這次尋仇約會的結果,在江湖上有甚麼反應。」
只聽她低低問道:「師兄,後來你把他怎樣了?」她在詢問之時,竟然拉著他的手掌,傳給他以柔軟溫暖的感覺。
小閻羅曲士英再走到他的床前,道:「天快亮了,我不能再耽擱,你有甚麼後事,趕快留下話。」
那人「呀」地一聲,口音嬌軟,似是女性。小閻羅曲士英猛然「嘿」一聲,硬生生將那能夠銷金毀石的陰毒掌力收回。可是陰毒之力雖收,掌上陽剛之風尚在,竟然把那人影撞得搖擺一下,終於踉蹌了兩步。
他並不回答,那神情像是已殺死那人,又像未曾殺死。
她忽然覺得被人侮辱了似的,一陣衝動,玉手揚處,「啪」地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那中年道人驀地縱出來,劍光一閃,疾襲而至。可是焜師弟更快他一步,猛可抬腿一踹,王天遠吃他一腳迎面踏至脛骨之上,立地腿骨斷裂,慘叫一聲。
不過他也不敢魯莽,這少年到底不是普通之人,這原是從他的眼光中已可以猜到。他神秘地笑一下,又低聲道:「是韋老兄吧?我姓許的決不會弄錯。」他故意稍為頓一下,果見對方被自己這種神秘的態度,弄得多加一份迷糊的神色。
「嚇?」董香梅驚叫一聲:「師叔和煜師兄都死了?那人是誰啊?」
她底幽怨自悲的聲音,使得韋千里一時呆住了。在他的心中,她本是高不可攀的另一個世界的人,然而她卻親口說出這種自悲自憐的話,這的確是他所難以理解。
「薄師叔仍然帶著恨意地『哦』一聲。我道:『須知師父決心退隱,這次兩個老頭尋事,內容複雜,不但事情起因出於鏢行,這不啻說有全國鏢行作為後盾,又有峨嵋的青陽老道,及已經重返師門的衡山金蜈蚣龔泰。這兩人可不能看作個人而論,應該視為武林兩大派。若然今晚不留餘地,結果可能招引武林各派齊起與我們為敵。白骨門可不是懼怕他們,但這麻煩太大了,故此不如就此罷手,師叔之仇,則留待以後報復,逐個擊破,那就萬無一失了。』
秦歷歐陽焜兩人都聳聳肩,露出茫然之色。許保回頭一望,只見七步追魂董元任站在那旁屋簷下暗影中,當下壯壯膽,道:「我自己過去便了,你們會被他認出來……」說著話,便邁步過去。到了那少年身側,他還一如不覺。
小閻羅曲士英微笑一下,繼續原先話題:「那時師父立刻應聲道:『正是晚輩董元任。』
只見就在他旁邊數尺之遠,俯仆著一個人,姿勢十分奇怪,乃是盤著膝,兩個膝頭生硬地支在地上,上身俯趴在地上,兩條手臂向前伸抓,其中一隻手已經深深沒在泥中。
曲士英衣袖一拂,掠喉而過,道:「總算你命不該絕,且饒一死!記著不得洩露今晚之事,否則必受酷刑而死……」
這時他兩隻手指扣在韋千里的曲池穴上,但那少年生像不知那裏乃是人身重要穴道似的,一點也沒有閃避開。正因這樣,許保心中倒抽一口冷氣,更加不敢妄動。他道:「老兄不必疑問,你且跟我來……」說著話間,拉他便走,手指上毫不用出真力。韋千里果然愣愣地跟他一齊走去。
董元任細心地輕聲道:「你小心一點……」
「師父微微一笑,道:『想你我經過這些年來,全是已退出江湖是非之人,今晚我白骨門雖吃了虧,但來來去去總是這末一回事而已,依我看來……』他沉吟一下,如電般的目光,掃過龔泰和青陽老道人的面上,只見他們都露出等待之色。
許保的動作亦狠亦快,忽然抬膝往上一頂,「啪」地響一聲,膝蓋撞在韋千里的面門,把他撞得又復直起身軀。
「青陽老道人和金蜈蚣龔泰面色驟變,師父這時拿準了,回頭冷冷一哼。薄師叔那等強橫的人,被師父一哼,立刻噤口無言。
董香梅道:「那麼我往後不再練功了。」但聲音並不堅決。「後來又怎樣呢?」她又問。
那本紫府奇書再也不是空擺在囊中,而是他每當夜闌人靜時必讀之書。在這本書最後的一頁——本來黏合在一起,即在那被撕去的第一頁上寫明頁邊附有奇毒的那一頁——現在是他最主要翻閱的一頁。上面用硃筆寫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把這本書的來歷和各種武功的煉法,注得明明白白。
府外搭了一座燈棚,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宛如火樹銀花,魚龍曼衍,使得許多人麇集在府前,熱鬧之極。他瞧見了七步追魂董元任,也瞧見了董夫人王若蘭,還有好些家人,但卻看不見董香梅的芳蹤。
魏景元當然瞧見了,臉上顏色大變。那漢古銅鼎體積雖不大,但厚重非常,便用大鐵錘去砸,也未必砸得扁成一塊。他被這種見所未見的怪事駭住了,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他有點透不過氣來。
「你老兄且跟我來,我有件東西讓你瞧瞧,包管你會不相信……」他又故意眯眯眼睛,露出那種神秘的樣子,然後伸手去拉他的臂彎。
「『金老前輩別來丰神如昨,還記得當年鼎湖峰初陽洞外的小僮麼?』
「焜師弟復師故智,沉鞭猛砸敵劍。接著便應是左移兌位,使出鬼王三撥扇之式。那知那中年道人哼一聲,腳下如風移轉,但長劍出處不變,疾戳而去。方位既已改變,焜師弟以鞭砸劍之舉已是徒勞,反而讓敵人的長劍戳將進來。
韋千里正想如此,故此一時回答不出,為難地瞧著她。
還有那套複雜之極的掌法,起初他很用過一番功夫去揣摩,後來因太困難而放棄,只練會其中十餘式。這可是因為這套掌法名為九陰掌法,雖僅共有九招,但每一招之中,變化甚多,是以複雜繁妙之極。韋千里沒人指撥,本身又沒有武功底子,自然難以領悟。故此他僅僅學了十餘招能夠貫串的動作,便自作罷。
這個少年雖然衣衫襤褸,而且是背面向著他們,可是站在那裏,四平八穩,淵渟嶽峙,一望便知是個練家子,而且是個很不錯的練家子。
「其時我在上面觀戰,發覺孤雲劍客這一招雖然極是神妙,但在第三招出手後,仍然有隙可乘。可是以黑蝙蝠秦歷的功力,卻未能達到乘此空隙敗敵傷仇的地步,甚且久戰下去,還會落敗為辱。是以心中一動,猛然長身飄飛而下。當我身形一動之時,陡聽一個蒼老而清勁的口音朗朗道:『屋上之人何不現身?』
這時離董香梅出閣之期已不遠,只消過了新年,那就差不多可以啟程北上。
他自從逃離榆樹莊之後,在亂山中遇到那位怪人——白骨門三英之一的奪魄郎君上官池——於是他得到那本白骨門秘笈。
「哼,那小子居然連她也引誘了。」他想。髮香陣陣送入鼻端,使得他下意識地雙臂加點力氣,將她抱得更緊。
小閻羅曲士英面色驟變,慘白驚人,因此把個魏景元嚇了一跳。忽然眉毛一皺,冷哼聲起處,人已飛出房門。他神速得有如閃電一般,毫不猶豫地直撲上屋去。果然一條人影凌空欲起,小閻羅曲士英臉上掠過一層淡淡的白氣,一掌擊將出去。
幸虧她很快便爬起來,用那戀戀的眼光瞧著他,低聲道:「現在我一定要守在外面,以免……」她歇了一下,知道他瞭解她的意思,便繼續道:「可是你千萬別偷偷離開啊!你答應我麼?」
「十五招以後,薄師叔銳氣已折,卻見青陽老道劍氣如虹,竟將師叔裹在劍圈之中。
許保應了聲「是」,垂手侍立一旁。
七步追魂董元任峻聲道:「把他帶回去,不要耽誤……」話未說完,首先前行。他雖一步一步地走著,但每一步都跨出去七八尺遠,迅疾之極。因此許保拉著韋千里追趕時,便不得不用快步跟隨。
董香梅更加青春煥發,而且因長高了一點,顯得婷婷玉立,過早的情感折磨,使她比同樣是芳華十八的女孩子多了一份淡淡的憂鬱和風韻。
「金蜈蚣龔泰一拱手,道:『道兄可要小心。』說話間已退開一旁。
曲士英卻截住她的話,搶著說:「可是現在已不能忍受這殘酷的事實了,是不?」他歇一下,變得更頹喪地道:「是的,殘酷而嚴密的命運,到底有時不是人力所能挽回。我曾設想一些死在我手下的人,他們曾經是如何抗爭過,企圖避免一死的惡運,然而他們還是無力地倒下去,現在我才明白他們並非倒在我的跟前,而是倒在『命運』腳下。咳,我曾主宰了些甚麼,歷年的奮發圖強,又中甚麼用?」
魏景元真個不知他問些甚麼,在這種場合之下,怎能想到他會問到那些地方去呢?
「可是,師兄你饒他一命吧,行麼?」她開始向曲士英哀求起來。
魏景元乍聞此言,也不知是驚是喜,嘴巴一張開,忽然「啊啊」連聲,竟然說不出話來。他立刻明白乃是面前這聲音冷酷的人所施的毒手,同時發覺聽覺也有點兒失靈,這種殘疾,真個比死還難過,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洞中雖有一股難聞的氣味,但一則他自幼捱苦慣了,並不苛求這些小節。二則他的確太累了,早先是因為血脈不通而暈死過去,故此並不等於睡眠,反而更加感到疲累,現在他睡在石洞中,心裏較覺安全,於是一下子便睡著。
曲士英一縱身,躍起丈半之高,回頭一瞥,只見董元任還和王若蘭在原處觀燈,便稍稍放心,身形仍然落在她面前。
她再也沒有獨自出遊西湖,卻也並非悶在閨閣,而是常和家人一道泛舟湖上,這家人兩字,包括了小閻羅曲士英在內。
「那中年道人原來乃是峨嵋名手孤雲劍客。他的道號便是孤雲,只因劍術極其高妙,並且早歲經常仗劍行道,故此得到劍客美號。那孤雲劍客道袍飄飄,劍圈縮得甚小,似乎一對上手,便發覺這名震江湖的黑道煞星黑蝙蝠秦歷的厲害,故此先求不敗,然後言勝。黑蝙蝠秦歷早知對方劍術精奇,功力深厚,雙筆招hetubook.com.com數雖如疾風驟雨般進擊,但每一招一式都幾經思量,絕不敢馬虎發出。
董府中也掛滿了花燈,這時因為多了黑蝙蝠秦歷和歐陽焜等人,府中比之往昔可熱鬧得多。
這時,小閻羅曲士英隨便一動手,魏景元便自覺大劫臨頭,無可挽救。「真怪……」他喃喃道:「我瞧著你面熟得很……」
七步追魂董元任在上元燈節過後的第三天,便遣嫁董香梅,即是說那天要啟程北上了。
董香梅愣了半晌,低低道:「師姑也恁可憐,雖然很多人都愛她,可是結局如斯,大師兄你曾經見過她麼?」
房門微響,管家許保走進來。
曲士英點點頭,道:「我也知道不會找錯人,你的確長得夠漂亮。」
七步追魂董元任在書房中挑燈獨坐,威嚴的面上,流露出茫然之色,生像徜徉在歧途上,不知往那一條路才好。他細細考慮著自己的行止,對於江湖,他的確非常厭倦,然而他又不能真個完全撒手不管,否則他便不能對天下武林交待。這漩渦真個把這位名震天下的黑道盟主難住了。
董香梅呀一聲,道:「大師兄,你瞧天快黑了,我們一面說一面搖回去,好麼?」
「黑蝙蝠秦歷仍在疾攻猛打。我一見老頭子出來,自知分心不得,忙命他退回,於是兩人乍分,秦歷收筆倒縱飛回,那邊的孤雲劍客兀自橫劍瞪眼,甚是氣憤。
「為甚麼呢?難道你喜歡困難和痛苦麼?」
「我當時吃一驚,怎的青陽老道人會發覺我在屋上?但立刻已想到早先身形曾經移動一下,故此已被那青陽老道人懷疑屋上有人,如今我一飄身而起,因是準備現身,故此毫無忌憚,青陽老道便能夠斷定。
他走過去,叫聲師妹。董香梅「呀」了一聲,道:「原來是師兄你,可真把我嚇了一跳。」
小閻羅曲士英眸子裏陡現奇光,道:「這是師父之命,難道你敢求情?」
「薄師叔大叱一聲,呼一拐當頭拍下,拐重力沉,聲勢猛烈。這一拐威力甚大,若換了孤雲劍客的功力,非卸馬退步不可。但青陽道人卻一翻腕,以手中寶劍,硬接硬架。噹地一響,火花迸濺,敢情青陽道人腕力特強,加之內功造詣之佳,已臻化境,是以一劍硬架時,那力量亦剛亦柔,把薄師叔鐵拐反震起半尺高。
「這情形使眾人,不論敵我全都愣然瞪口。我一瞥他們的神色,便知道敢情連他們也不知道這位瘦老頭子的來歷,怪不得方才坐在末座。
曲士英笑一下,道:「你現在不會懂的。」
耳邊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來,道:「你喝酒喝糊塗了,嚇?」曲士英猛然一震,全身都沁出冷汗,鼻端一陣香風拂過,董夫人王若蘭嬝嬝地走過去了。他緩緩掉轉頭軀,只見七步追魂董元任就站在他跟前,距離只有尺許。
「我的房間在隔壁。」她說,一面用手指指牆壁。「這是兩個套房之一,乃是紫琴所住。現在可得請你委屈一下。」
「你不知可還記得,咱們榆樹莊以前不是有個下人,名喚韋千里的麼?就是他!」
曲士英一陣心亂,委決不下自己該怎樣作,卻聽晨雞高唱,此啼彼應,東方的天邊,隱約已露曙光。
「青陽道人近年來都在峨嵋隱修,從不下山。名望極重,這刻想是甚忿師父奚落嘲諷之言,故此一反早先持重的態度,挺身索戰。師父可真不敢輕視人家,驀然抄起衫角,掖在腰間。卻見那青陽道人也將道袍掖起,神態甚是慎重。這兩位都是一代名家,別說旁的人立刻露出緊張之色,便是金蜈蚣龔泰那般成名已久的人物,也有點沉不住氣,不自覺地露出蓄勢而動的神情,我連忙走過去,離著他不過五尺左右,這樣若然等一會他有所動作,我便立刻可以伸手攔截。
「歇了片刻,師父忽然仰天大笑道:『我說,青陽道長和龔老師俱是當代高人,怎會不識這位前輩來歷?哈,哈!』
他本不敢動彈,可是內急得很,早先原本把褲子尿濕了,現在總不好在褲子裏再撒,於是憋不住時,勉強掙扎坐起來。
「我戰了這麼久,實在乃是生平第一次惡戰,心中雖甚煩躁,但仍沉得住氣。卻看那金蜈蚣龔泰和青陽老道人,全都驚怒得面目作色。
「師父恭言相答道:『晚輩豈敢妄比先師?』
外面燈火交輝,人聲喧騰,七步追魂董元任和王若蘭,並肩緩步回府。他們一逕向這道半開著的側門走來。到了門邊台階,王若蘭先走一步,一直走到門口。
「你受傷了麼?」一個嬌軟的女人聲音響起來,問道:「傷得可重?」
「金蜈蚣龔泰冷然道:『你這話怎說?』
「王天遠嗆地撤下寶劍,戟指道:『峨嵋王天遠,特來領教白骨門功夫。』語氣狂傲之極。
董香梅道:「你倒是很注意師叔的動靜嘛?而且,為甚麼你不先出手而任得歐陽師兄們受傷呢?」
然而,就在她廢然而返之際,一條人影,疾如風馳電掣,打她守候了許久的房間飛出來,直向東北方馳去。這人影正是白骨門董元任的大弟子小閻羅曲士英。他的靈警詭猾,遠在一般江湖人士之上,況且武功極佳,耳目特靈,董香梅守伺在他房頂,早讓他發覺了。
她痴痴想著,竟不曾覺察曲士英輕輕地吻著她的額角和鬢髮。當然她不會曉得,性格上的牴觸本已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更何況她心中老是隱現著一個人的影子,這個人其實也不是一個人,卻是兩個相似的人的綜合。她喃喃自語:「我一點也無能為力去抗爭這個命運,這豈不太悲慘麼?」
黑蝙蝠秦歷終於猜忖地道:「這廝大鬧榆樹莊之後,大概一路趕著南下,以致風塵僕僕也說不定……」
他用冷酷的聲音笑一聲,道:「女孩子總不愛用腦筋……」
「那是個年輕人。」他冷冷笑一聲:「但依我想來,恐怕許保言過其實而已,師母豈敢胡亂惹禍?」
面前的房門緊緊閉著,他不必費甚麼力氣和時間,便弄開了那道房門。進了房中,但嗅到一陣沉香味道。他皺皺眉頭,想道:「這廝敢情也愛弄些焚香讀書的調調兒……」
韋千里驚異的呆住了,此刻他已忘掉了偷偷離開這個念頭,從她的身上,他發現了一件事,便是不論這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裏,痛苦總是存在著。當然這裏所謂「痛苦」的觀念,含義相當概括。一時間心中思潮洶湧,許許多多零碎的生活片斷,都爭著湧上心頭。
「我說下去吧!」他用力搖一下櫓,使得她雙手脫掉。「我們在大江南北暗訪,得到的反應是人們多半認為師父不大滿意薄師叔,故此不肯出頭。這是因為在當時我和金蜈蚣龔泰交戰,已佔了上風,卻忽然被師父制止。他們都是從這一點推測的,這等於說,龔泰雖邀得大名鼎鼎的青陽道人助陣,仍然不能取勝。師父得知後,才和我滿意地歸家。這便是我們何以一去月餘之故。還有一樁事,便是當我們回來時,管家許保報告師父幾句話,師父命我去殺死一個人。」
「薄師叔以鐵掌馳名江湖,當然在掌法上有獨到的造詣。只見他那支鐵拐僅僅用以招架或擾敵心神,所有進手的招數,全在那隻左掌。這刻功夫一施展開,那白骨陰功的掌力,可達一尺之遠。青陽老道自然識貨,特別封閉得嚴密。
他憑著鍛鍊已久的眼力,雖在這黑暗的房間裏,依然可以瞧清楚房中一切。這房間本來不大,一個大書櫥已佔了許多地方,另加睡床書桌之類,剩下的地方就不多了。床頭有個木几,擺著一杯茶和一個燭台,上面還有半截殘燭。
歐陽焜這時猛然醒悟過來,以自己這點微末之技,貿貿然上前,準保活不成。膽氣一餒,跟隨秦歷走向一旁。現在已可以看見他的側面,挺直的鼻子,潔白的膚色,正是當日大破榆樹莊的少年韋千里。
「嘿嘿,你還認得我,這位許大爺你便不認得了是麼?他一向在外面替莊主辦事,無怪你認不出,嘿嘿……」秦歷連聲冷笑,那笑聲不但陰森,而且露出狠毒之意。
董元任微微搖頭,道:「現在是甚麼時刻了?」
董香梅忽然插嘴問道:「究竟我們白骨門功夫是不是結果會走火入魔?」
曲士英把面一沉,其寒如水,道:「我是來要你命的人!」
韋千里當然不知這些武林秘事,他每晚夜靜之後,總要按著紫府奇書最後那頁註明的各種口訣,獨自練習。
曲士英忽然低頭去吻她,董香梅猝不及防,想閃避已來不及了!那強壯有力的擁抱,火熱的嘴唇,帶著酒味的呼吸……
韋千里當然願意,便由魯明帶他到廣信鏢局落腳的客棧去。
「啊,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也是在西湖無意邂逅的,她姓董……呀,你怎麼啦?」
後面的黑蝙蝠秦歷在他們一動之時,大叱一聲,欻然舉掌疾斫而下。掌鋒已及對方腦後,但見許保已經平飛開去。黑蝙蝠秦歷這時即使因驚駭而想收掌後退已辦不到。更何況他掌鋒所斫之處,正是敵人腦後的玉枕骨處。這一掌斫上了,即使是鐵鑄的腦袋,也得斫凹一條掌痕。
韋千里當然不知紫琴便是她貼身丫鬟,心中想道:「這房間還說委屈我,只恐我還夠不上這福氣。」
「我一見情形不妙,正待現身,忽聽那金蜈蚣龔泰洪聲一笑,身形乍閃,已飄退兩丈之遠,大聲道:『你們年紀太輕,老朽只等老的動手。』焜師弟恨聲一哼,瞥見兄長面色灰白,立刻走向他身邊,便沒有時間追趕。
就在韋千里一甩手之後,相差不過瞬息之間,那邊左臂也是一掙。許保但見歐陽焜飛開去,可不知是甚麼緣故,這時驀覺敵人一掙,唯恐讓他掙脫逃跑,一時也想不到敵人既然穴道被拿,何以還有力量掙扎的疑點,趕忙真力貫注指上,拚命一扣。韋千里掙一下沒動,發急似地倏然曲肘向外一撞。
「你總是說得好,難道心想事成的世界不好麼?況且爹爹的事情,他老人家已想得夠多了,我怎知他打甚麼主意?」
忽然聽到一個人低微呼吸之聲,把他駭了一大跳,連腰上的痛楚也忘掉了!掃目一瞥,只見傳出呼吸聲之處,乃是一根徑尺寬的廊柱,一個人站在柱後,看不見面目,卻瞧見了衣裳。他立刻沒有那麼慌亂,只因那衣裳色彩豔麗,顯然是女人的衣服。
董香梅一轉身,衝進屋子裏去。曲士英不覺喃喃:「我,我做了甚麼事啊?」
歐陽焜一伸手也擒住他右手的脈門,咬牙道:「好小子,你終於也得落在白骨門手下……」
當然這問話是廊柱後的女人發出,然而韋千里這一驚,比之遇見董元任更甚。這倒並非他認出這聲音之人是誰,而是他感覺出這嬌軟的聲音中,含著無窮關切之意,同時也有點慌急,他如何會受一位女人的眷顧?而且是在董府之中?
「那是個甚麼人啊?」她不禁睜大眼睛急急追問,心上忽然掠過一陣陰影。
他點點頭,道:「沒有困難和痛苦讓我們去努力克服,我可不知道活著有甚麼價值?」
「我再指點兩招,孤雲劍客又被迫退數步。果然兩個老頭子同時阿叱一聲,齊齊起座。我一看兩人上來,那還得了?連忙仰天大笑一聲,故意叫他們兩人同上。
那位俊美少年,敢情便是魏景元,他才從夢中醒來,忽然遇到這麼一樁事,又被那小閻羅曲士英冷酷刺骨的聲音所懾,不由得大為駭異。嚅嚅答道:「是的,我便是魏景元……」
那人影誰說不是董香梅,她這刻才真個領教師兄的威力,芳心兀自跳動不止。但她不但沒有回答他的話,甚至無暇檢查自己受了曲士英一下掌風,是否受傷。卻急急道:「師兄,你真個殺死他麼?」
半邊身子有點不大管用,但他已無暇注意,趕快四下張望。
曲士英沉吟一下,忽然瞥見明淨的湖水下游魚數尾,在船邊游動,下意識地一掌拍下,咚的一聲微響,水面現出一個巴掌大的漩渦,直徑半丈深的湖底。幾條自由自在的游魚,驀然投入漩渦,一直卷沉下湖底,埋在泥中。他猛然抬目一瞥董香梅,道:「這是因為師父也在心底愛上師姑之故。」
「薄師叔在座位上忽然大喝一聲,鐵拐一頓,噹的一聲大響過處,他整個身軀已借這一頓之力,飛將起來,疾落在師父身側。只見他獨足柱地,舉拐指著青陽道人道:『老雜毛有甚麼本領,居然這等狂妄,今晚本莊主先教訓你!』
清晨的風,帶點寒意地刮過山頭,那本「紫府奇書」靜靜地躺在地上,書頁在風中不斷翻動,拂拂作響。一隻手伸出來,把那本紫府奇書撿起來,晨曦中可以看見這隻手滿是青紫之色。那是上官池扣他脈門而致使血液停滯留下來的痕跡。這青紫之色,曾使上官池誤以為他是中了書中頁邊附著的奇毒而死的徵象。
董香梅驚異於他這種溫和的態度,怔怔凝視他一眼,然後浮起一個甜笑,緩緩閉上眼睛。
果然董香梅回去了,當下只剩下個把更次可容他行事,是以必須爭取時間,趕緊飛將出去。他還得騰出點時間來找尋地方,故此走得非常的匆忙。
歐陽焜忽覺熱血攻心,首先衝將過去,黑蝙蝠秦歷記得當日人家神威凜凜,一下子把榆樹莊給毀掉,餘悸猶在心頭,這時豈敢魯莽,倏地飛縱上去,把歐陽焜攔了回來。
曲士英聽了吃一驚,同時也有點不快,這是因為董香梅沒有一點反應之故。他略略思忖一下,蕭索地道:「師妹你不知可還記得,三年前我和你泛舟西湖,那時我曾經說過一些話,一些我不能忘記而又一向奉行不誤的話。」
小閻羅曲士英惻惻一笑,卻見這俊美少年全身一陣痙攣,四肢俱扭縮得彎曲。他的外號叫「小閻羅」,心腸之硬,真個可比之閻君,這種可怖可憫的景象,一點也沒有使他稍稍動心,冷冷轉身,從容而出。
她的身軀雖然小巧玲瓏如香扇墜,但卻長得骨肉停勻,甚是豐|滿。曲士英登時動心,加添了兩份醉意。
曲士英耳目之靈,無與倫比,聽到她先是微咳一聲,這才撲過來,立即想到可能已被自己早先的掌風震傷了,只好雙臂一張,把她抱在懷中。
小閻羅曲士英用力瞧她一眼,率然道:「我就是打心中討厭他們三個,自家也說不出是甚麼緣故?」話說完,目光如隼,凝視著她。
小閻羅曲士英收槳任小船在岸邊柳蔭下蕩漾,含有深意的笑一下,道:「師父當然有他的道理。」
早先她聽曲士英一番說話,其間多少深邃的心計,都是她所無法想像的,因此在不知不覺中她對這位大師兄暗增敬佩。如今在他那英俊的面龐上,流露出智慧的光芒,這使得她不敢做聲,以免打斷了他的思路。於是她伸手搭在小閻羅曲士英持櫓的手上,幫他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