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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千幻錄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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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縲絏不辭俠義骨 雌雄莫辨女兒心

第十九回 縲絏不辭俠義骨 雌雄莫辨女兒心

鄧小龍見了他,略為問問昨天酒樓之事,只因鍾荃曾報告姓名,是以鄧小龍立刻知道,正待出頭時,屈小山已先碰上了。
全樓立刻寂靜無聲,連那陳公子和捕快等人,都瞪瞪眼瞧著他,一時沒有做聲。
鍾荃但覺豪氣凌雲,逕自踏枝飛行出後園。他的身法奇快,加上今晚恰好沒有月亮,那些荷戈巡邏的衛兵,哪能發現他的蹤跡?
鍾荃見四下圍看的人甚多,亟欲立即離開,便替他們說情。
陳公子不過是撫台幕友的兒子,比起屈小山乃是撫台公子,立時黯然失色,哪敢再倔強神氣,悄悄策轉馬頭,溜之大吉。
「那麼失鏢的事,恐怕會很快便水落石出了吧?」
鍾荃愣一下,反問道:「我的什麼朋友?安全到達什麼地方?」
心中正不解,卻見屈小山跟著一個挑著燈籠的家人,匆匆走來。他一見鍾荃在軒外張望,便道:「抱歉得很,鍾兄敢是坐得悶了?」
鍾荃把情形約略說過,鄧小龍便道:「愚兄著人請你回來,並非京中有消息,你先別著急。卻是今晨得知峨嵋有人來洛陽,現在已在玄都觀中。我想,大概和失鏢事有關,只不知何以來得這麼快?我散佈消息的事,也不過是在前幾天……」
那捕快堆出笑容,走到切近,道:「我姓張,你就叫我聲張頭兒吧……」話未說完,右手抖處,「嗆啷啷」標出鎖鏈,朝鍾荃當頭套下。
在他們之間,其實不過見過兩三次面,談的話已經以這次最多,而且是在不倫不類的情形下交談,倒底怎會發生友誼,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轉眼之間,越過一條街,那白衣人忽地失去蹤跡。鍾荃小心地打旁邊繞過去,心中估量那白衣人定是住在這附近,故此忽然隱沒了。
鍾荃本想躲避,但終於沒有移動,任得那絲鞭直抽在額頰上。陳公子連抽了四五鞭,鍾荃反而垂下頭,沒有絲毫反抗。那個老人哆嗦在座中,眼角卻噙住兩點老淚。鍾荃不忍再去瞧他,也沒有去瞧那白衣秀才。終於在擾攘喧鬧中,兩個公人把鍾荃鎖走了。
屈大人道:「這個飛賊可不和普通的賊一般,真個能高來高去,就像鳥兒般長著翅膀。近數日來,洛陽城裏沒有一家巨邸不被他光顧過,而且還傷了不少人……」他頓一下,嘆口氣又道:「本省最伶俐能幹的捕快,都調到本城來,但據說那飛賊卻不是他們所能為力。」
走過一條僻靜的橫街,轉到另一條較為繁鬧的大街。街上的人們,見到後面馬上的陳公子,都連忙躲開,生像見到瘟神兇煞似的。那陳公子在馬上卻顧盼自豪,手中的絲鞭抽得「噼啪」亂響。
白衣秀才卻道:「你也不必言謝,倒是你被那公人鎖走之後,怎生脫身的?還有你那兩位朋友安全到達麼?」
鍾荃微笑道:「方才聽到外面有聲響,料必是屈兄在此。」
老人阿福攜著劉雨生的手,向東面走去,轉眼也消失在人叢中。
「不是,不是,小弟……是才到洛陽,早先才聽那位朋友說起,但沒有說明情形。」
鍾荃看得詫異,忖道:「這賊人武功之優,是我生平少見,總和我曾遇過的勁敵不差上下,以這種身手做賊,當然沒意外之懼。可是他兩番都不取那些耀眼的珠寶銀紙,那麼這樣地翻箱倒篋,為的是什麼呢?這真是奇怪又奇的事,我倒要跟著看個水落石出。」
屈公子摺扇一點張頭兒道:「我的朋友犯了什麼事,要勞駕你們又鎖又拿?」
「那老人阿福和小孩子劉雨生不是你的朋友麼?啊,原來不是。你完全是仗義替人認罪?那真令我敬佩哪!依我的脾氣,當時就得把那幫仗勢凌人的混蛋大大教訓一頓,但你卻默默跟著走了,而且還挨了幾鞭子。」
「可是兄台並不拿什麼東西,以往也是這樣麼?」
且說在酒樓上被公人鎖捕的鍾荃,默默隨著那公人走下樓去。幾個人前呼後擁地將他帶出街上,路人都紛紛避開,讓他們走過去。那陳公子手搖摺扇,騎在馬上,威風十足地押後走著。
床內的女人「哼」一聲,睜眼欠身欲起。那白衣人毫不避忌,一手按住她的脖子,另一手撕下她身上薄薄的衣服,立刻露出雪白的上身。
老人嘆了一聲,仍然沒有答腔,臉上卻表露出杌陧不安之容。
鍾荃忖道:「原來又是不招待男客的地方,否則怎不讓人進去?」口中卻道:「驚動師父了,在下姓鍾,意欲求見一位住在此處的陸姑娘!」
鍾荃連忙否認,他又道:「適才家父見召,原來乃因近日本城屢屢發現飛賊,專門攪擾官邸大宅,家父因敝友王師父已離開,特地囑咐多加小心。小弟乘興說出兄台在此,只怕那飛賊不來,否則那飛賊定然難以脫身。家父得知鍾兄有如此絕技,亟欲一識顏色,著小弟立即來請。小弟違拗不得,只好冒昧請鍾兄同走一遭……」
那白衣秀才笑道:「鍾兄你的暗器打穴手法高明極了,我沒有發現暗器,大概是用砂石之類吧?」
劉雨生天真地道:「大叔,這個叔叔長得很好看,像是個女的……」
劉雨生眼珠微轉,想了一下才道:「他該死。」語氣甚是鄭重,並非小孩子信口咒罵之意。
不久工夫,已到了玄都觀,是從一條小巷轉進去。觀門窄小,門內天井的一株槐樹,枝葉直伸出來和*圖*書。他躊躇了一會,酒意忽湧,舉手敲敲觀門。
鍾荃他實在並不深知官場中人,那種奸狡無情和險詐,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越是官大,越發道行高妙。若果換了何浩,也許便不允謁見了。
「我記得。」小孩子叫道:「他的名叫做鍾荃。」
屈小山從準備好的酒壺,斟了一杯與他,神色甚是鄭重。
鍾荃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暗自對自己不住地苦笑。要知讓公人鎖住在街上招搖而走,並非出風頭之事,實實在在不容易忍受,尤其是鍾荃那種身懷絕技的俠義道,不論是在思想或行動上,俱可以對天地鬼神而無愧,竟然以罪犯身份出現在鬧市睽睽眾目之下,那種滋味,誰都可以想像得到。
那張頭兒一扯鏈子,怒叱道:「你找麻煩麼?再做聲便掌嘴。」
心中憤慨未畢,忽地掉頭去瞧那位白衣秀才,只見他正好溜目過來,四目一觸,但覺他的眼睛清澈異常,隱隱帶出冰冷的味道。鍾荃不知怎的,像是察覺到這白衣秀才,正在注視自己的動態,即是看他有什麼舉措,來解決這場糾紛。
到了傍晚,鄧小龍接到密報,說是蒼松羽士匆匆離開洛陽了。這一來,可使鄧小龍摸不著線索,尤其是那蒼松羽士,竟是一徑向峨嵋方面歸去。他將這消息告訴鍾荃,鍾荃當然更感茫然。
那些人概乎言之,白衣秀才聽得眉毛緊皺,口中喃喃自語道:「鍾荃……他便是鍾荃?真難令人相信。」須知鍾荃所穿的衣服,在這通都大邑中,極像是個鄉愚,尤其是面目淳樸呆板,更加使人瞧不進眼內。
也是那些人命不該絕,忽然一個人,長衫飄飄,手中也持著一柄白色摺扇,走出街心,就那麼大馬金刀地一站,擋住這干人的去路。
鍾荃連忙還禮道:「不敢當得屈兄此言,小可未及立即踵府拜候,因生波折,自招之禍,豈敢尤人……」
鍾荃只好搖搖頭,心中卻一味苦苦地思索這位奇怪的白衣秀才是在哪兒見過面。
他將撕下的衣服,弄下一塊捏成一團,塞在女人口中,另外撕一條長形的布帶,將她的口紮住。他的動作非常快捷俐落,轉眼又將那女人手腳綁捆住。
那白衣人隨即又滿房翻箱倒篋,作出找尋什麼東西的模樣。
鍾荃咬唇微笑一下,忖道:「是了,姓陳的已是有身家的人,尤其結怨不少,定有聘請護院之人,這人大概便是為姓陳的護院。」
那白衣人從從容容走過去,也沒開聲說話,倏然豎軸一撞,陳公子哼一聲,便不會動彈,但兩隻眼睛仍然睜著。
鍾荃點頭無語,心中卻暗暗替陸丹憂慮起來,因為他知道陸丹正好是住在玄都觀。
鍾荃不在房中,當然不會為房中之聲所掩,是以聽得清楚。
鍾荃怔怔然任他套住,隨即用雙手捋住鏈子,大聲道:「你怎麼啦?到哪兒去都成,但不必這樣鎖住我啊!」
鍾荃立刻非常窘迫,吶吶道:「你是,是的,小弟也覺得面熟得很……」
他又笑一聲,道:「洛陽城的飛賊不錯是我。」
鍾荃不知所措地「啊」一聲,他的確沒有想到此著,怪不得這白衣秀才臨走還來那麼一手。
兩名捕快連忙抱頭鼠竄,屈小山望住他們的背影,冷笑一聲,然後邀鍾荃一同回府盤桓。鍾荃見他為人方正,毫無紈袴公子習氣,也就欣然同行。
那孩子清朗地答道:「我姓劉,名字是雨生,這個是大叔阿福……」
他側首向外,被燈光一射,眼皮動了一下,口中含糊地「唔」了一聲。
兩名捕快連聲不敢,求屈公子饒過這一遭。屈公子鼻孔哼一聲,沒有回答。
這次床上的兩人,一個兩目深陷,乾乾瘦瘦的老頭子,唇上留著兩撇灰白的鬚,另一個卻是極年輕的女人。
這時鍾荃本藏在一處屋脊之下,見他加上一手,把那人點倒地上,正在不明其故,只見白影一閃,已到了屋上,跟著如一縷白煙般,向西北疾馳而去。
窗邊的一老一少,趕忙付帳下樓。那伙計道:「老人家請吧,那邊穿白衣的秀才相公,已替您老先付啦!」
鍾荃不慣飲酒,尤其是悶酒,便推盞而起,在軒中徘徊一下,便走出軒門。
那白衣人這次比風還快,倏忽間已到了床前,伸手一戳,也是以重手法點了穴道。只因點的不是死穴,那老頭子仍是睜著眼睛,只動彈言語不得。
這一來,他的難題又多了。只因他覺得和那陸丹,似乎已經存在一種奇妙的友誼。
鍾荃以後輩子侄之禮廝見過之後,在一旁落座,抬眼打量這位屈撫台時,只見他也像屈小山般清清秀秀,頷下留著三綹疏薄的長鬚,更顯出有一種讀書人的秀氣。而且還有一種端正的氣度,只這麼一瞥,鍾荃心中已認定這位屈天綬大人,定是一個清廉不阿的好官。
鍾荃認定屈撫台乃是屈小山的父親,屬於尊長的輩份,自己實無理由拒絕不去。
鍾荃有點侷促地謙遜幾句,屈大人又道:「武技之道,下官雖是門外漢,但一接風儀,已深覺鍾兄乃是異人,似此已屬可佩可嘉。」
陳公子蹬蹬地走過來,怒聲道:「乾脆全都鎖起來,逐個兒鞭打!」
於是,這一整天,他都待在鏢局中,沒有出門。鄧小龍也將所有的應酬推卻,和他一起待著。
白衣秀才笑一聲,道:和_圖_書「我們見過面的呀!你這麼快便給忘了?」
不過,這情景連他也不得不移開眼睛,不敢去看床上惹人情思的粉腿酥胸。說實在話,鍾荃僅是見到床上一團雪白的肉團而已。
鍾荃不知所措地乾笑一聲。「兄台你貴姓大名啊?」他隨即像是逃避什麼話題般問道:「洛陽城中傳說的飛……便是兄台麼?」
白衣人棄掉手中畫軸,一徑翻箱倒篋,似是找什麼。但結果絲毫不取,而且有些珠寶之類掉在地上,他也用腳尖憤憤地踢開。
白衣人使的正是內家中「移形換位」的身法,這種上乘內家心法,許多門派都會,但若非內輕功都臻上境,不能練成,並非識得練法便能夠學會和使用。比方昔年星宿海西寧古剎的尊勝老禪師,早識得練「般若大能力」之法,但他並沒有練成,全寺弟子也不能練會,只有白眉和尚得到傳授而練成。這一比便可知武林中原本有好些妙詣天人的心法奇功,所以佚傳之故。而也更知鍾荃的根骨,已入絕品之選,是以小小年紀,便學得那先天真氣的初步功夫。
「我並沒有這個責任呀!」鍾荃自|慰地想:「你是有功名的秀才,應該挺身說句話才對麼,淨是等我幹嗎?」
鍾荃見他說得鄭重,問道:「峨嵋是誰來了?」
兩人一同到了撫台府邸,屈公子因愛清靜,獨自在後花園的一座精緻小軒居住,此時同往軒中,在書房中落座,自有家人送上香茗果點等物。
白衣秀才一笑起座,逕自下樓,可是他並沒有走遠,在街上等候那老少兩人。老人一見到他,連忙行禮道謝,一面要還給他銀子。
他看了兩眼,忖道:「那白衣賊不會住在這種地方吧?他隨便拾起一點兒珠寶銀子,都足夠住在堂皇華麗之地……」正忖想間,身形不免較為顯露,四面張望。
要知方才這白衣人一軸撞下去,正是武林所謂「打穴」的功夫,使的又是重手法,無怪普通武家不能解救。
老人吶吶地說不出話,顯然甚是為難。尤其人家這麼通情達理的態度,使他心中也覺不安。
話一說出口,登時如釋重負,只因這念頭已盤旋心中許久,總像沒有決心實行,但也沒有決心放棄,便為之杌陧不安。好容易乍著膽子,敲開了這道觀的門,又說出心中來意。一時但覺事情已成定局,反倒鬆弛許多。那道姑直著眼睛瞧他一會,沒有立即回答。
屈小山踱著方步走過來,對鍾荃一揖道:「小弟不知鍾兄枉駕入城,有失迎迓,致遭小人之辱,惶愧無地……」
鄧小龍道:「別的人我會想到這件事麼?那人乃是峨嵋當今掌門一葉真人的首座大弟子蒼松羽士。傳聞再過些日子,便要接掌峨嵋,如今下山,身份差不多已代表了一葉真人親自駕臨。你想若不是有關他峨嵋本門的大事,怎會勞動到他?」
鍾荃心中像閃過一道光亮,直著眼睛道:「你……你便是陸……」下面的話,竟說不下去。
忽然聽到後座的老人含糊地低聲道:「別哭,乖乖別哭,也別做聲……」蒼老的聲音,掩飾不住心中惶悚恐懼之情。
他霍地轉身,一躍而起,卻傳來一陣笑聲,轉眼間化為一道白影,倏然而逝。
那老人更加愣住了,白衣秀才伸手摸摸孩子的頭,微笑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呀?」他的手甚是潔白豐腴。
屈小山道:「既是鍾兄說情,快給我滾!」
他不服氣地微哼一聲,跳上屋去,在房門外那人身旁檢視了好一會,然後若有所悟地向黑暗的屋頂望一眼。隨即駢指一戳,那人仆倒在地上,刀鏢脫手,和石地相碰,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他的腳步忽然趔趄一下,大聲問道:「你們打算把我帶到什麼地方?」
那白衣人向他招手,鍾荃心中一跳,詫想道:「這賊真個大膽,居然不怕尾綴他的人咧……」
他躊躇一下,忖道:「那夜行人雖然輕功佳妙之極,但我已是當機立斷,搶得這最好的位置,無論他走向哪方,總不致逃出我的眼睛。可是如今卻鴻飛冥冥,真是怪事……」轉念又忖道:「莫非他下屋去了?我且到那邊看看……」
杳冥中迴旋飛行,不覺到了三更時分。身形掠過一座府第園子,猛見府中一處屋頂上,一條白影飄飄閃過。雖然僅是眨眼即隱,但他已看出是個穿著白衣的夜行人,身手那份迅疾,的確可以穿用這種惹眼的夜行衣。
屈小山用羨慕的眼光,送他欣然飛逝在黑暗中,這才悄然回房。
鄧小龍微笑道:「我想沒有什麼問題,除非不是那陸丹所為,否則總有個下落。」他又道:「所以愚兄須找師弟回來,以便萬一有什麼變故,可以應付。」
翌日,他起得很遲,屈小山告知他昨夜又有白衣飛賊出現之事。這時鍾荃才清楚這飛賊的已往,果然沒有取去人家絲毫東西,只是一徑向那顯宦豪富之家,盡情翻箱開槓,鬧得厲害得很,間中也很有些人受傷。
「我要走啦,你不必再跟著我,我住在北街的玄都觀中。你可是住在萬通鏢局?」
後面那公人早已掏出鐵尺,一頂鍾荃的腰喝道:「快走,別多囉嗦,替自己找麻煩。」
鍾荃接住話題道:「此事小可正想請問大人,究竟是什麼飛賊,膽敢在名都大邑裏,明目張膽地滋擾生事?」
屈小山見和*圖*書他十分賞面,不由得滿懷高興。因為他也知這等武林異人,脾氣與常人大是不同,別說是撫台大人,便是皇帝老頭也請不動。然而鍾荃居然爽快應允,這面子可真不算小了。
「嘿,難道你耳聞之言,說我偷了東西?」
鍾荃將此意告知屈小山,打算在二更時分,在城中各處暗中查踩一下,或者那飛賊出來活動,能夠碰上也未可料。屈小山自然歡喜自己的朋友能夠為父親分優,先向他道勞致謝了。
「可是鍾兄卻露出了崑崙獨門點穴家數,我若不再來那麼一下,恐怕那飛賊的嫌疑,會給你頂替去了……」白衣秀才說完,跟著呵呵輕笑,聲音甚是圓潤,卻聽得出是強自壓粗嗓門。
這邊的捕快大聲道:「這就對了,一人做事一人當,別牽累旁的朋友啊。老兄你貴姓名,咱們交個朋友。」
屈天綬察言鑑色,又道:「據說那賊一手點穴,無人能夠破解。下官新履重任,正以為悉心整頓吏治,庶幾黎民安居,但被這飛賊一鬧,威信便難樹立,是以數日來寢食不安。」
酒樓上的客人,被他們鬧完之後,似乎又恢復了食慾和談興,許多人都高談闊論起來。
他還有好些客氣話未說,鍾荃慨然道:「既是屈兄老大人有命,小可合該謁見,就請屈兄引路。」
忽聽外面廊間有輕微的步履聲。這時房間箱篋互碰的聲響不小,尤其在這種靜夜,更能夠傳出老遠去。
他心中一動,連忙趕去,一徑躍登這府中一座樓上,這兒已是全府最高之處,放眼四望,哪裏還尋得到白衣人的影子?
鍾荃將方才個中原委說出來,屈小山知他實因不忍老人小孩受罪,挺身代之承認,這種捨身為人的俠義精神,的確令人肅然起敬,更添了幾分欽佩。
床上睡著兩人,因為錦帳沒有放下,故此看得清楚。一個是個女人,雲髻蓬鬆,脂殘粉褪,睡態正濃。另一個是男人,正是那赤練蛇陳卓儒的兒子。
黑夜中忽然閃出光亮,原來是府中一間房中,亮起燈來。這房間佈置得甚為華麗,此刻華燈高懸,一個白衣人正立在房中,看樣子是剛剛把壓低的燈火撥亮。
看看已是亥牌時分,便命廚房弄幾味精美酒菜,以助談興。喝不了兩杯,忽然家人來報,說是撫台大人有命,命屈小山去見。屈小山抱歉地請鍾荃暫且獨酌,便悄然去了。
他乃是童身練功,故此目力極佳,已是夜能見物。因此不時發現暗處,有黑影伺伏,偶然還可見到兵刃光影,料知是那些捕快,大舉出動伺候飛賊蹤跡。本來想戲弄他們一下,可是想著屈撫台那種焦灼的心情,便收拾起此心,沒有開那些人的玩笑。
他使個身法,已錯開四五步之遠,眼光到處,那人神態依然那樣子托鏢欲發,但毫不動彈。
張頭兒縱使閱歷十足,也不防這鄉巴佬,會是聞名極盛的屈公子小山的朋友,禁不住愣住不會答話。
他尖聲哼一聲,道:「那些混帳東西,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是烏煙瘴氣,我發現了,看不過眼,便點住他們的穴道,教他們癱瘓一生!我可沒有做錯,像方才的兩個東西,我有沒有錯,你說……」
那是一幅金碧山水,可是設色粗劣混亂,一望而知是冒充風雅那一流的人所畫。
鍾荃躍了過去,臨到切近,不禁又在心中怔了一下。
終於那白衣人空手離開,但並沒有立即離開這座宅第,卻是逐個房間窺探,卒之又在一個寬大的房間內,撥亮了燈火。
屈小山等那張頭兒摘下鎖鏈,問明兩人姓名,以及起事因由之後,冷笑一聲,道:「這樣說來,那位陳公子比皇上還要貴重啦,一根骨頭扔著,便指派官人鎖拿。依我看來,兩位拿的不是官家俸祿,卻是陳某廝養的了。」
他們到了後府,那屈撫台正在小花廳內等候,燈燭高懸,照得四下甚是明亮。
當日從華山回來時,他曾經想念過陸丹,同時感到,一旦查明劫鏢是她幹的,則自己要和她交手,甚是不願。現在可好了,人家也對自己不錯,總算不是自個兒一廂情願地妄想,但失鏢之事怎麼辦呢?
鍾荃接過來,一飲而盡,豪氣地笑道:「我去了,屈兄請回房安歇,不必等候。」
他等那白衣人走出一段路,便展開身形,尾追下去。只因他已判斷清楚這白衣飛賊,武功極高,而且輕功甚是超卓,是以不敢迫近,以防被他發覺。
猛聽背後「嗤」的一聲,回頭一瞥,但見在後面三丈許的一道巷牆上,站著一人,渾身白衣飄飄,不是自己所追的人還有誰?
卻見園中以至園外,兵戈巡逡,不由得詫異起來,想道:「撫台府邸,雖是一方大吏所居,甚是重要,但似此太平盛世,又何須戒備如此森嚴,儼然有如臨大敵之概?」
鍾荃沒有說話,心中卻暗中立定主意。再閒扯了幾句,便辭別歸房安歇,鍾荃和屈小山回到後花園軒中。
屈天綬是老於宦海的人,稍稍注視鍾荃一眼,便十分滿意地暗中點頭。他輕嗽一聲,然後用威嚴的聲音道:「適才聽小山說起鍾荃兄駕留敝宅,並知鍾荃兄乃是當世奇人。下官榮幸之餘,渴欲一睹風采。蒙鍾兄不棄移駕賜見,幸何如之。」
且說那白衣人眼珠一轉,已知內中另有原因。那房門外的人分明是意圖暗襲自己,但不知是誰在暗中和_圖_書用上乘暗器打穴手法,將那人無聲無息地制住,是以出房門之時,嚇了老大一跳。
屈大人再向鍾荃詢問了幾句關於武林派別等閒話,然後皺眉道:「先前還在擔心小山獨個兒住在後園那等僻靜之處,是以除多派衛兵巡夜之外,特地還叫他來囑咐幾句……」
那白衣人除了一身寬大的白袍之外,另有一條白紗巾,連頭帶臉裹住,只露出兩隻烏溜清澈的眼睛。這人在房中放眼四望,終於在一幅條軸上停住眼光。
鍾荃心中一陣激動,一方面是極為憐憫那一老一少的可憐遭遇,一方面卻似是忍不住那白衣秀才的挑戰。再不猶疑,霍地站起身軀,大聲道:「是我扔的骨頭……」
他踴身一躍,已上了屋面,放眼回掃,這刻夜風徐舒吹拂,天上是疏星數點。他深吸一口殘夜的清涼空氣,像在欣賞夜色似的,徐徐四望,但哪有一絲兒異朕?
屈小山命人去通報萬通鏢局的鄧小龍,說明留住鍾荃長談,是晚不歸鏢局。
這老頭子原來正是赤練蛇陳卓儒,歷年所蓄甚豐。這裏大概是他寵的小妾的房間,故此值錢之物甚多。可是那白衣人一眼也不看那些銀紙珠寶,盡在翻尋什麼,而且非常魯莽大意,並非細細檢尋。
鍾荃並沒有反抗,順腳走著,心中卻忿忿忖道:「那姓張的早先還說交個朋友,呸!是什麼東西啊!」
陳公子走過來,猛然揚絲鞭,照頭抽下,口中怒罵道:「你這死囚,差點把本公子的眼睛弄瞎……」
他的眼光掃過那白衣秀才,只見他已低下頭,並沒有瞧他,這可令他有點失望。眼光再掃過那一老一少,只見那老人張大嘴巴,呆瞪著他。他安慰地向他們微笑一下,便抬眼去瞧那陳公子。
鍾荃冷眼一瞥,不由得心中生出不平之念,忖道:「早先全是戰戰兢兢的模樣,如今事不關己,立刻便變成且瞧別人死活的態度,哼,這些人哪……」
那白衣人此時徐徐將掩面的白紗巾解下,露出廬山真面目,赫然是酒樓上所見那位俊俏的白衣秀才。驟眼一看之時,使鍾荃又浮起那種熟悉之感,但仍想不起是誰。
鍾荃望著走過來的捕快,詫異地忖道:「難道這公人也敬重好漢子麼?」口中答道:「我姓鍾名荃,頭兒你貴姓?」
白衣秀才道:「以你看來,那個用鞭子打人的傢伙,應該得來點什麼懲罰?」
白衣秀才笑道:「我不知你們是什麼來路,但看你老人家的神色,似乎有極沉重的心事。方才那個挺身認罪的人,乃是我的朋友,不過他沒有認出我來。我想,他既然肯為你老人家代罪,必定跟你們有點淵源。我便先替你老付帳,以便能夠見面說話。你有什麼困難,不妨告訴我,準保替你們解決。」敢情他也知道那塊惹禍的骨頭,不是鍾荃扔的,而且還知道是這老少所闖的禍。
「我當然沒拿到什麼東西。」他傲然表明道:「我只是要找尋我的失物……」他的態度忽然暴躁起來,已經沒有壓抑住嗓門,因此變得尖銳刺耳,一點也不像男子漢的口音。
但見那人躡足走近,房門半掩,透出明亮的燈光和異聲。那人在房門外偷眼內窺,疾忙探手取出一支鋼鏢,作勢欲發。
那些人哪知這個毫不經眼的鄉巴佬,竟然是武林異人,要取他們性命,比弄死螞蟻還容易,死禍臨頭,還毫不知覺,依舊耀武揚威地推他前走。
鍾荃禁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但當然沒有留下鞭痕。當時他已經運氣護住,便拿稍鈍的刀,也不能割破皮肉。
話匣既打開,談起文事,鍾荃自幼得鐵手書生何浩指點文墨武道,也算得上是個通人,卻也禁不住非常欽佩屈公子的是博雅才子,胸中自有實學。
鍾荃不由得「哦」一聲,忖道:「這飛賊本事真不小,把這位封疆大吏也鬧得愁眉不展,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來路。」
他所詢的正是玄都觀的去路。這玄都觀說大不大,但因清名甚著,乃是洛陽城的有名女道觀,是以無人不知。
當他綁紮那女人之時,她身上的薄被自然甩開,因此露出赤|裸的上身和大腿,仍然有著浪漫惹人的氣氛,卻不甚雅觀,尤其不是俠義道應為之事。但這白衣人似乎不計較這些。
「你在半路上離開那干人的麼?」白衣秀才又關心地追問。
這巡撫府邸乃是處於城心,因此他決定繞府而走,只將圈子逐漸放大。
那白衣秀才微笑著摸一下劉雨生的頭頂,便飄然而去,霎眼沒入人叢中。
白衣秀才「哦」一聲,好像已經明白他會有這種朋友之故。他道:「今晚我特地找到這姓陳的家裏,替你出氣。早知你自己也來了,我應該留給你出氣才是。」
眨眼工夫,有人開門,卻是個女黃冠。她略略稽首問道:「施主有何貴幹?」
鍾荃在房中練了一回內功,睜眼時已打過了更,當下推房而出,果然見到屈小山秉燭在軒廳中等候。
王虎在那邊「嘿」他冷笑一聲,大步跨過來。
總之,他覺得這陸丹似乎對他不錯,表現出一種朋友的關心。然而陸丹又知他是崑崙派的門人,和鄧小龍的萬通鏢局有深切關係,倘若是她劫的鏢,那麼何以能夠對他關懷,發生友誼?他雖然覺得矛盾之極,但又肯定地感覺陸丹的確和他之間有某種友誼上的默契。最低限度,他本人的確如此。
hetubook.com.com「不,我在半路上碰見一位朋友,他的面子可大著哩,於是那兩個公人連忙走了。」
床內那女人依然未醒,那白衣人本來舉軸作勢,卒之收回勢子,沒有傷那女人。
張頭兒「呀」一聲,鍾荃也「哎」了一聲,敢情這人俱都認得,乃是現任撫台的公子屈小山。
「別胡說!」老人制止道:「這位相公不過長得斯文秀氣點罷了。你方才摔的骨頭,惹來一場大禍,幸虧這位相公的朋友,為我們出頭,才能倖免這場禍事,你得好好記住那位恩人的姓名……」
那老頭子甚是醒睡,燈一撥亮,立刻睜開眼睛喝道:「什麼人?」
鍾荃心知肚明,又不能說出來,恰好鄧小龍派人來找他回去,於是別過這位萍水相逢的好友,回到萬通鏢局。
到了相近之處,只見全是陋屋窄巷,一種黴臭的氣味,若有若無地瀰漫在周圍,敢情這裏乃是洛陽貧民麇居之地。
他們這裏一寒暄不打緊,卻把兩名公人僵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鍾荃屈身行禮之時,頸上鐵鏈響聲不絕,更是使他們無所措手,又不能打岔摘開那鎖鏈。
老人愣然瞧著白衣秀才,不知如何是好。
鍾荃這時得知這位白衣秀才,竟是斷魂谷遇見的白衣少女陸丹,不禁愕然。若不是她提起鏢局,由鏢局聯想到失鏢,再聯想起有大關係的人,斷然無法估料出便是她。
鍾荃點點頭,起初大奇這白衣秀才何以知道自己的姓氏,繼後立即記起自個兒曾在酒樓報出名字,便恍然地再點點頭。
他道了一聲謝,神態說話卻有點不大自然。只因鍾荃本是銜屈巡撫之命,試圖追捕飛賊,這刻反倒要向賊人道謝,豈不滑稽和荒乎其唐?
白衣秀才呵呵笑道:「好!雨生你說得好,就甚這麼辦。」他抬眼瞧著老人道:「你既然不敢放心把困難告訴我,也就罷了。若果有什麼意外,須要幫忙的話,可以著人捎信到北門的玄都觀裏給我,我姓陸,若我不在,可以把話留下。」
鍾荃的武功,是屈小山親眼所見,尤其那倖免金蛇之厄的王林,因同伴慘死而必須扶柩送返,是以離開了屈公子。但他臨走前,曾經極口稱道鍾荃的武功,簡直是天下難睹,言下之意,大有世上已無敵手之慨。於是屈公子也認定這鍾荃的武功,已達妙詣天人的境地。兩人一文一武,互相佩服,而且又是磊落方正的脾氣,更加談得投緣,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鍾荃忽然不侷促了,這位白衣秀才同情的慰問和聲音,使他起了「引為同道」的心,一時忘掉方才因捕賊身份而生的嫌隙。
鍾荃愕然道:「原來這樣,可是聽說你傷了人呢!」
幾句話把鍾荃說得受用得很,態度也自然了不少。
其實他方才自己用暗器打穴的手法,點住意圖暗算白衣人的護院,不啻表示自己已經盡見白衣人所為。加之這白衣人武功如是之佳,哪會像普通的賊人般,膽小如鼠?
「好像是吧?你認得字,千萬記在心頭。」他忽然驚醒地看一下周圍,再道:「我們走吧,別耽擱到太晚,可不大方便。」
轉眼見那白衣人仍然未覺,尚自去打開那些鎖住的大箱。只見在廊間閃出一條人影,躡足走來,光影微晃,乃是手中綽住一柄利刀。
裏面那女人翻個身,白|嫩的手臂伸過來,正好掩在他嘴上。陳公子「咿唔」擺頭,想甩開那女人的手臂,卻不會用手去撥開,直是一副驚慌至極的神態。
鍾荃心中雖燃燒著憤火,但行動上並沒有反抗,嘴角帶出一絲冷笑,橫心想道:「等會兒若是教我發覺你們這些臭東西,竟敢假公濟私,草菅民命,將我弄到暗無天日之處,擅用私刑。我拚著名列官家黑籍,也要為民除害,將你們這些萬惡東西治得生死皆難……」
他走過去,一手把這幅畫扯下來,然後撕破,將下面的壓軸取出來。「嗤嗤」的撕畫聲,把床上的人驚醒,那陳公子一張開眼睛,嚇得「啊」地一叫。
晚飯喝多杯酒,鄧小龍忙著應酬去了,鍾荃獨個兒出了鏢局,本想去訪屈小山,作那一夕清談,只走了十來步,但覺心緒不寧,老是惦掛著什麼。終於,停步向途人詢問一下,便轉頭向另一方走去。
白衣人在房中檢查好久,所有的箱籠都打開了,失望地走出房門。他一跨出門口,吃了一驚。
門外站著一人,張眉瞪目,左手倒持著明晃晃的單刀,右手舉起,掌心平托著一支鋼鏢,正作勢向著自己。
他回到巡撫府邸時,屈小山已經睡了。於是那涼夜殘宵,幽寂園林,令他更不能入睡,一味思潮起伏不休。
那白衣秀才側耳聽著,知道了那陳公子,敢情是本省上一任撫台最寵信的文案師爺陳卓儒的兒子。那陳卓儒外號叫做赤練蛇,可知是多麼陰毒。這時,那撫台已經告老致仕,新換了屈天綬上任,目下還任用這赤練蛇陳卓儒。是以他的兒子在洛陽城中,仍然那麼驕橫。尤其這個寶貝,生性下流,最喜和公門的捕快等交遊吃喝,染上許多下流的強梁氣。目下把人鎖走,不知在私下又得受多少不堪的苦頭。
鍾荃一直尾隨著他,伺窺他的行動。起初還以為他有什麼淫慾歹念,怒從心起,身形已在欲發未發之間。及後一看,這人並無綺念,只不過順手撕些衣服來塞住那女人的嘴巴,和捆綁住她罷了,是以忍住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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