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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千幻錄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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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五回 友敵微茫孤行己意 人天早隔共躡仇蹤

第廿五回 友敵微茫孤行己意 人天早隔共躡仇蹤

他道:「鍾荃身前也有血跡,看這位置,必是他抱你離開相府時染上的。」
她第一次感到他的誠懇,媚眼一轉,道:「你一定不懂得女人。」
兩騎用著同樣的速度,馳向十里外的黑石坡。天邊的餘暉殘霞消滅了,暮色蒼茫,籠罩住大地。那黑石坡因為四下都是黃黑色的石地,並且地勢斜陡,不利於耕種,是以附近好大的地方,竟沒有個人煙。
潘自達尖叫一聲,太微劍斜斫而至。
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潘自達宛如受到一下悶棍似的,做聲不得。
天階上躺著的人,共有兩個。這時蠕蠕翻動一下,一個爬了起來,正是那馬老漢,他低頭探視一下,知道同伴郭善已死,繃緊面孔,急急開門出去。
「你妒他武功和那位陸姑娘!」
在那碎石滿路的一處缺崖口,一輛大車正轔轔而行,車把式把長鞭抽得噼啪作響,顯然這一段斜路相當難走。車中卻傳出嬉笑之聲,那一對嬉笑著的人,絲毫沒有關心到行路難的情形。
相府一眾侍衛中,除了上述五人傷死之外,還有一個三等衛士陳成失了蹤。這陳成年紀約摸五旬,為人沉默寡言,功夫平常,面目呆笨。可是許多次相府有事,那毒書生顧陵出現,他雖常常在場,卻沒有一次逃不開,而且風傳此人與後府許多被冷落的姬妾婢女有所勾通。
聽說和相國甚是震怒,因為他後府中一名豔麗的詩婢失蹤了,同時又死了許多頭猛犬。
白蓮女尼輕輕道:「鄧施主有什麼心事麼?」她問完這句話,頭垂得更低。
「可是你忘了女人總是女人啊!」她教訓似地道:「誰能像我心口如一呢?她們會覺得害羞,非要你懇求不可。」
潘自達眼光一掃,瞧清楚馬上的人是誰,不覺「啊」了一聲。
數數生平所認識的好朋友,武功方面差不多沒有比自己高強的。如今要應付這等異人,斷不能找那些比自己還差的朋友相助,那樣僅徒然使好朋友送命而已。
鄧小龍長笑一聲,鏘地也掣出鋒快長劍,從容道:「妙極了,且看看海南劍法究有什麼出奇的招數?」
潘自達忽然搖頭道:「不,也許你說的是真情,但我從她們的眼中,知道了她們的真意,就像起先那樣……」
她這句問話,可使潘自達記起了紅霞。他按一下那皮囊,裏面有件她遺下的白衣!他道:「還沒有定著。先回客店換衣服再說……」
竭娘子徐真真光從這女尼的身法和眼神中,已知是位厲害人物,唯恐她忽下毒手,忙不迭退開大半丈。
白蓮女尼依然垂眉低眼,悄悄道:「如此多煩施主指引……」
事情便這樣決定了。兩人離開這忘機堂,鄧小龍先將找尋桑姥師徒下落之事辦好,然後偕同白蓮女尼南下。
白蓮女尼回眸微笑道:「任憑施主做主,貧尼其實仍不大了了其中內情呢!」
鄧小龍絲鞭一揚,蹄聲得得,越過白蓮女尼,回頭道:「此詞意境美極,是麼?啊,你……」
於是他立刻動身,匆匆佈置一下鏢局傳遞消息的地方之後,便騎上鍾荃那匹黃馬,離開京城。
斜目一溜,蠍娘子徐真真正瞧著他,目光一觸,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和嘴,又指指白蓮女尼。
他誦的正是宋代大詞人柳永著的「八聲甘州」詞。這位大詞人柳永,當年風靡一代,有所謂「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話,其盛名可想而知。這首八聲甘州中,寫盡了行投他鄉,悵望故園的人,在蕭瑟的秋天那種悵惘落寞之感。
他的細心並非過慮,因為他已知道潘自達曾經邀截住玉郎君李彬,以及惡客人金魁兩人劇戰,竟是攻多守少,大佔上風。若非毒書生顧陵先來一步,搶先下手,則在片刻工夫之後,潘自達定會將兩人擊敗無疑。如此一推想,這潘自達的功夫,毫無疑問是在自己之上。
潘自達猛然震動一下,大叫道:「放屁!我走的時候,他還在跟那婦人說話。」
想起這蛇蠍般的女人,鄧小龍的怒火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來。因為以前他的一個世交好友胡克家,曾經護庇過她,並且將那幾手從自己處得的華山劍法也轉授給她,結果卻給她害死了。
白蓮女尼不由得驚噫一聲,忖道:「她怎會本門劍法?看來卻似是桑師叔的家數,我且稍施壓力,看她學了多少……」心隨念動,潛力陡增,而且劍招發出,都是招呼極危險而必救的部位。
蠍娘子徐真真鬆口氣,悄聲道:「請大師記得將我話轉告。」
她發覺他的神態,連忙扭轉頭,眺望暮色中的遠山。
他的語聲驚動了裏面的人,一個婦人出來瞧看。鄧小龍連忙道出淵源來歷,那婦人立刻請他們進去。
猛可覺得壓力陡緊,那白衣女尼的劍尖,颼颼連環急戳而來。她駭得出了一陣冷汗,尖叫一聲。眼光一閃,只見那白衣女尼面寒如水,兩眸露出奇異光芒,不覺又尖叫一聲。
鄧小龍長劍一揮,竟是華山六合劍法中「春雲乍展」之式。他知道潘自達乃是海南劍師歸元的入室高弟。那海南劍師歸元,以「海蝠劍法」稱霸南天,狠毒之極。尤其是出劍時明明從正面進攻,實則專搶偏鋒,踏奇門,從側翼攻入,使人常有措手不及之危。而且出劍時那劍尖歪歪斜斜,似是而非,最易令人上當。
他又道:「他們先回客店,此刻到哪兒弄女人衣服啊和-圖-書?除非是偷盜……」他歇了一下,猝然問道:「姓潘的說少俠身上有血跡麼?」
白蓮女尼察言觀色,又道:「本來貧尼不應多事,可是施主若因人手不夠,貧尼卻可助施主一臂。」
鄧小龍仗著自幼習練的是武林正宗的崑崙內功心法,內力火候,俱有極深根底。這刻劍上潛力陡增,一式「少陽再行」,手中長劍在同一剎那間,劃出兩道光芒。
當天晚上,鄧小龍沒有動手。第二天,潘徐兩人依然雇坐那輛大車,繼續行程。鄧小龍因為自己的馬快,便故意容他們先走一程,然後緩緩徐行,尾綴跟蹤。晌午時分,已來到順德府境。
沖霄的劍氣,在暮色四合中,倍覺驚心動魄。這兩位劍家名手,只要心神略分,立刻便得命喪當場。四周的歸巢野鳥,全都振翼避開這裏,可知這兩人的劍氣,是多麼霸煞。
一是關於相府昨夜之事,據說冀南雙煞都受了相當重的傷,玉郎君李彬稍為好一點,卻也不輕。另外神刀董剛和喪門銼李固則已斃命。
驀地馬蹄聲乍起,一騎從崖後轉出來,正正擋在路中心。車把式吆喝道:「喂,快躲開,你沒瞧見我的車正往上掙麼?」
鄧小龍立刻又道:「我師弟是晚沒有回來,我想,恐怕是你因妒而暗害他吧?你敢說出真相麼?」
此刻一逼退鄧小龍,疾然翻身猛撲過來,恰好蠍娘子徐真真又是尖叫一聲,光華閃處,長劍被白蓮女尼挑飛。
兩人無言相對中,鄧小龍輕輕嗟嘆一聲。他覺得在這位世外之人面前,自己也生出被遺棄的感覺。不過,這種被遺棄的感覺一瞬即逝。究其實他之有這種感覺,毋寧是為她而生的。只因她長得這麼清麗絕俗,舉止又端雅,使他覺得以這樣的可人兒,卻遁跡空門,和塵世的繁華完全絕緣,到底是件遺憾之事。
她道:「也好!你得再弄套衣服給我換換才行。」
鄧小龍一拉馬韁,胯|下黃馬低嘶一聲,蹄聲與沙塵並起,霎時間已攔在那四五名漢子之前。他朗聲喝道:「住口!人家一位出家人,與世無忤,你們其勢洶洶幹什麼?」
事後他查清楚那是因為胡克家在酒後,辱罵蠍娘子徐真真,兩人口角起來,胡克家掄劍要殺她,她也拔劍自衛。劍光飛舞中,不知是有意抑是無意,胡克家竟然死了。
馬老漢道:「正是,所以才染得她身上也有血漬。」
白蓮女尼如影隨形,跟蹤飛過去,所佔方位,乃在潘自達鄧小龍鏖戰和蠍娘子徐真真之間。
當他離開之後,馬老漢便著人傳報,說是一位自稱秋月禪師的僧人,突然現身鍾荃所居的房中。因不見人,便向他詢問鍾荃蹤跡。馬老漢不敢表明和鍾荃有關,一味裝傻,特此請示鄧小龍應該怎樣辦?可是鄧小龍已經不在,鎮守京師的又不是能出主意的四大鏢頭,自然無法回覆馬老漢,只囑他想法子拖延幾天,以便另派人請示鄧小龍。
蠍娘子徐真真「嗯」了一聲,隨即明白了他話中之意,猛可抬頭,卻和他的眼光碰個正著。
說到這裏,先前那婦人已託了一個木盤出來,共是三樣素菜和饅頭素面等。這時已屆秋分,因此有一味是燉的羅漢一品窩。其餘兩味一是炒的翠桃白菌,一是炸的玄臚酥脯。
白蓮女尼壓劍退一步,回眸一覷,見鄧小龍已悄無聲息地來到身後,無恙兀立,英風勃勃,便放心地笑一下。
鄧小龍決然道:「你趕快再回去守著,萬一少俠回來,便領他到這邊來,我立刻要去跟蹤姓潘的。」
潘自達全然不理對方的招數,一口氣劈出數劍,劍法腳法都古怪之極,而且劍上的金光也強烈得駭人。
「你的華山劍法可是傳自他?」白蓮女尼在那劍光飛舞中,用下頷點點潘、鄧那邊。
鄧小龍被她提起自己的事,不覺忖道:「若有她助我一臂之力,便不怕那潘自達了。」但是他焉能請她幫忙,便咿唔以應。
自從鍾荃和潘自達離開後,鄧小龍本想從陸丹口中套點消息。一是失鏢之事,二是和鍾荃的關係。哪知陸丹絲毫不賣面子,反客為主,趕他離院。鄧小龍忍住氣,逕自回鏢局去。
他道:「不妨事的,倒是你身上的血跡,難看得很!」
他點點頭,注意力又集中回交手的兩人。卻見潘自達在那天羅地網般的劍光中,漸漸發揮威力,那柄太微劍的金光,隨之而漸見強烈。
傍晚時分,潘、徐所雇的大車,轔轔走出歇尖的市鎮。
那潘自達卻是一味奇詭莫測,看似守禦,實則猛攻,以為他攻時,其實又化為守勢,一時虛虛實實,難以忖測。雖然奇詭變化駭人之極,到底帶出一種邪氣。
白蓮女尼試試兩箸,稱讚不已。鄧小龍宛如是自己烹弄的菜色般,受她一讚,甚是高興。
鄧小龍不敢問她下山的原因,自己也不願說出此行目的。他知道大悲庵與華山桑姥不對勁,提不得此事。一時都沒有話題。只好無聊地拈杯啜茗,一會兒放下,一會兒抬起。
白蓮女尼愣一下,問道:「你說什麼?貧尼不大明白。」
潘自達怒氣上衝,激發了偏激狂暴的天性,那柄太微劍盡力施展出海蝠劍法。剎時但見金光幻作一個大環,將鄧小龍圍在劍環中。
潘自達尖聲怒罵一句,卻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
鄧小龍詢問地瞧著她。她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從施主等走後,翌日下午,桑師叔便到大悲庵來。家師與她昔年有點嫌隙,不肯相見。桑師叔憤憤留下話,說是非要使家師求她不可。隔了幾天,家師果然命貧尼去拜見桑師叔。那時貧尼已知桑師叔離開華山姥姥潭而去京城了。家師知悉之後,便命我跟蹤追趕師叔。家師也知全庵只有貧尼與師叔一向有來往,感情相當好。這差使便落在貧尼身上。誰知道這一路追趕,總不見師叔和薛師妹蹤跡。貧尼不慣江湖奔走,覺得甚是苦楚……」
他回眸一瞥,忽然意外地怔了一下,敢情那白衣人,正是華山大悲庵的高手白蓮女尼。她此刻低頭疾步出街,後面那四五個漢子,分明是追著她叫嚷。
鄧小龍匹馬孤劍,緊隨潘自達大車轍跡揚鞭南下。他因為識人太多,不便日間有所作為,只好留待夜間。不過他也顧忌著自己的武功不敵那潘自達,何況還有一個蠍娘子徐真真?是以他雖穩穩地騎在馬背,但心中十分猶豫,一味盤算如何下手之法。
鄧小龍牽著馬,和她一起走,一直走到街尾,折入一條頗為寬敞的弄堂,終於到了那齋堂。這齋堂位在弄堂之末,門外並無牌匾。他推門而進,原來門後乃是個花園。
兩人終於在大堂後的一處偏院處落座。院中抬掇得十分整齊,幾株秋海棠正盛開著,但不免顯得冷落。牆外樹影婆娑,秋風吹過,發出陣陣蕭瑟的聲音。
白蓮女尼氣呼呼地怒嘿一聲,招數更疾。
「我怎知道?哼,你這混蛋今兒可把我侮辱夠了吧?」
鄧小龍大喜道:「在下實因不敢煩瀆,若得師父出手,鄧某無憂矣。」當下又道:「此事說來話長。在下這番孤身南下,便為了追蹤一個怪異而劍術極佳的人,名字是潘自達。同行還有一個女人,乃是江湖出名的壞女人,人稱蠍娘子徐真真。他們要往哪兒去我可不管,但那姓潘的和敝師弟一同夜探相府,結果敝師弟失蹤了……」
鄧小龍偕她踏上台階,門上題著「忘機堂」三個大字。
鄧小龍不覺讚美道:「白蓮師父靈心慧根遍察世相,在下俗不堪言。」
那幾個人見他氣派甚大,而且橫得緊,不由得一齊趔趄腳步地退去。
他原本能贏得天計星鄧小龍,但卻非一時三刻之內能夠辦到。而且鄧小龍輕功太佳,更是最棘手的難題。
金光古劍劃起森森銳風,倏然攔住前面,白蓮女尼黑漆漆的眸子一閃,長劍疾出,兩劍一碰,但覺彼此內力方面難分軒輊。
正在這人叫馬嘶,嘈作一片之時,車中人影一閃,已落在車外,單手一挽,便將後退的大車挽住,紋絲不動。車中一聲嬌媚采聲,道聲「好」字。車把式渾身冒出冷汗,自個兒已滾在地上。
鄧小龍是何許人物,早知道這類人亦須以強硬手段對付,才收奇效。他瞋目叱道:「乖乖給我回去吃喝,哪個敢多事違拗,我先抽他兩鞭子……」話聲未歇,手中絲鞭一掄一抽,鞭尾嘶風尖響一下。
蠍娘子徐真真在這危機四伏之際,生死不過是相距一髮,不得不盡力施展出平生技業。剎時間換了幾種劍法。
「他日?你做夢麼……」他尖銳地斷喝一聲,隨即反手掣出背上太微劍。蒼茫暮色中,閃起一道金光:「給我留在這兒吧!我能用你的頭顱做酒杯喝酒,你信不信?」
白蓮女尼沒有瞧他,只搖搖頭,頃刻間便舒展開眉頭來。
他總認為胡克家恃著武林中的地位面子,強自包庇俠義道中人欲誅戮的徐真真,是件大錯事。而他後來之死,又是自己不檢細行,因而動手致命。這樣焉能再怪那蠍娘子徐真真?於是他終於放過此事。
徐真真忙壓低聲音道:「大師且勿動手,我有話說。」
蠍娘子徐真真當然知道胡克家的劍法,乃是從鄧小龍處學來,猶疑一下,道:「可以這麼說……」
他冷然道:「我並非為你而要殺他,你這賤人也休想活著見他!」末句的「他」,指的又是鍾荃。
白蓮女尼銀地掣出背負的利劍,光華一閃,化為一道長虹,立時將蠍娘子徐真真圈在劍光中。
那騎士沒有注意車把式的動靜,銳利的眼光,一徑凝窺車中的人。
那車把式猛可抽鞭,鞭尾劃過空氣,發出撕裂什麼的尖聲。兩馬倏然前衝,看來這車把式因自己乃是上坡斜路,能進而不能退,是以橫心催馬沖上。
她破顏微笑,宛如蓮花綻放,清麗之極,鄧小龍不覺看得呆了。
鄧小龍道:「在下素知該等無賴行徑,師父不要自責。適才匆匆出來,未知已用過午點否?如若不棄,就請同往那邊一家相熟的齋館如何?」
蠍娘子徐真真斜眼瞧住那邊的動靜,見潘自達已扭頭來瞧,連忙拔出長劍,大聲道:「你欺人太甚,我豈是易與之輩……」跟著又悄悄道:「大師快亮劍……」
鄧小龍心中暗喜,忖道:「自從得鍾師弟指撥透雲龍大八式的『飛龍迴天』和『龍尾招風』兩式的精微變化,我的劍術已進一步。後來在華山又得桑姑姑指點,似乎又精進一點兒,正恨無緣試驗,如今一動手,果然有所精進。若在當初,被這廝以此等奇詭莫測的劍法連攻數劍,早須退開老遠,以便緩閉勢子。如今不但不要退卻,甚且換了一劍,仍使那廝無懈可擊…www•hetubook•com•com…」他心中想著,手裏絲毫沒有鬆懈,那柄長劍使得風馳電逐,凌厲非常。
鄧小龍將馬繫在一株樹下,陪著白蓮往內走,一面道:「這裏原本是一位好朋友高慈晚年潛修之地。自從她老人家西歸之後,仍然留著這樣一個地方,以供好朋友游息。這兒的素廚是非常有名的呢!」
他替白蓮女尼弄了一匹快馬,兩騎並馳,緊躡潘、徐行蹤。
馬老漢一拐一拐地闖到鏢局,把鄧小龍鬧起身,摒開了其他的人,才道:「我和郭善半夜被尖叫的聲音弄醒,一齊到少俠房去。他扣門詢問時,忽然木門巨響一聲,震裂個大洞。他首當其衝,往後直摔開來,我也被壓在下面。這時從那破門中瞧見那姓潘的,兇狠地站在那兒。我沒敢作聲,聽到他和一個女尼說話,那女子可不是陸姑娘。我聽他們如此這般對話之後。姓潘的便背她走了……」
那騎仍然兀立路中心,毫不移動。雖則此刻光線黯淡,瞧不清楚面貌,但從他扶鞍下顧的姿態,以及炯炯有光的眼神,已能覺出此人乃是成心攔截。
她也知攔路的人,乃是名滿天下的鏢行高手「天計星」鄧小龍,而且聽見他是鍾荃的師兄。
蹄聲忽響,那一騎退後數丈。潘自達運力一推,整個大車吃他推前數尺,那兩馬得這一推之力,亂嘶數聲,逕自將車拉到坡上。
她連忙繞開這話題,急急接口道:「你到底打算和我到哪兒去呢?」
至於那毒書生顧陵和夜襲相府諸人大戰經過,卻是人言人殊。但有一個肯定的結論,便是毒書生顧陵終於敗在一個婦人手中。隨後那干人一齊隱沒,倒不知是怎樣的結果。
「便是那贏得毒書生顧陵的婦人麼?她是誰?」
她驚噫一聲,俯首無語。
這時鄧小龍才真正目睹華山劍法的絕妙威力,不由得凝目細瞧。
他一徑回到鏢局,等候消息。
白蓮女尼聽了這番話,只明白了大半。但她並不追問,只決然道:「貧尼定然助施主去找他們。不過,貧尼早入佛門,具受三戒大法,卻是不能開殺戮之孽……」
鄧小龍不知如何,心中大是憤怒,道:「在下若不是念著師父還待在當地,不便有什麼動靜的話,那些無賴早該重重教訓一次才對!」
潘自達道:「我就光用本門劍法,便收拾下你這廝!看劍!」劍隨聲到,一縷金光,電射而至。
白蓮女尼眼皮輕垂,不敢抬起眼光,緩緩道:「謝謝鄧施主。貧尼滋生事端,言之有愧。」
白蓮女尼打斷他的話,插口問道:「令師弟便是那天一同來敝庵那位麼?據家師說,令師弟一身技藝,已是天下武林中頂尖的角色,怎麼他也會出事?」
白蓮女尼道:「貧尼因天色已屆晌午,便到那館子去,請廚子給煮碗素麵。正在等候之時,那些人在隔鄰桌子,大聲談笑,嘴巴不大乾淨。貧尼起先不敢做聲,詐作不聞。後來素麵送來,他們極口指稱那不是真素,貧尼忍無可忍,將那碗麵懸空倒向他們桌上。若他們識得貧尼這一手,應該不敢則聲,誰知他們一陣大嚷大鬧。貧尼一個出家人,只好趕快離開那地方,以後便是施主目睹的……」
白蓮女尼忖思了一會,才道:「所以入世的儒家諄諄以『中庸』兩字為訓,那便是要使一切事物世相所產生的矛盾得到協調和諧。諸如鄧施主方才所說的,儒家雖也求名,但卻是從不損及良心的基礎上出發,是以畢生無憾。至於佛道兩家,俱是出世之言,不能對這問題加以論列。」
「唉,近年來武林異才迭出,凌蓋千古,敝師弟不過其中之一而已,那相府中的毒書生顧陵才厲害呢,比之敝師弟更勝一籌。那天晚上,姓潘的和敝師弟聯劍攻他,還不過打個平手。且說敝師弟既失了蹤,姓潘的卻回到敝師弟住處,偕同那蠍娘子徐真真一齊南下。那蠍娘子徐真真先前在新疆與敝師弟曾經相識,這次她如被相府衛士擒到京中,定是被敝師弟救出。而敝師弟為了另一位姑娘,乃是峨嵋一流高手,名喚陸丹。她被齊玄的游絲毒針所傷,敝師弟便再往相府尋那齊玄要藥。誰知敝師弟末後失了蹤,那位陸丹姑娘也不知何去。在下認為要知他們下落,須從潘徐兩人身上才能探悉。兼之那姓潘的又打死在下的一個夥伴,而那蠍娘子徐真真當年也曾殺死在下的一位好朋友。這些緣故加在一起,使我非追他們不可。但在下明知勢孤力單,一個潘自達已應付不了,還加上一個蠍娘子徐真真,是以遲遲不敢下手。」
鄧小龍雖得知了好些奇事,卻始終沒查出鍾荃下落。
白蓮女尼不敢大意,一式「擒風裁雨」,上撩下劃,守得嚴密之極。
鄧小龍呆了一下,隨即便動問起剛才發生之事。
這陰風箭張鏡山最著名的便是那三支陰風箭,發時無影無聲,宛如一陣陰風吹襲,敵人已被黑色小箭透心射死。他每逢作案之後,總在牆上面留下粉拍的箭形標記。相府的衛士全是精幹過人的腳色,一看便曉得是他了。
潘自達真料不到這白衣女尼,早已盡得華山劍法真傳,而且內家功力,亦臻妙境。連忙收攝心神,全力施展出「戊土劍法」。他的劍法雖不大成章法,但總之以白蓮女尼如此凌厲的攻勢,不論在四方八面進攻,也找不到可下手之處。
鄧小龍道:m.hetubook.com.com「在下記得前面十里左右處,極為荒涼,地名是黑石坡,我們就在那兒截住他們,師父以為可好?」
鄧小龍道:「沒有,沒有什麼!」歇了片刻,他又慨然道:「當人們起初矢志追求名利之時,一切恩怨,都無所顧惜。可是一旦他得到名利之後,那些恩恩怨怨,便成了他夢寐不安的累贅,有如附骨之疽。這些人不是太笨麼?」
眼看這清麗絕俗的白衣女尼,凝身不動,便又道:「我之隨他同行,另有苦衷,只請大師轉告鍾相公,那位陸姑娘已因秋月禪師和齊玄及時趕到,治好那游絲毒針之傷,後來卻因誤會我而離開了。」
潘自達身形貼著地面滾滾而上,瞬息間已到了披上那一騎之前,戟指喝道:「姓鄧的追蹤至此,敢是嫌潘某之劍不快麼?」語氣狂驁之極。
兩人的劍法,同是以凌厲快疾見長。此刻一同施展開,便分明看出鄧小龍的劍法可正派得多。守禦時如深閨處女,片面不露,出攻時如驅百萬雄師,聲威赫赫。
她的身形剛一離開車廂,驀覺側邊微風颯然,回眸一瞥,但見一位清麗動人的白衣女尼,站在一旁凝視著她。
鄧小龍這才放心地籲口氣,故意又墮在後面,眼中的白衣背影,坐得那麼端正。不覺悵悵忖道:「她真不該遁跡空門啊!試想深山古庵,青磐黃卷,多寂寞的歲月。不過,她也許不覺得寂寞。納蘭容若說得好:但是有情皆滿願,更從何處著思量?我休很多管人家閒事……」
白蓮女尼坐得紋風不動,於是小廳中只有一片靜寂。院中微風輕拂,送來陣陣秋意。
鄧小龍冷冷哼哼一聲,勒轉馬頭,只見白蓮女尼在兩丈外站住。她一瞧清楚是鄧小龍,不覺「啊」了一聲。
歇了須臾,她幽幽道:「貧尼塵心略動,便爾受這跋涉關山、披星戴月之劫……」
潘自達怒道:「我妒什麼?」
這時已是打尖時分,他心中一徑為了沒有幫手的問題而愁眉不展,抬眼沿著大街溜瞧,近街口處一間規模甚大的館子,黑底漆金字的招牌,吸引來往旅客的眼光。他正想在門前下馬,忽然聽到內裏有吵嚷之聲。他心中煩得很,便不下馬,打算到別家去,省得再為了那些閒事而煩心。
他連忙點頭承認,她又道:「你所遇見過的女人,多半是扭腔作態,明明心中願意嘴巴上也說不。於是你就跺腳走開,是麼?」
那個將大車挽住不讓退下坡的人,正是矮胖的潘自達。他尖聲叫道:「蠢才,還賴在地上幹麼?快起來呀!」敢情他並沒有發現這大車忽然後退的原因。
潘自達趑趄一下,終於走過來,緩慢地問道:「你跟我去吧!」
他只費了一會兒工夫,便來到潘自達寄居的客店。那房間黑暗無光,他飄身下地,一推房門,那房門應手而開。他進房打亮火摺子一看,便知道自己來遲一步,那潘自達和那女人已離開這兒了。
潘自達慘厲地哼一聲,正待使出那手與敵同歸於盡的毒招「苦犁黑獄」,恰恰蠍娘子徐真真兩聲尖叫傳來,回眸斜瞥,只見那白衣女尼劍法精妙之極,徐真真簡直不是人家對手。而且,那女尼劍下毫不留情,招招都不離要害,不覺激發了鬥劍的野心,狂嘯一聲,推翻了自己的諾言,施展出太微劍上刻著的「戊土劍法」,一時金光陡盛,宛如平空冒出一條金龍,只那麼幾劍,便將鄧小龍逼開大半丈。
天計星鄧小龍微吐一口氣,放下點兒心事。因為他早瞧見起初潘自達撲過來時,連斫劈了幾劍,那光華之盛,耀眼欲花。但這刻一纏上手,劍上光華,立刻變得黯淡許多,而且是個只守不攻的形勢。
鄧小龍聞訊,立刻便下了決定。他認為必須立即追蹤那潘自達,因為一則要替死去的郭善報仇。二則從他口中,也許可以得知鍾荃結局怎樣。三則關於那神秘失蹤的陸丹,唯有從蠍娘子徐真真口中打聽消息,並且也不能放過她。
鄧小龍疾然變招換式,翻劍對撩。卻見潘自達身形極快地移回正面,那柄金光閃閃的太微劍分心搠入。待得鄧小龍一動,他又快了一點兒,改從側面吐劍猛戳。
原來他眼光一掃,只見白蓮女尼秀眉鎖在一起,還咬著嘴唇,神色不大對勁,使他不覺啊了一聲。他連忙又問道:「師父你不舒服麼?」
車把式翻身起來,指指擋在路心那一騎,大罵道:「那王八騎的馬好霸道……」
蠍娘子徐真真當然會意,摸準他的心理,佯怒斥道:「見你的鬼!我等他幹麼?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不過,閒常諸人見他呆鈍,也沒甚理會。這次他失了蹤,便搜查他寢室,本想搜查看看有沒有什麼證據,是否與那名失蹤的豔婢有關。誰知卻搜出一個拍粉袋,赫然是昔年名震江湖的大採花賊「陰風箭」張鏡山的標記。
他吁一口氣,道:「我也暫時不爭於世,息影忘機吧!」
他反身出店,經過這陣子時間的思索,從那寥寥幾句對話中,已推詳出這女人多半是蠍娘子徐真真。因為鍾荃老早表示過要救她出來。
她一硬一軟,柔聲問道:「你身上怎麼啦?都濕透了!」
兩人在原野中,策馬並行。向晚的秋風漸緊,天邊還有夕陽殘暉,映得綺霞幻彩,蒼暗的群巒,在暮色中若遠若近。
眨眼之間,拖車的兩匹馬快要和那單騎相撞。那騎士輕輕m.hetubook•com•com抖一下韁繩,胯|下的馬「希聿聿」長撕一聲,忽地人立起來,隨即用前蹄向衝來的兩馬踏下。對面兩馬驟然一驚,發出極響的嘶裂聲,同時那輛大車忽然後退,車輪軋在石上,也暴響連聲。
鄧小龍據鞍眺顧,朗聲吟道:「……漸霜風淒慘,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流?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愁……」
白蓮女尼乃是華山唯一能受到桑姥指點過的高手,等於桑清當年,溶合了華山百靈和百妙兩位大師的劍術於一身,是以武功特強。這刻劍光一展,使出華山「六合劍法」,霎時間,身形倏忽往來,劍光平空四佈,宛如撒下一張劍光織成的大網。
「還有我師弟鍾荃,也比你高明許多,你橫什麼勁?」
蠍娘子徐真真倒不料她如是迅疾,駭了一跳,揮劍連擋,竟然是華山劍法。
白蓮女尼傾耳聽他吟誦,到了那句「想佳人,妝樓顒望」之時,暗中震動一下。
白蓮女尼忽然一鬆,低低道:「使得最妙的還是天山劍法!」
白蓮女尼直到這時才抬眼瞧瞧他,發覺他懷著甚重的心事,不覺為他而皺一下眉頭。
潘自達果然尖聲笑起來。
直等到天亮之後,兩個消息一齊來到。
鄧小龍道:「這個當然,白蓮師父既肯慨然相助,在下已感激不盡,焉能使師父破犯大戒?目下最主要的,還是探尋出敝師弟和那位陸丹姑娘的下落,其次再說報仇之事。為了師父乃是佛門弟子之故,在下決將報仇之事押後,將來再算這筆帳。」
他緊緊地瞪著她,泛起笑容,道:「你的爽快,真出我意料之外。我真不相信你居然會答應的。」
吃完之後鄧小龍便說立刻替她放線索尋人。白蓮女尼道:「貧尼的事並不急迫,倒是施主你自家有事,別為我的事而耽誤。」
潘自達背起她,越屋而去。
忽見一個白衣人,飄飄地走出館子。跟著又擁出四五個人,吵罵不已。
本來潘自達已來不及救她,但白蓮女尼自己劍勢忽頓,沒有跟手抹出。只這麼一線時機,便被潘自達趕到。
她順著他的手勢,扭頭去瞧,才知道腰側有兒處血跡。想了一下,也想不出血跡的來由。
鄧小龍大大震駭,想了一會,問道:「你果真聽見那女人說不是等人,而且罵天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馬老漢忙點頭。
車中的蠍娘子徐真真,驀然鑽出車廂。心中一面驚駭這兩人劍法高妙,乃是畢生未曾得睹。另一方面卻猶疑地作不出決定,便是她到底趁這刻工夫離開潘自達呢,抑是橫心留下跟著他,好學得一些上乘劍法。
這一會工夫,那邊潘、鄧兩人已戰了數十回合。鄧小龍生平穩重謹慎,一柄長劍,使出那十餘招精妙凌厲的華山六合劍法,夾雜著雲龍大八式中的兩式。另外還有「抱玉劍法」中的連環三式救命絕招,加上輕功奇佳,差不多身軀老是在空中盤旋待攻。一任潘自達使盡海南「海蝠劍法」的毒招,仍然堪堪扯個平手。
他連忙另找一柄劍,繫在背上,又著人去通知動員本鏢局所有得力精幹的人,齊齊出動在各處要道布下眼線,以免讓潘自達漏網。
白蓮女尼抬頭瞧他一眼,微微搖頭。
潘自達劍快如風,早已吐劍猛戳,兩下一觸,「叮」的微響。一齊發覺對方內力奇重,各自退開一步。
鄧小龍明白了大半,點點頭,立刻自告奮勇道:「白蓮師父不要擔心,等會兒在下通知鏢行中人,務要尋到桑姑姑的下落……」
白蓮女尼輕輕點頭,沒有做聲。
潘自達見敵劍一展,竟攻左肋。四肢齊動,搶先一步,打側面攻進。
另一個消息便是關於那潘自達和蠍娘子徐真真兩人。他們在天明之後,忽然出現,乃是雇了大車,從永定門出城,逕自南下。
鄧小龍冷冷一笑,道:「豈敢,他日鄧某還要……」
白蓮女尼縞衣如雪,頭上一頂僧帽,罩住牛山濯濯的頭顱。帽沿之下,眉目如畫,膚色又白又紅,惹眼之極。以這麼一個容光出眾的妙齡女尼,原也難怪有人口舌輕薄。她老是垂下眼皮,不肯多瞧鄧小龍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儼如蓮華法相的觀世音菩薩。
鄧小龍策馬走過去,先跳下馬,拉住馬韁,道:「想不到在此幸會師父,請問師父可曾被那些無賴漢所驚?」
那四五個人看來似是無行的紈褲子弟,這時一齊噤聲去瞧他。
潘自達尖聲叫道:「好尼姑竟敢欺負人,今日潘大爺要試試你有多大功行。」
「對極了,我認為對方心裏只要有一點兒不願意,得到手也沒有意思。」
鄧小龍冷笑連聲,又道:「鄧某這幾句話,不過是稍為提醒你一下,其實天下之大,不知還有多少身懷異能之士。我且問你,我師弟與你同探相府,為什麼你後來獨自先回,打死守屋的人,才和那淫|婦逃走?」
潘自達沒有做聲,氣呼呼地瞪著他。
如今那蠍娘子徐真真,被鍾荃救出來,卻依然大聲疾呼地罵天下男人,可見得她當真是心理變態的賤人,結果又跟著潘自達走了,更加坐實了她的淫|賤。
鄧小龍飄身下馬,冷冷道:「潘自達你何必自命不凡?依鄧某看來,毒書生顧陵比你高明得多了,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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