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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千幻錄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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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歲月催人魂幽鬢白 杖鞭入塞路遠天長

第三十三回 歲月催人魂幽鬢白 杖鞭入塞路遠天長

可是以她這種絕頂天聰的一代高手,早已覺出他這一杖,已臻化境,迥非當初第一杖時可比。一似佛法深微,無所不容光景,使她沒個下手處。
但他立刻不服氣地再伸手去摸,猛可撈在手中。一種無以形容的冰冷,直傳入心中,他禁不住打個寒噤,連忙縮手,那粒珠卻嵌在他指縫中,隨手而起。「波」地一聲,滿窪銀光,忽然隱沒,牆根那股銀泉,也立刻消失不見。
這種尖銳難聽的聲音,正是道家太清派所謂「攔江絕戶劍」的最神奇之處,便是從劍上引發出「真磁引力」。不管敵人兵器多麼沉重厲害,也得讓這種古怪的磁力吸向一旁,而且自家一時還不能察覺,僅以為敵人步法身形奇妙而已。
可是見不著鍾荃,便將玄武劍放在離京城不遠一座不大著名的寺院,名為善注禪院。主持該院的,乃是以戒律苦行見重於佛門的虛本大師。這善注禪院只有十餘僧侶,俱是持戒精嚴的和尚,往往一連數日,不見炊煙。是以不耐清苦的,都不能久安於此。
青田若非閉上眼睛,必定感覺不到自身已經挪位,幸而是閉了眼睛,一心一意進杖攻敵,卻發覺這奇異的情形。
那青田和尚朗誦一聲佛號,禪心湛然明淨,一塵不染,聲音之清越,似是表示出他此刻的慧悟。
卻見前面是塊四四方方的石坪,約摸是四丈見方,坪上的石都是一色細磨白石,反映出光亮,使得周圍的夜色沖淡了許多。
記得有一次在選韻亭中,他們並肩看著流泉飛墜潭中,濺起濛濛水珠,清脆的泉聲,不絕於耳。她忽然感到快樂時光的短促,於是問他道:「假如我忽然像這些泡沫一樣,轉瞬間從這世上消失了,你怎麼辦呢?」
她由衷地點點頭。青田冷冷的聲音繼升起來,他道:「如果你們兩人同樣相愛,那麼你要是匿居起來,非要他去尋你,便不肯重履人世,你以為他會不會找你呢?」
她提劍斜走一步,決然舉劍道:「你以為我不敢麼?」話聲甫歇,揮劍一劃。這時彼此距離尚有五步,可是勁銳的劍風,將青田的僧抱壓得貼體欲裂。
青田截住道:「若我屆時無事,你又怎樣?」
她點頭同意了,當下便命小毛進屋,並且待在屋子裏,他們則一同騎上馬馳向山邊。
青田老和尚破顏微笑道:「你渾金噗玉,天真未鑿,故此預感先兆。可是,你正該為老衲歡喜才是!」
青田的嘴唇嗡動一下,他本想說「你真像一位天上仙子」的讚美話,可是他終於沒說。
她道:「咦,不怪你敢誇口,那是什麼杖啊,竟然吸引不動?喂,我還有五招十五式呢!」
青田驀地閉上眼睛,揮杖盤打,一徑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他可真不敢再開眼了,此刻,他的心已怦然跳動,即使有機會,那根杖也不忍招呼向她身上,故此迫得趕快閉住眼睛,來個眼不見為淨。
青田和尚足跡踏遍天下,廣積外功,一方面也藉著這善舉而忘掉那山谷中寂寞可憐的人,因為只有他心中知道,袁文宗在她幽錮自己在谷中那時候,已經死了。
在竹林中穿行好久,忽然覺得興致已失,猛可抬頭,只見前面兩丈遠黑忽忽堵住去路。他邁步走近,敢情已是寺院後牆。他可未曾來過此地,便沿著牆根前走,只走了三丈多,已穿出竹林地帶。
方巨似懂非懂,忽覺悲從中來,大哭一聲。
青田看出她咬牙的動作,猜出她的心意。
可是,每當她瞧見小毛日漸佝僂的背影,她那暗淡的心靈,也禁不住會微微震動,從而聯想起青田,再過一會兒便陷沒在當日沈家園中那選韻亭上溫馨的日子。
他雖是個渾人,但這刻也感覺到這股泉水,必定另有來歷。因為一來顏色特異,在這黯黯夜色中,居然會閃出銀光萬點。二來其寒非常,連他這麼一個寒暑不侵的人,也感到寒冷侵體。三來泉聲奇異,完全不像普通泉水般的聲音。他久居邊疆,對於泉聲特別敏感,那是決不會弄錯的。而這股泉水,簡直像仙樂細奏,隨風飄散於雲間。
青田沒有將袁文宗死掉之事,告知方巨,而方巨在他起先解釋佛門弟子應守的戒律與及其含義時,便曾肯定了袁文宗既是托跡佛門,自然不應該再去谷中尋她,是以也沒有和-圖-書追問袁文宗的下落。他雖然渾渾噩噩,不懂得愛情究為何物,可是,他卻能夠感出那位絕世美人的真情,因而十分同情。
青田第一下施展出這一招,用意甚深,只因他從未見過她的功夫,尤其那七招廿一式攔江絕戶劍,乃是道家中至上劍術,那最後正反合壁的一招三式,更是妙絕人寰,直似這劍法的名字般驚人。這刻雖然她說過只用前面的正反方一共六招十八式,卻也不比等閒。心中知道她隨便使出其中的一招三式,幾乎可以壓倒天下的劍家。是以他一出手,便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繼往開來的絕招。這一招雖是雷霆萬鈞,威力莫測,但好處卻在於能夠隨心所欲地收回那震山裂岳的力量。
那是間相當精緻的石屋,由一個和尚和一個小夥子一同蓋成。另外,在石屋之後,再蓋了一座木屋。一應家具運到石屋中之後,也不知在什麼時候,那掩窗的棗紅厚幔每逢撩開之時,谷中的樹木飛鳥,都可以瞧見窗後凝佇著一位秀髮垂肩的美麗女郎。她用那憂愁的眼光,遙望著那蒼茫長空。是這麼深刻憂愁的眼光,以至飛鳥們也不忍在她眼光中掠過。因為飛鳥特別代表無拘的自由。而她呢,卻在一次偶然的相逢中,一位俊美的男人進入了她心中,這樣便把她的自由拋棄了,包括了那動人的寶貴而短促的青春在內。
青田和尚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驀然睜開眼睛,張嘴作獅子一吼,聲震群谷,迴響盤旋相應!
青田和尚徐徐闔上眼皮,道:「每個人都有他的歸宿,好比遊子遠羈異鄉,各因其遭遇以及故居之殊,而生苦樂之心。捫心無愧的,必能轉生淨土,永絕輪迴之苦。巨兒你純孝格天,你母求無所苦,又何須強問來處去處?」
青田道:「我且是讓你啊!」猛可擺杖進擊,呼嘯聲又從杖上發出。
羅淑英凝瞥他一眼,覺得他神情十分莊嚴,不由輕喟一聲,又道:「你先動手。」
她憤怒地尖聲道:「都是你,你……真想把我活活氣死麼?」
說時遲,那時快,青田一式「羅星撒沙」,那根高及眉際的紫檀竹杖,儼如龍吟般震嘯不已,已在面前閘住一道杖牆。
還剩下最後的一招三式,羅淑英玉面變色,想道:「氣死我也……」陡然退開兩步,美眸凝瞪青田,露出無限怒氣。
萬里晴空,一片清淨,河谷上隱隱傳來奔泉天籟,清爽悅耳。青田和尚和方巨一起歸寺,然後悄悄自去,也不知禪跡何往。
這時她清楚地瞧見他的側臉,那鼻的線條和背影,和深深刻在心版上那人一樣,她的劍驟然間乏力地垂下。
她這一轉式,芳心之中,恰有萬千轆轤,猛可同時升降。
窪底只有那麼薄薄的一層銀白色的泉水,繼續注下的大概因另有通洩的小孔,故此再不漲高。
他藹然道:「你慢點兒說,好像什麼啊?」
他忽然推想到當她最後的一劍使出來而無功之後,便需自我錮禁,這幽囚的歲月,可不知要多久,而且她更會因被迫守諾而受幽囚之辱,是以倍覺難堪。他難道一入空門,便再沒半點人情味,再不能為她打算一下?直至現在,他未曾為她做過一些什麼啊!於是,他負疚地喟然一嘆。
青田奮然道:「你會有這好機會的。我不肯讓你誤殺了大哥,然後在他屍首之前,伏劍而死,那樣太恐怖和悽慘了!」
羅淑英秀眉一皺,不明他的用意。只聽青田道:「我對於生死兩字,早已拋諸度外。既然你對於我的死,是這麼重要,那麼,你就動手吧!」
秋月禪師不能久待京華,將玄武劍的下落告與鄧小龍之後,便徑回星宿海西寧古剎。可是早在他到達寺院時,方巨已經離開了西寧古剎。
她那時候哭了,是伏在他懷中低低地哭了!一方面是悲哀,一方面也由於快樂。
青田的降龍杖法妙就妙在這裏,杖上的風力往往令人錯覺,以至這位獨步武林、超絕當代的高手,也著了道兒!
這座山谷一向是闃無人跡,可是自從如虹的劍光,以及像神龍般矯捷的杖影,曾經以摧山裂岳的勢威,縱橫於谷中之後。不久,這谷中便築起一間石屋。
青田道:「我卻有這信心,憑這根竹杖,必可招架你攔江絕戶劍的六招十m.hetubook.com.com八式。我再問問你……」他將話題移轉,道:「大哥身入佛門,已是定局,可是若果他說:只要你肯放棄成見,並且往他托跡之處尋他,他便回心轉意,蓄髮還俗。我想,你必定肯去尋他,是麼?」
她像給他一拳猛擊在心上似的震動一下,隨即將眼光移向門外的天空。她想起了當日彼此相愛要好時,那些天長地久、山盟海誓的話來。往事如煙,都已隨風而逝!可是在她這刻的憶思中,卻仍是那麼真實和生動。
青田和尚登時如在盛夏中沃下冰雪,說不出多麼舒暢。她的前兩句話,一徑在他心中迴響,甚至許多年後,還是清晰可聞。他道:「我們比鬥,別讓小毛瞧見。」
他喜叫一聲,走出石坪,一屁股坐下來,「砰」地一響,幾乎濺出火花。
青田和尚冷冷道:「先說後一項。你以為憑著一口劍,便可以斫盡天下叢林的和尚頭顱麼?但恐怕第一次便殺不了我!雖然我在一年之前,仍然不懂武功……」
心中的念頭尚未轉完,羅淑英玉腕一挫,嘶嘶之聲頓挫了一下,立刻又刺耳急響。這刻,她已經使出反方三式。這攔江絕戶劍妙處便在於此,每逢一轉方向,敵人便會自動湊準部位,用喉嚨去碰那鋒利的劍尖,是以定必有死無生。
方巨停住腳步,仰頭張望了好一會,兀自不見人影,便叫道:「喂,跑到屋頂的小子,快下來……」他聲如洪鐘,響亮非常,莫說那不遠處的殿頂,便全寺差點兒都能夠聽見。
羅淑英道:「他若知道我這樣辦,一定會來找我……」她沒有說出來找她幹什麼,但至少,他會來找她一趟。這是她所深信的。
這時,他已來不及考慮及這種強求的冷靜,是否能算真正的強者。他已經沒有時間慢慢思索,他用近數個月來,聽過大華嚴寺廣智老方丈指點後修練成的定力,將自己完全置於極端冷靜之下,再不讓個人的恩怨,挑撥起感情的波動。
青田和尚的眼光凝注在地上,那兒因朝陽斜照,她的影子恰好在他跟前,他看見她的手動一下,利劍斜舉。
他躺下去,把紫檀竹杖擱在一邊。天上群星棋布,有些星光倏明倏暗,宛如在眨眼睛,於是,他也跟著眨起眼睛來。耳邊聽到一陣幽清的響聲,靜心聽時,那響聲徐徐地抑揚高下,間中有錚錚之聲,甚是悅耳。他一面眨眼,一面聽那幽細清靈的樂聲,心中十分舒服。
她明知這結果如斯,是以挫腕之際,那顆芳心便給撕裂為數片。她是咬牙一劍削出呢,抑是留他活命?就在這一頃間,她要作下不能翻悔的決定。
羅淑英疾如電光石火般一劍截至,青田「呼」地一杖砸來,又是當初那一式「西方攫虎」的妙著。
到後來,她用指甲在窗後的牆壁上,刻下這麼幾個字:「他終必會來的,除非他……死了!」這樣,她在憑窗凝望天空之時,可以不時瞧瞧窗邊那幾個字。
這眨眼的時間的確太急促了,急促得任何人也不可能作出信為對的決定!她以受過高度訓練那種專家般,隨著肉體的反應而壓劍一削。
羅淑英眸子陡亮,嬌聲叫道:「好杖法,看劍!」說話時,身形全然不動,宛若平日談笑光景,但末後兩字一出口,陡然身形一閃,疾如飄風。那種快法,真是難以形容。剛好從杖風側面攻上,劍光一閃,斜撇出去。看她身形步法,全是攻敵。但劍光卻捨開敵人身邊,向右邊削開。
刺耳錐心的「嘶嘶」之聲,又在面前響起來。要知這「攔江絕戶劍」,乃是道家太清派獨步天下的劍法,在羅淑英這位嫡傳弟子手中施展出來,威力驚人之極。一連兩招六式竟然能夠將青田的身軀挪動位置。
青田和尚暗自運功,真力遍佈全身,驀然應聲「好」字,竹杖起處,迎頭砸下。紫檀竹杖上颳起極沉重的風聲以及呼嘯似的尖銳聲音。前者是因為他功力湛深,加以紫檀竹杖十分沉重,以至帶起沉勁的風聲。後者便是這沙門至寶紫檀竹揮舞時特有的響聲。不過這種呼嘯似的尖響,非得將內力直貫杖梢,才能發出。若到這地步時,其功力已是武林頂尖高手的程度了。
羅淑英暗自一怔,料不到他竟有這麼一下做法。
他不覺怔怔地躺著和圖書不動。巨大的頭顱,伸出水窪,但覺寒冽之氣,侵入竅孔,然而那陣幽清的樂聲,更加清楚動聽。
青田和尚盤杖急舞,身形如磐石屹立,紋風不動。但見那寬大的僧袍,急舉疾飄,隨著羅淑英劍削去路,似欲裂體而飛。
她好像被人揭破什麼弱點般暴怒起來。她道:「我太清門的武功,天下最強。不單是罡氣功夫,邁絕古今,便憑後天功夫,也稱霸天下。我早已決定,憑一口劍殺盡天下的光頭和尚,同時以罡氣奇功,毀掉一切叢林寺院!你只有一年功夫的人,居然敢誇下這種大話,我只須以七招廿一式攔江絕戶劍中的正反六招十八式,必足夠將你收拾掉。只有少於此數而不必多過六招十八式……」
她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他會來看我的,他必定會來的。」
只要他放下紫檀竹杖,將一切利害詳情說出來,並且吐露出心底的愛念,於是,結局便簡單得多,不是脖子上一劍,永遠息止了塵世煩惱,便是雙飛雙宿,比美陸地上的神仙。
青田立刻知道她話中之意,心頭登時冷了半截。他舉一下手中的紫檀竹杖,道:「我招架完你六招十八式攔江絕戶劍後,便報訊與大哥。」
過了一刻,那樂聲越發清楚,似是越鳴越近光景。到後來,簡直四方八面都響起來,使他有點兒奇怪起來。
這種簡單的結局,對他的確極具誘惑,他的手動一下,那紫檀竹杖「咯」地敲在地上,聲音可把兩人都驚醒了。
「我常在懷疑,你的情會不會誤用了?正如你衡量其他的事一般地錯了?」
劍杖欲觸未觸之際,羅淑英身形驟止,翻腕一削,劍浪陡生,那刺耳錐心的「嘶嘶」之聲,復又大作。
他道:「你何必生氣呢?」話聲中,徐徐背轉身軀。
方巨比手畫腳道:「好像永遠不能再見面似的。」
可是那人影隱沒之後,再不出現。方巨硬是瞅住殿項,不肯罷休。原來他早就想學些飛簷走壁的能力,可是本寺的高僧,都深藏不露,而青田和尚則沒有工夫教他。是以當他一見有人在殿頂走動,便十分興奮地叫喚那人下來。
「青田你胡說八道,他的情必定和我一般地深刻,而且,我在其他的事情上,有什麼地方錯了?」
她餘力未盡,猛然一牽,青田身形打個旋,露出側面空隙。她正待遞劍,驀覺敵杖風聲壓體,似是堪堪上身光景。
當他收杖橫擊的剎那間,羅淑英運劍如電,已削出三劍,一時劍光亂閃,並且「嘶嘶」之聲,刺耳驚心。
這股水注下石窪中,發出「洞洞」之聲,但聲音時高時低,有時會偶然鳴鏗一聲,宛如泉中夾有什麼堅硬沉重的東西,碰在水窪的白石上,便發出這聲音。
她只剩下兩招六式,青田卻已將十八路降龍杖法使完,就在這斷續之間,她嬌叱一聲,身劍合一,疾衝上去。劍光強烈,風聲銳嘯,劃起一道弧虹,疾奔青田和尚。
時間老人用齊整的步子,一直地向前走,她思念之情,與日俱深,以至那垂肩的雲髮,也因這深刻無期的相思而變為灰色,然後是雪一般白。當她發現了這回事,便用一條絲巾,將頭髮完全裹住。
他真的已臨於崩潰邊緣,心潮洶湧的情濤,快將理智之堤沖毀!
他冷然反詰道:「你呢?你的結局又是怎樣?你可曾想過?」
青田輕輕嘆口氣,這刻他已為了她那種種綿悵惘的眼光而令致結了冰的心湖也漸漸溶解了!感情的波濤,崩雲裂岸地拍擊著。
他覺得十分好玩,便再次用指頭蘸起幾點銀色水珠,濺滴下去。如斯者一而再,再而三,滿窪都是銀光流轉,鳴聲不絕。那水窪深不過尺半,長闊也在兩尺之間,這時如同盛著滿窪銀鱗閃閃的小魚,到處躍跳不止。那種清幽堅脆的聲音,卻無法形容出來。
這麼一來,方巨童心大起,驀然用那蒲扇大的手掌,在窪底亂攪一氣。許多銀色水珠飛濺到窪外的白石上,立刻杳無蹤跡。
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一粒圓珠,卻禁不住如被蠍螫般縮手不迭。敢情那粒圓珠其寒澈骨,直使手指的骨頭也凍得疼痛不堪。
青田驟然收杖,屹立無語。他情知她忿怒地瞧著他,是以不敢抬眼。
他忖思道:「強者是寧靜的,現在,我必須振作起來。」
這句www•hetubook•com.com話,觸發了羅淑英在武功上爭強好勝之心。她傲然道:「我太清門的攔江絕戶劍,天下無雙,尤其最後那一招正反合壁,劍出處石破天驚,風雲變色。可是,我只使用那正反兩方的六招十八式就足夠了。若果你能夠接住,我便找個人煙絕跡之處,築室而居,直到他回來找我,我才踏出屋門。可是,恐怕沒有讓我這樣等待的機會,我倒是願意能夠這樣等待他,否則,他再也不會理我,甚至我或許會誤殺了他……」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冷森森的,她道:「你能分身去麼?」
青田和尚陡然將竹杖收回,橫著一掄,呼嘯之聲與杖風爭響。
她堅執地搖搖頭道:「這個決不可能。」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她心中陡然掠過一個念頭:「我非使出罡氣,便無法將他收拾……」可是這念頭僅像一些普通的反應般,一閃即過。她自負為天下第一人,焉能自食前言,另使手段暗算青田?
剛才的一番劇戰,使得他的功力,又超邁進一步。他已不必閉著眼睛,便可以盡展全身功力。尤其是情緒寧靜,心湖平謐無波,這境界難以言詮。由靜而生慧,對於這十八路降龍杖法,另有所悟。
「依我想來,你和大哥既是這麼相愛,那麼,你們總應該能夠好好地商量,解決一切難題才是。可是,大哥卻因此出了家。而你呢?為了大哥卻不惜染得血腥滿身,掀起千古所無的軒然大|波。這是表示你的情真?抑是表現出你的愚蠢?因為大哥並不像你的感情那麼熱烈啊!」
當他一腳跨入山門之時,猛然瞧見大殿側面人影一閃,倏忽隱沒。他也沒在意,漫步走完山門至大殿之間那片草場的白石路,轉出殿角,忽見後面殿頂,又是人影一閃。他當下欣然微笑,大踏步奔過去。殿頂人影聽到步聲,身形一閃即隱。
她道:「你對我很好,我不會忘記的!卻只怕你無力阻止這種慘事發生。」
袁文宗怔一下,然後嚴肅地道:「不論往哪兒去,我總會跟著找尋著你!天上,人間,或者是黃泉之下,我也會去尋你……」
他冷冷道:「我不想得到特殊的待遇。」聲音是那麼地冰冷,似乎是在岩石中迸出來的話語。
她哼一聲,道:「隨便怎樣,你也是同一結局。」
他清楚地判斷出自己陷在悲哀之中,而她卻在發愁。他彷彿記得以前有哪位哲人說過:「悲哀和憤怒都是一種脆弱,最易使人受傷,甚且崩潰。」
方巨道:「師父你要走了,我媽也是這樣走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啊?」
現在,青田的話勾起了那一幕往事,她分明地聽到袁文宗嚴肅而深情的聲音。一剎那間,她已陷入回憶之中……
這頃刻不能容髮之間,她的心中電抹似地閃過好些念頭。她知道若以自己全身之功力,尤其是已練成了先天真氣的「罡氣」奇功,那在劍上發出的真磁引力,實非僅習後天內功的高手所能抗衡。縱然此刻對方使的兵器,不屬五金之列,故此不能十分得心應手地制勝,但以她真正的功力,這一下反式劍法全力使用出來,則對方因身軀被吸引挪位,仍是無法躲過這絕戶一劍。
她叫道:「青田來呀!」
秋月禪師攜玄武劍入京,一方面順便告知鍾荃關於方巨在西寧古剎之事。
這一式為「西方攫虎」,乃是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的一式奇招。每當那十八路杖法施展完之後,銜接下一趟所施展的杖法時,使的便是這一招「西方攫虎」,講究的是強攻硬打,威勢如雷霆迅擊,以便在敵人緩手招架之時,可以隨己意而施展另外的杖法或者是再使出降龍杖法。
在一個谷中的草場上,他們跳下馬,先趕開兩匹馬,然後彼此對面站好。她溫柔地道:「請你寬恕我吧!」
他痴痴地待了好久,然後伸手去摸摸窪低的泉水。他的手指一探進水中,宛如戳碎了上面那層銀光,登時飛銀流白,閃爍波動,極是奇觀。手指上也傳來寒冰的感覺,使他自動地縮回指頭,幾滴銀珠沿指流滴下去,立時銀光迸射,銀芒閃爍。並且發出敲金戛玉之聲,清脆非常。
青田和尚猛然一震,隨即垂下頭顱,緩緩道:「你是無心之言,於老衲卻是先朕,大概老衲塵孽已滿,即將西歸!天竺禪杖一和*圖*書脈,便在於你流傳下來了。」
他忽然努力地振奮一下,道:「那天我回寺時,忽然遇見個黃面漢子,拿著那柄寶劍,凶神惡煞地趕路,因為有些人擋住他飛快的坐騎,他揮劍便斫,我當下上前,用『西方攫虎』之式,打了他一杖,搶過這柄劍,倒不料這劍對那位密宗師兄大有用場。異日你離開我之後,記得勤練杖法,尤其那一招繼往開來的『西方攫虎』之式,乃是重使杖法時最重要的一招,若不認真使得好,可能便在這一招上吃虧!你要好好記住啊,我無法再指點你……」
這件淒豔的事,從來沒在任何人口中被提起過,彷彿許許多多在國家遭遇苦難之時,慷慨地付出生命的英雄般,默默地消逝在瞬息萬變的人世上……
青田和尚將以往的事告訴了方巨之後,霎時間如同老了十年,面上皺紋更加深了。
她乃是一代高手,自然而然地飄然退開,卻見青田兀自舞起杖影千條,護住全身。那杖的路數,何曾能夠打上身來?不覺詫極而「噫」了一聲。
他側耳貼在光滑的白石上,果然聽得更清楚。那聲音雖仍是四方八面飛散而來,但其下另有「洞洞」之聲,配合起來,更加悅耳。
她道:「你別管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
這一式乃是十八路降龍杖法救命守式,杖影交織如牆,暗具吸力。當日青田便以這一式,將南陽四鼠尋仇的三鼠,吸住了兩個在杖影中,脫身不得。可是這刻對方乃是強絕天下的異人,豈能與當日相比?差幸他本身今日的功力,也與昔時判若雲泥,而且這紫檀竹杖,本身具有彈性,以他所練的天竺異功內力,以及佛門正宗護法杖法,又佔許多便宜。
羅淑英這一劍削出,一招三式,在同時施展出來。即是這一劍削出,已經共是三下,是以劍光連綴斜鋪出去。眼見青田身軀一側,堪堪撞入劍網中,卻在千鈞一髮中,竹杖光影如牆湧起,將前面護住。
他明知如今這樁事情能夠依願完成的話,以後漫長的歲月,卻是不容易消受的折磨。
青田道:「那麼我去告訴大哥……」
青田和尚聽到她嘆息之聲,跟著擲劍於地之聲。
羅淑英美妙地退開一點兒,恰好讓敵杖從身畔擦過。杖風激盪中,雲鬢斜飛,衣袂飄舉。又是一幅豔極的美人臨風圖。
爬了不遠,已到了近寺牆那頭,猛見前面凹陷,卻是個四方齊整的水窪,這個水窪,一頭緊接寺牆,從牆根的一方石頭上,流下一股銀白色的泉水,只有小指那麼粗大,雖在夜色中,依然銀光閃爍。
方巨衝口道:「師父你為什麼這樣說,好像,好像……」
照理青田這一杖,必定向右下方傾斜掄空才對。可是杖風和嘯聲過處,那羅淑英有如輕絮般隨著杖上風力,飄出四五尺遠。雖然她隨風飛起,僅是眨眼工夫,但青田已看得清楚,只覺眼前的人,衣袂飄舉,容華豔絕,彷彿謫降凡塵的仙子,隨風欲逝光景。不由得凝眸顧盼,意忘了跟蹤進擊,佔取有利時機。
停了一刻,他東張西望地信步找尋,這時心中既有所疑惑,對於殿後竹林蕭蕭,瘦影縱橫,也就急疑是那人身影。當下跟聲覓影,一路追尋,手中的紫檀竹杖卻在竹林中弄出大片響聲,即使他真個跟對人家蹤跡,這會兒也得將人嚇跑。
他摸摸白石,那縫隙之處,十分嚴密,沒有法子可以掀起。不過那「洞洞」之聲,仍不是在這塊石板之下,便一直用耳朵貼著石頭,蠕蠕爬動。他的個子這麼大,在石坪上爬動,甚是滑稽,偶爾膝蓋撞在石上,發出沉重的「咚咚」之聲。
青田決然地道:「我死而無憾。」
「也許我不會痛苦的。」他想:「假如我不是對她生出感情的話!可是事情偏是這麼糟,我好像快要崩潰了!唉,這樣子一個美人兒即使我對她沒有什麼感情,恐怕也不能漠然無動於衷地,冷眼看以後的變化啊!」
當時虛本大師本不想將這等凶器存放寺中,後來得知鍾荃乃是崑崙白眉和尚以及普荷上人的愛徒,加之秋月禪師的面子又大,只好應允。
那是當青田和尚飄然遠走之後的第三天晚上。方巨練完十八路降龍杖法之後,便往河谷裏洗澡。直到天色已經黑了許久,他才扛著那根特別粗大的紫檀竹杖,晃呀晃地回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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