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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刀春夢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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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傳授神刀法

第一章 傳授神刀法

我吃吃道:「請問您是誰?」我用「請問」以及「您」等尊敬口氣,連我自己也為之嚇了一跳,這個說話的人是我艾可麼?老人微笑,卻仍然笑得很威嚴,他道:「我姓徐名龍飛,外號『鐵膽神刀』,不知你聽過我名字沒有?」他好像是對一個身份跟他差不多的人那樣說話,所以我也莊重回答:「我聽過,你是千年來殺人最多的鏢客,你的長江鏢局名滿天下,你外號裡『神刀』意思是你擅長使刀,但『鐵膽』的意思呢?」徐龍飛摸摸銀白色的頭髮,點頭道:「我就是這個徐龍飛,我殺人從不手軟,『鐵膽』就是這個意思。」
蓋世英雄也有煩惱和困難,甚且可能比平凡的人更多。他挾著「夜鳴刀」,在綿綿細雨的街上茫然躑躅,綿綿春雨雖然只像漫天粉末,但久而久之,他一身都濕透了。他本應老早就折入一條弄堂,推開其中一家的門戶,那屋子裡有兩個人會熱烈歡迎他。這兩個人是一對年輕夫婦,是他的朋友,但當他想到張哲侯忠厚誠摯的眼光,以及他妻子柳媚那充滿激|情的笑靨,他的手腳便都不怎麼聽話,沒有走到那個門口,沒有推開大門。張哲侯那時忠厚誠摯的眼睛,天啊,朋友妻不可欺,一錯亦不容再錯……
艾莊在太湖邊佔了很多地方,風景既好又有魚米之利,夏天時連阡連陌的桑樹,使人禁不住老要想起光亮柔滑的絲緞。到處都有大小河流正伸入太湖,有些小河兩岸長滿了桃李楊柳以及桑槐銀杏之類的樹木,我最喜歡躺在樹蔭下,聽著流水潺潺細語,而我腦袋裡則胡思亂想。有時我會想到一個個漂亮男孩子找我去玩,但我卻驕傲地一個個拒絕了,我想像他們臉上憂傷的神情,而我卻像女王般微微而笑。「你的笑容很特別,」那是一個蒼勁威嚴的聲音,「如果你能永遠保持這種笑容,那就最好不過了!」我坐起身,看見有個老人也在樹蔭下,他坐在一張精鋼光芒閃閃的輪椅上,但他的氣度他的神情,卻好像坐在汗血寶馬上,指揮著百萬大軍一樣。我有一陣子神思迷惘,除了帝王之外,誰能有這種懾人醉人的尊貴風度。
我借鋼釘之力,只飛上六七尺,便又使用這枚鋼釘迅快插入石縫中,再借拔釘飛起六七尺,如法炮製,又插入石縫。本來我每次可以飛起丈半高,但既然不是很趕時間,我寧可每一次都保存許多餘力,寧可多來幾次才完成。諸葛一生唯謹慎,這句話永遠是我的座右銘。
「你瘋了?」江超口裡雖然這麼說,但心中卻知道他沒瘋,如果像他看來那麼冷靜自信的人也是瘋子,天下大概找不到一個正常人了。因此,江超嘆了口氣道:「跟他們過不去有什麼好處?你手癢想打架,對象多得很,何必去惹他們?」「我不想打架!」「那你又何必……」「我只想改改規矩。」他一拍馬衝前一丈,江超趕快跟上,卻接到他甩過來的韁繩,只好也跳下馬,拉住兩匹坐騎。瞧著他的側面,江超突然感染上他的信心。雖然這些事大概會弄得一團糟,但他那種特別氣度使他心靈深處感到震撼,十幾年前年輕時一些幻想忽然浮現。我必須幫幫他忙,老天,他實在還太嫩了。
他已經走到六個大漢前面,一眼就瞧出一個兩鬢微斑鼻大顎闊的人是領袖,便向他點頭抱拳:「我是永源鏢局的徐龍飛,你呢?」那人眼中兇光閃動,粗聲道:「老子是南陽寨韓厚。」他晃動一下手中長刀,又道:「老子這把刀曾經劈開很多腦袋,都跟豬腦袋一樣,你猜你的又是什麼腦袋?」有兩個漢子發出捧場式的獰笑,另一個身高面白橫持長劍的漢子接口道:「我打賭一千兩,這小子一定是豬腦袋。」此人牙齒整齊潔白,他仔細看一下,才道:「我不喜歡你們的態度,也不喜歡你們的規矩……」江超在後面五六步遠之處大聲道:「南陽寨的高朋貴友們千萬別誤會,徐副鏢師真正意思是……」
我們忽然分開,每人面對一個方向。我們都用腳尖邊緣挑起兵器,動作很是整齊。那人從陰暗中走出,尖長面孔上那對小眼睛,射出銳利冷酷光芒,此外還有驚疑和謹慎的神情。「動手吧!」我微笑說:「我絕不會回答你的問題,所以廢話不必說了!」那人皺眉道:「你已知道我想問什麼?」我微微點頭,但沒有說話。那人又道:「好吧,就算你知道,但你難道連我是誰也不想知道?」我搖搖頭。「不想知道,」我說:「你有名氣也好,沒沒無聞也好,左右不過是個殺手而已。等到你或者我變成屍體,名字有什麼意義?」
那男人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我已經瞧了七夜,但我終於承認失敗,我的確猜不出你為何每夜越牆入城?你就算城裡有事,即使必須夜間行事,然而你難道不可以在城裡等到天黑?何必每天夜裡爬這麼一次?我絕不相信你有爬牆的嗜好。此外對於你的輕功我很佩服,所以不敢跟蹤你,但這一來我就苦了,我白天老是在想你究竟幹嘛夜夜爬牆入城,晚上卻不能不來瞧著,你看,你弄了多麼大的一個麻煩給我知道嗎?」這個人真是狗屁不通之至,別人爬牆也好,鑽穴也好,關你什麼事呢?我真的有點冒火,要不是他故意讓我看見那副弓箭,我一定盡力衝上去,一刀砍下他的狗頭。
潘威提斧當胸,挺立回頭望我。我微笑道:「我擊敗了尤大白,你居然還不知機,不會趕緊夾尾巴逃跑,所以我不能原諒你。」潘威現在也應該撒腿逃跑才是,但他沒有跑,還很兇地瞪眼睛,我當然知道他其實是跑不動了,倒不是不怕我,所以這回我並不怪他。
我對寂寞之感真是熟悉不過,遠自我十二歲之時,就已深深嚐到,所謂寂寞並非單純指孤獨沒有友伴之意,而是心靈上的空虛迷惘,即使有幾百人一千人圍繞你身邊,但若是心裡空虛迷惘,那你就是寂寞了。十二歲時我其實已算得上亭亭玉立,這還沒有太大關係,最了不起我找些年紀大的遊侶玩伴(同年紀得孩童都比我矮很多),問題卻出在我文事武功這兩件事上,文事方面我已讀了很多書,經史子集全涉獵過,武功方面,我艾家家傳的內外輕功精通還不算,三百年來所搜羅的抄錄或是看過之後所記載的各門各派武功,都完全裝在我腦子裡,而我才花了三年功夫,就已覺得每hetubook.com.com天日子好長好長,總是無事可為,那些男孩子看來個個都那麼孩子氣,我實在不愛跟他們玩。
潘威道:「你用的是什麼刀,你倒底是誰?徐龍飛的『神刀』怎會在你身上出現?」「我是艾可,剛才我也告訴過尤大白,我使的軒轅神刀不是徐龍飛所創,所以他和我都學會這門絕藝並非希奇之事。」潘威道:「那麼你的指力呢,你指力如劍,明明刺傷我腰間要害,但我同時右手『曲澤穴』一麻,斧勢為之挫滯,這是他媽的那一種邪門指力?」人身上有十二道正經,又有八道奇經,我能沿著任何一條經脈點住不同作用的穴道,這絕非邪門功夫,相反的正是中原千載以上的上乘武功絕學,稱為「少陰連珠箭」,由於指力凝銳如劍,可以脫指飛射七步,故此用「箭」來形容,這種指功陰毒難防,本是防身或殺人利器,可是每射一箭,都會損耗相當真元而又不易復元,所以從宇宙規律的角度來看,無疑是極之巧妙的平衡。
江超最先接近,看見那些漢子們兇悍神情中還有勃勃怒氣,立刻記起徐龍飛有點怪怪的神色。他是不是送銀子時言語中得罪了這些道上朋友,抑是銀兩數目不足?哦,不對,這些問題都可以慢慢解決,不必怒氣沖天攔住鏢貨,更不必擺出要殺人要拚命的陣仗。在江湖上鬥毆兇殺之事多得有如家常便飯,可是背後更多的是以談判方式完成協議。保鏢這一行主要是靠人情面子加上銀兩,使鏢旗可以通行各地。鏢師們的武功大多數只要應付那些零星毛賊,或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初入黑道沒有勢力的人。那些大漢們一望而知是南陽寨的人馬,勢力強大。通過數十里則是永勝堂的勢力範圍,也是人馬眾多的黑道強梁。任何鏢局走這條路線,非得按規矩送禮不可。這兩股黑道勢力經過多年爭殺,卒之同意在大溪壩鎮上設立據點,收取一路平安的費用。
他也舉手阻止江超插口,大聲道:「你們要找麻煩,要劫鏢,要拿買路錢,通通沒有問題,別人賣你們帳,別人害怕你們,那就只好乖乖付錢,這一點我絕不反對,但我徐龍飛卻不賣你們的帳,你們要拿點本事出來,我服氣了就依你們規矩,如果你們服氣,就得依我規矩。」韓厚也覺察出他異乎常人的氣度,對於他所持的理由亦不禁點頭同意,不過他實在太年輕太多幻想了,他居然不明白在江湖上,除了真有幾手,也真有流血拚命的膽色之外,還有許多險惡詭詐手段?要在江湖上生存,絕不是表面上「強存弱亡」那麼簡單,他大概武功真有兩下子,但有什麼用處?我們一個人打不過,我們可以一擁而上,我們還可以用半夜偷襲暗算,甚至在茶飯內用蒙汗藥等種種手段除掉你這個傻瓜。
江超決定放棄猜想或分析這個人,車輛起行時有不少雜務要做,所以他匆匆填飽肚子就最先出去了。人人都懶洋洋繼續行程,個把時辰後路面忽然變得很寬闊,那是兩邊都有大片平曠草地之故。但視野卻反而縮得短窄,因為四周圍都是樹林。前面樹林走出六個人,動作矯健輕捷。個個帶著兵器,其中一個挾著弓箭。他們的勁裝疾服不是黑色就是藍色,望過去很單調,但江超可不肯這樣想,尤其是刀槍劍戟精光閃閃,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我心中充滿歡悅以及驚訝,鼎鼎大名,號稱百戰百勝的徐龍飛,為何會在太湖之畔出現?為何肯把如此名貴的寶刀送給我。徐龍飛以滿意的聲音說:「看來你已經接受了,請你記住,它從前的主人是徐龍飛,多少年來我沒有辱沒它,我用它殺死很多人,但大概很少殺錯人。但願你也如是。」我跪在他面前,滿心感激,我可不是為了一件禮物而跪,是這個老人,他的氣度與隱藏深處的正直,使我們相信他、崇拜他。
「我叫你徐爺爺行不行?」「噢……」「我好愛我爺爺,可惜他前年去世了!」那老人欣然微笑,伸手摸摸我臉頰,道:「我原本就等於你爺爺,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你爺爺五十年前就是好朋友,我滿身麻煩仇恨,可不想弄到你們美麗平靜的艾莊來,所以,我們來往得不多,也很秘密。」我心中更快樂更感激,可愛的爺爺,你雖是去世了兩年,但你仍能像平時一樣,給我意外的驚喜……老人慈祥地注視著我,說道:「我會在你們家住七天,因為我雖然給你一些武功秘笈以及一些觀測之術的專書,但開始的根基仍然要我親自指點!我還要教你無數江湖上的秘奧和做人。」他臨走那一天,有一輛特大的漂亮馬車,把他連人帶輪椅裝載起來,他讓我到車上親他刮得光光的臉龐,我瞧出他眼中有依依的意思,但他是當代英雄,所以他不肯流露出來。他說:「小艾可,要讀熟所有我給你的書,也記著勤練刀法,可能有一天,徐爺爺須要你幫忙。」像他這樣一個舉世無敵的英雄人物,還會要人幫什麼忙?我那時才十二歲,所以既迷惑而又不敢置信……
我深深吸一口氣,精純的真力在體內流轉一遍,登時全身精力瀰漫。這種感覺極之奇妙愉快,心裡知道若是一拳打出,這個拳頭便宛如巨大鐵錘,就是堅硬岩石也可以擊碎。如果雙足一彈,至少可以飛起兩三丈之高,這種跳躍高度,簡直就和飛鳥差不多了。挾在左脅下的「夜鳴刀」躍躍欲動,好像想出匣發出龍吟虎嘯之聲。我溫柔地撫摸刀鞘,又輕輕拍它幾下,使它安靜下來。因為現在更深人靜,正在做著偷越城牆的勾當,根本不是它出鞘長鳴的適當時機。
一年餘融洽無事渡過,他後來有一個辦法,當他連自|慰之後也不能抑制想侵犯柳媚的欲念之時,就匆匆忙忙衝到醉紅樓,找一個女人盡力發洩,當然他仍然把赤|裸身軀下面的女人當作柳媚。這樣雖然也不大好,但終究比真實行動好得多了。張哲侯境況不怎麼好,幾乎每個月都要販運一些絲綢到南京合肥等城市,大約六七天就可以回來。當他看到張哲侯辛勞的樣子,心裡很不好過,暗自決定將來賺到錢,一定盡力幫助他們。鏢局生意馬馬虎虎而已,他一開始就已細心推究生意何以不怎麼好的原因。別的鏢局的情況他也拿來參考。經過最近年餘以來的歷練,他對自己的判斷建立了信心,於是進行一次小規模的試驗和*圖*書
他卻在小李縮劍時稍稍轉身,左脅下的「夜鳴刀」綠鞘便掃中敵劍,「啪」的一聲小李連退五步,面孔已鮮血模糊,那是因為被自己劍柄狠狠撞了一下之故,小李呸地吐一口血,心知沒有傷及要害,可是滿口牙齒俱已和血吐出,從今以後再也不能向人炫耀齊整潔白牙齒了。韓厚驚訝得怔了那麼一下,才大喝揮刀撲出。其他四個大漢聽到暗號,也齊齊叱喝衝殺。韓厚去勢雖猛,刀招卻反走沉穩路子,「噹噹噹」,一連三刀劈中敵人刀鞘,每刀只用五成力道,留下五成餘力準備應付敵人攻擊。此時一個使短槍一個使雙鐧兩大漢已迅速包抄而至,餘下兩人長刀並舉,斜刺裡攻去。
齊人用低沉柔和聲音又道:「因此我但求一吻,便覺此生已無遺憾!」我瞧著他俊秀而又誠懇的面龐,忽然湧起無限同情,還有深切的悲哀。我讓他摟抱我,讓他嘴唇落在我的唇上。既然在命運之網中,我們都屬於同一類人,那麼我們相逢何必曾相識呢?他抱得好緊,堅實的胸膛擠壓得我豐挺乳|房微疼而又刺|激。我十七歲時已完全發育,現在廿一歲,當然還未至於太成熟而鬆弛柔軟。絲質夜行衣緊貼身體,比起裸體其實相差有限。他的手由後背滑落我的臀部。我沒有反對。全身發熱,而最熱的是腹部與兩腿之間。我肋下「夜鳴刀」被他拿開丟在地上。這一點我不反對,一男一女擁抱時如果有把刀頂住,當然很不是滋味。不過我仍然稍稍移動一點,使得夜鳴刀貼觸鞋邊。
「我姓尤名大白,」他仍然報出名來,又道:「唔,你的朋友似乎真有兩下子,已經把我的伙伴迫退三丈有多了。」我連眼皮也不眨一下,我早已從步聲聽出了,那裡還用得著轉眼瞧看!其實我還聽得出齊人的敵手後退時步伐齊整,既沉雄又穩健。可見得他乃是有意退開,使我和齊人分開得遠些。他們的心意,以及功力造詣,我幾乎可以像看圖畫一樣看得清清楚楚。我現在只希望齊人能夠沉得住氣,能夠抵擋得住敵人開頭最鋒銳的三次攻擊。而我當然也要想法子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我聲音提高一點,道:「尤大白,你和你的伙伴到底想殺死誰,是齊人?我?或者我們兩個?」尤大白道:「你本來不在我們預算之內……」我笑笑道:「那麼你們大可不必把我拖下水。我猜我的輕功你們今晚已見識過,你們何必替自己多找麻煩?」尤大白道:「你的輕功我們已見識過三個晚上,我們都很佩服。我們猜想你和齊人還沒有很深關係,所以如果你肯退出,我和潘威兄自是求之不得。」我心中冷笑一下,語氣卻很平和毫無敵意,道:「啊,那一位原來是潘威。我聽說他出身福建蒲田南少林寺,一出手,在三招之內敵人不死即傷,他使的是什麼兵器呢?」尤大白絕計想不到我只從腳步進退的尺寸聲音,就猜得出是南少林寺的武功。當下應道:「他使的是三尺四寸短斧。」
在這個俊秀強健男人懷中,我只沉醉了一陣。便已從纏綿迷亂中恢復神智,鎮定一下激動的心潮。我心中嘆一口氣,世上美妙時光何其短促?城牆頂寬闊的馬道雖然插有火炬,但相距甚遠,故此馬道上其實相當黑暗。有一條矯捷人影悄然迅快移動,在無數陰影中,實是很難覺察。我用另一隻眼睛向反方向查看,果然另有一道人影掩近,也是擅長潛蹤隱跡的人物。他們已堵住兩頭,看來今晚一定不能善罷干休。我有點戀戀不捨移開嘴唇,彼此面頰相貼。我在他耳邊輕輕道:「你猜得不錯,真有人僱請一流殺手對付你。」齊人吸一口氣,身子稍稍離開我一點。不然的話他大概很難用理智思考事情。
第二天中午經過大溪壩,那是一個相當熱鬧富庶的市鎮。吃午飯時,菜還未上那一陣。他和趟子手江超交換了會意的眼色,他起身離座匆匆出去。江超知道他會迅快到一個地方,拜會一兩個或兩三個人,送上鏢行的拜帖,以及一個固定數目銀子的禮物。這就是一路平安的保證。這一程「平安」費用不算多,因為一共只有一寨一堂兩股勢力。客旅行商不時會有被搶被劫的新聞,但是,任何鏢局卻從來安穩通行無阻,原因就在這兒了。但江超看見他回來時眼中洩漏的奇異神色,心中便沒有那麼篤定了。他暗暗猜想這個年輕副鏢師碰到什麼事?碰到什麼人?「我一直不了解這個年輕的徐龍飛。」江超暗想。他身上似乎有些特質,平常人絕難了解。他有時極之和氣極之通情達理。但有時卻微綻高傲如帝王的微笑。他的眼睛通常深不可測,但是也會洩露暴烈殘忍的光芒……
韓厚大聲道:「小李你先上。」接著壓低聲音又道:「小心點,他可能真有幾手。」那個身高面白持劍傢伙衝出去,笑得陰險惡毒,事先沒有警告,突然引劍疾刺,快愈電光石火。小李這一劍陰險下流不在話下,劍上內力竟也相當強勁,果然完全不是一般小毛賊可比。但他仍有時間注意一眼小李那口整齊潔白牙齒,然後退了大半步,小李劍尖距他胸口要害一寸之內停住,招式已老,力道已盡,所以小李並不企圖再推出長劍,亦毫不遲疑收臂縮劍,底下接著而來的就急如風火七快劍,這七劍一發不可收拾,若是得手,對方身上一定多出七個窟窿,少一個都不成行。
齊人道:「笑話,我連老婆都沒有,還談什麼齊人之福?喂,咱們扯到哪裡去了?事實上這種話似乎也不應該是你說的!你不是我老婆,管我享不享齊人之福?哼,哼,真是笑話之至。」如果在平時,我可以大怒拔刀砍掉他的狗頭。但現在不行,若是激怒了他發出勁箭,我以後再也不能砍掉任何狗頭了!於是我柔聲說道:「別生氣,我只是跟你說笑而已,唔,現在讓我上去好不好?」「不好」他聲音有斬釘截鐵的味道,我可真不敢造次,再作向上爬算。
我五指溫溫柔柔的摸到刀把,拔出寶刀!事實上,一切動作都快逾電光石火,所謂「溫柔」,只不過是我自己的感覺而已。「夜鳴刀」發出清越龍吟,響澈千山。寬厚刀身化為一道銀色匹練從天而降。我的心魂血肉全都化在這道銀色暴流內——「千刀一斬」。尤太白的毒|龍爪剎那間施展出三種不同門派手法,一共使了七招之多。一和*圖*書時滿天盡是火樹銀花,眩人眼目。但夜鳴刀倚天長虹般一斬之威,斬散了彌天漫地的金光。冷然一聲大響,刀光爪影驀地完全消失。我看見尤大白右手右腳都跟著身體分了家。但這個傢伙確實算得上是一條好漢,因為他只剩下一隻腳,還能夠站得穩如泰山。他喃喃道:「當真是鐵膽神刀徐龍飛『千刀一斬』……」我微笑道:「不是徐龍飛的,是中原絕學,是軒轅黃帝五千年前傳下來的秘傳神功刀法。」
「有些仇家雇殺手對付我,但我也有朋友,所以我躲在此地。請問誰會想到守城兵馬中竟然有個飛賊混跡避禍呢?」我覺得他很坦白,他說的一定是真話,但為何告訴我?莫非也像我想法一樣,打算殺人滅口?他恰好講出理由,使我疑慮消失。他說:「你這樣爬進爬出,很快就會引起別人注意,我看此地藏身不得,所以露面跟你談談。」我沒說話,只注視他,等他下文。他笑一笑,看看我,又繼續說道:「但我當然要得回相當代價,你認為我說得合不合理?」我聳聳肩,道:「你要什麼代價?」我身上沒有什麼錢,回去拿他當然不肯相信,所以我已經提起真氣,準備行動。
齊人停歇一下,才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上來我瞧瞧你樣子,如果你長得夠漂亮,那就給我親一下,咱我就算是兩不虧欠,各自|拍拍屁股走路。」假如我在他眼中不夠漂亮呢?我忽然擔心起來,其實被他親嘴有什麼好處,但如果是不夠漂亮而沒有親嘴,卻又很傷自尊心。他丟下一條繩子,所以我躍起之後,只借一次力就上了城牆。火炬光線之下,我很意外發現這個著名飛賊相當年輕,大約只有廿七八歲,五官端正俊秀,毫無一點賊味。他也看清楚我樣子,我看見他眼睛裡閃過某種光彩,我猜他一定是想不到我這麼年輕漂亮吧。
「放下你的刀,拿這一把試試。」他堅定有力的手指,捏住刀尖,把刀柄送到我面前,我五指撫摸那纏著綠色絨線的刀柄,啊,好粗大的刀柄,我手指雖然相當纖長,卻恐怕一把握不過來,但這還不要緊,要緊的是刀柄傳來奇異穩定之感,而且是極溫柔的穩定。我終於握住它舉到面前,它彷彿是我手臂,我身體的一部份,廿四斤是壯漢也會覺得吃力的重量,我平時氣力不算大,但它在我手中,好像沒有了重量。滿頭銀髮的徐龍飛眼中閃過異樣神采。他低沉地說道:「此刀是戰國時代的神物利器,名叫『夜鳴』,如果不是它的主人,就算兩臂有千斤之力,也會覺得沉重墜手。我已替它找過許多主人,但都不是它的……」他稍稍停歇一下,接著以威嚴而又尊敬口吻道:「現在這把刀屬於你的,我已替它找到真正的主人。」
兩大車的絲綢委託永源鏢局押運到蕪湖,路程不遠貨物不多,局裡調派他押運。機會來了,他對自己說。車是貨主請的,跟的四個人也是貨主的。他們永源鏢局只派兩個人,他和另一個趟子手江超,都騎著壯健卻毫不神駿的黃馬保鏢。車子上的鏢局鏢旗懶洋洋搭垂在旗桿,這天沒有風,所以旗幟神氣不起來。所有的人亦都沒有表現得生龍活虎,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畢竟這一趟行程只不過是極普通又乏味的例行公事。但他心裡所燃燒著秘密的興奮,他自己知道,除了對鏢行生意的試驗之外,還另外有某種理想的吸引力。沉悶虛偽的現狀必須打破,不管結果是好或者是壞,也仍值得。他感到脅下「夜鳴刀」大有躍鳴之意,他裝出沒有神氣,動作也懶慢,拍拍刀鞘,叫它別露出形跡。它真是通靈神物,只有它預感這一趟行程不會平凡乏味。
離地面已經有八丈,鋼釘剛剛錚一聲插入石縫,忽然有一種感覺,使我掛在牆上一動也不敢動,冰冷的石頭並不能使心跳的速度緩慢。我抬頭望上去,大約還有三丈高的城牆頂,有一個人從箭垛子伸出半截身子,正在瞧我,他沒有作聲,我只看得出是個男人,沒有盔甲戈戟,顯然不是巡城軍士。他為何不開口不作聲?他是誰?他堵住上城之路有何用意?要解答這些問題,當然最好是直接問他。但世上之事又難說得很,至少我一開口,他就能肯定我是女的。至於他肯不肯回答,卻是未知之數。所以我也緘默無聲,一面暗暗作退回地面的準備。由於我不能一直飛墮地上,必須用上來時的方法,因此就不得不準備一下了。
齊人想一下才道:「你不打算劫他們的鏢,所做的事都指出這種企圖,我瞧我應該立刻用勁箭射你,你被射死也好,摔死也好。我猜長江鏢局一定會給我一筆賞銀,他們出手向來相當闊綽,我猜我大概可以風流逍遙一段時間。」我用平靜聲音道:「如果你作此決定,何以不動手而動口?」齊人道:「因為我從你聲音中聽出你講的是真話。我現在雖然自己有點麻煩,但如果你改變主意想劫鏢,我敢說我是一個好幫手。」「你有什麼麻煩?」我真的不想劫鏢,所以對他毛遂自薦這一節,沒有一點興趣。
我用含有敬意的眼光望住他,我爺爺對我講過很多關於這個富於傳奇性的老人的事情,而我現在面對著他,跟他講話,我最希望的是他沒有忘記他的「神刀」,因為據說那是天下最好的刀法,連少林寺的大師們也這樣稱讚!他的樣子,他的神情,顯然沒有忘記他的「神刀」,因此我從一棵李樹後拿出一把四尺二寸連鞘長刀,笑笑說道:「這就是我的刀,你的呢?」他手一動,忽然已多出一把上尺長的厚闊短刀,道:「這就是了。」他緩緩拔刀出鞘,刀身的羽狀細紋映現於耀眼精光中,使我眼睛一時都看花了。
三年前,他本來住在蘇州,住在張哲侯家中,他到蘇州來是因為獲得永源鏢局僱用當一名副鏢師,他需要歷練,波譎雲詭的江湖並不是讀書和談論便能深入了解的。張哲侯小時家居南京,跟他是鄰居,他身高體壯替張哲侯打跑很多欺負人的頑童,所以十年不見之後,仍然是朋友。他薪資微薄,租房子租不起,住鏢局裡又不願意(他修習內功刀法時不想被人看見),於是住在張哲侯家裡。柳媚很漂亮,她成熟的風韻很迷人,他老早就發現這一點,稍後,每兩天自|慰之時,腦海中便固定出現她的笑靨,她的身材,以及偶然無意看見她的胸脯和大腿等。和*圖*書有時他也奇怪自己何以沒有侵犯她佔有她?
此刀長度只有三尺,可以稱之為短刀。刀身比平常的寬些和厚些,連同粗大的手把,重達廿四斤。我纖細的手腕可能還沒有刀柄粗大,我根本不能完全握住它。可是此刀卻是我平生所摸過把玩過三百餘把名刀之中,我感到最稱心合手也最滿意的一把。
但我的事情他想不到的還多著呢!例如他丟在腳邊的兵器雖然用布套套著,但我連一眼都不必瞧,只從他雙手,雙肩,以及雙腳移動重心的小動作,就知道他擅使小巧細膩的判官筆,也知道他內功是湘西衡山一脈,這一派內功若是修到相當造詣,對於「輕功」最有幫助,昔年衡山猿長老的「觔斗雲」輕功獨步天下便堪作代表了。另外我還看得出有關他的不少事情,比方說他的衣服都是最好的質料,剪裁合體,同時腰帶的結打得一絲不苟,這些都暴露出他性格為人的優點和弱點。
我手指已充份準備好,任何一剎那都可以抓住刀把拔出寶刀。正因如此,敵不動,我仍然不動。尤大白面色很壞,道:「如果沒有你提醒,我保證潘威三斧之內,就已殺死了齊人。」我點頭同意道:「你說得是。」尤大白皺眉道:「你到底是誰?」我聳聳肩,道:「我是艾可,我從不改姓換名。但這一點你只好等來世才能夠證實了。我意思是你這一輩子絕對看不見明天的太陽。」我又聳聳肩,道:「你的毒|龍爪本來很可怕,然而若是碰上練過『千刀一斬』的人,你就比豆腐還軟弱得多。你師父大概是鳳陽老九吧,他有沒有告訴過你,千萬別碰練過『千刀一斬』的人呢?」
我微笑低聲道:「我的樣子還過得去麼?」齊人輕嘆道:「何止過得去,我真不大敢褻瀆你,但我另一個想法又使我不願放過這個機會。」我靜靜注視他,心裡卻也禁不住泛起受用之感。齊人神色聲音微含激動:「像我這種人,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但說不定明天就變成屍體。所以我不能像普通人那樣慢慢了解你,慢慢培養感情。」然而我也何嘗不是這類人?我答應徐爺爺辦這件事,要獨力對抗那麼多陰險奸狡而又武力高強的壞蛋,我當然極可能明天就變成沒有生命的屍體。
他們其勢洶洶,件件兵刃猛惡急快,膽子小一點的人真會駭得心寒腳軟,但他卻看見每個人都露不可補救必敗的破綻,對付這等第九流腳色我何須拔刀?他一面想,一面隨手擺動夜鳴刀,只用刀鞘尖或刀柄每個人輕碰一下。連韓厚在內也躲不開,每個人好像被鐵鎚猛擊一下,有的是肚子上,有的是胸口,有的在肋骨,都疼得面色發白流出冷汗,亦已沒有一個能再揮動兵刃繼續攻擊了。他退開幾步,冷冷道:「你們本領不夠,沒有資格向我要錢!」他決定不再開口,因為跟這些黑道上第九流鼠輩何必多費唇舌。
我沒有告訴潘威,也不作解釋,一來沒有必要,二來我也不想齊人知道我為救他一命而不惜損耗真元,我不希望他感到欠我太多。我緩緩移動身子走開,齊人在後面跟了過來,他默默想了好一會才道:「你像無法猜得透的仙子,而我則是凡人,我不得不向你告別,但我仍然要告訴你,我此生已無遺憾!」他低沉迷人聲音中蘊含無限懇切真誠,我了解他的感受,亦不懷疑他的真誠,然而這到底是悲劇的某種形式,因此我微感心酸,並且掠過寂寞之感……
齊人又道:「你如果不打算劫鏢,你去幹嘛?長江鏢局的創辦人『鐵膽神刀』徐龍飛老早已經退休了,他兒子徐東風也已經死了好幾年,現在是徐龍的徒弟,也就是徐東風的師弟方少眉掌舵。有人說當年的徐東風和方少眉,走到街上所有男人都凝目嘆氣,因為他們長得都比美女還漂亮,你莫非對這個傳說有興趣?」我的火又冒起來了,可是卻不能發作,那當然是因為他手中弓箭的緣故。可憐的是我不但不能發火,還必須據實直說:「不要胡扯,我只是想瞧瞧方少眉背後的人,也就是真真正正長江鏢局掌舵的人。另外,我還得查清楚隱藏起來的好手,我要知道有多少個?要知道是些什麼人。」
矗立的城牆在黑夜中宛如洪荒時代的怪獸。那是因為城牆厚達兩丈餘,而高度則超過十丈(即現代十幾層樓那麼高)。城牆的長度大有綿延不盡之勢。因此就算是竹紮紙糊的,也叫人不得不生出嘆為觀止之感。何況事實上此牆俱是每塊重逾千斤的麻石,層層疊疊而成。更使人不禁驚想,渺小如螞蟻的人類,難道當真有這等移山填海的能力?我抬頭望上城牆,藉著透射出來微弱的火炬光線查看,沒有荷戈佩劍的守城軍士探頭出來,可見得我躍過三丈寬的護城河一事,並沒有被他們發覺。
江超側眼望著趕上來的年輕小伙子,從他面上卻看不出有什麼表情。他顯然打算趕前去應付南陽寨人馬。江超心中有點不忍,伸手攔阻他一下,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們改了規矩,所以咱們送的銀子不夠?」他搖搖頭,道:「不是改了規矩。」江超聲音中不自覺透出一些感情,說:「別衝上去,我年紀大些,也許由我開口比較好。但你得給我一點藉口理由,我才好交涉。」他覺察江超想維護的心意,暗中有點感激。不過他仍然搖搖頭,卻總算把內情說出:「我沒送銀子。」「你……」「一文錢都不給,還打傷他們等著收錢的三個傢伙。」
他的聲音又傳下來,道:「你如果是男人,我的好奇心或者沒有那麼大,這一點希望你原諒我!」唉,他既然已經知道我是女的,就不妨開口了。我說:「我姓艾名可,你呢?」他道:「艾可這名字真有點怪,就像你的人一樣。我姓齊,名人……」他古古怪怪地笑一聲,又道:「朋友們都笑我,說我一定很想享齊人之福才起這樣的名字。我也不跟他們爭論,因為天曉得我父親替我起這個名字之時有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你爸爸怎樣想法不打緊,但你呢,你有沒有這種想法?」大概女人天生就不能容許這種事情吧,所以他雖然與我毫不相干,但我還是忍不住刺他一下。
韓厚一聲怒喝截斷江超話聲,道:「閉嘴,現在是這小子作主,對不對?」江超道:「是……是,但您萬萬不可誤會,他絕不是想得罪貴寨,他只是……」這https://m•hetubook.com.com回是他攔住下面解釋的話。他聲音響亮,字字清晰道:「你錯了,我故意得罪他們,因為我要改改他們的臭規矩。」江超吃吃道:「你……你,這是何苦呢?」他目光在韓厚等六人面上一掠,道:「你們讓不讓我講話?」他們都咬牙獰笑,韓厚怒火中不免有些訝異,這個傢伙還有話想說,他看來不像是畏懼乞和之意,那麼強存弱亡還有什麼好說的?韓厚沒有下令,也沒有出手,其他的人當然不敢潛越妄動。
齊人的一對判官筆招數細膩綿密,功力也算深厚。可是高大健碩的潘威,手中短斧風起雲湧雷電交加,勇不可當。每一斧凌厲兇猛搶攻,斧斧不離敵人要害。潘威這種純以攻擊為主的打法,武林中並不少見。但斧斧不離要害,亦即是說只要一斧砍中的話,必定取敵性命,則是殺手作風了。換言之,他除非砍不中敵人,如若砍中,絕沒有負傷或僅只斷手斷腳的可能。他既然是職業殺人者,誰也不會責怪他斧法兇狠無情。但這瞬息間,敵人拆破他上盤三斧之時,大有手忙腳亂之勢。這時我可就對潘威不滿而加以責怪了。
他繼續說:「你先告訴我,半夜裡爬牆入城幹什麼?」我知道很難用假話瞞騙過他,因為他是齊人,當今天下三個最有名的飛賊之一,不過在另一方面說,雖然他門檻很精,腦袋聰明而又經驗豐富,但武功不一定跟智力成正比,我猜想他恐怕不能在我「夜鳴刀」下走得完十招。所以他既然不想活,我又何妨告訴他實話?我說:「我每夜到長江鏢局打個轉,你只看見我七次,其實我已經是第十五晚出動了,我不是想劫鏢,只是想瞧瞧他們真正頭子是哪一個?」齊人訝道:「長江鏢局?啊……無怪你不敢住在城內了,這家鏢局確實不同凡響……」都是廢話,我當然知道長江鏢局是全國兩大鏢局之一,每天進出南京的人好幾十萬之多,但他們仔細得幾乎不會疏忽不會漏掉任何一個可疑的人,所以我才不住在城內……
不過這時我又看見城牆頂那人伸出一手,露出一副弓箭。他用一隻手出示弓和箭,意思自然只是給我瞧瞧,還沒有使用之意。我的心卻跳得更急一點,揣度形勢,我已來不及逐步退回地面,只要一有退落的動作,他最低限度可以連射我十幾箭,這十幾箭我即使擋得住,卻不能保證我的人不會掉下去。從七八丈高掉下去,自是非死則傷,如果不死而只是受傷的話,跟著的問題是我如何能躍過三丈寬的護城河呢?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總之,他這副弓箭一出現,我的心就無法不跳得急了,我年紀很輕,只有廿一歲,相貌身材都很不錯。所有的男人都讚美我,或是用某種眼光瞧我。但現在有什麼用處?在黑暗中相距三丈有餘,再漂亮的女人都顯不出風情魅力……
事實上我已用極快速度躍落他們戰圈邊緣,我不必等候,就已看見潘威正如我所料側身狠狠攻出一斧,他的左後腰在我看來簡直完全暴露讓我攻擊。當下一股真力尖銳如劍從我左手食指指尖射出。齊人本已躲不過潘威這一斧,但潘威斧勢忽然一滯,齊人便有機會斜斜躍開數尺,順便一筆插中他左脅,筆尖雖只插入兩寸許,對潘威來說卻不是小事了。
身軀上升之際,夜風在面頰留下涼颼颼的感覺。到了兩丈七八尺高度的時候,我右手半尺長的鋼釘插入石縫中去,發出一陣「錚」然微響。由這一高度開始,我必須小心謹慎從事,因為若是超過此一高度之後,若是跌回地面,可就不一定不會跌傷了。到了五六丈或七八丈高度,自然更是危險之至。
他極力忍著痛苦,呆呆地站著。我又說道:「我們的老祖宗傳下來,還有不少神功絕藝。例如『天龍爪』,雖然是只用手而不用兵器,但比你那支價值昂貴的毒|龍爪,威力可要大上不知多少倍,簡直無人能敵……」我沒有問他信不信,也沒有追問他的僱主是誰?我漠然再瞧他一眼,轉身向數丈外正在激鬥的兩個人行去。
尤大白吃吃道:「你難道已練成『千刀一斬』,你才幾歲?你當真竟能練成御刀術的千刀一斬?」我第三次聳肩,道:「空口講白話沒有用處,我最後問你一次,你願意被我一刀斬開兩片,抑是願意斷手斷腳等候仇人上門殺你?」尤大白聲音乾澀,道:「兩種都不是我願意的,但如果非選擇不可……」我截斷他的話,道:「你想選擇,首先告訴我僱主是誰?你反正不能接生意了,就算失了信用也不要緊。」尤大白忽然冷笑,道:「你究竟使得出使不出千刀一斬還是大大疑問。你未能證明之前,我為何要怕你?」他一共說了三句話,我那一口真氣已經全身流轉了一大周天。我精力瀰漫得幾乎迸裂肌膚,所以隨之而來就是行動!
我立刻大聲一點,以免齊人聽不見,道:「原來他一身功夫雖然學自南少林,但斧法卻是程咬金的天下無敵三板斧。真可惜我面對的是尤大白你而不是潘威,否則,我只要設法避過他開頭三斧,就可以逃過殺身之禍了!」尤大白瞬即已掣出一支金光閃閃,長不及三尺的毒|龍爪,五隻尖爪一望而知可開可闔。他的反應真不愧是一流殺手,撒出兵刃之時,已厲聲喝道:「潘威兄,趕緊收拾了正點子……」敵不動,我亦不動,只聳起耳朵聆聽。「嗆嗆嗆」一連三聲過處,我聽到齊人喘氣的聲音。我問道:「齊人,你還沒有被人家收拾掉吧?」齊人答道:「還好,我總算逃過他三板斧。但我左肩還是掛了彩。」話聲倏歇,但兵刃飛舞以及交擊之聲卻聽得很清楚。我知道齊人已施展衡山秘傳的「鬧天宮七十二式」,暫時抵擋住潘威的短斧。
他說:「這些該死的東西,為何要現在出現,他們可以等到我們分開後才出現呀!」我說:「齊人,你最好冷靜些!」齊人道:「怎麼個冷靜法?」我道:「能夠比平時最冷靜之時更冷靜才行,因為這兩個殺手都是第一流的,你知道嗎?」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他,那就是我對危險天生極之敏感,往往在感官能發覺不妥之前,心靈已現出警兆。但這一次則是我的寶刀顫動示警,這是我的最大秘密。那「夜鳴刀」每逢有危險來臨,都會預早顫跳出鞘,甚至鳴嘯示警。一旦連寶刀都顫跳示警,臨頭的危險就必定不此尋常。此所以我殷殷警告和提醒齊人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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