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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刀春夢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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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家共團圓

第七章 一家共團圓

我的邏輯很簡單——如果我不敵而死,死了便沒有什麼好說了。如若是他橫屍此地。對一個死人又有什麼好顧忌的呢?這個邏輯正如我向來不怕鬼一樣,我是想世間沒有鬼便罷了。若是有鬼,我即使被捏死被嚇死,我也就變成鬼魂。如此我也等於能繼續存在。我們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不存在,既然還能存在,何懼之有?相反的我只怕世上沒有鬼,絕不是怕有鬼。我還故意多向他那處瞧幾眼,嘖嘖兩聲,道:「很不錯,很威風。可惜我現在不是在床上。我意思說,你完全找錯對象,因此你以後恐怕不能再做孽了!」
我伸手摸一摸鋼柱,道:「媽,現在還不能弄壞這些東西。但又不能不早作預防……」我遞給地一個小瓶子和一支金色的七寸長細鋸:「這是昔年天下無雙的『樑上君』常永的寶貝,他仗這兩件東西當真可以夜盜千家。你只要塗點藥液痕跡輕輕一鋸,一眨眼,就可以鋸斷一根鋼柱。你想出來就易如反掌。」院落中忽然發出「拍」一聲,顯然有人從遠處丟一顆石子進來。
我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無礙微笑反問:「誰說這兒有事?」「那個傢伙為何沒了聲息?」「我承認是我弄的。若不如此,你老是躺著不想起床,可耽誤了我的修行。」「胡鬧!」我說,聲音態度不怎麼客氣。因為他老是在我身上捏捏摸摸,眼睛賊忒忒瞅著我,我為甚麼要對他很客氣?「你們少林寺,有這種叫人離床的秘訣?」「沒有。」他坦然回答。雖然我喜歡用「賊忒忒」形容他,其實他漂亮得很,眼神表情都純潔無邪得很。「不過當一個人稍稍失去信心之時,那怕再有本事,也偶然會埋首沙堆裡逃避的。」他又說,聲音溫和悅耳:「這是心病,我的跌打藥跌打酒全不管用。」「我為什麼要逃避呢?」「我不知道。」他回答:「也許太過驚心動魄的生死之鬥,會遺留這種影響。不過,當你發現你的伙伴可能出問題之時,你的雄心就振奮起來,所以你也立刻能挾刀離床了。」
我被迫連退五步,好像才喘過一口氣。官同冷笑道:「小心了」身子一轉,背向著我,長劍反手疾刺,眨眼間已刺出十八劍之多。我用「大衍如環」循環七式,夜鳴刀嘯風龍吟,光芒重重疊疊。有如架設了不知多少層有刺的鐵絲網拒馬,任他鐵騎如何衝殺,也越不過雷池半步。我還用內力迫出聲音送入他耳中,道:「這算什麼劍法?是不是你忽然失去男子氣概,所以不敢讓我看見?」其實我當然知道他竟是施展出「絕後劍」,這種極為陰毒可怕的劍法,已在世上絕跡了三百年之久。我一向常常自責自己太貪心,什麼拳經劍典都可以看得廢寢忘食,嚼得爛嚼不爛都不管。然而這一瞬間我不禁欣然而笑了!事關這「絕後劍」當世識者寥寥,而我居然是其中之一,不然的話……
官同這一招真以當得是天下第一惡棍招數,如果是我爸爸徐龍飛在此,他乃是英雄人物,極可能反而被官同所算。但是,我可不是英雄人物,我只是女流之輩,我也是什麼招式都使得出來的。那時我一刀落空,雙腳自然要找落腳之處。我腳下就是官同精赤壯健的身體,雖然我很想狠狠踹他一腳兩腳,但這傢伙既是天下第一惡棍,只怕不大好踹,踹之必有後患。所以我的腳從他小腹上面滑過,不敢踏落而滑向三尺外地面。我敢用全副身家打賭,賭那官同永遠想不到他的靴子有劍,我的靴子內也有劍。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劍在後跟,我的劍則在靴子外側。靴側劍刃並不能在他肚子上刺洞,但割去一些突起的東西卻非常勝任愉快。尤其是男人身上那件可軟可硬的器官,割起來簡直沒有更容易的事了。
「徐可,你猜這回我們拼了幾招?」我眼角看見衛遠眼睛張開了又閉上,心知他不想打擾我們,想聽下去。我沉思著道:「你三年後捲土重來,大概至少也得激鬥千招以上吧?難道……真的沒有?」無礙尊者深深瞧我一陣,才道:「你可能深不可測,也可能看不透。你是哪一種?」我向他甜甜一笑,道:「我絕非深不可測,但也不是沒有腦筋的人。你這麼一說,我已可以猜測得出你們只鬥了一陣,大概十招八招吧?反正一定比上次結束得更快。」無礙尊者搖頭吁氣,道:「唉,像妳這麼美慧而又本事的姑娘,我幾乎要忍不住愛上妳了!」我驚訝得張大嘴吧,手也鬆了,所以酥胸甚至肚腹大腿全露出來。反倒像是故意引誘他。
衛遠忽然碰到一隻擺放著花盆的高腳几,發出微微一響。房內的雲雨聲呻|吟聲馬上中斷,一道人影疾飛出來,落在衛遠面前五尺之處。此人全身精赤,肩寬腰細,四肢及胸部肌肉甚是厚實,腳下有一對短統皮靴,手中一支長劍,此外別無他物。但他身上的不文之物,居然仍是亢勃狀態。若是女人看見,必定掩眼失聲驚叫。衛遠深深吸一口氣,他當然不會驚叫,還微笑道:「我是『神鍊』王禹的弟子,姓衛名遠。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哦,是王禹那王八蛋的弟子。」官同也笑笑,絲毫不為自己全身精赤,以及那種不雅狀態而不安。「你能夠入得此門,可見得有點道行。可惜還差了那麼一點點,才會碰到木几而驚動我。和_圖_書
我側耳聆聽,隔壁房間居然全無聲息。隔壁住的是衛遠,這個「狡猾」的傢伙,只不過斷了一條腿骨,卻整天哼哼唧唧。我的傷勢嚴重十倍,幾乎要了我的小命,但我卻是從不叫苦從不唉聲嘆氣。可是這傢伙怎麼啦?為何全無聲息?這傢伙身為浙省總捕頭,又是「神鍊」王禹的入室高弟。因此他自己以及他師父平生所結下的仇怨,只怕一千只手指也算不完,而這擔子由於王禹已經退休,當然都落在衛遠頭上無疑。我陡然一驚之下,發覺居然可以坐起身。其實不但可以坐起,還可以跳下來。我拉了一張被單草草裹住赤|裸的身軀。
我的寶刀削豆腐似的削斷官同的百煉精鋼長劍。他劍上果然沒有精妙變化,亦無一絲氣力。假如我想借力,那是肯定一點都借不到了。不過他劍上雖無變化,人卻大有變化。而且是任何人絕對想不到的變化。原來他忽然間已是仰天平躺在地上而不是站著,連彎腰或蹲低都不是。我寶刀一時落空,雖然鋒快無倫的刀刃劈到很低,低得足足可以把一個人由頭到腳劈為兩片。但通常來說若是由頭頂劈落,只要到了胯|下,那個人就自然分為兩片。所以我的刀勢絕無低得劈中地面之理,而只要離地一尺,就傷不著這個四平八穩仰臥地上的惡棍了。
此人常常放狗屁,試想他如果真的方寸大亂,他會講出來?他會坦白告訴我?「妳叫做艾可對不對?」他又說:「我派遣李漁翁師徒行事之時,還未得到你殺死『一劍千鋒』杜歸山的情報。所以我大大失算,被你步步佔先。而你能找到此地來,我真的幾乎難以置信。」雙方講了這麼多話,我的氣勢我的殺氣自是大大減弱。衛遠看出這一點,大聲喝道:「艾姑娘,快快出手,話講得太多對我們沒有好處。」官同長劍提起,閃閃有光的劍尖指住我。與此同時,他一定是以氣功使他精赤身子變得極之不雅觀。任何少女一看見這等情況,就算能不掩面而逃,也一定心神為之分散。偏偏我艾可一點不在乎。
官同那惡棍果然尚有兇毒殺著,並不是躺下躲過一刀就算數。我腳方沾地,同時揮刀封住門戶之時,官同亦已發動他預習純熟的反擊,一腳踢到。他踢出這一腳時,恐怕連器官被割掉的痛楚尚未感到便已發動。所以我如電刀勢雖然斬斷他的腳,但斷掉的一截連靴帶血撞中我胸口。我整個人飛開七八尺,撞到一條廊柱。我不能呼吸,胸口和背脊都疼得要命,像死豬一樣姿勢,毫不美妙地摔落地上了。我昏去之前,還知道我的寶刀並沒有脫手飛走,這是我唯一感到安慰的。
「第一惡棍」官同瞇起眼睛,看看徐慕龍,又斜視我一眼,道:「你們來得好快!」徐慕龍沒有回答,掣出那對短劍。我大聲笑道:「惡棍,徐爺爺傳給我夜鳴刀之時,告訴過我一句話……」這是鬼話,徐爺爺(我爸爸)那須說什麼話?他只須把此刀精髓妙訣傳給我就行了。我把斷了腿骨的衛遠安置在廊柱邊,這樣他雖然不能走動,卻有地利可憑,即使是強如官同這等人物,亦絕對無法一招取他牲命。時間我已爭取到,現在我挾著夜鳴刀,走過徐慕龍,面對著官同。我的殺氣潮湧出,夜鳴刀躍跳三寸,鏘然大鳴一聲。此時我全身真力瀰漫,蓄勁如拽滿強弓,一出定當無人能擋。厲害如官同亦不敢妄自移動一分一寸。他如果不能彌洩我的氣勢,便必須硬擋我一擊之威,或者搶先強攻。除此之外,別無第三條路可走。若妄自稍一移動,便等如燃著百噸炸藥一樣危險。
「你有這個機會。」無礙尊者口氣中大有慷慨幫忙之意味,面上卻露出捕獲獵物那種笑容:「但我不會虧待你,我會讓你跟小徐可搭檔,這樣你就常常可以看見她了。」衛遠馬上軟弱地抗議:「常常看見她對我有什麼益處呢?」我開心笑幾聲,轉身回房穿衣服。因為衛遠不比老和尚,讓他不時窺見我裸體可不化算之至,我又不能殺了他,所以還是把衣服穿上為妙。我開心之故是衛遠這「狡猾」傢伙,到底不是瀟灑智慧的禪宗大師的對手。此外,我覺得這世界的一切,既奇妙而又美妙。我還年輕,還可以好好享受人生。至於無礙尊者究竟要我辦什麼事,我既不知道亦暫時不想知道。我決定立刻動身會去見我的親生爸爸和媽媽。我心中充滿了快樂……
我眼中瞥見官同一劍指天,一手指地。這一招「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乃是佛門無上降魔大劍。官同此時一點也不似惡棍,相反的顯得氣象莊嚴,而精赤的軀體則有如初生嬰兒般純潔無邪。我刀上內力陡然增加一倍,改變了要借對方長劍一擋而再度飛起的心意。我那寶刀上的精光更加耀眼,殺氣亦加倍森厲。這臨時改變的一刀,簡直就是半途變出的「千刀一斬」。那是因為我絕對不相信官同真能施展「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佛門無上降魔大劍。要得形似不難,要得精髓就難之極矣。以官同這等大奸大惡之士,怎能使得出這融會集合「悲憫與決絕」「仁慈與忿怒」於一身的一劍?我更知道官同此人狡詐如狐,心機如海。他一定曾經下過苦功廣集資料,謀求應付「千刀一斬」之法。因此我若以慣常方法,若想借力飛和-圖-書起才真正使出「千刀一斬」,只怕他真有意想不到的妙法應付得。
「哦?是無礙那個小和尚?他怎肯不念舊惡而搶救我的女兒?他不知道小艾可身份?」「他知道。起初他本來是不肯,反而到了得知艾可是你的女兒,才肯出手。唔,他不是小和尚,我瞧他最少也有六十歲了。」「哈哈」徐龍飛仰天一笑道:「我修理他的時候,他才廿幾三十歲不到。這傢伙長得唇紅齒白,只不知現在怎生模樣?」「別提旁人的事了。」王小怡變得很嚴肅,說:「最可怕的是官同雖然被宮而又被斬斷一腳,但此人可真不簡單,居然還逃掉了。」被宮就是被割掉生殖器之意,斷了一隻腳的意思更不至於弄錯。
我和哥哥立刻隱沒在「地洞」裡(是衛遠一直使用的)。不久,我從祕眼看見一個五旬左右的端秀男人,出現在媽媽面前。對話聲從透氣孔傳入來,官同的聲音聽來好像是廿餘歲小伙子,亦相當溫文有禮。「你想不到我忽然來此吧?」「你腦袋裡的念頭,我從來沒有猜中過。」「這是實話。」官同說:「我平生有一個信條,那就是寧可相信一個騙子,也不可相信一個女人。」他聲音溫和斯文,可是動作卻恰恰相反。他一手搭住媽媽肩膀,手指大概有內力透出,所以媽媽馴如羔羊,任他解開衣服,露出那對筍尖似的雪白乳|房。我看見官同揉捏她乳|房恣意輕薄之時,不禁想起衛遠。這「狡猾」的小子看見這些情景之時,有什麼反應什麼想法呢?徐慕龍身軀貼住我,這是因為地洞太小之故。所以他也不能用手,只能用肩頭頂我,要我讓他窺看。但這等情景豈可讓他瞧見?可憐的哥哥,他已中了人家陰謀詭計,此生不能生兒育女,也對女人沒有興趣。好不容易碰到我,讓他發生興趣,可惜我卻是他妹妹。
徐龍飛道:「官同真了不起,他真是當世唯一敵手。剛才我似乎聽你提到浙省總捕頭衛遠的名字,他乃是王禹的傳人,相信官同的蹤跡,仍在他掌握之中吧?」「我不知道,衛遠本身亦負了傷,斷了一條腿骨,連路都不能走。」「王禹的傳人絕對不是簡單之輩。」徐龍飛說:「他只要沒死,就有辦法。」「這些事以後再說。」王小怡柔聲道:「你為什麼不回頭看看我?我不相信歲月能使你忘記我。」「唉,歲月可以做出很多可怕的事。我雖然沒有忘記你,然而也希望妳記憶中,保持我當年的形像。」無怪他話聲中總有一股迫人的悲涼。啊,英雄老去,跟美人遲暮原是一樣無奈。而在蕭瑟微寒的秋風中,這份無奈益發濃於酒,益發叫人感傷……許多年頭都這樣過去了,寂寞也好,悲涼也好,總之是過去了。到了現在,這一面見不見還有什麼關係?
「那年我碰見徐龍飛,他既是當世手段最硬,殺人最多的大鏢客,我便想挫挫他的氣焰,要他收斂一點,要他刀下不可太過毒辣。我用俗家人面目,假裝要劫他的鏢。我要激怒他,使他生出殺機,這樣才可以試得出他真正武功。聽說他最氣的是有人劫鏢,凡是冒犯了他從來無人生還。他的夜鳴刀真了不起,一刀就破了我剛剛苦煉成功的『金剛杵』,這是純內勁的神功絕藝,並不是真的兵器。此時我已接著使出『翻雲手』『不虛見拳』『大慧力掌』以及用『無量音聲』侵擾他聽覺,使他失去平衡感。我一口氣攻了十二掌和三十六掌,竟然不能將他迫退半步。」
這是由於我的裸體已被他看過不下百數十次,而胸部也被他摸捏過不知多少次了。因此我被他多看幾眼有甚麼關係呢?即使是世上最小氣或最貞烈的女人,也鐵定不會在乎的。此處用上「貞烈」字眼,意思就是說我跟他全無名份,亦無男女感情關係。所以貞烈女人本應覺得比死還難過才對,可是當你重傷垂危,而這個醫師非得剝光你衣服為你治療,這種情形,就算天下第一貞女似乎也沒有甚麼辦法,大概亦不會提出抗議的。此人正是挽救我生命的醫師,他還是個老和尚,是少林寺公認跌打聖手無礙尊者。可是他的眼光比少年人還銳利,長相眉清目秀,甚至還可形容為唇紅齒白。如果他是俗家人,那些十八九歲大姑娘愛上他絕對是平常事。
外面雖然秋風悲吟,也很寒冷。但鋪滿地毯的大廳內卻很溫暖,也很明亮。王小怡站得很直,她腰肢仍然纖細,雖說心力交瘁,卻仍然艷光四射,仍然能使男人喘氣甚至窒息。她面前五六尺遠,有一張精鋼打製的輪椅,椅上老人白皚皚的頭顱背向著她。這老人自然是威名雄風震驚天下的徐龍飛。他為何用後腦向著王小怡?為何兩人都不開口?過一會竟是徐龍飛先開口,聲音既雄渾而又悲涼。他說:「為了你,我把僅有的女兒派出去。她死了沒有?」他的話向來有如他的刀法,一擊便中要害。王小怡的聲音仍如昔年那麼溫柔悅耳。何況她帶來並非「死亡」訊息,所以就更加悅耳更加可愛了。「她負了重傷,由於慕龍和衛遠請到少林寺跌打第一聖手無礙大師治療,所以我才放心趕來看你。」
我定定神把被單拉好,道:「嘖嘖,你究竟是不是六根清淨又很有點名氣的和尚?你知不知道自己講了些什麼話?」「別緊張,我們禪宗的和尚,常www•hetubook•com.com常不大謹守世俗的規矩禮教的。不過我自從十五歲起修煉童子功至今,對女人的凡心一直都不怎樣會生起的,對妳也不例外。」他這話是說給我聽的?抑是給衛遠聽的?假如他認為我深不可測,那麼他一定是說給衛遠聽。「好了,閒話休提,且說當年第二次找上令尊,我足足搶攻了二百五十二招,我使用了敝寺十二種秘傳絕藝。唉,誰知他來來回回仍然也是當年那一刀,仍然使我心膽皆裂手軟腳軟罷戰。他又過來捏捏我面頰,笑著說我更漂亮了,還表示這次非帶我回旅店同衾共枕不可……」
這個和尚真真豈有此理?我多躺幾天有什麼關係?天老爺,那「第一惡棍」官同真是可怕敵手。我希望此生永遠不再碰上這等人物。「徐可,妳不回去看看令尊?」他不叫我艾可而叫我徐可,顯然已知道我真正身份。「我有話託你告訴他。」「啊,原來你認識我爸爸?」「何止認識!」他苦笑了一下:「四十年前,我才二十歲不到,就被他欺負過了。」我勃然而怒,飆然間已站在他面前五尺之處,冷冷道:「怪不得你一定要脫|光我衣服,你手腳不乾不淨,你拚命盯住我身體。原來你向他女兒身上發洩仇恨!」無礙尊者輕輕嘆口氣,眼光仍然那麼坦然無邪瞧著我,柔聲道:「好吧,就算我真有這種卑鄙用心,你準備怎樣對付我?打我幾個耳光?抑或是殺死我?」
這時我的老習慣可發揮威力了,不管現在使得動使不動夜鳴刀,但我仍然把它挾在腋下,兩個起落便已闖入隔壁房間。當然,我入房時毫無聲息,並非破門而入。所以房內若是有人睡覺,一定不至於被我嚇醒。躺臥在床上的衛遠果然沒有被我驚動,可是靠近床頭那邊有人坐在椅上,卻瞪大雙眼瞧著我入房後一切動作。我以被單包住身體,自是不怎麼嚴密,至少行動時酥胸和大腿都不時會暴露出來。那人笑得賊忒忒的,雖然五六十歲年紀,可是那對眼睛銳利明亮,絕對不必戴任何眼鏡。而換言之,我露出的胸部或大腿,他一定看得見,並且一定比別人看得清楚幾倍。不過我反而不怎麼生氣他這種近乎色迷迷的眼光,亦不覺得有甚麼損失。
我大概是氣得昏了頭,居然想不出應該用什麼方法對付他。這一點非常糟糕,因為我已失去主動而變成被動了。無礙尊者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卻不是笑而是喟嘆:「我二十不到,在少林寺中不但以跌打及醫藥之學壓倒全寺,還以武功自詡,又自負智慧過人以及相貌漂亮。我那時真是驕傲無比,天下之士都不在我眼中……」我不覺微怔,這和尚跟我提這些話幹什麼?那都是陳年舊事,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講之作什?可是我又很想聽下去。他現在這麼老了,還長得這麼漂亮。他的跌打醫術自然更是沒有話說了。因而——他當年神采煥發高傲自負的樣子,最笨的人也能想像得清清楚楚如同目睹。
而我不但一步沒退,反而最後連劈三刀之時,「嗆嗆嗆」三響都劈中官同雙靴後跟劍刃,把官同震飛尋丈。此時才聽見衛遠駭然大叫:「小心他的靴子後跟……」我笑著應道:「你的警告遲不遲了一點?」夜鳴刀已幻化為一道精光耀目的長虹,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懸空瀉注。人的念頭據說一剎那間至少超過二十個,故此我能夠想像官同會橫劍一擋,而我則借力再起再落,真真正正施展出「千刀一斬」絕藝,把官同這廝連人帶劍劈開兩片,這剎那間居然能尋思想像這麼多事情便不足為奇了。「小心他逃跑!」衛遠聲如響雷提出警告。
窗戶上粗如鴨卵的精亮鋼枝,任何人一看十之八九都會放棄。誰能搖撼得動這麼粗的鋼枝?我微微而笑,望住鋼枝後面一個美麗婦人。我不能不承認她樣貌幾乎跟我一樣,而且比我還多了一種成熟的吸引人的風韻。「你的笑容既冷靜而又忿怒。」那美婦人聲音嬌脆悅耳,緩緩說道:「這兩種特質,都是你父親的。我只是一個下賤愚蠢的女人。」「你絕對不是,」我答:「如果長江鏢局不是快要垮台,我絕不會見到你。以長江鏢局的財勢聲名,一個愚蠢的女人在鋼窗後面,怎能使它垮台?」她美麗的笑容連我也為之心軟,更別說爺爺了(不,應該稱為父親才對)。「很謝謝你沒有看不起我,現在我死也甘心了。你快走吧,官同此人十分可怕,除非你爸爸親自出馬,誰都不行。但你爸爸已不能行動,這是你剛告訴我的,對不?」「今天不但我來了,還有我的哥哥也來了。」
到現在為止,我才開始猜不出以後的情況發展。我爸爸有沒有把他當作女人?如果有,無礙尊者現在說出來有何用意?無礙尊者接下去說道:「令尊忽然一反手點住我穴道,而幾乎是同時之間我已被丟到草叢裡。幸而我還能看見和聽見,一眨眼間有人飛落他面前,此人是我的師叔眾尊聚上人。他們對瞧了好一會,忽然一個合什,一個抱拳互相行禮……」我不覺讚嘆出聲,還大聲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我自是明白此中幽深隱微意思,說出來也不難懂,那眾尊聚上人是多謝我父親磨去無礙的傲氣。而我父親則多謝人家的秘傳神功絕藝。
(全書完)和圖書
無礙尊者露出追想遙憶神情,卻絕無絲毫悲喜歡嗔成份。這使他看來竟然大是寶相莊嚴。我簡直沒有辦法能夠認為這個漂亮莊嚴的和尚,就是我喜歡形容為賊忒忒色迷迷的那一個。「徐龍飛來來去去只用一招刀法,既不花巧,亦不改變。但刀勢的速度及刀上透傳出來的內力,卻含有極精緻奧奇變化。我終於心怯膽寒以致四肢皆軟,第卅七掌根本攻不出去。徐龍飛居然沒有揮刀殺我,反而收刀入鞘,過來捏捏我面頰,輕薄地笑著說,要帶我回旅店去。那時我的驚駭比寶刀架在我脖子上真有過之而無不及。」我佯嗔瞪他道:「哼,好好,你要報復出氣,所以把他女兒衣服脫|光,又亂捏亂摸一陣?」無礙尊者微微苦笑,道:「那只是我第一次受令尊之辱。他唬我一陣便揚長而去。我返寺後刻苦勤修,三年過去自覺有極大精進,便又下山找令尊麻煩。」
官同這時,仍然能夠微笑,使我大是佩服。他說:「徐龍飛究竟對你說了什麼話?」我既不是回答,亦非反問。因為,我根本不是跟他說話而是對徐慕龍說。我聲音極之穩定堅決,道:「哥哥,請守住那邊門口,你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可讓他入屋一步。」徐慕龍恍然大悟,繞個弧形飛落在門口。如今官同縱然能退出我刀圈外,亦不能趁隙入屋傷害我媽媽了!我微微仰面冷笑,道:「官同,我相信你這一輩子第一次碰到這等情況,所以你很陌生,不知道怎樣應付。」官同頷首道:「對,我做夢也想不到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竟能如此冷靜沉毅,如此的智勇雙全。如果是徐龍飛,我就不至於訝異得方寸大亂了!」
假如媽媽讓官同褻辱的情形給他看見,他心裡必定大受影響,而且更可能馬上破洞而出向官同挑戰。挑戰並沒有關係,在強存弱亡公律下,戰敗而死那也沒有什麼話好說,然而對手是官同,是個連衛遠提起來也大有惴惴之意的人物,問題就太不簡單了。這個惡棍必定有本事能使徐慕龍啼笑皆非,進退維谷,使我哥哥敗亡得不甘不願又窩窩囊囊的。我肩頭回頂一下,表示拒絕讓他觀看。但心中一軟,忍不住攬抱住他,另一隻手塞住透氣管,免得聲音傳出去。我溫柔吻吻他的面頰,然後在他耳朵邊,用極細聲音說:「不要看,你一定會很生氣。這樣我們就會從主動變成被動的了!」他也摟住我的細腰,輕嘆一聲,這:「你武功雖高,其實卻是很溫柔體貼的美女,如果你不是我妹子,那就好了。」唉,這個孤獨高傲而又俊美的男人,為什麼是我哥哥呢?我縱然想不顧一切,也願犧牲自己而做他的女人,現在卻也辦不到了。因為他已經知道我是他的妹妹。老天爺為何給他如此殘酷可怕的命運?哎,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我為他悲哀,為他顫慄,熱淚湧出染濕了他面頰。而我也發覺他的淚水,滴落在我面上和手上。我們心靈相通,一同感受到命運之無奈,也感受到悲劇之美——美得極之悲涼和凄艷。他的手腳和面頰都有點冰冷,我用力擁抱住他,想用我的肉體使他暖和過來。但他是我的哥哥,唉……
她走到門口,腳步稍停,還側起耳朵。唉!徐龍飛,我多希望能聽到你叫我別走,叫我回去的聲音!老天爺,您幫幫忙好不好?「小怡,不要走!」他聲音雄渾以及自信。老天爺,真謝謝你,他真的叫我別走了。憑他那份自信,回頭瞧瞧他定必無妨。徐龍飛雖是仍舊坐在輪椅上,雖是滿頭白髮,但他那雄獅般氣概,依然使敵人膽懾,使美人心軟。王小怡奔過去,跪在椅邊,把面龐挨貼他手背上,淚水也染濕了那只巨大有力的手背。
我的夜鳴刀如精虹劃空劈去,竟比他刺出之劍還快一線。換言之,他剛發劍攻出,我不但也已發動攻勢,而且在時間在速度上都快過他那麼一點。他出劍時有如撚針刺繡,精妙輕巧之極。但事實上內力透出,比開山裂石的巨錘還要厲害。若是只憑他出劍的招式手法加以判斷,定必上了大當而遭敗亡之恨。我的刀既快了一線,加上我一眼就認出他使的是九華蓮花庵「補天三劍」之故,是以刀上內力變成此紙還薄,有如刀口鋒刃。嘶一聲切開他雄渾勁道。而且從從容容,一刀三揮,破了他「補天三劍」。官同面色稍變,劍如蜂尾毒針疾刺,也破了我反擊的「分海勢」一刀。他劍法連連變幻,一下子是正宗內家峨嵋的「白雲深處」連環一十二劍,一下子卻變成極殘毒的海南「兩敗劍法」,長劍嗡然一響,灑出百數十朵劍花,走偏鋒踏奇門,完全是同歸於盡兩敗俱傷的兇險招數。
別人練的腳上功夫,必定是「撐」或「踢」,只有這「第一惡棍」官同,連武功也練得跟別人不一樣。他雙腳竟然是向後勾割,又竟然能比別人踢出之勢快好幾倍。他腳下有一雙皮靴,靴跟伸突出八寸長劍刃,這就是他何以全身精赤卻穿上皮靴,同時又練成如此古怪腳法之故了。在電光石火間他已向後勾割了廿一腳之多,真是無可形容的快,以及無可形容的詭奇可怕。再配合上他反手刺出的長劍。平心而論,我若是沒有閱讀過這門秘毒劍法,此刻即使不死,只怕也得負傷連退十丈以上。而後者這種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場,已算是上上大吉了。
他忽然伸手向衛遠面龐抓去,動作並不十分迅速。因為他已算準衛遠絕對不能躲避。誰知衛遠居然能夠及時仰退一尺,底下還飛起一腳。這一腳可絕對不是衰弱無力那一類,事實上一腳之中竟然含有五種變化。官同哈哈笑聲中,身子寸步不移,只以右掌作出切削之勢(並沒有當真出招),就使得衛遠那一腳半途而廢自動縮回。官同忽然一腳踢出,這一腳是真的。衛遠腿骨發出折斷聲響,身子有如斷線風箏,卻恰好從洞開的大門飛出。我用右手一把接住他,笑道:「死不了吧?」「還好。」他苦笑說:「但現在面對著官同的人卻很不妙。」面對官同之人,便是徐慕龍,那官同隨著衛遠之後飛出走廊,就被我哥哥攔截住。那走廊相當寬闊,左面就是更寬大的院落,出手拼鬥此正其時。
衛遠反問道:「我的道行,真的差一點點?」「當然啦,哈哈,請問以你的身手,怎可能碰到木几?唔,你不是嗅到香氣麼?就是這陣香氣使你失去判斷力,使你失去空間位置的精細感覺!」「你真是名不虛傳,無怪家師一直叫我別碰你別惹你。」「他很聰明,所以他直到退休,還沒有失敗過一次。你知不知道我曾耗費了許多年,殫精竭智,佈下許多陷阱,等他上鉤?」「你等他?為什麼?你們有過不去的事?」「沒有,從未找到我犯法證據,亦不敢與我決鬥。但他的確也是一代人才,他知道很多事情是我幹的!」「我現在怎樣了?」衛遠這一句問得真的有點恬不知恥:「你總不至於想雞|奸我吧?」官同嘻嘻而笑,道:「唔,你很有趣,相貌也不錯。但就算天下最漂亮的臉蛋,若是抓破了,便也立刻不漂亮了……」
衛遠用盡全身本事,飄落門前而無聲無息。那道漆得黑亮的門,看似是木的,其實卻是整塊鋼板,堅不可破。他用一支鋼絲戮入一個門上一個小洞內,這支鋼絲它螺旋形,乃是「樑上君」常永的十二支百合匙之一。事先當然已曾試過,所以那道鋼門應手而開,全無聲響。衛遠像貓似輕捷,如豹般狡悍,飆然入廳,一停步時,已驚訝地仰頭四看,同時掀鼻嗅聞氣味。這種香味顯然是剛剛散發出來。故此初是較淡,不久就濃冽得多。假如不是他這等人物,決計覺察不出此中細微變化。尤其是這兒長年幽囚著一個粉搓玉琢的尤物,有香氣自是合情合理之極。
徐慕龍從右邊屋檐上飛落,落地無聲。而嘴巴抿得緊緊沒有聲音。我看見媽媽眼中閃動異樣神采,我用肩頭碰徐慕龍一下,柔聲道:「叫一聲媽,你萬萬不可忘記她已幽禁了十五年。而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救她出來。」想起她遭受如此巨大可怕的苦難,很多事情就變成可以忍受和原諒了。他終於叫了一聲「媽」。媽媽面龐和身子都挨倚鋼柱上,似乎突然全身癱軟。美眸湧出晶瑩淚珠。「你們快走,我看了你們一眼,此生已經心滿意足。快走,那惡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忽然出現……」我微笑地打斷她的話,說道:「不要急,俗語說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難道你竟認為我爸爸是個有勇無謀之輩?他會叫我們來送死?」徐慕龍煩惱地長嘆一聲,我很明白他何以如此。試想他既然是我爸爸的孫子,而我卻是他妹妹,這筆賬怎樣算?我和他如何稱呼?他應該叫我姑姑抑或是叫我妹妹?媽媽一定記起爸爸,故此眼中又再現神采。她一下子就心平氣和,便有時間有心情注意到哥哥的問題。她柔聲道:「慕龍,你是我的骨肉,卻不是徐龍飛的。你爸爸徐東風,只是徐龍飛好朋友的兒子。你本來應該姓張。」她停了一下又道:「徐龍飛為了不肯再傷害你父親,所以方當盛年便決意退隱。以便遠遠離開我。」徐慕龍深思了好一陣,表情忽陰忽晴。終於想通了,軒眉一笑,道:「好,我很仰慕他,你替我起的名字起得很好!」
無礙尊者露出春風般溫柔笑容,輕輕說:「小徐可,假如我要求你替我辦一件事,你肯不肯呢?」「我當然肯。你為什麼要問我肯不肯?是不是這件事我會有不肯的可能?」我聽到衛遠輕輕嘆氣聲,衛遠一定是為了我還要追問而嘆氣。這也不能怪他認為我問得愚蠢,因為我答都答應了,還問之何用?無礙尊者已轉過槍頭對付他:「衛大人,我醫好你那條尊貴的腿,你是不是覺得無功受祿於心不安而嘆氣?」衛遠可真不敢頂撞這老和尚,忙道:「不不,大師別誤會……」「哦?那你竟是認為應該無功受祿,應該於心甚安了?」衛遠忙道:「不,小可十分感激,恨不得有機會為大師做點事出點力。」
淚珠從她美眸湧出,無聲墮滴襟上。再見了,徐龍飛,你是我自小就暗暗戀慕的英雄人物,亦是我此生唯一不能也不願忘記的男人。但終於連最後一面也不堪相見,終於要含淚悄然而去……徐龍飛,我急急趕來原想侍奉你風燭垂暮的殘年。她心中細語宛如悲切蟲吟。可是現在看來你不想我見到你軟弱的一面,你仍然那麼高傲!唉,我只好走了,再見吧,徐龍飛……她在心中向他告別之後,悄然地向門口走去。千言萬語已屬多餘,這樣子走得雖然悲愴傷感,卻也十分瀟灑。亦十分配合他們這等一世之雄和當代美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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