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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海鷹揚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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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唯我獨尊

第二章 唯我獨尊

嚴無畏道:「當時為師確實堅信羅希羽非死不可,加以我已估計好時間,若有些耽誤,便很難掩飾得住身上的傷勢,這才決然下令撤退,然而現下細細一想,我那一杖換他刀柄一撞,確是同時互相擊中,但對我出杖的力道上不無影響。」
嚴無畏一揮手,便有人過去為桑君山推拏經脈以及餵他服藥。
這番話蘊含不少武功中的秘奧,雷世雄雖是當代已享盛名之士,但仍有些地方不懂,當下問道:「你老說那羅希羽反擊的一招雖有影響,仍不要緊,弟子會得此意,但你老分明用的『黑水戮魂』奇功,對方卻是『火雲罩』氣功,在五行上來說,水能勝火,應該更有把握才是,何以師父反而因此覺得沒有把握?」
雷世雄連連點頭,道:「不錯,這正是弟子最感到迷惑的,弟子還記得你老常常說,普陀山聽潮閣如若有傳人踏入中原,便是武林形勢大變之時。你老又說翠華城雖是第一勁敵,尚不足慮,黑名單血案亦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有普陀山聽潮閣巍然長存,不可搖撼。」
如此持續了一會,雙方節奏漸緊,刀杖越出越快,宛如繁弦急鼓,排空而至。不多時,刀杖使到急處,裹住兩條人影兔起鶻落的閃動,已很難分辨得出真面目了。
嚴無畏在太師椅落座之後,左側是詹氏夫婦和柴駿聲,右側是雷世雄和索陽、何旭、閻充等四人,十餘名俏婢步履輕盈地獻上香茗和細點。就在此時,雷世雄向師父低低道:「船上之人盡皆依令處決,孩兒們手腳都很俐落。」
所謂「英雄相惜」也正是這等道理。因為若非如此英雄,便無這等胸襟眼力得以相惜,由此推論,可知若無對手,世人焉知自己手段之高。
嚴無畏屹立船首,神態一如往昔,絲毫瞧不出受過傷的樣子,他提杖步上碼頭,那黑道六大巨頭上前行禮,神態甚是恭敬。之後,他們簇擁著這位黑道第一人物沿著一條寬坦大道走去,穿過一排樹木,忽見一座莊院出現在眼前。這座莊院四方八面都有翠竹綠樹圍繞,如非到了切近,決計瞧不出來。
他開口便說出「若無敵手,有何趣味」之言,果然是一代梟雄的氣度,要知若是為了穩據霸主之座,當然以早除後患為是,但真真正正的英雄或梟雄之士,卻愁沒有對手而不肯輕易加害天才傑出之士。
羅希羽頷首道:「嚴兄的氣概,不是凡俗之士所能夢想,兄弟深感佩服,而且極樂意奉陪。」
他們幾乎每一招都拚鬥內力,其中又加上機智應變,四下之人均覺眼花繚亂,全然捉摸不出他們每一招一式的奧妙變化,那六位名震武林的黑道高手,至此不能不五體投地的佩服這兩人的武功,許為當世別無抗手的大匠。
嚴無畏點點頭,凝眸尋思,半晌沒有說話。
嚴無畏眼見手下五大幫派之首都對自己如此信服崇敬,心中也大感驕傲。他開始吩咐詹先生,應該如何做法,說的事情不少,但言辭簡潔清楚,毫不拖泥帶水,吩咐完之後,便暫時散會等待詹先生依令進行。
四周人數雖多,卻鴉雀無聲,過了片刻,晨雞啼聲隨風傳來,天色漸明。雷世雄勁厲的語聲打破了岑寂,他道:「師父,你覺得怎樣了?」
嚴無畏面色突然變得十分嚴肅,緩緩道:「為師在解答你的疑問之前,先說一件連你也不知道的秘聞軼辛。這件事的主角就是為師,時間在二十年前,為師其時五旬未到,正是壯盛之年,一身所學,自問天下間只有羅希羽可以相抗,餘子碌碌,都不須放在眼內。」
嚴無畏笑道:「若然你們全無對手,有何趣味,何況為師也有這一手伏兵妙著,便是阿旋了。他目下又盡得本門心法真傳,再加上聽潮閣的劍學絕藝,定然大有裨益。得他之助,何懼羅家血戰刀法?」
莊門上一塊橫匾題著「獨尊山莊」四字,此莊乃是由雙修教教主詹氏夫婦兩年前秘密營建,專供七殺杖嚴無畏使用,從這山莊取的名字一事上,可知嚴無畏早有「唯我獨尊」之意。
宗旋跳起身,把外衣披上,便跟著雷世雄走去,轉眼踏入靜室之內,嚴無畏道:「世雄,先把室門關好。」
嚴無畏道:「普陀山山上寺觀廟甚多,但為師已查得明明白白,所以一直走到座落在後山瀕海危崖上的聽潮閣。這聽潮閣公產甚多,極為富饒,是以這聽潮閣佔地甚大,房屋連綿,蓋建得甚是堂皇。我踏入大門,略略一瞧,便知這聽潮閣並非庵廟,又知時時有人到訪,因為有兩個下人服色的中年婦人過來問我找誰,假使不是時有客人到訪,她們見我是陌生之人,定有驚訝之色。其後我方知道,這聽潮閣內住得有百餘婦女,大部份是貧困孤苦的婦女被收容於此,另外有四五十個乃是聽潮閣的正式傳人,大致上總是保持有三代輩份,每一代的人數約在二十人左右,但每一代總有幾個出閣嫁人,所以留在閣中的常常保持四五十人左右。」
雷世雄應道:「是!」
雷世雄透一口大氣,道:「原來如此,幸得師父點破這個道理,不然的話,弟子此生此世休想打得破這個悶葫蘆啦!」
這幾句話勾起雷世雄的好奇心,問道:「師父你不是已確知羅希羽已經斃命,才不查驗他的屍體麼?其實當時下令查驗一下,何等容易,亦可放心……」
宗旋向他行過參見之禮,雷世雄搖搖頭,道:「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宗旋竟是如此英俊的男兒。」
突然間眾人都發覺曙色已露,這才知道嚴、羅二人這一戰竟費了一夜時間,驀地「砰」的一聲,人影倏分,羅希羽橫刀挺立,穩如山嶽,嚴和圖書無畏在六尺之外,身體搖搖擺擺,卻不見有刀傷血跡,他用七殺杖向地面一頓,這才支持住不曾跌倒。
雷世雄下令轉向,駛到一處湖濱,大船從一條隱藏在蘆葦中的河汊駛入,不久,河岸出現一個碼頭。
詹先生輕咳一聲,道:「諸位猜得不錯,這位小姑娘正是普陀山聽潮閣的傳人。」
桑君山頭臉上的黑布已落在地上,只見他長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大約只有四十餘歲,他仰臥地上,勉力抬起頭來,但才一張口,已噴鮮血。
嚴無畏哈哈一笑,道:「老夫若是連敵人會不會喪命都不曉得的話,豈配當得這總瓢把子之位。各位即管放心,羅希羽絕不能再現身於陽世。」
嚴無畏喜道:「好極了,阿旋,再走一圈給你大師兄瞧瞧。」
嚴無畏又問雷世雄的意見,雷世雄道:「四弟這一趟步伐剛健威武,大有一往無前之慨,氣勢極雄,人寰罕見。」
他歇了一下,又道:「但你不妨把她剔出黑名單之外,另行補上八臂神猿崔毅及金銀鉤商陽,湊足十二之數。」
雷世雄一點也不明白何以叫四弟走一圈給自己瞧看,但也只好瞪大雙眼望去。宗旋躬身應了,挺起腰時,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開步繞室而行,霎時走了一匝,便屹立不動。
靜室之中暫時寂然無聲,嚴無畏目光凝視在對面牆上一幅山水長軸之上,大有悠然神往之意。
在嚴無畏的心中,卻不以為自己已穩握勝算,因為敵手武功之高強,氣脈之悠長亦出乎他意料之外,因此到了這時,他反而變得沒有把握,不知道會在哪一招一式之中被對方一刀斬下自己的頭顱,不過,目下已成騎虎之勢,欲罷不能,他自己選擇了這個「背水為陣」的途徑,已是無法後退了。
雷、宗二人當然沒有資格回答,宗旋卻記著這句話,準備將來向師父報告。
嚴無畏已服過丹藥,準備運功療傷,他向雷世雄道:「明天中午時分可抵高郵,這段時間之內,不可驚動為師,抵達高郵之後的計劃,你全都知道,可照舊進行。」
嚴無畏道:「我也算得上是聰明過人之士,當時很快就醒悟了這個道理,亦因而曉得對方何以全不拒絕我借書一讀的原因。但你們別以為人人無法記住,她們就讓人隨便取閱,事實上還有三個原因我未說出,而這些原因我當時卻想到了。」
此地乃是雙修教的勢力範圍,是以一切事宜皆由詹先生負責。
場面一時火爆眩目,杖來刀去,響聲不絕。一時又靜寂無聲,互相對峙,不論是何種情景,都使得整個氣氛極為肅殺沉重,壓得每一個旁觀者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雷世雄泛起愁色,道:「你老傷勢不輕,高郵之會暫時取消如何?」
雷世雄駭了一跳,道:「你老怎麼啦?」
此言一出,人人都感訝異,連羅希羽亦莫不如是,只因他分明有過不利的局面,而且目下他勢力強大,實在無須硬拚,何以反而說出不許旁人插手而決一生死之言?
嚴無畏道:「找不到他的屍體是不是?」
嚴無畏又道:「我把劍后書還給她們之後,不容李閣主開口,便先說出請劃下道來,以便離開之語。李閣主頓時對為師另眼相看,她道:『本閣世代相傳的規矩,不能為君破例。但嚴君是當代頂尖高手,諒小徒們亦無力攔阻,本閣擺個架式,請嚴君指出如何闖過之法也就是了。』她這麼一說,也就表示她已從我的反應中窺測出我的實力。聽潮閣既然由這等高人主持,為師便不敢輕視,暗暗收攝心神,只見那四名美女掣出長劍,擺出一個陣式,果然精嚴奧妙之極,假如為師必須出手的話,雖是闖得過去,亦須大費手腳氣力,同時也很難不殺死她們其中一兩個,假使事情鬧到那等地步,為師樹下這等強敵,今日決登不上這獨尊山莊霸主寶座了。」
羅希羽也抱刀道:「嚴兄請!」話方出口,突然恍悟對方「決一死戰」,竟是一個迫使自己不能作突圍逃亡打算的圈套,試想以羅希羽的聲名,既然已訂明拚出生死,焉能突圍逃生?
他話聲停頓之後,全廳寂然,氣氛肅穆異常,敢情這突然發生的變化,使得眾人無不感到心情沉重起來。
他自然曉得這又是因為手中用的乃是普通的長刀之故,假如使用的是隨身數十載的家傳寶刀,決不會有這等現象。
馬車中傳出一陣得意的笑聲,那白衣壯漢已退開一邊,另有兩騎移到車邊,馬上一個是雷世雄,一個是柴駿聲。
雷世雄面上透出凜駭之色,卻聽嚴無畏又道:「他的一擊,雖然對我出杖力道有所影響,但還是其次,最怕的是他煉過『火雲罩』的護身氣功的話,為師那一杖使的是『黑水戮魂』的惡毒功夫,便很有可能沒殺得死他。」
嚴無畏道:「叫宗旋來見我。」
那兩名手下應道:「是!」
嚴無畏舉杖擺出門戶,道:「羅兄請!」
雷世雄探身入車,發現師父情形甚是狼狽,連忙如命背起師父,登上大船。他順手點了車把式的死穴,教小船上手下把趕車的屍體一併帶上大船,這是滅口手法,將來大船上所有賣力的水手都難免殺身之禍,以免走洩了風聲。
宗旋應道:「是!」聲音雄壯響亮,接著邁開大步,又繞室走了一匝。
嚴無畏發覺對方果然如自己所料,鋒銳之氣已減弱許多。換言之,他的氣勢已不能幫助長刀的功力,心中暗暗竊喜,但當然他還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大意,仍然以全力與敵周旋。
嚴無畏又道:「我且說一說她接見我的地方,那是在供書樓下的大廳,這個大廳是為師平生所和*圖*書見最大的一個,寬敞得可容一百軍士在裏面操練,我們在東首之處見面,皆是紫檀木的几椅,氣派甚大。在李閣主的高背椅後,有四名美女背劍侍立,我寒暄了幾句之後,便發巧妙的言辭嘲諷她,說她待客時不該如臨大敵,李閣主既不分辯,亦不解釋,只問我的來意。我便道:此來想借劍后書拜讀一遍。你們猜她怎麼回答?」
雷世雄遵命關上房門,嚴無畏才道:「阿旋可換過衣服,露出本來面目,參見你大師兄。」
嚴無畏呷一口茶,潤一潤喉嚨,才接著道:「為師在口頭破去她們劍陣之後,李閣主便邀我到樓上另一處地方坐談,擺下精美的素筵款待為師,談談許多武功上的奧秘難題,極為融洽。到為師告辭之時,她還帶領我到『藏經房』參觀,經房中卷帙浩繁,據她說都是歷代閣主註釋那劍后書的著作,由此可見得這部劍道絕學何等深奧了。李閣主又說,聽潮閣近百年來,我還是第一個踏入藏經房的男人……」
嚴無畏道:「那很好,你可背為師上船。」
嚴無畏大喜道:「你的眼力真不錯,將來本門有你支撐,定可無慮。不錯,另外的一人正是那羅廷玉。為師還不知他已學得了羅家血戰刀法幾成功夫?但總之,將來他一定是世雄你的最大敵手無疑。」
詹先生起身應道:「還有青城派的青霞羽士未到,但據報已知他距此不遠,最多一炷香工夫即可到達。」
嚴無畏七殺杖一頓地面,塵沙四濺,但聽他厲聲道:「老夫已與羅城主約定決一生死,不許任何人插手,你們都聽見了沒有?」
嚴無畏道:「說穿了也不奇怪,那是因為這一卷劍后書,果真是舉世無匹的劍道絕學,句句深奧無比,若是不求意義來個死記,便易記住。如若參究其中意義,反而把腦筋弄亂了而忘記了別的句子。」
嚴無畏算計已定,才宣佈道:「黑名單血案有煩諸位全力承擔,普陀山聽潮閣的來人,待本座親自處理。」
嚴無畏道:「問得好,但經上說過:『水之勢勝火,然一杓之水,不能救一車之薪』,意思說水之性雖然先天上可以剋火,但設若有一車之薪都著了火,則區區一杓之水,便不能勝過火勢了。」
他們談到此處便不再說了,雙桅大船順著江水東移,有時碰到順風便掛上帆,即使不張帆行駛,速度仍然不慢,船上水手輪班做活,到了半夜時分,船行大江之中,忽聞「噗通」一聲,似是有人跌落大江。
嚴無畏道:「不必多言,快點上船。」
嚴無畏道:「這就行啦!你試說來聽聽。」
雷世雄吶吶道:「弟子但覺四弟步伐瀟灑飄逸,一派斯文恂雅的氣象,別的就瞧不出了。」
火炬照耀之下,只見戰圈中的兩人面色寒冷之極,他們每一個動作都是整體的,不可分割。例如羅希羽刀勢向前推出時,一望而知他是以整個身體推出這一刀,並不僅僅是手臂的移動,這正如著名的歌唱家不論演唱任何歌曲,總是貫注所有的感情,以整個心靈來唱一般。
雷世雄道:「既是如此,師父為何不及早誅滅羅廷玉,免留後患?」
要知以羅希羽的絕世功力,雖然在嚴無畏率眾圍攻之下,只要真想逃生,仍然大有這等可能。假使他忍辱逃走的話,嚴無畏今後的日子將是寢食不安,任何事也不能做,必須用上全力追查他行蹤下落。這後患嚴無畏自然不肯留下,所以非想法子套住他不可。
他的目光落在詹先生身上,又道:「人都到齊了沒有?」
羅希羽心中有數,曉得自己鏖戰多場,消耗了不少氣力,而細察之下,對方內力有增無減,功力之強竟出人意料之外,可見得他在最初放對失利之時,不曾出全力,因而又可知他設下圈套定要拚出生死之故,敢情他自知勝望較多。
羅希羽仰天長嘯一聲,威風凜凜,嘯聲中嚴無畏、雷世雄師徒兩人已落在他身側,卻不曾立刻動手。
七殺杖嚴無畏道:「他便是為師的關門徒弟,排行第四,以前一直不讓你們曉得的緣故,便因為他將負起一宗大任務,若然成功,永遠不返師門。故此絕對不許有別人認得他,只有你忠心熱心,才讓你知道。」
七殺杖嚴無畏微笑道:「好極了,但這只是為師命他修習的許多儀態中的一種而已,這文武兩種步伐他已深得箇中三昧,極有成就。」
嚴無畏微微一笑,心想這個忠心耿耿的大徒弟雖然武功強絕一時,已深得自己真傳,但心念太直,全無機詐,當下道:「為師即使未曾受傷,亦不能出手對付那個女孩子,你說是也不是?」
嚴無畏面色一沉,道:「這怎麼行?咱們辛辛苦苦進行了二十餘年的計劃,明天便真正實現,焉能放棄?要知為師為這個野心夢想,已付出多少代價,怎能讓它功敗於垂成?」
過了片刻,嚴無畏這才把目光轉投到雷世雄面上,沉聲道:「據為師瀏覽劍后書所知,還有許多奇奧惡毒的劍招陣式,假如當時全閣高手齊出,佈下劍陣,為師自問絕無闖出之力。甚至說不定單是李閣主出手就能夠贏得為師,因為她內功之深厚不在為師之下,若論手法招數,為師的七殺杖尚不能抵擋得住她的長劍。從此,為師若要對付聽潮閣傳人,尤其是這一位可能是天下無雙的『劍后』,決計不能從武功上著手。」
雷世雄不敢多言,發出號令,四下的白衣人迅速散去,而七殺杖嚴無畏也在雷世雄、詹先生夫婦等眾人簇擁之下迅即離開。
他話中暗藏不少奧妙玄機,雷世雄心知自己一輩子也弄不懂師父腦中的思想,所以也不十分驚訝。https://m.hetubook.com.com
七殺杖嚴無畏滿意地點點頭,那十餘名船家水手的性命在他眼中簡直比螞蟻還要輕賤。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座諸人,森冷的面上泛起了躊躇滿志的笑容,開口說道:「翠華城已毀,咱們總算是大功告成,這一次承蒙諸位戮力相助,嚴某永誌於心,絕不忘懷。」
眾人一齊起立,表示不敢當得總瓢把子這等客氣,嚴無畏用手勢請他們落座,這才又道:「翠華城乃是天下武林延頸寄望之地,既已毀去,武林中反對咱們獨尊山莊的力量無異星分沙散,難以聚合。此後咱們還須注意羅家孽子羅廷玉,若然被他重建翠華城的話,那便是獨尊山莊覆滅之日,因此我提醒諸位一聲,萬萬不可小覷了他,須得時時記住此事,不斷搜尋他的去向下落,此是第一件要諸位記著的事。」
那小伙子抬頭一望,連忙叫一聲「雷大爺」,又道:「小的正在瞧一群螞蟻操練打仗的陣法。」
宗旋插口道:「弟子大膽猜上一猜,但弟子只想到其中一個原因。」
兩人開始邁步盤旋,窺伺敵手的空隙,這兩位當代高手的武功路子,都是擅長硬功,故此轉瞬間各攻了兩招,刀杖相觸,發出震耳巨響。
雷世雄驚訝地望著宗旋,只見他取出一個包袱,拿出衣物換上,頓時已大有英挺瀟灑之致,又見他剝下一層人皮面具,露出一張丰神俊逸的面龐,不覺瞧得目瞪口呆。
果然有人不甚滿意,首先是西蜀武勝堂堂主何旭起立,道:「詹兄雖是還未說完,但兄弟卻以為雲霧山孟觸恐怕還比不上巫山八臂神猿崔毅呢!」
嚴無畏命他派小船在岸邊等候,大約到了下午時分,小船才划回,帶了兩名親信手下,這兩個勁裝大漢都顯示趕路甚急的疲乏之容,向嚴無畏匆匆行禮。
這一騎不久就追上一個小隊伍,那是七八騎圍著一輛馬車的隊伍,這白衣壯漢催馬馳到車邊,緩下速度與馬車並排而馳,一面大聲說道:「屬下奉命窺伺羅希羽的最後動靜,果然正如主人所料,他直到蹄聲已遠才倒在地上,之後就一直不曾動彈過。」
詹先生話聲略停,從袖中取出一張名單,道:「屬下趁此機會向總瓢把子報告一下已經到達的人數,這一次依照計劃邀召的人數多達三十五名,雖然都是全國各地的名家高手,但真受本莊重視的只有十一位,這十一位之中除了青霞羽士未到之外,餘下的十位是少林推山手關彤、武當劍客尚固、五台山癩僧晏明、華山派喬一芝真人、洞庭湖李橫行、黃山飛鞭孔翔、百粵多異仙子王蘋、泰山烈火旗常彬、黔中雲霧雙雄老大孟觸……」
雷世雄和宗旋聽到此處,都不由感到十分的緊張,各自在心中揣測師父此行的結局。
轉身出去,心想師父的神機妙算誠然難以測知,但難道那宗旋也有什麼用處不成?
這一干人霎時走得不見蹤影,然後紛沓的蹄聲和四周犬吠之聲次第而生,直到這時,羅希羽才長嘆一聲,「砰」地跌倒地上。他靜靜的仆倒地上,全身四肢沒有動彈一下,六七丈外的屋角有一對眼睛凝視著地上的羅希羽,沒有片刻離開過,良久,羅希羽還是沒有動彈,牆後這對眼睛移出來,卻是一個白衣壯漢,他轉身大步奔出城外,從樹叢中牽出一匹駿馬,縱身上鞍,催馬疾馳。
羅希羽大喝道:「桑君山,原來你是黑心劍手的門下,雖說劍手死於老夫刀下,與你有殺師之仇,但你這等心機手段,仍然太卑鄙可恨了!」
嚴無畏搖搖頭,道:「為師自有把握,只須你配合得巧妙一點,敢說萬無一失,我有這一段時間療養,定可暫時支持,絕不會洩出受傷的秘密,不過以後最少也得苦修三載,方能復原。」
話才說完,便吐了一大口鮮血,但車外之人卻全然不知。
宗旋道:「師父特別提及此事,必有深意,還望能明白賜示,何以多看幾遍反而給忘了呢?」
雷世雄聽了大感不解,心想自古以來,任何事總是失敗才不能回來,焉有成功了反而永遠不返師門的?
車內的嚴無畏一手掩住胸口,面上現出痛苦之色,呼吸了幾下,才道:「當然已經氣絕斃命啦!」
雷世雄立即查究,發現果然有一個水手失蹤。據船主說,這個水手年紀很輕,只有十八九歲,大家都叫他小周,不知名字,到此船幫工不過是個把月之事,這小周做活賣力之極,工資不論,為人沉默寡言,絕不鬧事,所以誰也沒有查問他的根底來歷。
看看鬥了三百招以上,兩人刀杖齊出,噹的大響一聲,各自震退一步,整個節奏頓時緩下來,可是形勢顯然比早先還加倍的兇險,隨時隨地都將出現血濺屍橫的景象。
七殺杖嚴無畏深深吸一口氣,道:「我還好,下令退出此城。」他的聲音威嚴如故,卻頗覺虛弱。
雷世雄頓時明白,默不作聲,嚴無畏又道:「不過羅希羽活著的機會微乎其微,為師只是想到有這等可能而已,事實上暫時不須多慮,他即使能活著,但傷勢更甚於我,五、七年內決計全無作為。」
他總覺得師父絕不會光是教他瞧四弟的步伐,是以心中甚是不安,然而除了這些之外,又別無所見。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鬆一口氣,他們無不深知這位總瓢把子智勇雙全,既然這樣說法,定有必勝的把握無疑,並決計不會留下大禍。
嚴無畏道:「為師出道至今,越是所向無敵,就越是感到武林相傳了二三百年的那幾句話很有道理,是以殫精竭智,設法解決,現在正是面臨考驗之時,且看看為師的手段能不能改變天下的大局氣數,假如成功的https://m.hetubook.com.com話,咱們獨尊山莊的霸局便可奠定。」
他們齊聲應道:「正是如此。」
雷世雄道:「但師父玉體不適,焉能動手?」
他又喝一口茶,目光凝注窗外,恰好見到對面院牆邊茂盛的秋海棠。
雷世雄一愣,忖道:「原來師父另外還派了人隨後找尋羅希羽的屍體,事先竟連我也不知。」
所有的人都如令跨上小艇,划登大船,馬車旁邊只剩下七殺門下第一位人物雷世雄,他眼望著大船放碇駛走,這才向馬車內的師父報告。
雷世雄恍然「哦」了一聲,道:「師父敢情要四弟把那位劍后娶為妻子?」
雷世雄沉吟良久,才道:「弟子印象最深刻的,竟是羅希羽的兒子羅廷玉。」
此言一出,人人都默默尋思,連老練深沉之極的七殺杖嚴無畏也濃眉微皺,感到眼前這件「黑名單血案」恐怕會生出波折。事實上沒有人聽過秦霜波這個名字,不過她既被詹先生列為十一高手之一,當然大有文章,因而人人都猜出其中之故。
雷世雄躬身道:「師尊放心,弟子這就傳令下去。」他退了出去,點計過船上做活的人數共是十人,又傳過命令,才回到艙中侍候師父。
雷世雄雖是不甚明白此理,卻不敢再說,嚴無畏目光落在宗旋身上,道:「你繞室走一圈給你大師兄瞧瞧。」
他突然停口不說,面上泛起悠然神往的神情,他眼前彷彿浮現那位李萼閣主的明艷芳姿。他能夠受到這位美麗女子的敬慕,實在是夢想不到的殊榮。因此,即使在悠長的二十年後,重提這宗公案,也不由得泛起興奮和慨嘆之情。
嚴無畏讚許地點點頭,道:「一點都不錯,這是聽潮閣不拒絕外人借閱劍后書的四大原因之一,第二個原因便是剛才說過,誰也記不住七七四十九句歌訣。第三個原因是若然不是知機識相之人,決不能迅即歸還該書,那時只要繼續探究下去,定必沉迷於精奧微妙的劍道之中,此時對方便可毫不費力地任意生擒或擊殺了。第四個原因是為師武功精深,一望而知這部劍道絕學只合純陰之質修煉,於咱們男人功效大遜。咱們擷取三招兩式則可,若然全力去煉,縱然是絕代奇才,也不能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他一口氣說出九人之名,突然停頓一下,目光掃過眾人,生似是瞧瞧有沒有人提出異議,要知這三十五位名家高手,幾乎已網羅了當今武林各家派行業中的人物,分別由嚴無畏手下這五大幫派設法邀集,因此,詹先生說這十一位乃是三十五人之中的高手代表,別人未必一定同意。
嚴無畏道:「你可曾瞧出了一些什麼沒有?」
翌日中午時分,大船已駛過大半個高郵湖,離高郵不過數里之遙。
他略一停頓,喝一口熱茶,這才又道:「當時為師便坦直說出要求見李閣主李萼,此是武林中一大秘密,誰也不知聽潮閣主的姓名。是以我一說出,她們才頓時露出驚詫之容,匆匆入內通報。不久,便有一個美貌女子出現,她便是當時輩份最低的第三代門人,由她引導我到一幢高樓,這座高樓便是聽潮閣最重要的地方,稱為『供書樓』,不但是閣主潛修之所,亦是那一部『劍后書』藏放之處。普陀山聽潮閣所以能超絕於天下武林之士,便完全由於這一部曠古絕今的奇書了。」
嚴無畏仰天笑道:「普陀山聽潮閣門中之人,已有二百年不曾踏入江湖,武林傳說是聽潮閣之人不入世則已,如若踏入塵世,便是劍后出現之時。這個傳說人人皆知,你難道也給忘了不成?」
嚴無畏冷冷的聲音又升起來,道:「他就是為師苦心安排的對付普陀山聽潮閣傳人的唯一辦法,世雄你隨侍多年,必然記得為師每隔三日總要獨自練一晝夜功夫,其實那只是為師避開你們的藉口,以便暗暗把本門心法傳授與宗旋。」
眾人都欠身而應,嚴無畏又道:「第二件就是眼前本莊正要應付之事。」
他的目光轉到嚴無畏身側的勁裝大漢面上,冷冷道:「這一位就是嚴兄門下高手雷世雄兄麼?久聞盛名,今晚一見果然不同凡俗。」
羅希羽心中長嘆一聲,暗想嚴無畏沒有當眾嘲笑我的愚蠢已經很客氣了,不錯,這只能怪嚴無畏以及自己的粗率無能,一直不曾發覺桑君山的真正面目。現下桑君山雖受重傷,卻不一定會死,但已失去殺他滅口的機會了。剛才的一擊未能置他死命,乃是因為他使出黑心劍法的救命絕招,以致大出羅希羽意料之外。
嚴無畏瞑目尋思了一陣,道:「如此甚好,此事非同小可,本座自有主張。」
這一隊人馬走了個把時辰,到了一條寬大的河邊,但見兩艘雙桅大船泊在河中,嚴無畏傳出命令,教所有的人都登上一舟,先行離開,到高郵聽令行事。
這話一出,雷、宗二人總算是恍然大悟之後再來一個恍然大悟。試想這部奇書既然真是劍道絕學,超絕天下各家派的武功,但凡是煉武之士無不垂涎,可是至今依然存在聽潮閣中,當然是第四個原因最關重要。這是因為聽潮閣之人不是不懂武功之輩,除非是像嚴無畏這等頂尖高手才有能力奪取那書,但武功強到他這等地步之時,卻又瞧得出對男人的陽剛之質不合,奪之無用。
嚴無畏這時才對羅希羽道:「羅兄雖然怒不可遏,但須知桑君山乃是奉兄弟之命到貴城臥底,十五載以來,他主持翠華城轄下的鏢局,如若不是兄弟暗中幫忙,焉能如此順利賺錢?羅兄只可怪到兄弟頭上,不必過責於他。」
四周數十人齊齊應道:「聽見了!」聲音響亮強勁,威勢懾人。
嚴無畏又道:「世雄,你通知和圖書全船十名兄弟一聲,叫大家打醒精神,監視這大船上十多個船家水手,到了地頭,方行處死,須得不留下痕跡才好。」
他轉眼向嚴無畏說道:「屬下在未曾請示總座以前,不敢妄自試探這位小姑娘的劍術,是以至今深淺未知。」
詹先生頷首道:「待兄弟把最後一位說出,然後請總座裁奪。這最後的一位乃是二十歲不到的小姑娘,姓秦名霜波,本來不在三十五人黑名單之內,但她湊巧在錢塘單大娘府中,所以也跟著來了。」
雷世雄忍不住道:「聽師父的口氣,這兩種步伐似乎不含武功,若然如此,四弟如何對付聽潮閣的傳人?」
這一場激烈無比的近身搏鬥,俱是以快攻快,雙方都施展出全身功夫,誰也不能稍緩一下。因此鬥到後來變成見招破招,同時隨手反擊,無不兇險凌厲之極,只瞧得四周之人呼吸急促,有一部份人甚且響亮的喘息起來。
雷、宗二人還未開口,嚴無畏已接下去道:「她居然一口答應了,她椅後一個美女走上前來,手中捧著一個徑尺的玉盒,送到我手上,我可不管是真是偽,先瞧過再說,便打開盒蓋,但見盒中黃綾襯底,有一軸小卷,打開一瞧,全卷一共是七七四十九句七言歌訣,由首至尾,沒有一個字是多餘的,果然全是劍道無上秘訣,我讀了一遍,記得大半,便趕緊再默讀數遍,誰知這一來反而忘去一半,到如今只記得四、五句。」
近廳門處的曠地上,排列著百餘名青衣勁裝大漢,個個刀劍出鞘,容色嚴肅。嚴無畏一行人檢閱過這一隊人馬之後,步入大廳,但見當中一把舖著虎皮的太師椅,兩側卻各有一排高背交椅,每一張交椅之間都有一張茶几。
要知像七殺杖嚴無畏武功如此精深高強的人物,除非是受到極嚴重的內傷方會吐血,一旦傷到這等地步,可就是大大的麻煩,極不容易恢復如常。
這一番微妙變化的分析,只聽得雷、宗二人如痴如醉,恨不得當年已隨侍在師父身側,親身經歷一番。
座中又有一人起立,道:「洞庭李橫行怕也強不過衡山金銀鉤商陽。」發話之人乃是竹山寨寨主閻充。
羅希羽的目光落在塵埃中的兩截斷劍上,心中復又暗暗長嘆,忖道:「我平生罕得有全力出手而不能斃敵之事,但今晚先是彭典、後是桑君山,卻都未能一刀殺卻,當真是平生之憾。」
雷世雄只抱抱拳,並不開口,嚴無畏道:「今宵之戰不比尋常,兄弟甚願得以與羅兄決一生死,其他的人都不許出手,羅兄意下如何?」
他查明果是事實,到船沿縱目四望,但見江面上一片黑沉沉,任是水上功夫如何高明之人,也無法找到落水之人,假如他是失足落水,便沒有找尋的必要,假使有心逃走,也無法找到。雷世雄心念一轉,便令兩名精明幹練的手下離船,負責查究小周下落。
雷世雄深知乃師機智無比,平生料事如神,這一回也不得不信,卻聽師父沉吟自語道:「羅希羽的屍體竟已失去蹤跡,難道他還活著不成?抑是有別人搶先一步把他的屍體帶走?」
雷、宗二人可不敢出言打岔,耐心的等候師父說下去。
雷世雄用手臂碰一碰柴駿聲,又用下頷向馬車那邊挑了一下,示意他開口詢問。柴駿聲遲疑未決的轉眼四瞧,但見詹氏夫婦、索陽、何旭、閻充等人無不向他點頭示意。當下只好痰咳一聲,道:「請問總瓢把子,這事極關重要,何不派人切實驗看一下?」
碼頭上已有十餘人肅立迎接,帶頭的赫然就是詹氏夫婦、柴駿聲等黑道六大巨頭。
雷世雄疑惑道:「弟子正因相信此一傳說,才會擔心四弟如何應付那秦霜波?」
正要往下說,嚴無畏已道:「不必說了,你們趕返翠華城找不到他的屍體,所以四下搜索,才花費了許多時間,也耗盡了氣力。」
他回到靜室,先調息靜坐了半個時辰,這才睜眼。雷世雄一直侍候在室中,這時便進言道:「師父,你當真打算出手對付那姓秦的女孩子麼?」
他平生還是第一次碰上如此武功高強的對手,亦是首度遇見如此深沉多智之人,可以說從尚未大舉進犯翠華城以前,他就已步步落敗了。
嚴無畏道:「為師若不包攬在身上,尚有什麼別的法子不成?」
他停頓了一下,面上流露出追憶的神情,又道:「為師當時因羽翼未成,勢力有限,所以不願去碰羅希羽,免得打草驚蛇,反而於大局有損,有一天,為師獨自悄悄前赴鎮海,乘船直上普陀。」
嚴無畏若有所思的道:「李閣主當時已是六旬以上的人,但她容色不衰,看來有如明艷少婦,只不知過了二十年的今天,她是否還能挽駐紅顏?」
過了一會,他才從遐思中回醒,緩緩道:「阿旋是為師平生所見過的兩個資質最佳的人之一,還有一個,世雄你猜一猜是誰?」
宗旋道:「取閱劍后書並無不可,但閱過之後,她們突然出些難題,例如四女出劍結陣要師父通過等等,如若過不得這一關,恐怕不易活著離開聽潮閣。」
轉念之際,已奔到鄰院,只見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精壯小伙子,蹲在草地旁邊,低頭瞧看什麼事物,他走到他背後,問道:「你找什麼?」
雷世雄響亮的道:「師父當真確信那羅希羽已氣絕斃命了麼?」
雷世雄望著他那焦黃而又滿是疙瘩的面孔,皺眉道:「別胡說,跟我來,師父找你。」
雷世雄道:「弟子只怕師父受到內傷影響,明天之會,也說不定須要出手立威。」
莊門之內先是一大片曠場,對正大門之處乃是一座寬敞廳堂,兩側以及後面屋宇連綿,大約可供一二千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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