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飲馬黃河

作者:司馬翎
飲馬黃河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六章 紅粉知己

第六章 紅粉知己

白衣少年馬上探頭向外面望去,只見素幔外的和尚道士們以及許多客人都噤口退開兩邊,靈堂大門口出現四個黑衣大漢,個個手提刀劍,滿面凶光。此外,在他們身後還有不少黑衣大漢,無不亮出兵刃,有些已撲入兩邊廂房。
洛陽自是中國名都勝地,由周朝以迄漢唐,俱是全國文化中心,從「紙貴洛陽」一語中即可推想得到盛況。
這個黑衣大漢急急仰身閃避,左右兩方各有一人揮刀拱劍迅急夾擊老者,迫他不能繼續進犯同伴。誰知青衣老者動作如電,雙手齊出,加大鷹展翅,錯眼間已奪過那一刀一劍。而那正面已被襲的黑衣大漢雖是不曾受對方手指碰著,卻被對方指尖發出的勁道襲中五官要穴,頓時咕咚跌倒。
黑衣大漢群中有人喝道:「你是誰?」
宋炎面上絕無表情,冷冷道:「找我何事?」
李思翔道:「朱兄想必別有隱衷,所以不能道出尊師名諱……」
阿魏只好轉回去,這頂軟轎片刻間就隱沒在府牆之內。然後過了不久又從邊門出來,走到街口之時,簾子打開了一點,露出褚玉釧大半邊面孔,向外瞧看。
他窘困地挺腰危坐了好一會,那少女說道:「朱先生在何處與我表兄相識的?」
李思翔連忙起身,向朱宗潛道:「家母有事召喚,小弟去一去就回來。」
在談論這些古跡勝地之時,褚玉釧處處顯露出她胸中學識不凡,但卻沒有半點炫耀的意味。
馮天保霜眉一皺,不悅地哼了一聲。
他那高瘦的身影走出屏風外面,突然又叫李思翔出去,低聲囑咐道:「你在閒談之中可設法查明他的師門來歷以及他的身世,若是正派出身,為師很想借用他的力量,讓他參加一個由不少高手組織的隊伍,共同辦一件對天下武林十分重要之事。」
朱宗潛目不斜視,應道:「在下承蒙令表兄不棄,屈節下交,才相識不久。」
李思翔道:「據釧妹觀察所得,朱兄的身份可能很不尋常。因為她跟他談到碑帖書畫之道的時候,其中涉及一些古代名家之作。那位朱兄評得甚是精當高明,好像是親眼見過一般。但這等曠代佳作都收藏在禁中,供皇上御覽。他若是曾經目睹的話,這身份就很驚人的了。」
轉念之時,又因感到朱宗潛肌膚炙熱異常,特地多摸幾下,便又尋思道:「此子分明病倒,那黑龍寨之人想是已經曉得,認為機不可失,才會闖宅搜查。如此說來,此子不病的話,那黑龍寨竟不敢正面對付他了?」
這李府房舍極多,佔地甚廣。馮、朱二人穿過許多重房屋,最後停在一座偏院內。馮天保命他在房間內靜候消息,自家又匆匆走了。
他的眼力豈同小可,頓時又查看出此刀剛剛殺死過不少人,血腥味猶在。
不久,一頂密封的軟轎從李府邊門抬出,剛剛走到街口,突然間一輛裝滿了乾草的大車轔轔轉入來,恰好把去路擋住。
旁邊有個帶孝少年,似是服侍那伏桌之人,手捧茗碗。這少年睜眼瞪視那黑衣大漢,目光銳利,只有忿怒而無懼意。
馮天保透一口大氣,吩咐本宅管事之人設法使弔客們如常進行祭弔,鐃鈸誦經之聲再起,不久便恢復正常。
後面那人語調冰冷而詭邪,他道:「馮前輩出頭架樑,不知是為了本宅主人抑是特意與敝寨作對?」
少年疑道:「對方雖是兇惡,也不至於下這等毒手吧?」
朱宗潛可不敢胡亂向人家張望,卻感到那美貌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
這一來對這朱宗潛大感興趣,此時又發現他放置在一旁的長形包袱,取過抖開一瞧,乃是一把金刀,刻有「無私堂」三個字,頓時認出此是銀衣幫的執法金刀。
朱宗潛欲知道的便是黑龍寨的底細,這是因為他曾經手刃了他們十餘人,故此急於打聽他們底細,若然皆是邪惡該殺之輩,才能夠安心。現在從馮天保口中聽到的一鱗半爪,已大略可知黑龍寨此一兇手集團中無一不是可殺之人,登時放心不少,長吁一聲:「若是如此,在下還恨今晨被他們截擊之時出手不夠狠毒呢!在下又曾聽說銀衣幫乃是當今無雙的大幫大派,主持武林公義,何以竟任得黑龍寨橫行?」
馮天保很有興趣的望著他,道:「照你這樣說法,老夫在武林之中也頗有地位聲望,亦應負有相當的罪愆了,然而事實上這一群兇手武功既高,組織又極為嚴密,行蹤飄忽不定,黃河流域以西安府起計,橫越數省以至出海為止,都是他們的根據地,誰也查不出他們的老巢到底設在何處。是以誅滅黑龍寨之舉可不是一幫一派之力能夠辦得到的。而且在無人查得明白他們的底蘊和實力以前,誰敢向他們動手?」
他縱是生性大方,而又毫無綺念,但這樣地被一個年齡相匹的少女細細打量,也不由得渾身不自在起hetubook.com.com來。
他走到隔壁院落的一間上房中,但見李思翔和褚玉釧都在。
他午間正是打此門進城,這刻極自然是輕車熟路,手提那用布包住的金刀,向城外奔去,奔出里許,路旁有座茶棚,除了一個老頭子外,別無他人。
馮天保為了本宅之人著想,亦不敢得罪這個兇手集團,當下道:「宋兄好說了,若然只是誤會,彼此便一筆勾銷。」
姓馮的老者沉聲道:「既然知道老夫來歷,何故還敢饒舌?」
她妙目一轉,恰好與一對強烈如電的目光接觸,原來那負劍文士便站在街邊的牆下。
宋炎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道:「敝寨向來有不擾良民的戒條,此次擾及貴友,實是情非得已。」他轉眼向嵇桀道:「你們已查明敵人下落了沒有?可有在此宅之內?」
宋炎沉吟道:「這個恐怕倒不至於,我已查明本宅主人一向是世家顯宦,除了像馮前輩這等高人偶或有機會認識之外,決計不會跟武林人物往還。」
朱宗潛訝然點頭,道:「前輩何以得知有十餘人的數目?」
朱宗潛和那褚玉釧從洛陽的龍門的造像石刻談起,由龍門千品論到最著名的二十品,接著旁及「關林」,是處為曹操以王侯之禮葬關羽首級的古跡,接著談到隋橋和中國第一所古剎白馬寺等等,甚是津津有味。
馮天保淡淡一笑,道:「大凡刀劍每殺一人,總要在鋒刃留下些許痕跡,加上刀上的血腥味,便可知殺人的數目和時間上距今久暫。你那柄大刀算得上是佳品,是不是你的常用兵器?」
青衣老者舉步向他們走去,口中冷冷應道:「聽說最近的兩三年來黑龍寨越發猖獗,果然不假。老夫今日非破戒出手不可,好教你們知道武林中還有敢惹黑龍寨之人。」
那少女道:「賤姓褚,小字玉釧,乃是洛陽人氏。朱先生到過洛陽沒有?」
屏風之內只剩下他一個人,獨坐之際,思潮起伏。想起了最近數日之內的經過,一方面是刀劍叱吒,熱血飛濺。一方面是美人如玉,旖旎溫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遭遇所引起的情緒在他胸中交織,而現出多采多姿的人生。
他沉吟了一下,記得師父參加一個高手組成的集團中,亦有歐陽謙在內,當下又道:「小弟冒昧請問一聲,假使家師出面的話,歐陽謙能不能暫時放下你們之間的過節,待日後才清理?」
馮天保仍然不悅地注視著他,沉聲道:「當然啦!你全然不知黑龍寨的底細,胡亂與他們作對。」
李思翔匆匆去了,把他的表妹撇在屏風門口,全無交代。
他們一望之下,露出失望之色。但緊接著四道目光在女眷群中轉來掃去。女眷之中有三四個少女長得很是美麗,他們故意向少女們擠擠眼睛。
馮天保心中一動,問道:「在你那柄金刀下喪生的十餘性命,都是黑龍寨的嗎?」
馮天保伸手把朱宗潛身上的白袍揭開,又抬起他的頭顱,瞧過他的形貌,發覺是個相貌堂堂的俊逸少年,當下甚為驚訝,忖道:「嘗聞黑龍寨精擅諸般暗殺狙擊手段,據我所知,這個兇手集團多年以來從事暗殺之道,沒有一次失風,而且個中經過永遠不為外人所知。今日他們公然闖入李家行事,一反常態。可見得他們是如何急於要取此子性命。更可推測出他們定必屢屢不曾得手,才會如此發急。」
馮天保冷冷地問道:「你想到何處去?」
她正是褚玉釧,那對清澈的眼睛一轉,瞧見了左方離轎四五尺遠有個三旬左右的人,文士裝束,背上斜插一柄長劍。
嵇桀又狂笑一聲,道:「來吧!我先瞧瞧你的陰陽手有什麼出奇的能耐,再請你嚐一嚐本寨聯手結戰的滋味。」
陰陽手馮天保冷笑一聲,凝目向天井中的陣勢望去,但見殺氣蒸騰,自然而然使人泛起凶戾殘暴之感。心想:「那黑龍寨凶名極盛,武林中等閒無人敢惹,看來果然有幾下殺手鐧,今日若是一個應付不善,數十載掙來的威名以及這一條老命說不定難以保存。」他可不是畏懼對方,而是警惕自己多多加以小心,不要因一時大意而招致敗亡之厄。
帶孝的男女們被他凶威所懾,人人抬頭。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朱先生必是個十分不凡的人,家表兄向來十分驕傲,誰也瞧不起。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謙虛客氣的對待朋友呢!」
馮天保眉頭略舒,心想此子不但氣度超邁,相貌不凡,而且談吐不俗,好像不是邪惡之流。
那老頭子焉敢不從,戰戰兢兢的跟他出去。
馮天保想了一下,點頭道:「就這樣辦。」當即依計進行。
他轉眼望去,不覺一怔,原來此人,枯瘦無比,面部只剩下一層皮,生似骷髏一般,但這個骷髏的雙眼卻射出陰惡的光芒。
那美少年雖是不敢出言頂撞m.hetubook.com.com師父,但顯然並不服氣。
雙方目光一觸,褚玉釧趕快低頭,但已感到這人的目光強烈如電,隱隱有股使人害怕的凶氣。此外,還瞧見他兩眉之間的印堂上有一顆硃砂痣,乃是極好辨識的表徵。
他們的兇殺慄悍之氣使得在場人人心驚膽寒,沒有一個人敢透一口大氣。屏風內的白衣少年疑惑的目光轉回朱宗潛面上,似是已有所悟。
李思翔道:「朱兄若不嫌棄小弟淺陋無知,當為朋友看待的話,便不要再用這等稱呼。只不知朱兄仙鄉何處,尊師是哪一位?」
黑衣大漢怒哼一聲,心想:「今日若不是奉命辦事的話,憑你這小子瞪眼睛之舉,就須取索你性命。」
嵇桀緬刀疾劃,連消帶打,出手便極盡毒辣之能事。
要知宋炎的話說得極是厲害,暗示今日容或敗走,但本宅內外人口不少,正是日後報復的對象。馮天保那得不知此意,果然大為忌憚,但身份攸關,不能示弱回答,當即反問一聲,巧妙地答覆對方的責問,意思便說你黑龍寨若非到此生事,我馮天保怎會出頭架樑?
那陰陽手馮天保雖是以絕妙的手法制住對方緬刀,但那嵇桀武功非同小可,一時無法奪取到手,兩人頓時形成了僵持之勢。
其中一人掣出一把尺許長的尖刀,抵住賣茶老頭子的肚子,低聲道:「到外邊去說句話。」
他憂心忡忡的向朱宗潛凝視,但見他的側面也甚是挺秀俊逸,顯然不是奸邪之輩。
且說那條人影正是朱宗潛,他依照事先指示的路徑方向,一連越過幾座花園與街巷,最後從一條橫街轉出時,已經是陳留縣的北門。
朱宗潛自然到過,話題從地方名勝談起,甚是款洽。
嵇桀橫行了多年,從未碰上過一個膽敢徒手奪刀之人,是以為之一怔,幾乎不曉得如何應付才好。要知他手中的緬刀乃是名品,能夠斬毀尋常的刀劍,試想如此鋒快的兵刃,肉掌焉能抗拒?
說時遲,那時快,馮天保的五指已纏搭在緬刀之上。
馮天保認出金刀來歷之後,復又細察刃口。
馮天保又道:「為師縱橫天下數十載,從未試過像今日這般感到窩囊氣的。你可知道是何緣故?不,你自然不知道,那就是因為對方乃是殘酷惡毒的兇手集團,為師怕只怕禍延你李家,才極力忍住這口氣,不敢得罪他們。」
老頭子一則以驚,一則以奇,心想那客官一進棚就塞了一塊銀子給我,囑咐的正是這等話,敢情那客官早就曉得會有人追來查問了,當下應道:「那客官已在此坐了大半個時辰之久,他是從城那邊走過來的。」
但不久一陣蹄聲把他驚醒,抬眼望去,卻是四個勁裝大漢各騎健馬停在棚前。
轎簾忽然間無風自起,露出轎中之人,卻是個極為美貌的素服少女。
那少年這才明白師父的不悅有一半是因環境所迫,以致不能出手而已,倒不是完全怪他膽大妄為。當下心頭一寬,道:「弟子誠然是年少無知,險險攬結大禍。但當時弟子一瞧那些黑衣大漢的神情來勢,便曉得他們都不是善類,其時但覺義不容辭,須得幫助這位仁兄躲過那些惡漢。當此之時,弟子心中極是坦然,毫不畏懼,是故方知孟夫子說的『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這話定是親身體認過的道理工夫。」
朱宗潛道:「我想來想去都不曉得哪兒得罪了你們黑龍寨,所以要找你問一問情由。」
當他在茶棚落座不久,便先後有三兩個路人走過,朱宗潛陷入自己的遐想之中,全沒理會。
他一舉手之間就傷了一人,奪取了兩般兵刃,身手之強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十餘名黑衣大漢都呆住了,此時一個高大胖子打外面走前來,他恰好見到剛才的一幕,口中不禁輕噫一聲,喝道:「通通給我退下!」
他很快就把金刀重複包好,放回原處,皺眉尋思。不一會目光轉到那少年面上,沉聲道:「你救他之舉是對是錯,眼下我還不敢確定。」
軟簾迅即遮沒了她的面孔,轎子很快地轉出街口,進入大街上熙攘的人潮中,其後折入一條僻靜的巷子裏,軟簾突然開闔一下,在這剎那之間一道人影快如電光石火般從轎中飛出,落在圍牆的那一邊。
朱宗潛搖搖頭道:「不是在下的兵器,實不相瞞,此刀乃是從銀衣幫之人手中取得,其時少幫主歐陽謙也在場。我們之間有點過節,只待我走出百里之外,我們還會碰頭。」
李思翔道:「師父,釧妹反對把朱兄改易女裝瞞過敵人眼目之計。她說朱兄乃是鐵錚錚的英雄,此舉對他太以屈辱。」
一個大漢長刀揮處,風聲霍霍,光華耀眼,增添了幾分兇殺之氣,他獰聲喝道:「都給我抬起頭來。」
這些黑衣惡漢們終於都回到靈堂大門口集合,沒有一個查出朱宗潛的下落。正當此時和*圖*書,廊上響起一陣長笑,聲音甚是清越強勁。
這正是知徒莫若師,馮天保一來曉得李思翔崇尚正義,二則自己也正是這一類的人。倘若自己的師父囑命打探別人的來歷,用意不是為了正義公理的話,縱是師命難違,也不會全力進行,將心比己,便可明白,故此坦白把用意說出,使李思翔當真用心查探。
朱宗潛暗暗生出敬佩之心,因為一個閨閣女流竟然懂得這麼多,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不由得暗暗把另一位少女與她作一比較,但覺那林盼秋如空谷的幽蘭,孤芳自賞。而這褚玉釧卻像是上品水仙,清貴妍雅,富貴之家不可或缺。這刻他雖談不上愛慕之情,但印象極是深刻。
朱宗潛身子動彈一下,馮天保伸手一摸,發覺熱度全消,不由大感詫異。
兩人至此已談了好一陣工夫,褚玉釧恰到好處地施禮告退。這又使得朱宗潛泛生出留戀回思之情。
褚玉釧不悅道:「少出主意,回去。」
朱宗潛道:「就算我愚昧無知吧!實是第一次聽到閣下的大名。你現身得正好,我恰要找你。」
李思翔回到屏風之內,關切的問道:「朱兄覺得怎麼樣了?你患的是什麼病?小弟自當儘力幫助你延醫療治。」
他的神情變得非常嚴肅,接著道:「但是你可曾想到,假使此舉被對方偵知,以致滿門數十丁口盡皆被殺,那時你如何自處?」
阿魏道:「若然不是急用之物,何不就此前往,反正小姐你半個時辰就得回來。」
靈堂內外所有的人全被這一群殺氣騰騰的凶悍大漢震住,個個口噤身軟,動彈不得。
林內突然傳出數聲梟鳴般的冷笑,人影倏現。
馮天保道:「不錯,老夫雖是與逝世不久的本宅主人甚有交情,但其餘之人俱不知老夫來歷。」
朱宗潛道:「李兄只管前往,兄弟自當恭候。」
他說到此處,第一次抬頭向那少女望去,但見她神色之間透出敬重之意,心中頓時泛起感激之情,忖道:「我雖是很自負不凡,尤其是數年前遭遇大變之後,得遇老恩師,學成一身武功,深心中更是十分自負自傲。但以她的處世出身,又絲毫不知我的底細,居然具此葸眼,實在是罕有之遇……」當下道:「在下朱宗潛,不敢請問姑娘貴姓?」
這個少年姓李名思翔,乃是剛剛故世的本宅主人的最小兒子,年甫弱冠。自幼便被馮天保看中,傳以上乘武功,復又家學淵源究心於文章經史,是以英姿奮發,迥異凡俗。
約莫走了三四里路,大路的一邊是山坡,另一邊則是樹林,斜陽恰被山坡隔斷,顯得有點陰森黯淡。
目光到處,但見屏風內有兩個人一個伏在桌上,白袍披身,好像是悲慟過度不能支持的樣子。
他漸漸豪情勃發,站起來挺直身子,拿起金刀,正要出去。一條高頎的身影出現在屏風門口,正是那陰陽手馮天保,他恰好是用有刀疤的左頰對著朱宗潛顯得甚是猙獰。
這話說得不客氣極了,胖人屠嵇桀向來桀驁不馴,好勇狠鬥,當下氣往上衝,怒笑一聲,道:「馮天保你雖然被譽為武林老一輩的十大高手之一,仗以成名的陰陽手也當真很不錯,但若是光露這一手就想把黑龍寨駭退,可沒有這麼容易。」
馮天保搖搖頭,道:「不行,你這一露面,定被黑龍寨分佈在本府四下的暗樁發覺。那時候這李家決難逃過滅門之禍!」說罷,伸手取過椅上的白袍,教他披上。然後帶他迅快的從廳後側門出走,轉入後宅。
朱宗潛道:「晚輩覺得多留在此處一刻,這李府的危險便多添一分,是以打算離開此地。」
其時馮天保已坐在屏風內的一張椅上,面上神色極為不悅,瞪視著那帶孝在身的俊美少年。
活骷髏宋炎道:「這話問得好笑之至,我黑龍寨殺人從來都沒道理可言。」
馮天保這回露出詫愕之容,尋思片刻,才道:「不過他若是皇室近支,怎會流落在江湖?又怎會煉成一身武功?因此他的見聞或者是別有淵源而已,咱們還是研究一下如何把他秘密運出本府之事為要。」
他曉得自己萬萬不能在一照面之間傷一敗二,可見得對方武功比自己只強不弱。雖然己方人數尚多,有結陣之術可為憑恃,但到底非是穩贏之局,當即大聲喝退部眾,上前拱手道:「想不到馮老師駕臨此地,兄弟嵇桀,久仰馮老師威名,今日一見之下,果然足以使人驚服不已。」
走了數丈,耳中聽得前後蹄聲都停歇了,當即暗加警惕,但腳下依然照舊走去。
說話之時,已從腰間掣出一口緬刀,迎風一抖,頓時挺硬,精光閃耀,使人目眩膽寒。
褚玉釧道:「我有一法,不知行得通行不通?」當下把辦法說出。
嵇桀道:「那廝不知去向,甚是出奇,恐怕是此宅之人加以掩護。」
朱宗潛微微一笑,起身走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茶棚,沿著大路向北而行。
褚玉釧道:「不急著用。」
朱宗潛進去坐好,塞給那老頭子一塊銀子,向他說了幾句話,便悠悠然喝著茗茶,一面向大路兩邊張望。
馮天保泛起了微笑,道:「你父親也有這股傻勁,此所以我會瞧得起他,與他八拜結盟,但是……」
他自是巴不得不得罪這等武功深不可測的高手,免得連自己也說不定哪一天會莫名其妙的被人仇殺。
那白衣人乃是個少年,長得甚是白皙俊美。他一眼見到有人,而且是佔坐在太師椅上,登時泛起怒色。
朱宗潛發覺此女口氣話語都很溫柔,使人有親切之感,心想到底是名門大家出身,硬是與一般的小家碧玉大不相同。當下道:「姑娘這麼一說,倒使在下感到十分惶恐了。在下一介布衣,淪落天涯,浪跡於江湖之中,自家也不知令表兄何故屢加青睞。」
其實朱宗潛才坐了一會兒,大半個時辰之前,則剛好是黑龍寨被馮天保逐出李府之時。
他聽得師父這麼一說,心頭又是一震,暗暗想道:「我方才被那『正義』與『利害』的矛盾衝突弄得六神無主,現下又加上一重心事了,唉!」
後面的轎伕自語道:「奇怪,忽然間輕了許多。」
此時四周的人全都退開,空出一片地方。
此時內外十餘名黑衣勁裝大漢一一查看在場之人,其中兩個大步走到素幔之後,跪伏在靈柩兩側的披孝子孫見他們進來,都紛紛低下頭去。
一個黑衣大漢向發出聲音之處望去,只見一個青衣老者屹立廊間,長得高高瘦瘦,左頰上有一條長長的疤痕,因此在右方之人見到他時,覺得他神宇高峻。但在左方見他的人,都感到此老長相猙獰可怕。
朱宗潛豪邁地道:「恭敬不如從命,兄弟便從此改變稱呼便了。兄弟原籍京城,至於家師的姓名來歷恕我不能奉答,方命之處,尚祈海量宥恕。」這等守祕之事在江湖上極是尋常,而且他坦率的態度更不會令人發生誤會。
那少年頓時陷入困惑之中,苦苦尋思。
朱宗潛訝道:「兄弟雖然不明白李兄話中深意,可是自當坦誠奉答,那就是兄弟與銀衣幫之間的過節不易解開,但要他暫時押後卻能辦到。」
朱宗潛心中被友情溫暖之流充滿,感激地道:「我的病不要緊,過些日子就會痊癒,恩兄的盛情高義,沒齒難忘。」
片刻功夫,馮天保內力源源湧出,嵇桀大感不妙,一條手臂被對方內勁震得漸感酸麻無力。那柄緬刀好像掉在極黏極厚的漿糊中,簡直無法運轉。
朱宗潛現下當面證實此事,而對方又是黑龍寨第二把交椅之人,這話自是可靠,頓時殺機盈胸,恨火焚腸,臉色一沉,喝道:「憑你這副樣子就對付得了我麼,笑話!」喝聲中連跨數步,已迫近宋炎。
這個軀體雖胖但形貌兇惡的人,正是黑龍寨四當家胖人屠嵇桀,他自然深知手下人武功之深淺強弱,是以由此推測得出那青衣老者的高下。
此時屏風外有人叫一聲表哥,人隨聲現,卻是個素服少女,長得杏眼桃腮,膚光如雪,甚是美貌。她忽見屏風內還有一個陌生年青男子,不禁一怔,隨即落落大方的向朱宗潛點頭微笑一下,便又道:「表哥,姨母找你呢!」
孟子此語出於公孫丑篇中,意思說:凡事自問若是合於義理,則敵人雖然多達千萬之眾,我亦勇往直前。這少年在此時此地引證孟子,毫無迂腐意味,反倒顯得出他是崇尚真理之士。
嵇桀心中又是一凜,原來他發覺對方並非掌上練有不畏緬刀的功夫,卻是以極巧妙細緻的手法,在最輕微的移動之間化卸刀上勁道,使刀刃無法發揮威力,同時也迫使他不敢硬來,否則此刀便有立刻被對方奪去的可能。
他不由得激起凶野之性,心想老子拚著被你的內力震傷,也要一刀把你戳倒。正要不顧一切運足全力吐出緬刀之際,後面遠處傳來一陣話聲,使他煞住了吐刀拚命一舉。
他果然是閱歷極豐的老江湖,霎時之間已想出許多道理。
前頭的阿魏回頭瞧著,簾子後出現了褚玉釧的面孔,她向阿魏點頭示意。阿魏便從另一條巷中轉出,到了一家府宅門口。
這話不啻表示本宅之人不會幫他們的敵人掩飾蹤跡,宋炎那骷髏似的面上泛起一絲笑容,道:「若然如此,敝寨實是太以魯莽,還望前輩宥恕滋擾之罪。」
那人道:「兄弟是活骷髏宋炎,在黑龍寨中行二,你若是從未聽過此名,足見孤陋寡聞,愚昧無知。」
他左手同時比一個手勢,那些黑衣大漢們像潮水一般退至寬大平坦的天井中,霎時間已結成一個陣勢。
那大漢眼露凶光,獰聲道:「這棚子裏的客人幾時到的,從什麼方向走來?」
宋炎拱手說聲得罪,便帶了嵇桀以及一眾手下離開這李府。
馮天保感到這個少年語氣和*圖*書懇摯,不覺信了大半,道:「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黑龍寨名列三凶兩惡之內,本是一個組織嚴密的兇手集團,經常受雇殺人。你若是想除去仇家,只須銀子充足,出得起價錢,他們一樣替你出力。」
前頭的轎伕阿魏應道:「小姐這件物事可是急用的?」
朱宗潛一瞧而知對方已曉得自己乃是被人追捕的對象,要知朱宗潛雖然不曾見到闖入靈堂內之黑衣大漢,但從一切聲音突然停寂的情形亦可以猜出其故。
馮天保點頭道:「你倒是很坦白,老夫早就認出此刀乃是銀衣幫無私堂的執法金刀。銀衣幫有兩堂八壇,無私堂是兩堂之一,專掌執法行刑。此堂的人選甚是嚴格,個個鐵面無私,不講人情,都是使用金刀。」
李思翔心中大慰,想道:「若是如此,可見得他並非犯了邪惡不赦之罪了。」他哪裏知道這其中的過節極為複雜,又牽涉到男女之情。其實歐陽謙肯不肯暫且押後,尚在未知之數。
馮天保道:「這一群兇手們毫無人性,當真會這麼做,故此我也不敢招惹他們。」
馮天保突然鬆手退開,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來人一會,才道:「閣下想來就是黑龍寨二當家宋炎兄了,老夫只要問問你們何故到此處生事侵擾?」他身份有殊一般武林之人,是以不能直接答覆對方的問話。
轉眼間朱宗潛已慢慢抬起頭來,喘息數聲,這才說道:「在下多蒙恩公袒庇,逃過殺身之劫,大德如山,難以言報。」
朱宗潛慨然道:「在下一身之外,別無牽累,倒是敢鬥一鬥這群兇手!」說這話時,軒眉瞋目,自有一股凜然氣概。
朱宗潛停步道:「你是人還是鬼?」
李思翔見朱宗潛的話乃是向自己而說的,連忙道:「兄台好說了,這等話暫且不提,在下李思翔,這一位是家師馮天保。敢問兄台貴姓大名?何以與黑龍寨結下仇怨?」
朱宗潛口中哼著小調,悠然向前走去,顯然絲毫無視於險惡的地勢以及當前的大敵。
而他既知其理,便當真實行,真正是個知行合一,踐履篤實之士,絕非世間一般空談仁義之輩。
他心中驚凜交集,忖道:「此人只要說一句話,我就沒命了。」
馮天保心中冷笑一聲,掌勢化剛為柔,五指舒展,竟無睹對方鋒快無比的緬刀的厲害,便向刀光探入,逕奪敵刀。
那帶孝在身的美少年神情甚是恭敬嚴肅,但卻沒有畏懼之色。他離座而起,躬身道:「師父敢是嗔怪弟子膽大妄為嗎?」
他站了起身,又道:「老夫須得往四下查看,免得大意發生事端。」
他不敢把計多端的罪行揭發,為的是怕計多端聞得風聲,或是先向他師父康神農下毒手,或者是逃遁無蹤。更會因而使計多端的兩個不知姓名來歷的師兄警戒和防範。總而言之,他暫時不能使計多端地位動搖,這樣才不會打草驚蛇,免得康神農失去報仇的機會。再者康神農曾經透露過計多端的兩個師兄在武林中甚有地位,因此他在不明這馮天保底細之前,絕不能洩漏絲毫口風。
正當此時,靈堂突然靜寂無聲,只剩下女眷的哀泣。但此刻間這些正在哭泣的人也感情形有異,先後停止嚎哭。於是整座靈堂內寂然無聲,由極噪而變為極靜,使人泛生出緊張之感。
此刻他沒有把別的事放在心中,腦中一直泛現出褚玉釧的美麗面容,又驅不散剛才她坐在自己膝上的那種奇異可戀的感覺。他默默的忖道:「她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今天是我連累得她為我奔波,為我冒險,又須得與我貼耳廝磨,此恩不比尋常。還有那位俊逸的李兄,曾經救我一命。唉!我如何能報答他們呢?」
朱宗潛搖搖晃晃的起身向馮天保行禮,報出姓名,然後道:「在下當真不明白黑龍寨之人何以找到我頭上。這話不知馮前輩和恩兄信也不信?」
那凶悍大漢濃眉一皺,卻放開手,向夥伴們招招手,頓時都退出茶棚之外。他們低聲說了幾句話,便一齊躍上馬背,忽喇一聲,分頭四散馳開,但他們卻沒有走遠,只在附近兜轉。
朱宗潛立即背轉身子,不讓對方瞧見自己的面貌。那四人雖然不是穿著黑衫,但神態慓悍,大異於一般的江湖道。
在北面本有一騎,這時並不停馬攔截,亦是緩緩馳去,變成了朱宗潛的前驅一般,其餘的三騎也在他後面十餘丈處跟著。
但他們並沒有作更進一步的調戲,其中一個大漢移步走到屏風旁邊,挺刀護身,探頭窺視。
馮天保雖是火氣已消的老江湖,但對方如此之狂,也不由得暗暗嗔怒,泛起了滿腔殺機他點點頭,冷冷道:「好,你小心了!」進前兩步,一掌劈去。
轎簾自動垂下,誰也弄不懂這塊簾子何以會掀起的。此時前面的大車已騰出道路,轎伕正要舉步,褚玉釧撥開一條縫隙,道:「阿魏,我忘了一件物事,回府去取。」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