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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劍飛霜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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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皇三公

第二章 一皇三公

這個想法如果不錯,問題就來了,第一這個人是誰?是少林寺方丈無心長老親自趕來?抑是天尊者?如若乃是天尊者,武功已經這樣高法,無心長老豈不是已達到不可思議的境地?第二個問題就是他既然能夠無聲無息地迫近到兩丈以內,又何以要發出低噓之聲?
日暮時分,皇甫維跌跌撞撞地走了不少路。他身體上越是痛苦,求生的意志越發堅強,並且一再向自己保證不久以後,必到少林寺去報卻此仇。他把一身狠勁都用出來,一步也不停地走到一座山坳之內,只見四面都是巉巉石壁,洞穴甚多。
老和尚沉默了一陣,威嚴的面上遮掩不住內心情緒的波動,最後他似乎已下了最大的決心,緩緩道:「老衲就是你要找的人,你可是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
中州一劍許伯英撫劍冷笑道:「你如怕老夫聽見,我可以先走開。」
那店小二眸子一亮,緩緩道:「據小的所知,有兩位人物在武林中大大有名,頭一位是中州一劍許伯英大爺,不過他老人家近年來已經隱居家中納福,不再出來走動。第二位就是鐵膽馬君武。」
皇甫維覺得也是道理,假如此事關係極大的話,耿青向公度等可能不讓手下知悉內情。當下道:「耿青他們在保定府城內是不是?」
他懷疑地忖思一下之後,旋即奔上山去。皇甫維大大鬆口氣,心想這地尊者一身武功當真不弱,若不是他輕噫一聲,並且停步查看,只怕他縱然走過,自家還不知道曾經有人經過。
那人點點頭,緩慢地抬手探入胸前衣服之內,取出一個玉盒,顫巍巍地遞給他。
「我猜一定是武潘……」他忽然不說下去,腳步也停住,舉手指指左邊一座小丘,接著道:「那座小丘後面,正適合公子使用。」
皇甫維大為驚詫,心想這人在目下這般奇慘的情況之下,尚有這等驚世駭俗的功力,若然是平時,總可以列入武林前幾名的高手以內。
老和尚微現緊張之容,等他把東西取出來。皇甫維突然警覺,道:「且慢,我怎知你是不是真的無聞長老?」
皇甫維向石床上瞧去,只見那人的指甲在石上劃出痕跡,竟然是在寫字。
皇甫維突然想起一個辦法,不覺微笑一下,道:「馬兄可聽過一皇三公之名?」馬君武面色一變,道:「我雖無緣見到這幾位老前輩,但他們的大名,曾經聽家師等說起過,最近也聽到三公出現的消息。」
皇甫維道:「區區複姓皇甫,單名維。」許伯英的面色忍不住又變了一下,拱手道:「久仰,久仰……」
「公子真不曉得麼?」他露出詫訝之狀,道:「三公令箭比閻王爺的拘魂牌可兇的多了!」
皇甫維道:「區區見不到無聞長老,就沒有事了。」
皇甫維雖然聽到「武潘」二字,但他一點不知武林的情形,因此無法猜出是誰。想了一想,舉手拍拍馬君武的肩胛,笑道:「你真是比狐狸還要狡猾!」
老和尚道:「你不是說要歇一歇?怎麼又說起話來?」
皇甫維大聲道:「區區複姓皇甫,單名維。」
他沉吟一下,道:「我們一道走,到時你先去通報一聲,以免過了十日之限。」馬君武似是知道此事關係重大,連連點頭稱是。當下帶著皇甫維離開許州府,直向北方進發。兩人兼程趕路,那鐵膽馬君武在江湖上當真吃得開,一路上食宿均有人招待。皇甫維因和他在一起,故此無意間聽到許多武林間秘密的或其他的消息。
皇甫維更覺糊塗,搖了搖頭,道:「區區怎會知道無聞長老的隱情呢?」
他出了店門,信步向左邊走去,剛剛走了十來步,腦後蹄聲又響,回頭一望,居然又是剛才的四騎,一下子便掠將過去,轉入前面一條橫街內。
皇甫維笑道:「長老可相信這話?」無意長老道:「這話當然不假的了,老僧未曾聽過有誰逃得活命。」
皇甫維道:「我自然要跟去觀戰,假若馬兄你不高興,區區奉陪幾招也無不可……」馬君武冷冷一笑,當先出門。三人轉到店後,卻是一座地方寬敞的花園,靠著園牆都密密種植了樹木,因此外面的人縱然跨上圍牆上,仍然瞧不見園心景物。
皇甫維冷冷道:「你這廝貪生怕死,欺軟怕硬,留在世上也沒用處!」馬君武聽他口氣不善,大驚失色,正要開口,皇甫維突然一掌拂出去,指尖掌鋒在他胸前半尺之處虛虛拂過。馬君武低哼一聲,突然仰跌地上,氣絕斃命。皇甫維徐徐起身,拍一拍長衫上的露水,望也不望那屍身一眼,逕自走回大路上。
那人已閉上眼睛,隔了一陣,突然深深吸一口氣,身形暴漲,跟著一挺身,已坐起在床上。
中州一劍許伯英微笑道:「很好,老夫正要為世除害,久聞馬君武你是妙手巧匠耿青手下九惡之一,老夫且看看你得了耿青多少絕藝?」
走得十來步遠,後面突然傳來一聲佛號,跟著有人說道:「皇甫施主請留步。」
「不關耿青的事,他雖然多年來領袖豫晉一帶黑道人物,聲勢浩大,但諒他還不敢妄動老夫。主要是老夫已遭遇上另外更厲害的仇家,三日之後,決無倖理,是以本想在這三日之內,多做點好事,盡力為人間除害,誰知公子忽然有事找他,那也無法,只好……」
中州一劍許伯英接口道:「姓馬的咱們到後面去打!」鐵膽馬君武心想那皇甫維武功高妙,暫時還是不惹為上,往後有機會便暗中下手……想到這裏,不由得更恨起那許伯英來,須知如果不是中州一劍許伯英忽然出現,那皇甫維早已喝下那盃放有迷|葯的熱茶,他身上的寶貝也就穩穩落在自己手中了。
他提高警覺,暗暗運功護身,一面裝出毫無所覺的樣子,繼續輕鬆地向前走。
只聽「噼啪」大響一聲,皇甫維的身形有如斷線風箏,歪歪斜斜地向後側飛去,撞在一株碗口大的樹幹上,竟把那樹齊腰撞斷,發出一片枝斷葉落之聲。
無意長老微微一笑,但甚為矜持。皇甫維又接著道:「長老居然親自離寺追來,敢問有何見教?」
皇甫維暗中卻微有所感,但這時已無話可說,便告辭走出禪房。知客僧真度奉命送他出了山門,方始止步。
眨眼間老和尚的面色逐漸恢復紅潤,突然舉步緩緩走來。皇甫維大吃一驚,暗暗運集全身殘餘氣力,硬把胸口間的熱血壓下去。然後仰天朗笑一聲,道:「少林三老,原來也不過如是!」
「原來如此,許兄的胸襟的確令人佩服……不過你中州一劍在武林中不是等閒人物,是什麼仇家這等厲害,居然有比閻王爺還兇之勢?」
那人低吼了一聲,腰肢忽然能夠挺直,轉目向皇甫維望一下,點了點頭,似是道謝之意。須知皇甫維這一掌乃是內家中絕頂功夫,恰好在對方真氣欲斷未斷之際,運掌力逼入他要穴之內,助他真氣接上。要不然那人極可能因這口氣提不住,當場斃命。
他念頭一轉,反問道:「你可知道是什麼東西?」馬君武道:「不曉得,公子可以告訴我麼?」皇甫維見他狡詐之極,肚中暗罵一聲,道:「我現在也不曉得,到時再看看畢竟是何物。」馬君武在前面容色微變,尋思片刻,道:「公子既不曉得,咱們這一趟不知會不會白跑。」
皇甫維見他形態威猛,語氣不善,不覺退了兩步,道:「我只是想到就說,難道老禪師你以為沒有這種可能?據我所知,別說是師兄弟,有時真的兄弟骨肉也會見利忘義,做出卑劣之事!我當然不是說大師你。」
店小二道:「馬爺素常很少在家,縱或沒有出門,也甚為忙碌。」皇甫維微微一笑,道:「那麼我很難見到他的了?」店小二道:「那也不然,假如客官把想問他的問題說一兩個出來,讓小的先行轉告,或許能引起馬爺的興趣。」
那自稱無意長老的老和尚點頭道:「不錯,這四個人確實令人忌憚,你想知道什麼?」皇甫維聽出他言中之意,已表示出憑他少林三長老的地位,並不在怕事忌憚之列,分明已中了自己激將之計,連忙問道:「我只是想知道那被封為『一皇』的皇甫孤是怎麼的一個人,是好人抑是壞人?他的武功如何?」
許伯英喜出望外,反而怔住。皇甫維又道:「你不可說出我的相貌https://m•hetubook•com.com,只說是個高瘦老人,但黑夜中看不真切。」許伯英雙手接過那面金牌,長長歎口氣,道:「老朽豈會愛惜一命,但每一念及家中大小十餘口,便為之氣短神傷。公子此恩此德,許伯英沒齒難忘,如若有所差遣,縱然赴湯蹈火,亦不敢辭!」
許伯英怔一下,不知他此言是否含有惡意?轉念一想,突然淡淡道:「那倒不是,馬君武雖然作惡多端,為武林一大敗類,但只要有人能殺死他,遲早都無不可……」皇甫維立即接口道:「為何你自己不能遲些日子取他性命?耿青很厲害麼?」
馬君武已取出慣用兵器,卻是一把護手鈎,左手掌心托住兩枚鐵膽,轉得噹噹亂響。
那人眼睛眨了幾下,驀然閉住,動也不動,若不是胸腹之間尚在起伏,真以為他已經死掉。
「很好,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聽見沒有?」
這一夜他一直趕路,天明之際,已到達一個鎮甸,先吃些早點,順便打聽一下道路,原來不知不覺中已到了許州地面,許州城就在東南十餘里處。
他本想換過一副面目在江湖上走動,但轉念一想,最近數日的遭遇,那些武林人物無不對他雙眉紅痣發生興趣,假如換了面目,有些尋上身來的事便不能發生,豈不是少了許多線索。
皇甫維茫然道:「我不知道信不信才好……」俊眼一眨,忽然微笑道:「長老一口氣把我問昏了頭啦,你讓我歇一歇才回答好麼?」
「這就對了,余舫怎會與這些黑道巨孽合作起來?」
那群蒼蠅突然分出七八隻,向他飛來。皇甫維心中充滿厭惡之情,忍不住躍入洞去鐵掌連劈帶拂,轉眼間把那群蒼蠅完全驅出洞外。那些飛蠅一出到外面,吃罡風一刮,完全失去影蹤。
皇甫維本來就極怕他那一面膿血,見他突然撲來,一時倒沒想到他的用意是要搶回那玉盒,生怕他的面部碰到身上,疾然以掌背拂出去,身形同時暴退。
馬君武念頭一轉,身軀斗地一震,差點沒站起來,囁嚅道:「公子難道就是……」說到此處,已接不下去。
走到近處,但覺營營之聲更為響亮。他慢慢沿著巨岩繞過去,只見巨岩的一面平滑得有如一堵高牆,在當中處另有一塊一丈見方的岩石,恰恰處落在巨岩前兩尺的位置,生似一座擋在門外的巨大屏風似的。這塊屏風大石對正之處,果真有個洞口,那陣營營之聲,正是從洞內發出來。皇甫維一面泛起好奇之心,同時也恍然大悟。
皇甫維暗想那「免死金牌」既然能駭退「三公」,大概當真是件寶物,便不再說,轉過話題道:「這且不管他,我要請問馬兄的是令師與及鬼醫向公度何時到達本府?」
他出洞活動了一下,自覺已好了十之四五,便又回到洞中,繼續用功。一日一夜之後,他再次睜開眼睛,在暮途中出去活動一下,忽然發覺這一晝夜工夫,傷勢只進步了一點,幾乎連以前的一成也及不上。
他搖頭道:「不行,在路邊多難為情,我得繞到後面去,你也來吧,反正得耽擱一點時候,你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休息一會。」
夕照斜暉中他已翻上峰頂,放眼一瞥,但見這峰頂竟是一塊畝許大的石坪,在石坪中心有塊房屋般高大的岩石,傲然屹立。他回身略略瀏覽一下,但見眾山均在腳下,不禁想仰天長嘯一聲。
他這個舉動反倒教皇甫維摸不著頭腦,但大敵一去,心力登時鬆懈,忍不住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皇甫維哦了一聲,再看了一陣,他們又對拆了二十餘招,那馬君武敗象已呈,勢難再支。皇甫維突然暗暗叫聲「不好」,疾躍過去,左手拂掃向許伯英持劍手臂。許伯英剛想變化劍勢,把敵人劈在劍下,突然感到有人暗襲,百忙中閃目一看,只見皇甫維的掌指已堪堪拂到,出手不但快得出奇,同時相距尚有半尺,已被他掌指上的潛力掃得手臂隱隱生疼。
只見那人似是不願浪費時間,伸出右手,用食指上長達一寸的指甲劃在石床上,砉砉有聲。
他一旦拋開思慮,馬上便覺得十分輕鬆,口裏輕輕哼著小調,繼續向前走。忽然間發覺身後傳來一下極為低微的聲息,似是有人輕輕噓一口氣,並且近得就在兩丈以內。皇甫維俊目一眨,心想如果身後真的有人,而且迫近到兩丈以內而自己還沒有發覺他的腳步聲,這人武功之高,最少也在司空表之上。
「不必再說,我問你什麼便答什麼!」
老和尚凝立了一陣,突然向山上來路奔去,眨眼間已失去蹤跡。
皇甫維突然舉起手掌,運功聚力,心想如果自己處於他這種悲慘可怖的境地,毋寧立刻死掉。因此這刻最妥當的處置,就是一掌把他劈死。
「他們都不敢說?那麼他一定是很兇的人了?」
皇甫維突然轉身,就在這一瞬間天尊者雙肩不晃,雙膝不動,驀然間已退開五六尺之遠,彷彿極為戒備對方會突然出手的神氣。
那人寫道:「十日後即五年期滿,請速送與鬼醫……」
他又回到洞中打坐,直到天亮,走出去辨認一下方向,便向東南方走去。走到下午,仍然在群山疊嶺之內,而且山勢越來越險惡難測。他好幾次故意到附近最高的山頂之上,意欲辨清方向地勢。誰知一山還有一山高,總是還有更高的山嶺橫亙四周,根本無法找到出山的道路。
無心老方丈微微舒口氣道:「他不是啦!」語聲中透出既放心但又失望之意。這句話乃是向天尊者所說,話中的「他」自然是指皇甫維,至於「不是」什麼,那就只有天尊者方能會意。
皇甫維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的姿式神態,暗想那中州一劍許伯英名震一方,劍上造詣必定有獨到之處,不似馬君武那樣滿面陰毒兇橫的神氣,如憑真實功夫,許伯英必贏無疑。但那馬君武這等自恃,定然另有制敵取勝的絕藝。這一回可要開開眼界,瞧一瞧這些武林人物手段倒底怎樣。
皇甫維道:「耿青是黑道中人,余舫是正派之士,怎會攪在一起?鬼醫向公度與耿青交情如何?」
「你怎麼曉得我有免死金牌?」他問。許伯英道:「司空表是我們五個結義兄弟的大哥,是以我會知道。」他歎口氣,接著道:「我們兄弟五人二十年來,在武林中互為聲援,因此薄有聲名。可是司空大哥最近卻眼睜睜看著四弟五弟全家被人屠戮,毫無辦法。」
馬君武凜然道:「哦,五年之期,你是受誰所託的?」皇甫維心想如說不知是誰,未免笑話,於是含糊道:「說之無益,你倒底辦得到辦不到?」
皇甫維悠然道:「若然許老師把你殺死,他們在十日之內,會不會出現?」鐵膽馬君武濃眉一皺,道:「也說不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皇甫維聳聳肩,道:「沒有什麼,你們動手吧!」
皇甫維心念一轉,忽然道:「兩位且慢動手,區區有些不明之事,想向馬兄請教。」中州一劍許伯英立刻道:「皇甫兄儘管說,等到問完之後,我們才動手不遲。」口氣中甚為謙遜。
他心中大大不服氣,便回到洞中打坐運功,又是一晝夜過去,試一運氣活動,雖然傷勢已無妨礙,但勁力只在平常的五六成之間。經過這兩晝夜的白費氣力之後,使他不得不承認這種事實,當下迫著自己先把復仇之念放開。
馬君武無法作答,一味見招拆招,手中利鈎不時以攻為守。那中州一劍許伯英沉聲道:「這廝左手的一對鐵膽,專門抽冷子暗算對手,今日老夫教他施展不出這一手絕活,相信他死不瞑目!」
皇甫維正在疑惑之際,鼻端忽然嗅到一股腐爛噁心的氣味,趕緊閉住呼吸,皺眉尋思。這時他肯定這股噁心臭味,必是從那人身上發出,正因此故,才會引來那群蒼蠅。
皇甫維瞿然道:「我一時沒想到是他們。」許伯英道:「只有公子身邊的免死金牌可以把三公令箭擋回去,但老夫與公子素無淵源,實在不敢相求……」
皇甫維道:「你先猜一猜託我之人是誰,若然猜對了,我就告訴你會不會白跑。」他面上也泛起詭秘的笑容,不過因馬君武背向著他,故此看不到。
老和尚微微頷首,銳利的眼光不停地在他面上盤旋,好像想把他的心https://m.hetubook.com.com看穿看透。皇甫維跟著又道:「大師法號怎樣稱呼?可許見告?」
皇甫維心中有數,一面舉步跟隨,一面流目打量四下的形勢。曉色迷濛中但見左邊是一片平疇曠野,右邊卻是疏密相間的樹林。他忽然哼唧了兩聲,道:「我要找處僻靜的地方大解……」馬君武停步道:「林子裏就可以啦,反正現在還早,未有行人。」
皇甫維道:「你且坐下來,我還有話說。」他自己先坐在草地上。等馬君武坐下之後,才道:「耿青是晉豫一帶的黑道首領,你既是他的手下,自然懂得如何迫供之法了?」馬君武微凜道:「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和尚似是已發生興趣,口中重重的哦一聲,道:「司空施主目下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流人物了,他也不敢說麼?是什麼問題?」
皇甫維淡淡一笑,道:「我專誠要向你領教這事,等弄清楚了,準備向一個人使用。但此人的姓名卻不便宣佈,諒你不致介意。」
「當然,當然。」皇甫維衷心地道:「大師是少林三長老之一,天下誰不知道!」
不久以後他已走入府城內,忽然記起剛才未曾問那馬君武關於耿青的住址,同時也忘了問他與五年期限有關的幾個人是誰?
那人聽了突然一震,抬目瞧他,忽然發覺他雙眉眉心各有一顆痣,身體又是一震,疾然寫道:「是一皇三公的……」皇甫維已知道他下面的意思,大聲道:「是不是你不必管,我答應替你送到便了。」
皇甫維尋思一下,突然從囊中取出那面金牌,遞給中州一劍許伯英,道:「你見到他們,可說此牌主人留下話,說是適好有事他去,多則半個月,少則十日,便到你家中取回。」
等他吃完,蹄聲又響,皇甫維注目街上,只見又是四騎疾馳而過。皇甫維大感驚奇,原來他已認出這四騎正是剛才的那一批。這刻匆匆向回路趕去,不知有什麼急事。
老和尚眼光變得更加銳利,沉吟一會,道:「老僧相信你的話。假如我自認是無聞,你信不信?」
天尊者緩緩答道:「他就是一皇三公中的一皇。」
皇甫維心中既想趁機趕緊走開,可是胸中血氣洶湧,不得不暗暗挨在斷樹上,調元運息。
皇甫維笑道:「區區雖然見識不多,但也知道佛門弟子有度牒可以證明身份,不過度牒也不行,你們是師兄弟,自然有法子不告而取。」
「好極了,日月星三公近來大出風頭,你知道他們的名字不算稀奇,請問一皇是誰?」
皇甫維淡淡一笑,眼中卻射出陰森殺氣,緩緩道:「你可記得我姓什麼?你何故稱我做公子?」
在北方騎馬馳驟,本來不是奇事,但像這四騎的精妙騎術的人卻不易多見。同時在一陣工夫之內,來回三次,這種行徑也無法不令人驚異。
他一想心事,不知不覺停住腳步。無心長老和天尊者兩人交換了幾個眼色,無心長老最後點點頭,似是同意天尊者的意思。天尊者立即起身,緩緩走到皇甫維身邊,先吸一口真氣,功運全身,然後道:「請問皇甫施主乃是皇甫孤老施主的什麼人?」
皇甫維覺得那口音極為陌生,從來未曾聽過,不由得大為驚訝,心想既不是無心長老或天尊者,那麼會是誰人?
「小的猜是武潘安余舫。」
皇甫維雖然向老和尚身後望了一眼,迅即收回目光,道:「他的仇敵都不能逃脫他的毒手?」
老和尚微恚道:「老衲不能把法號刻在額上,還有什麼辦法能教你相信?」
馬君武道:「你不必問了,前幾日洛陽司空表遣出十二弟子,冒著風雨四出找你,為的是什麼緣故,我現在才明白。」
馬君武鬆口氣,道:「原來公子要對付仇人,這個……」他沉吟一下,接著道:「這個很難說,刑求手段無他,固然要挑揀最毒辣的手法,但務須攻心為先,必須設法令對方先存有驚懼之念,方易成功。」
「東西不能交給你,你馬上去找他們到許州來!」
皇甫維呵呵一笑,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等如說問你也是一樣,對麼?這樣也好,我所要問的,關係著武林中五年前發生的一個大秘密……」
皇甫維的胸口已挨上半掌,他本以為那老和尚乃是少林三老之一,手底何等厲害,這一下非立刻當場斃命不可,誰知這一掌挨過之後,居然沒死,僅僅覺得胸口間血氣翻騰,極為難受。同時背脊因硬碰在樹上,疼痛異常。
馬君武冷笑道:「笑話,誰要借此脫身!不過派人去找家師也可以……」他望著皇甫維,接著道:「你可以住在店裏,一概免費。我負責一個月內,把消息送到。」
主意一決,面上的笑容登時變得十分含蓄,令人覺得深不可測。無心長老和天尊者都訝然瞧著他,彷彿瞧見一個天真未鑿的童子忽地變為一個城府深沉和閱歷豐富的中年人。皇甫維已開口道:「區區本不是為了報告這些事而到貴寺來,既是無法謁見無聞長老,區區也不願說什麼話了。」說時已站起身子。
皇甫維心想我正要問你,你倒反問起我啦……當下搖搖頭,老和尚道:「他的一生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武林之中曾經見過他的人雖然不少,可是能夠說出來的卻寥寥無幾。」
皇甫維淡淡一笑,道:「感謝的話不必多說,你好好收起此牌,事情過後,亦不得告知任何人。」許伯英唯唯把金牌珍重藏好,皇甫維突然眉頭一皺,道:「有人偷窺……」話聲甫出,人也如一縷輕烟般直向院子牆上縱去,迅疾異常。剛剛撲上牆頭,眼角間已瞥見一條灰影快如離弦之箭,貼著牆根縱走,一閃即逝。皇甫維兩道劍眉緊緊鎖起,退落回院子中,道:「那廝好生機靈,身法快得驚人,難道是他麼?」
那人眼睛一眨,身軀動一下,似是要掙扎起身。但忽又停止動作,從喉嚨中發出一陣模糊不清的聲音。
皇甫維喜道:「唉,無聞長老你為何不早說呢,真是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皇甫維見他那副形狀,早已作嘔,當真不敢伸手去接他那個玉盒。
那人吃力地點點頭。皇甫維又問道:「送給誰呢?」
無心長老和天尊者似乎被他這種決然而去的態度所愕住,都一言不發。皇甫維一直面向著門外,無意中依稀瞥見一條人影微晃即逝,心中大吃一驚,想在少林寺之內,難道還有外人潛入?假如猜得不錯的話,則這人武功之高強可想而知。否則以無心長老和天尊者兩人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的人物,誰能瞞得過他們的耳目而掩到門外竊聽?轉念又想道:「無心長老在此,少林寺中之人決不敢如此膽大妄為,要不就是我眼花看錯?」
老和尚又補充道:「他有沒有朋友不得而知,但他的仇敵除非不曾碰上,否則一定喪命。」
外面這時一個身披黃色袈裟的中年僧人,正在察看那株斷樹與及地上的血跡。這和尚正是地尊者。
鐵膽馬君武道:「這個你別管……」皇甫維忽然插口道:「等一下,我或者猜得出來。」中州一劍許伯英這時第一次瞧他,突然一震,凝目望住他。馬君武也疑惑地看著皇甫維,道:「你也猜得出來?」
他正要出手,那人驀然又睜開眼睛,這一次眼中現出奕奕神采,似乎突然間已經好轉很多。皇甫維只好垂下手掌,朗聲問道:「我能幫你什麼忙麼?」
皇甫維道:「長老你有所不知,我不單是被你問昏了頭,其實這兩三日來之事,早就把我攪糊塗了!剛才我提到忘了再問方丈長老那句話,我知道除了少林寺三長老這等地位的人之外,別人都不敢回答,像司空表之流,他提也不敢提。」
皇甫維一拂之後,便即住手,悠然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取你性命。」馬君武聽了一怔,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哦,你能不能把他們被屠戮的情形說一說?」
他循聲望去,查出那陣蠅飛之聲乃是從石坪中心的巨岩附近發出來,當下緩步走過去,心中不無戒懼之心。假如乃是一群蒼蠅,倒也罷了。如果是一群巨大的毒蜂,可就不能等閒視之。
鐵膽馬君武似是不願他們兩人多說,厲聲道:「姓許的你既帶劍在身,我這就領教你幾手劍法,走,我們到後面的場子去!」
皇甫維怔完又怔hetubook.com.com,心中迷惑已極,不禁訝然道:「尊者你……你說的是誰?區區從未聽過皇甫孤這個名字!皇甫孤是誰?」
「這個……這個小的也不知道。」
鐵膽馬君武正恐脫身無術,目下有這個台階,還有不趁勢走開之理。當下抑住心中之喜,道:「好吧,我勉為其難奔走一趟……」說罷便要走開。許伯英冷冷道:「皇甫公子你怎知他是不是借此脫身?或者他根本找不到呢?又該如何?」皇甫維道:「不錯,馬君武你別忙……」他尋思一下,又道:「你還是派個人去找吧!」
但皇甫維毫不氣餒,又認定一座陡峭危立的山峰,手足並用地攀上去。這座山峰委實險峻,好幾次都無路可走。皇甫維一來身懷武功,二來立下決心之後,堅忍不移。被他轉來轉去,倒底想出法子,飛渡天險。
他側著身軀從洞的石壁與屏風石之間閃入去,探頭向石洞內一望,只見那石洞約有兩丈方圓,甚是寬敞明淨。山頂上的罡風雖然勁厲,卻因洞門外有那塊屏風大石,恰好把風勢擋住。洞內反而甚是和暖。
洞內忽然沉寂下來,皇甫維一直閉住呼吸,因此只聽到那人低沉粗濁的呼吸聲。
馬君武但覺對方眼中寒芒迫人,不知不覺又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公子有所不知,只因家師等曾經對我等說過有個五年期限,並說有幾個人要送東西來,囑我等好生留意,是以得知有這麼一回事。至於內容如何?實在一點也不知道。」
他裝出驚訝之容,道:「大師可是叫我?」
鐵膽馬君武沉吟一下,道:「這個……說不定……」
皇甫維面上毫無表情,釘上一句道:「不過什麼?」馬君武接著道:「小的與他向來沒有交往,聽人家說,他似乎氣量狹窄,性格褊急一些。」
馬君武面色突然一變,道:「是什麼限期?」皇甫維道:「這件事很重要,還有十日,便滿五年之期。」
鐵膽馬君武眼睛一轉,道:「公子……公子說得不錯,那武潘安余舫是武林公認的美男子……」他開頭本想說「公子難道未見過此人?」忽然記起對方乃是出名冷酷毒辣,冰心鐵腸的一皇三公之中「一皇」的公子,忙忙把話咽住。
轉念之際,草地上兩人已經開始交手,鈎光劍影,在中午陽光之下,映出萬道光華。
石床上的人似乎已習慣了蒼蠅群的侵擾,理也不理。皇甫維起初疑惑那人已經死掉,故此任得蒼蠅聚集頭面而及全身。可是定睛一看,那人分明尚有呼吸,身軀猶自微微起伏。
老和尚道:「你不是想見敝師兄無聞麼?」皇甫維點點頭道:「不錯!」老和尚道:「你以前見過他沒有?」
皇甫維接著道:「要明白這個大秘密,必須先提及另外一些武林高手,咦,不行,你聽了也摸不著頭腦。」
到他睜開眼睛之時,望望洞外,仍然是一片暗暮。但覺傷勢已好轉不少,背上的硬傷已好了十之七八,腹中饑腸雷鳴。他暗暗冷笑一下,想道:「我總算死不了,而且想不到我運功入定了一日一夜,老禿驢居然沒有搜到這裏。」尋思之際,一面探手入囊,又取出幾粒丹藥吞下,立時饑餓全消,精神更為振奮。
中州一劍許伯英眼中露出訝色,道:「他居然離開老巢?跟誰一道來的?」
馬君武衝口道:「一皇就是皇甫孤,他老人家可沒有人敢亂起外號,湊巧他的姓氏第一個是『皇』字,他老人家手下又有三公,故此被稱為一皇三公。」
夕陽已隱在山後,暮色四合,他望望那些洞穴,心中暗喜,奮起餘勇,找到一個內寬外窄的石洞,鑽進去之後,先服下幾粒丹藥,提住那口斷斷續續的真元之氣,然後盤膝跌坐,靜心運功。
「你說得也對也不對,因為曾經見過他的人,幾乎都全都丟了性命,那裏還能說話?」
夕陽漸漸被遠山遮住,皇甫維怔了一陣,決定不再入洞翻動那人的屍體,趕緊尋路下山以免過了十日期限。
「這就奇了!」他訝然想道:「在這猿鳥不到的千仞峰頂之上,難道還有蚊蠅之類?這些飛蟲竟能抵禦勁烈罡風麼?」他越是留心傾聽,越是肯定營營之聲,乃是成群的蒼蠅飛動時的聲音。
「逃脫?哼,老僧從未聽過有人能抵擋得住他出手一擊的。他曾經宣佈過任何人只要抵得住他出手一招,當時決不再殺害此人。」
皇甫維想想那老和尚的行徑,一點也不是佛門高僧所應為,心中勃然大怒,突然間又吐了一口鮮血。
皇甫維點點頭,道:「姓馬的住在那裏?」那店小二歇了一陣,才道:「客官特意來此找他麼?」皇甫維道:「那也不是,不過我聽到他的外號叫做鐵膽,覺得很順耳,打算去拜訪他,並且請教幾個問題。」
皇甫維又道:「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他不但聽不出那人說話,而且因那人已沒有了五官,故此連一點表情也看不出來。
「老僧無意,現任少林寺達摩院監院……」他微微一頓,接著道:「皇甫施主對老僧之名,也許有個耳聞。」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猛然沉臂退步,劍化「倒捲簾」之勢,斜封上去,一面自衛,一面剋敵。
皇甫維含笑道:「老兄為何這等灰心?那姓馬的當真一定要在今日殺死麼?」
馬君武突然駢左手食中兩指疾點皇甫維右脅,跟著右手一招「分光捉影」,巧妙無比地拍向他面門。口中喝道:「你想開溜麼?沒有那麼容易……」許伯英嗆地亮出長劍,厲聲道:「住手……」但這時馬君武的左指右掌已攻到皇甫維身上,許伯英就算想出手相助,也來不及。皇甫維突然抬手向外一拂,掌鋒指尖罩住對方左右兩手的脈穴,迫得馬君武不得不急撤招數,同時退開兩步。
在這等內傷之時,最忌動氣,是以他的傷勢又增加了幾分。他定一定神,心想此時萬萬不能生氣,否則幸而沒有死在對方掌下,反而自己氣死,豈不冤枉?當下靜心思忖道:「我若沿大路下山,說不定那老禿驢又回頭追來,好在嵩山範圍極大,我只要落荒而走,他決找不到我。」心意一決,便勉強舉步向樹林內走去,剛剛轉到樹後,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輕噫一聲,忍不住悄悄從樹叢縫隙中望出去,看清那人是誰之後,心頭為之一震。
「那麼你縱然面對著他,也認不出了?」
他昂然道:「走,咱們後邊去,皇甫維你有何打算?」
許伯英冷笑道:「住在你這間黑店裏?哼,哼,房裏那壺茶還未倒掉,咱們可以去查查看!」
他點點頭,兩眼一翻,望著天空,登時變得冷傲迫人,緩緩道:「你知道就行了,你且試一試運轉真氣……」一言未畢,馬君武已急忙運功行氣,忽然間出了一頭大汗,手中兩枚鐵膽跌在地上。
這些念頭說起來囉唣,但皇甫維只不過眨眼之間便已想完。
馬君武大笑道:「就是為了他身上的寶貝!」說時神態甚為兇橫,攫奪之心已暴露無遺。皇甫維皺皺眉頭,道:「什麼寶貝?我真的聽不懂。」馬君武道:「你囊中寶光外映,行家眼中一望而知必有價值連城的寶物,至於是什麼東西,那就要打開腰囊瞧一瞧才曉得了。」
皇甫維搖頭道:「不是他們,你回去吧!」轉身重又走入那座花園之內,那鐵膽馬君武猶在原地恭候,見他進來,便道:「請問公子我可以動身了麼?」
正在轉念之際,陡見那人身軀一震,喉頭略略有聲,皇甫維不暇思索,突然一掌輕輕拍去,掌勢拍向那人後背的「命門穴」上,相隔尚有尺許,便收回掌勢。
皇甫維訝道:「你的意思不是指他師父妙手巧匠耿青和鬼醫向公度趕到而言麼?」
馬君武掌心兩枚鐵膽軋得嘩啦啦直響,道:「好吧,免得你迷了方向,咱們得找上大半天。」他當先向林內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那樣東西你一定帶在身邊的了?」他說得毫不經意,但皇甫維卻覺察到這話問得有骨。
那店小二目光連閃,已露出懷疑之意。突然道:「小的實在只因聽過來往的客人提及一些武林人物事蹟,故此略知一二,客官不說也罷。」他轉身把茶壺取了出去,一會工夫,便送來新泡的茶。
「既然無人逃得活命,就算不是一擊成功,也無人能加以證實,長老你說是也不是?」
馬君武和圖書連拭汗也不敢,趕快應是。皇甫維道:「剛才你猜是誰人託我代辦此事?」
老和尚想了一下,道:「論起這人武功,深不可測,一身集正邪兩派之長而獨創一格。你莫看輕這兩句話,錯非問著老僧,別的人連一句也答不上來。你可知道其中之故麼?」
原來那陣營營蠅飛之聲,既不是在空曠當風之處,便不十分令人驚異。不過這地方高入雲表,氣候寒冷,居然尚有蒼蠅,仍然不免發人訝異。
無心長老慈眉輕皺,道:「這個……這個……」天尊者又接著道:「施主請留步,關於你想見敝師伯此事,實在有不便之處,施主何必教家師作難?」皇甫維聽來聽去,發覺敢情纏到最後,自己還是沒有收穫可言,心中一煩,道:「既然無法見得無聞長老,也就算了,我本來還有一個疑問,目下也不問啦!」他舉手向無心長老施了一禮,便向禪房外走去。
那人只慘吼一聲,便仰跌回石床來,動也不動。皇甫維猛一跌足,縱回床邊看時,只見那人這回當真死掉,結束了悲慘可怖的掙扎。
馬君武道:「他們情如手足,多年來總是在一起。」
中州一劍許伯英道:「那有這樣簡單,若然單純為此,他師父也不能一世陪著他啊!」
馬君武得意地笑一下,道:「公子過獎了,家師手下的九人中,當真要數我最為小心謹慎。」
再看那老和尚,只見他面色慘白,雙腳釘在原地,動也不動。乍看好像用力過度,一時未能恢復,但再看多一眼,又好像是因對方挨了一掌後,居然不死而愕住。
店小二道:「客官何妨說一點,小的也許聽人提起過。」皇甫維搖搖頭,道:「你多半攪不懂,譬如武林中有一位鬼醫,你可聽過?」店小二道:「當然聽過,他的姓名是向公度,住在……」他忽然停口,反問道:「客官可是說的這位鬼醫向公度?」
於是他重復把那兩顆假的紅痣裝上,大聲叫店伙進來。有人在門外低沉地應了一聲,推門進來,皇甫維心頭一動,暗想這個夥計不但早先未曾見過,而且他為何生像是在門外等候自己叫喚似的?轉目望去,只見這店伙身材結實,頭上一頂毡帽壓到眼眉之上,遮住半截面孔。
老和尚大為震怒,冷冷道:「皇甫施主可是成心戲弄老僧麼?」
許伯英凜駭之極,道:「公子身法之快,就算我司空大哥也未必能及,目下武林中還有誰能有此身手?是不是三公之一親自查探我的行蹤?」
皇甫維聽了一怔,心想難道司空表已把「免死金牌」之事洩出江湖?那中州一劍許伯英也同時露出訝異之極的神情,道:「你明白什麼?」
老和尚想一下,點頭道:「這個有什麼不可以?」皇甫維道:「我離開貴寺的時候,忘記再問方丈長老一句話。」
「哦,武潘安……他一定長得很漂亮的了?」
皇甫維絲毫不露出神色,悠然道:「我想跟你打聽一點事情。」那店伙低沉地道:「客官儘管下問,小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皇甫維暗中一笑,心想那有這種矯飾作態的店小二?當下道:「這許州城內有那些出名的武林人物?」
皇甫維看在眼中,不覺十分迷惑,暗想難道自己這兩日所作所為的每一件細節,都能夠令武林人引起這麼大的興趣?想到這裏靈機一動,暗忖假如他們真的對自己這些秘密有極大興趣,何不藉此與他們交換一下?
那姓許的老者冷冷一笑,道:「老夫一直容讓你在本城立足,你卻以為老夫懼怕你師父妙手巧匠耿青,居然坐地分贓,無所不為,你以為老夫的劍不能斬你首級麼?」
那店小二本來想開口分說,但皇甫維不但已說下去,並且提及是一個五年前的大秘密,當下眨一下眼睛,便不言語。
皇甫維含怒瞪他一眼,道:「你竟敢罵人?」馬君武心中一餒,不敢答話。
皇甫維朗聲笑道:「馬君武你的武功算不上此地第一號人物的資格,不過憑良心說,你這柄護手鈎的招數極盡詭巧之能事,故此尚能支持個不敗之局。由此可以想見耿青外號稱為『妙手巧匠』,的確有一套巧妙心法。」
皇甫維問道:「武潘安余舫在你眼中看來,為人如何?」馬君武囁嚅了一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要知一皇三公在二十年前名滿天下,提起這一皇三公四字,當真稱得上鬼怕神愁。馬君武因隨侍妙手巧匠耿青日久,那耿青已是名列武林一流高手之列,出道時日又久,深悉「一皇三公」的厲害。馬君武因見耿青的懼意尚且形諸於色,是以他也深深恐懼。目下這個問題的確難答,只因他摸不清皇甫公子與武潘安余舫的關係,怎樣答法都可能令他不悅。沉吟了一會,只好據實道:「他算得是正派之人,平生以俠義自居。不過……」
在那人身上,一大群蒼蠅上下飛繞,發出吵耳的營營聲。
皇甫維一直都沒有問馬君武關於妙手巧匠耿青和鬼醫向公度的下落,但他卻暗中默察他的神色。這時候若在往常,馬君武經過一夜奔馳,必定急於找個地方歇息。但這天大早晨卻顯得甚是暇豫,放慢了腳步向保定府城走去。這樣走法,大概再過一個時辰,便可走進府城。
停步回頭一瞥,只見一個肩披紅色袈裟的老和尚,穩如泰山般屹立在路中心。
中州一劍許伯英輕輕歎口氣,道:「今日竟不能把這廝劈於劍下,以後已無機會,算他命大。」皇甫維道:「來日方長,許兄何必介懷?」許伯英又歎口氣,道:「再也沒有機會了!」皇甫維笑一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許伯英卻搖頭道:「公子絕不會明白的。」
那人眼睛眨了兩下,突然流露出懇求的意思。皇甫維怔了一陣,心想此人眼看已遭受那天下間奇慘的遭遇,自己不能救他,心中已經有點難過,豈還能連一個玉盒都不敢接過來?他心中一陣激動,便不顧一切,上前伸手把玉盒接過,大聲道:「你可是要我替你把這玉盒送給誰麼?」
不久,他已走入許州城,先找一家客棧要了個房間,略事盥洗,並且換了一身衣服,在房中休息到晌午時分,便準備出去吃午飯。昨夜奔馳之際,他想來想去都無法猜到那個玉盒內裝的是什麼東西。而那人所說的「五年期限」,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不過可以肯定的,便是這五年之限一定極為重要,否則他垂危之際,絕對不會還惦記著這件事,然而目下只賸下十日期限,假如那「鬼醫」住得太遠,根本無法在期限內送到。何況那「鬼醫」是誰?住在那裏?那個托自己送玉盒的人又是誰?這些疑問目前無法解決,卻又不得不先圖解決。他沉思了一陣,突然對著鏡子,小心地把眉心的兩顆紅痣剝下來。
那人已繼續寫道:「你貴姓大名?」
中州一劍許伯英一上手便使出一路迅快綿密的劍法,劍上功力十足,著著都暗蘊驚人變化。那馬君武的武功果然不出皇甫維所料,雖然招數辛辣詭奇,但功力較弱於對方,同時又被對方佔了先籌,一上手便居於被動之勢,是以一直拆了四十餘招,卻仍然是招架捱打的局面。
這位老和尚相貌甚為威嚴,但皇甫維卻覺得他的目光太過陰鷙,好像配不上那副威嚴肅穆的外貌。
那人眼中露出焦急之色,驀地一長身,撲向皇甫維身上,一手擊敵,一手搶那玉盒。
馬君武大怒道:「許伯英你給我滾出去!」皇甫維哈哈一笑,道:「你何須急成這樣,難道那點迷|葯能瞞得過我?老實說當時我不過想跟你開個玩笑。就算不慎喝了,也不至於真的就會被你迷倒……」他停了一下,又道:「先說妥正經事,一個月的時間太久了,我這件東西只限在十日之內,便屆期滿。」
他獨個兒緩步下山,一邊走一邊尋思數日來發生之事。他雖然知道這一切的後面另有秘密,可是目前尚無法解答。沉思中已走到一條古樹夾道的山路上,四周但聞風聲鳥語,空氣清新異常。他深深吸一口氣,想道:「這些事情就算讓我想出一個道理,但仍然不敢確定對是不對,不如等回到家裏,向義父問個明白。」
他悠悠地道:「方才我們無意提起鬼醫向公度,而你快要把那人說出口時,突然停住,望我一下。由此推想,那人縱或不是鬼醫向公度,卻也和-圖-書必是與他有關的人。」中州一劍許伯英深深吸一口氣,登時恢復常態,道:「不錯,不錯,老夫一時竟想不起就是這個惡人!閣下機智超人,敢問貴姓大名?」
皇甫維面對著「一皇三公」中的日月星三公,也毫不畏怯,但這刻卻被老和尚出手時那種兇猛絕倫的威勢所懾,心頭一凜,竟不知應該奮力抵禦或閃避的好?就在這略一猶豫間,一股狂飈暗勁當胸壓到,在這生死一髮之際,皇甫維猛然提一口真氣,護住前胸,同時翻掌向外一拂。
無意長老微微一怔,道:「這一點老僧當真沒有想到過。」皇甫維道:「謝謝長老了,區區還得趕在天黑前下山。」無意長老面色一沉,道:「你問了老僧許多話,這樣就想走了麼?你這次到少林寺來,倒底有什麼事?」
老和尚一怔神,似是奇怪他能開口說話,而且聲音鏗鏘震耳,分明一身武功猶在。不覺停住腳步,凝目瞧著他。皇甫維本想說:「少林三老也不過是暗箭傷人之輩。」但只說了一半,便感到無力再說,只好半途咽住,這句話反而變成輕視對方武功造詣的意思。
馬君武點頭道:「是的,這五年來他們一直留在保定府,想是與五年期限之事有關。」
許伯英見他們之間居然有瓜葛牽連,自忖已無動手的機會,不覺又歎口氣,一言不發,轉身向園外走去。剛剛走出園門外面,突覺風聲颯然,一個人已疾然攔在前面,舉目一瞥,正是那皇甫維。
中州一劍許伯英覺得好像有點生機,忙道:「四弟姓趙名方義,外號獨行客,家中人口簡單,連家僕婢女一共才七個人,統統在三公令箭所限那日的三更時分,全部死清。五弟黃湘,人稱俊孟嘗,家資豪富,甲第連雲,可憐那一天半夜裏,全都被燒為平地,一家二十餘口與及門下賓客一共四十餘人,無一生還。當真是一場人間浩劫……這兩件事發生在司空大哥前半個月,早已傳遍江湖,公子或許沒有留心!啊,也許江湖上的人都不敢談論。」
「沒有。」他簡短地答覆。
峰頂上罡風凜冽,勁厲異常,一大團一大團的雲氣不時漫淹拂過峰頂。皇甫維突然間凝神而聽,果然一陣營營之聲送入耳中。
「當然認不出啦,長老這樣問法,究竟有什麼用意?」他當真被這老和尚問得心中十分糊塗。
皇甫維立刻接著道:「就是關於一皇三公中的一皇……」他已瞧見對方面色微變,立刻解釋道:「我知道要叫司空表說出一皇三公四個字都極為忌憚,更別說要他說出這一皇三公的底細了。」
皇甫維大感迷惑,不過這刻卻無暇深究,轉面向馬君武道:「你可有法子找到令師?我有樣東西要託他轉交給鬼醫向公度。」馬君武沉吟一下,道:「當然找得到,是什麼東西?」
「你可想嘗一嘗我獨門分筋錯骨手法的味道?」
「你知不知道他不見外客的原故?」
他信步前行,隨意向幾個狀似地痞無賴的人詢問耿青住址,這些人都瞠目結舌,表示未曾聽過耿青的名字。皇甫維不久便想通其中道理,那便是妙手巧匠耿青在黑道中雖是大大有名,但那些地痞流氓都未入流,焉能知道黑道中的人物?但同時也頗感失望,一時想不起如何打探才好。在城內走了一會,心中微煩,隨意走進一間小店內,要了碗牛肉麵,吃將起來。忽見街上有四騎疾馳而過。這時街上行人甚多,那四騎馳驟甚急,但騎術極佳,左閃右避,不但碰不到人,而且不減速度。
「是,是,小的實在不敢嘗試分筋錯骨的滋味!」
皇甫維極力忍住那陣難過欲嘔之感,大聲道:「喂,你可看得見我?」
皇甫維拂去之勢倏然加急,「叮」地微響,指尖已拂在許伯英劍身上,登時把許伯英震開兩步。他出手拂中許伯英長劍之際,右手也同時橫拍出去,快逾閃電,一掌把馬君武左手掌心的兩枚鐵膽拍飛數丈之遠。
皇甫維斟了一盃之後,雙目望著茶盃,面上泛起含蓄的笑容。那店小二在一旁,微露緊張之色,凝視住他的舉動。皇甫維舉起茶盃,沾到唇上,正要啜飲,房門外突然出現一人,宏聲喝道:「馬君武你喬裝店伙,有何用意?」
皇甫維失手把茶盃跌在地上,轉眼向門外望去。只見一個年約六旬上下的老者,相貌雄壯,腰間佩著一口長劍,氣度不凡。再轉眼看那店小二,這時已把毡帽取下,露出一幅兇橫的面貌。雙目含怒瞪著門外的老者,厲聲應道:「姓許的你憑什麼管這閒事?」皇甫維心中暗喜,敢情這兩個許州知名的人物已出現在自己面前。
皇甫維道:「不錯,不錯,武林難道還有另一位鬼醫不成?我說的正是他……」他停頓一下,又道:「你也許只聽過人家提及他的姓名,關於他武功與及時常和什麼人在一起等事卻一無所知,這樣的話,你仍然聽不明白。」
皇甫維心中甚覺不解,暗想這人危在旦夕,處境悲慘可怖,任何人處於這種境地,應該只設法救自己一命,但他還殷殷要託人把玉盒送與那「鬼醫」,這種舉動用心,真令人大惑不解。
這時他才感到內傷不輕,倘若剛才有時間調元運息,這種內傷不難痊癒,可是經過他強自運氣抑壓,又開口說話,內臟間已積有不少瘀血,同時真氣散去不少,丹田之間隱隱作疼。
他兩邊得手之後,突然退開數尺,道:「兩位暫時歇歇,我有話說……」中州一劍許伯英怔怔地看著他,道:「皇甫公子這一招當真令人佩服,只不知公子你袒護此人,竟是何意?」對面的馬君武卻破口罵道:「他媽的,你抽冷子出手,算什麼好漢?」
他不忍再看,疾然退出石洞,大大呼吸一下,遙望著夕陽殘暉,想道:「我為了不敢碰觸到他的身體,是以使出劈空掌力,虛虛擋他一下,誰知他禁受不起這一震之力,竟然死掉,唉……」他懊悔地歎口氣,又想道:「其實這樣也好,免得他多受痛苦,反正我曾經答應過把玉盒送到那位鬼醫手上,他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
皇甫維冷笑一聲,道:「但你一聽到我提及五年期限,便知有東西要交給他們,又猜得出是武潘安余舫所託,你當真不知道內情麼?」
馬君武面如土色,吶吶道:「小的自忖沒有開罪公子,縱然有失敬之處,但小的那時不知公子身份……」
皇甫維心中大喜,忖道:「我也聽過『一皇三公』之名,那三公已經見過,但一皇是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現在總算知道他叫做皇甫孤。」
皇甫維鼓掌道:「馬兄此言,當真已得個中三昧。好一個攻心為先……」他停頓一下,又道:「那麼請問馬兄,像你這樣的黑道豪雄,還有何物能使之生出驚懼之情?我當然不是說你,可是情形卻相差不多,請馬兄切勿見怪。」馬君武想了一下,道:「我一時想不出來,不過縱然是道中頂尖人物,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驚懼之事。」
鐵膽馬君武兇橫地大笑一聲,道:「姓許的你莫以為真是本城第一位人物,大家把你捧得久了,你就真的以中州一劍自居,今日你膽敢扯破面皮,向我馬君武尋事,大約是已聽知家師和……」他話聲忽然一頓,望望皇甫維一眼,接著道:「你大約是聽到家師快要抵達本城的消息,所以搶先下手,是也不是?」
他們因趕路時須施展腳下功夫,日間行人眾多,不大方便,是以顛倒晝夜,日宿夜行。第五日清晨時,已踏入河北保定府地面。
他略略一瞥,便大吃一驚,原來洞內有床有几,床腳壁下還堆放著幾個大蔴袋,袋中均盛著東西。這些不說,那石床上居然有個人靜臥不動,面向著洞壁,因此沒有法子瞧見他的面貌。
老和尚的面色忽然鬆弛下來,淡淡一笑,道:「施主說得好……」話聲未歇,陡然眼中精光暴射,踏前一步,當胸一掌疾劈出去。
那人似是感到蒼蠅消失得奇怪,緩緩轉過身子。皇甫維一看之下,幾乎要嘔,肚子裏難受之極。只見那人整個面龐完全潰爛,血膿弄成一片,鼻子嘴唇和眼眉都沒有了,只賸下一對眼睛,卻也堆滿了黃白色的眼屎。他的身體上倒沒有腐爛,雙手完好無事,但雙膝以下的褲管因已撕掉,露出來的脛骨以迄腳尖,全都佈滿乾血和臭膿,有些地方已見到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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