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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疆爭雄記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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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池中之龍

第一章 池中之龍

那紫面膛的漢子道:「在下姓郭,賈鏢頭因見姑娘不在,是以趕緊出去找尋姑娘。」
凌玉姬道:「原來如此,關於你失去記憶之症,我因自幼涉獵過醫術,並懂得針灸之法,或者可以為你治癒,你跟我們一道去,到嘉興以後再動手!」
不一會已出了西城,街道上均沒有發現那無名氏的蹤跡,因想那無名氏如果從此處出城的話,大路邊的小店中人一定瞧見,所以下馬到路邊一家小吃食店向那掌櫃詢問道:「請問大掌櫃可曾瞧見一個長得很俊的年輕男子,身穿淡青長袍,步行著出城?」
辛、祈兩人毫無辦法,只好起身告辭,順便把木頭人似的無名氏架回他的房間。
凌玉姬本是個聰明姑娘,聽了這話,已忖出這些客人絕對不是城外那一夥人的黨羽,因此心中一塊大石放了下來。不過她卻想不透為何本省最大的鏢局的老東家們要請自己赴宴?
凌玉姬「啊」了一聲,不安地道:「我倒沒有想到你不願意到我房中,若是早點曉得,就不會讓他們兩位勉強你了!」
這種人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是以祈、辛兩人雖然見多識廣,此刻也不禁微怔,一時難以決定是過去再給他幾個嘴巴,抑是不再加以理會。
這一聲嘶叫,立時把全殿的騷亂都壓了下去,那八十餘名僧人全都鴉雀無聲。
姓祈的男子洪亮地大喝一聲,殿瓦為之震動,眾僧但覺耳鼓嗡嗡而鳴。那姓辛的緩緩道:「那一個不要命的就動手!」
片刻之後,四個身軀雄偉的和尚擁著一個年約五旬的僧人進來。他們在當中的通道走過時,兩邊的和尚們個個合十向他行禮。
凌玉姬長眉輕顰,表情美麗之極,把那一干漢子都看得呆了。她緩緩道:「沒有什麼關係!」
馬車剛剛駛了十來丈,忽然有個勁裝大漢躍上轅邊,與那姓郭的漢子說了幾句話,姓郭的漢子便和他一道跳下馬車,那漢子揚長自去,姓郭的卻貼著馬車放步疾奔,一面把簾子放下來。
凌玉姬道:「他……他一定要找死,我有什麼辦法?唉,想起這事我心中就難過死了。」
凌玉姬微微一怔,又問道:「你可是知道我們住在此店?這麼找到這兒來有什麼事呢?」
這話說得入情入理,因此凌玉姬果然膽子壯了不少。那高大漢子笑了一聲,又道:「不過我們這些吃閒飯的人,自然要管一管閒事!小娘子你且告訴我們,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和你是什麼關係?」
店伙道:「祈、辛兩位大爺還沒有回來,來訪姑娘的客人是本省最大的三義鏢局一位賈全鏢頭,帶著兩個夥計,聽說是老東家們要請姑娘赴宴呢!」
祈北海接口道:「你識相的話乘早回答,不然的話,哼哼……」
凌玉姬自他們現身後,就收斂了驚慌之色,但仍然悲哀地注視那法海禪師的屍體。這時候被慘叫之聲驚動,轉目一瞥,急忙叫道:「他們都是甘露寺的僧人呢!」祈辛兩人聽了這話齊齊長笑,那笑聲都是表示不怕「甘露寺」的意思!
祈北海懷疑地道:「你有把握醫得好他麼?」
凌玉姬生怕他們又出手打他,甚至殺死他,忙道:「算了,算了,我們走吧!」
另一個男子也接口道:「祈兄說得不錯,玉姬小姐雖然天生一副菩薩心腸,但這麼一個瘋子卻無法幫助!」他的話聲柔和緩慢,與常人大不相同。
同時之間,那姓辛的男子雙手齊出,使出一招詭異招數,雙掌忽拍忽拿,令人眼花繚亂,那個和他對敵的大和尚登時心神大亂。姓辛的男子底下突然飛起一腳,踢中胯|下要害,和尚當場慘叫一聲,人也騰空飛起,跌墜九尺以外的地上。
那方丈大師並不伸手來接,道:「女檀越只須說出原因,貧僧如若認為有理,便無須破費!」
祈北海道:「對,對,玉姬小姐雖是平生第一次踏入江湖,但在外邊總不比家中那等拘禮,再說我們只要心中磊落光明,不須理會別人閒話。」
當下三人分別上馬,辛龍孫摘下鞍邊絲鞭,揚手一揮,絲鞭末梢纏繞住那年輕人的脖子,就當如牲口一般拉著進發。
殿中八十餘僧人個個面色如土,腳下都是有退無進,不知不覺之間,騰出一大片空地。
那方丈大師竟不移開身體,因此她只好停住腳步,不然可就撞到方丈身上。那方丈大師雙眉一挑,雙目中射出光芒,冷冷道:「女檀越如不說出原因,貧僧絕不讓開!」
那辛龍孫、祈北海殺人之後,意氣飛揚,忽見凌玉姬淚珠大滴大滴地掉下來,不覺迷惑詫愕地相顧一眼。辛龍孫道:「玉姬小姐何以這等傷心?」
玉姬小姐的眼光一直瞧著每一個進殿來的僧人,此時突然答非所問地道:「全寺僧侶都聚集在此殿之中了?當真沒有一個不到的麼?」
在濛濛細雨中,他們又經過那座小亭,但見那個蓬頭垢面的男子仍然閉目倚柱而坐,動也不動。
凌玉姬翠眉輕蹙,道:「你們兩位老是提到殺人之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生性殘酷嗜殺的人!唉,今日在乾元古寺大殿上那一場情景,我此生此世都不會忘記!」說到這裏,美眸中已湧現出淚光。
她還未有所反應,那高大漢子已經道:「小娘子不要駭著,我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官道上面調戲良家婦女……」
這三人都戴著斗笠,其中兩個年輕男子身上披著英雄氅,都長得猿臂蜂腰,器宇軒昂。還有一人卻是個女子,身上罩著雪白鶴毛斗篷,腳下登著纖小的鹿皮靴,踢蹬下馬之時,動作雖是敏捷,但仍然優美動人。
轉瞬間寺中突然升起嘹亮的鐘聲,悠揚地響了五下,於是寺內四處出現了不少和尚,不久,大雄寶殿中聚集了八十餘個僧人。這些僧人雖然都訝異地望著那遮住一半面孔的美女,但沒有一人出聲詢問,很快就排列好,分為兩邊,當中留出一條道路。
年輕人點點頭,道:「這位姑娘說對了!」
祈北海聽辛龍孫這等說法,連忙改變口風,道:「我早有此意,卻怕玉姬小姐不願意被此人阻滯了行程!」
凌玉姬溫柔地道:「請問你怎會記得那穴道名稱呢?」
她轉身橫過街道,那個奇怪的年輕人突然間眼中發亮,癡癡地瞧住她的背影。
辛龍孫沉聲道:「你叫什麼名字?快說!」
辛龍孫道:「誰不是這樣,兄弟時時刻刻總在猜想她面孔下面的一截到底有什麼秘密?老實說光是看她上半截容貌,可以當得上『艷絕人寰』四字。」
姓郭的漢子又躍上車轅,馬車加快速度,不久已出了南門。城外山明水秀,風景甚佳。凌玉姬此刻無心欣賞景物,那顆心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凌玉姬因剛剛殺死一個人,心中情緒震盪不安,實在不想去,便婉言拒絕。但那姓郭的漢子和院門站著姓馮的矮小漢子卑詞堅請,使她感到難以回絕。轉念一想,關於殺人之事,也得早點告訴辛、祈兩人,於是便跟了他們出去。店外已備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她上了車後,那兩名精悍的漢子便登上車轅,驅車疾馳而去。
這祈、辛兩人雖然是浪跡江湖的武林人物,一向視錢財如糞土,但像那年輕人這等花錢法子,當真是聞所未聞。是以不禁大為生氣。
那美少年垂下目光,輕輕道:「我一直都沒有去想過。」
凌玉姬眼中流露出驚慌的光芒,道:「禪師不要動手,我…和-圖-書…我讓你看就是啦!」
那蓬首垢面的男子這時動彈一下,睜眼見到那錠銀子數目不少,順手放在口袋裏,抬目向那一女兩男的背影望去。一望之下,這個毫無生氣的男子眼中突然射出奇亮的光芒,驀地跳起身,向那三人追去。
卻見他雙目猛一發直,伸出舌頭咂舔一下嘴唇,突然雙眼一翻,嘴唇緊閉,高大的身軀向後便倒。凌玉姬連忙取巾掩面,拉起馬匹,縱上去疾馳入城。
那四名大和尚雖然知道這兩人內力造詣不同凡響,能夠借聲傳力使屋瓦震動及令眾人耳鼓生疼,但此時個個熱血沸騰,仇恨填膺,四個人倏地分為兩組,分襲祈、辛兩人。
玉姬連忙道:「不要你出手,如果你一定要看,我自己動手就是!」她的話聲之中,流露出驚慌之情,似乎生怕對方逞強動武!
凌玉姬下馬走到那年輕人跟前,道:「他們剛才還不相信你患上了健忘症,所以那樣對付你,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這人上身穿著一件破舊的老羊皮襖,下身的褲子甚為單薄,此時因被雨淋濕,都貼在腿上,腳下一對破鞋,顯出十分落魄潦倒的樣子。
這一女二男經過一座小亭時,那個姑娘腳步微滯,向小亭注視。那兒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坐在亭邊,上身靠著亭柱,雙腿卻伸出了亭外,因此被濛濛細雨打濕了腿腳。
祈北海尋思一下,道:「說起來我真不知為何會慨然答允為她效勞,事實上我連她的全貌也沒有見過一眼!」
此言一出,店中盡是一片笑聲。那掌櫃的為人倒甚和氣,低低道:「姑娘快請吧,我可沒有留意過往的人!」
祈北海和辛龍孫都顯得垂頭喪氣,又見她十分激動不安,只好悄然退出房外。
祈北海見那辛龍孫的主意大受凌玉姬讚美,甚感懊惱,連忙也動腦筋想別的主意。
祈、辛兩人不約而同地甩鐙下馬,齊齊向那年輕人走去。凌玉姬遠遠望著,只見那年輕人雖然瞧見祈、辛兩人洶洶來勢,但面上竟沒有一絲畏懼之色,不過也不是從容應戰的神態,而是一派漠然無動於衷的神情。這一下倒是大大出乎祈、辛兩人以及凌玉姬的意料之外,因此祈、辛兩人迫到那年輕人身前,卻都沒有出手攻襲。
辛、祈兩人異口同聲道:「不要緊。」那辛龍孫似是擅於竊伺顏色,立即改變話題道:「今日上午在乾元古寺殿外那個男子,起初說話之時不似瘋子,但後來忽然變得迷迷惘惘,竟又和瘋子一般,想起來真令人感到奇怪!」
凌玉姬道:「甘露寺的鼎鼎大名,我當然知道。但法海大師你讓我離開行不行呢?」她的口氣之中已表示不識得法海禪師的聲名,同時提到「甘露寺」三字之時,雖然加上「鼎鼎大名」這一句,卻顯然是隨口恭維之言,並無絲毫崇仰敬畏之意。
她說到這裏,忽然情緒激動起來,提高聲音急促地道:「你們迫我殺人,我再也不要看見你們啦!」
祈北海道:「抱歉得很,我雖然踏遍半城客店,細細訪尋,卻毫無消息!」
凌玉姬聽了這些話,細細想了一陣,眉黛稍舒,道:「兩位這樣幫忙,日後不知如何報答才好,不過我忽然想到,你們這次拋鄉別井踏入江湖之中,為的是要在武林中奮發爭雄,如果為我誤了前途,實在令我難以安心。」
玉姬小姐道:「對不起,我不能再奉告了!」
凌玉姬等三人上馬向東面緩緩馳去,出東門走了數里來路,祈北海和辛龍孫一起哼哈做聲,凌玉姬回頭望去,只見他們已勒住跨下駿馬,她再向後面瞧去,但見那個奇怪的年輕人站在數丈外的大路旁邊。
那年輕人一任他們光火責罵,面色絲毫不變,仍然是一片落寞蕭索的神情。祈、辛兩人得不到任何反應,因此發作不出來,那辛龍孫鼻子中連連發出「哼哼哈哈」之聲,祈北海卻連罵數聲「瘋子」。
凌玉姬見那四名壯健僧人氣勢洶湧,她雖然早就已經掩住下半截面孔,可是那對翦水雙眸之中,仍然把內心的驚慌淒楚表露無遺。
那年輕人面上仍然一片淡漠蕭索,似是對於人生一切事情都不感絲毫興趣,這時既不贊成也不反對。
他們把馬繫在山門外,脫掉斗篷掛在鞍上,這時可就見到那位姑娘敢情用一條雪白絲巾籠住雲髮,並且把面龐的下半截用絲巾圍住,是以只見到她那雙細長入鬢的翠眉和翦水雙瞳,以及纖巧挺直的鼻子,但光是上半截面龐,已經美艷絕倫。
那男子站在水池內,緩緩抬起頭來,看一看她手中那張銀票,然後再把頭抬高一點,望住她開口道:「承蒙姑娘矜憐,盛意心領就是,銀票請收回去吧!」
但見房中杳無人影,凌玉姬吃一驚,急急奔出店門之外,但這時辛龍孫和祈北海都分頭去了。她張望一下,不見人影,當下忖道:「辛龍孫、祈北海他們兩位早有不滿我攜帶無名氏同行之意,因此無名氏失蹤之事,就算告訴他們,料他們也不肯真正為我找尋。看來不如我自己出去找一找,也許能夠碰上……」
這些話本來難堪之極,但凌玉姬自家也為了對方白白花了許多心力還問不出一點頭緒而感到抱歉,所以並不生氣,仍然認真地否認了。
在當時五十兩銀子非同小可,但正因這筆銀子數目巨大,更加令人感到驚詫不解。
祈北海不覺提高聲音,道:「那樣要不了半兩銀子,但你只換來這麼多東西麼?」他的聲音本來十分洪亮,這一放大嗓子,連數丈外的凌玉姬也聽得一清二楚。
外面的冷風一吹,玉頰上的紅暈稍褪,她也稍感平靜,牽著馬走開數步,正要認鐙上馬,忽然一陣步聲傳來,跟著已有四五個漢子包圍住她。
辛、祈兩人連忙趕出去,分別上馬,不久就回到城內一家最大的客店福升老店。他們早已定下三間上房,凌玉姬在居中的一間,祈北海在左邊,辛龍孫是右邊的一間。
時值隆冬,又下著毛毛細雨。雖是在江南地面,仍然冷得怕人。位處湖州西南數里的乾元古寺,平素香火甚盛,近日因天冷雨濕之故,寂靜異常。到了中午時分,細雨中但見三騎緩緩馳來,馳到乾元古寺山門,馬上的人紛紛下馬。
祈北海突然洪聲道:「玉姬小姐不是說過要替他醫治麼?是否現在就動手?」
那高大漢子怒哼一聲,突然轉身一拳迅擊在那人面上,只打得那人直摜出五六步之外,昏死地上。
那方丈大師大惑不解地凝視住她,他雖然已是出家人,心中沒有情慾之念,可是這個神秘的女子實在是越看越美,因此對於她何以一定要遮住一半面龐,怎樣也猜想不出一點頭緒。他道:「女檀越貴姓大名?是何人門下?」
他們已走過去四五步,祈北海突然想起來,探囊取出一錠銀子,大約有三四兩重,揚手拋在那男子身上。他出手豪闊,毫無吝惜之色。
那僧人似乎被她哀求打動,神色弛緩下來,但突然面色一冷,道:「不行,貧僧如果就此罷手,人家一定以為我乃是怕死之故!」
兩個人瞪大眼睛,等那凌玉姬回答。凌玉姬轉眼瞧瞧他們,忽又移開,黯然道:「我本來一直以為你們到後面敲鐘,所以來不及趕回來制止那法海禪師的行為。誰知你們都在外面偷看!這樣說來,你們不能算是好人……」
辛龍孫沉吟道:「那法海禪師不是等閒之輩,居然www.hetubook.com.com在眨眼間就倒斃地上,身上毫無傷痕,這等事情當真是聞所未聞,祈兄稱之為『怪邪手法』倒也很對,以祈兄高見,她會不會是因為嘴巴醜惡驚人,所以才遮掩住?又怕別人傳揚出去,所以用邪法殺死窺見的人?」
祈北海洪聲大笑道:「辛兄敢作敢為,膽力過人,竟不怕得罪金陵甘露寺,兄弟自然不敢掠美!」他轉面又向殿中群僧道:「這一位是辛龍孫兄,我們都在江湖上走動,不愁找不到我們!」
祈北海搔搔頭皮,想了一陣,道:「這個自然有此可能!不過看見她上半截面孔之後就令人無法相信她下半截會長得醜惡,而且她心地善良,感情豐富,瞧見貓狗凍餓也會惻然落淚,又怎會為了不讓別人傳揚出她面上秘密而殺人呢?」
辛龍孫接口道:「小的已查過最近幾個月的客人名冊,沒有這位皮水靈老客人,小的也從未見過,真對不起……」他說罷哂然一笑,又道:「兄弟何嘗不是煩透了,但你我都是一樣,以前既是答允過替她訪查,卻又不便反悔離開她……」
凌玉姬立刻覺得這一干人都十分兇惡似的,眼中不禁露出懼怕之色。那高大漢子道:「你說吧,什麼關係?」
凌玉姬眼中淚痕未乾,此時見了這種情形又惻然動心,連忙道:「兩位別這樣,放了他行不行?」她的一聲一笑,片言隻語,俱蘊含著如水柔情,自然有一種令人不忍抗拒的力量。
這個落魄的美少年神情一片蕭索,似乎不大願意跟她說話,對於她的問話,只搖了搖頭,算是回答。
之後,辛龍孫突然又問道:「你跟著我們幹麼?」
那僧人點頭道:「不錯,女檀越的話難以置信,貧僧法海,係金陵甘露寺第六代弟子,現任乾元寺住持之職。女檀越縱然不識得貧僧之名,大概總知道『甘露寺』這個地方吧?」
她想了一想,道:「這人不似是低三下四出身的人,今日淪落到這等地步,實在可憐。我很想設法子把他醫好。」
翌日,凌玉姬卻命茶房去把他們叫到房中,一同商量下一站該如何走法,祈、辛兩人言談之中可不敢再提起乾元古寺之事,當下商量定向嘉興進發。
凌玉姬含淚道:「那就請你揭起這絲巾吧!」
辛龍孫登時大為冒火,揚手就是一個嘴巴子,脆響一聲,那年輕人跌倒在塵埃中,卻見他緩緩爬起身,不但毫無反抗之意,甚且沒有一點慍怒之色。
她越是可憐他,就越是想知道他以前究竟被什麼事情打擊,以致心神劇烈震盪之下,不但喪失了記憶,同時消沉得對任何世事都不感興趣。
凌玉姬連忙叫他們停車,掀開車簾招手要無名氏上車。姓郭的漢子雙目炯炯瞧著無名氏,見他大有不想走過來之意,便跳下車,把他拉到車邊推他上去,口中道:「快點,不然被公人跟上來就糟啦!」
那祈北海、辛龍孫兩人雖然都露出不以為然之色,但似乎都不敢違拗她的話,默然跟著她走出大殿。
辛龍孫道:「這話大有道理,那麼說到最後,教他毫無痛苦地死掉也是對的啦!」
法海禪師暗中運功行氣,護住全身要穴,然後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拈住那條纏搭到她頸後的白絲巾,輕輕揭了開來。
那個年約五旬的僧人凝目望著玉姬小姐,面上流露出迷惑的神色。他一舉手,後面四個大和尚登時停步。只有他獨自走到玉姬小姐面前,緩緩道:「本寺規矩是鐘聲五響,全寺僧侶均須集合在大殿中。但貧僧並無下令召集全寺僧侶,這五下鐘聲的由來,請問女檀越可得知麼?」
凌玉姬吃一驚便沒有言語,那姓郭的漢子又道:「那鎮山虎李強在西門一帶橫行霸道,卻不過是個大地痞而已,不知姑娘為何要對他下毒手?」
凌玉姬頷首道:「原來他們已經在那邊,尊駕大概就是賈鏢頭了?」
凌玉姬翠眉緊蹙,長嘆一聲,道:「人死不能復生,事至如今,我也無須再責怪你們手底毒辣。不過聽說甘露寺的能人甚多,我們還是趕快走吧!」
那高大漢子說到後來,已把捏住她玉掌的手移開,因此凌玉姬竟然相信他們果真是管閒事的人,所以會自告奮勇要替她打聽。不過他所提的問題卻使她無從答覆,訥訥道:「他……沒有名字,就叫做無名氏……」
那高大漢子打個哈哈,道:「這話好生令人不解,你既然要找他,總得有點關係啊,譬如說是你的丈夫……」
祈、辛兩人聽了都想出言阻止,誰知那年輕人已經道:「謝謝小姐這番美意,不過我卻覺得此事不關重要,我還是回到乾元寺去。」
凌玉姬眼光掃過地上幾具屍體,心想這些人剛才還是龍騰虎躍的活人,現在卻都變成毫無知覺的死屍,心中突然一陣慘然,雙眼淚水有如珍珠般直掉下來。
那高大漢子冷冷道:「我鎮山虎李強一生走南闖北,見過無數人物,想不到今日卻被你這小媳婦作弄。哼,拿開面紗,待我瞧清楚你的樣子,然後好好收拾你……」
祈北海道:「是啊,這廝看上去雖似快要死掉的人,但倒也十分捱得住揍。」
翌日早晨,祈北海和辛龍孫一齊出門。照例他們一出店門就分道揚鑣,這一回卻沒有立刻分手,辛龍孫首先道:「請問祈兄今日是否還像過去數日一樣,我負責東南一帶,你負責西北一帶的所有客店,仍然詳細查詢一個化名為皮水靈的老頭子的下落?」
殿門外陡然出現兩人,迅如飄風般急掠入來,轉眼之間已超過眾僧,縱落在凌玉姬身側。這兩人落地現身,原來是陪她入寺的那姓祈和姓辛兩男子。
正說之時,已到了大雄寶殿前面,那兩個男子突然分開繞向殿後,剎時消失影蹤。
辛龍孫接口道:「玉姬小姐每晚都攆我們離開,其實我們武林中人,浪跡天下,何須拘泥小節,只要尚有餘興,大可通宵聚談,祈兄以為對也不對?」
那年輕人苦笑一下,緩緩道:「實不相瞞,我有時也會提起勁,並非永遠這個樣子,不過現在卻好像連死也懶得害怕,我曉得你所點的是人身十二大穴之一的紫宮穴,點中非死不可。」
辛龍孫接著道:「祈兄的話正是我心中的疑團,我們分明見到小姐你手不抬身不動,法海和尚就自行倒斃。而他屍身之上也沒有一點傷痕……」
凌玉姬心中一震,慌道:「有客人?是誰?姓祈和姓辛兩位已經回來沒有?」
房中的三人沉默了一會,祈北海突然道:「以前我本來不相信小姐所說凡是揭開你面上絲巾的人立刻就死的話,但從今日之事看來,卻不能不信了!」
四人入城後,凌玉姬首先替那落魄的年輕人購置了一批衣服,裏外俱全,還有鞋襪等物。
祈北海接口道:「我祈北海拼著一生不幹別的事,也要陪著小姐繼續搜尋。」
祈北海本來不贊成凌玉姬為他醫治之舉,但一聽到那廝竟敢不接受凌玉姬的好意,忽然大怒,厲聲道:「你這廝簡直不識抬舉,當真想找死是也不是?」
凌玉姬暗暗感到不妙,但仍然不肯立刻推門,再輕扣數下,喚了幾聲。最後,她終於自行推開房門。
姓祈和姓辛兩個男子威風凜凜地環視眾僧一眼,姓祈的洪聲喝道:「你們那一個去甘露寺報告的話,可說這五人乃被我祈北海所殺,聽見了沒有?」
祈北海道:「兄弟對於她下半截面和_圖_書孔也是朝思夕想,總猜不透有什麼秘密非遮住不可,甚至不惜用怪邪手法殺死窺見全貌之人。」
那四個大和尚身手不凡,拳掌上招奇力猛,而且奮身撲攻,一上手就把祈、辛兩人迫退七八步之多。
那個姓辛的穩住陣腳之後,冷冷一笑,道:「祈兄可要兄弟幫忙?」
凌玉姬看得莫名其妙,同時又為姓郭姓馮兩人巨大的臂力大感驚訝。
這兩人的對話不但針鋒相對,甚且出手之時也似是在比賽武功。但見他們齊齊逞勇反擊,迅發數招。只聽兩聲慘叫起處,一邊一個大和尚齊齊橫飛開去,墜跌在丈半以外的地上。
凌玉姬道:「你雖是記不起從前的事,但現在的狀況卻像常人一般,這倒是很奇怪的現象!」
那男子仍然垂低眼睛,一言不發,只搖搖頭算是回答。祈北海勃然大怒,揚手就給他一個大嘴巴子。他的手力何等雄渾,一掌過處,但聽清脆一響,那男子身軀不由自主地旋了兩圈。
祈北海和辛龍孫果然放開手,辛龍孫道:「這個瘋子本該處死,若果不是玉姬小姐吩咐,馬上就要他的命!」
辛龍孫口中「嘖嘖」連聲,大表驚訝道:「你的本領倒是不小,一百零三兩銀子在普通人已經是個小財主啦,你有什麼本領一夜之間花光,我倒要請教一下!」
姓辛的男子立刻接口道:「祈兄一個人出盡風頭,未免太把兄弟冷落了!」
凌玉姬連忙搖頭。他接著道:「兄弟?」她又搖頭。他道:「親戚?」她仍然搖頭。那高大漢子一口氣問下去,不但朋友、世交等都問了,連師長、學生、主人、僕人甚至仇人等所有的關係都列舉出來。可是事實上根本沒有這種關係,故此凌玉姬一直搖頭。這一來不但那高大漢子問得心頭冒火,凌玉姬她也搖頭搖得頸子都發酸了。
剛才罵她的漢子又接口罵道:「這個屁道理,去他娘的……」
祈北海、辛龍孫聽到凌玉姬驚叫之聲,齊齊回顧。這兩人動作迅快絕倫,目光到時,人也縱到那男子兩邊。
辛龍孫冷冷地道:「你不跟我們走也不行!祈兄,把他架走如何?」
由於這個變化太大,所以予人的印象特別深刻和有力。凌玉姬是以憐惜起這個丰神俊逸的少年,看他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不覺伸手摸出一張銀票,走到池邊,遞給他道:「這兒是一百兩的票子,你拿了去就可以好好過日子啦!」
這時那辛龍孫和祈北海都搶先數步,準備出山門後好替凌玉姬解馬取笠。那男子追到凌玉姬身後,陡然伸手搭住她的香肩,把她身軀扳轉過來。
凌玉姬急道:「請不要這樣……」話聲中但見她輕快得有如行雲流水般繞到法海身後。她動作迅快絕倫,全殿僧人都看不清她怎會忽然就站在方丈大師後面。
祈北海道:「你用的點穴手法,他那裏識得厲害?」
突然間馬車停住,並且晃晃悠悠離地而起。她掀開簾子一看,只見馬車已被姓郭和姓馮兩個漢子抬起來向旁邊一條岔道走去,另外有個陌生漢子把馬牽了過去,在岔道上再套上韁索。另外在大道中又有一部式樣完全相同的馬車停住不動。那牽馬的陌生漢子回到那輛馬車上,揮鞭驅車沿著大道向前繼續馳去。
後面那四名大和尚其中之一應聲道:「稟告方丈大師,本寺大小僧侶,一共八十七人,全部到齊!」
祈北海道:「關於這廝還有一件討厭之事,那就是他連個名字都沒有,太不方便了!」
玉姬小姐眼中射出驚慌之色,連連道:「使不得,使不得……」
辛龍孫眼珠一轉,突然笑道:「這一點兄弟倒有辦法,那便是我們替他暫時起一個好了!叫他做無名氏如何?」
那幾個漢子全都仰天狂笑起來,有人甚至抱住肚子,笑得前仰後合。只有那高大漢子面色鐵青,狠狠地瞪著凌玉姬。凌玉姬看見他的面色便感到害怕,面上不禁流露出畏懼之容。可是後來見到其他那些捧腹狂笑的漢子們,又覺得這事確實可笑,於是微微瞇眼而笑。
祈、辛兩人都不知說什麼話才好,隔了一陣,凌玉姬幽幽嘆息一聲,道:「今日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這滋味真難受,假如那法海禪師不是出家人,家中還有妻兒,殺死了他真不知怎麼辦?」
玉姬小姐把銀票放在供桌上,道:「對不起,我要走啦!」說罷果真舉步離去。
祈北海、辛龍孫聞言一齊躍過來,一人揪住那男子一條手臂,一下就把他弄出池外。
法海禪師冷冷道:「貧僧不相信死得這麼容易!」
她認得其中的一個正是方才出言調笑她的高大漢子,芳心不禁撲通撲通地大跳特跳,不敢再看他們,忙又牽馬走開。剛一舉步,突然玉手覺得被人捏住,匆匆揚目一瞥,敢情就是那個高大漢子所為。
全殿八十餘僧人都瞧見那美女的背影和住持大師的面孔,忽見那法海禪師露出十分驚訝迷惑的神情,伸出舌頭舔一舔嘴唇。
那位玉姬小姐自個兒步入大殿之內,一直走到佛像的供桌旁邊才停住腳步。
辛龍孫這時竟和祈北海站在同一陣線,接口道:「兄弟也有同感!這廝被我們擔著洗澡換衣之後,竟不肯到這邊來,真教人傷透腦筋,最後只好硬架了來!」
那年輕人漠然地笑一下,道:「沒有關係!」
她一直走入那座跨院中,只見一個矮小精幹的漢子站在院門前,讓她進去之後,卻攔住那店伙,問明她就是他們要找的女客之後,便命店伙退下。
那無名氏應道:「我也不曉得……」
凌玉姬笑一下,道:「幸虧你提一提,不然我幾乎忘掉此事……」祈北海登時也大為得意,卻聽凌玉姬又道:「我剛才想了一想,關於醫治之舉,須俟數日之後方可著手。這幾天等我觀察一下,方敢對症下藥!」
凌玉姬並不反駁,只是堅持道:「對不起,實在太晚了,明日再談吧!」
那方丈大師突然仰天冷笑道:「女檀越既敢來小寺生事,定然身負絕技,不把貧僧放在眼內!貧僧只想請教一句,女檀越是衝著貧僧而來,抑是衝著貧僧師門金陵甘露寺而來?」
祈北海皺皺眉頭,突然道:「喂,我們給你的銀子呢?」
那方丈大師愣了一下,道:「為什麼要看本寺僧侶的面貌呢?」
忽然瞧見一個人在大道上踽踽獨行,正是那突然失蹤的年輕人無名氏。
那男子瞧見凌玉姬半截面龐之後,眼中光亮早已消失,面目間又回復先前那等呆板和沒有生氣。
凌玉姬大為贊成,道:「好極了,我們暫時叫他做無名氏……你自家可願意麼?」
他們走入山門,沿著石板路進去,但見蒼松古柏夾植兩邊,一旁還有水池假山,四周種有各式各樣的花卉,浮動著一片幽雅情趣。
年輕人緩緩道:「昨天下午我吃了一碗麵,又買了身上這件皮袍……」
凌玉姬道:「試想他既然和常人一樣,自是具有喜怒哀樂之情。可是他卻沒有一點火氣,豈不奇怪?」
凌玉姬望著那男子,柔聲道:「你可是住在這裏?」
他迫前一步,又沉聲道:「女檀越是自己解開,還是要貧僧出手強行揭開?」
那僧人冷冷道:「為何看不得?」
那年輕人想了一想,淡淡道:「都花掉啦!」
祈北海苦笑一下,道:「到時務請辛兄通知兄弟一聲,但目下我們還是分頭辦事吧!」
祈北海道:「不錯,目下太便宜了他啦!」
https://m•hetubook•com•com姓祈的男子洪聲大笑,道:「辛兄自家多加保重,兄弟自會打發他們。」
祈北海道:「玉姬小姐既然不肯示知不許竊看全貌的原因,可否惠告如何殺死那個和尚之法?」
他說話聲雖然不高,但全殿近百名僧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而且被這陣話聲震得耳膜生疼。
院內另外有個中等身量紫面膛的中年漢子,這人上前向凌玉姬拱手行禮道:「凌姑娘你好,敝東家特派在下來接姑娘,祈北海、辛龍孫兩位已經被請去了!」
她急急馳回客店,下馬時,一個店伙上來接過韁繩,滿臉堆笑道:「剛剛有客人來訪姑娘哩!」
突然間,法海禪師兩眼一翻,咬牙閉嘴,向後便倒。全殿登時一陣大亂,那四名大和尚疾如星火般撲過去,兩個看守住凌玉姬,另外兩人卻俯身查看法海大師。其中一個啞聲大叫道:「師父已經歸西啦!」
法海禪師疾然掉轉身軀,目光銳利地凝視著這個奇怪的美女。
那僧人冷笑道:「豈有此理!貧僧非看不可!」
這兩個男子幾乎是在同時之間先後結束了那四個大和尚的性命,看來似乎武功不分高下。
他們開始移轉話題,談了一些別的閒話。這時那無名氏靠在牆角,雙目半瞑,似乎已經睡著。祈北海和辛龍孫兩人一直暗暗對他注意,見他的的確確對一切都十分冷淡,從不看那凌玉姬一眼,因而漸感放心,都泛起這無名氏只是一件東西而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的感覺。
辛龍孫怔了一下,怒道:「你這種陰陽怪氣的人,我真想再給你幾個大嘴巴!」
她搖一搖頭,道:「都不是,好吧,我把原因告訴老師傅你,但你聽了之後可得讓我出去!」她不等人家答話,又接著道:「我只是要看一看貴寺所有師傅的面貌,實情如此,老師傅讓我走吧!」
辛祈兩人把凌玉姬送回客店之後,兩人匆匆再次出去,不過卻是分頭而走。
三人走出店門外,正要上馬,辛龍孫忽地沉聲道:「那個小子在那邊鬼鬼祟祟的不知有何打算?」
她訥訥道:「我們是在路上碰著,因見他有病,想替他醫治,就是這種關係。」
玉姬小姐頷首道:「那麼真對不起,我捐助貴寺香油五十兩,請恕我騷擾之罪!」她取出一張銀票,遞給面前那個僧人。
姓郭的漢子最後跨上車轅回頭大聲道:「這一下別的人就算想跟蹤我們也辦不到啦!」皮鞭一響,馬車又開始疾馳。
全殿僧人噤若寒蟬,沒有一人膽敢答腔。
辛龍孫接口道:「我也有此同感!尤其是那法海禪師乃是甘露寺派出來獨當一面的人,武功定然相當高強,卻也在眨眼之間便自倒斃,實在教人無法不信小姐的話!」
他不經思索地應道:「我時常偷偷地走入乾元寺的藏經閣中看書,其中有些書是關於武功的,有一本叫做《點穴秘訣》,我看了之後不知不覺就記住啦!」
凌玉姬道:「他還有得醫治,不過也許醫好之後比現在還要痛苦!大凡患上此症的人,有些是腦袋震盪過甚,有些卻是受到極大的刺|激而致!假如他屬於後者,一旦恢復記憶,豈不更感痛苦?」
那男子忽然自語道:「名字?我叫什麼名字呢?」說時皺住眉頭,當真是一派苦思冥索的樣子。
凌玉姬泛起兩頰紅暈,卻益發顯得嬌艷。她涉世不深,所以詢問人家時沒有斟酌過字眼,原也怪不得那些男人們調侃取笑。因此她沒有著惱,只感到十分窘,忙轉身走出這間小店。
不知不覺已到了亥時,那祈、辛兩人各自誇說自己的英雄事跡、談興正濃,凌玉姬忽然起身道:「對不起,現在已經夜深,我們明天再談好麼?」
那高大漢子雙手一攤,道:「好吧,小娘子你自己說,但一定得給我說出個道理來!」
凌玉姬抬目望去,但見一個穿著舊長袍的青年男子站在大街對面轉角之處,正是那個潦倒不堪的美少年。這時他雖然不算齊整,但比起昨日污穢破爛的樣子已不可同日而語,因此,更令人覺得他丰神俊逸,宛如玉樹臨風。
那年輕人輕輕嘆口氣,在角落的椅子坐下。
辛龍孫道:「玉姬小姐如果想試一試,不妨叫他一道走!」
主意一決,便命店伙備馬,登上馬背之後,想到無名氏自家說過要回到乾元寺去,因此縱馬向西走。
辛龍孫道:「玉姬小姐不可過於焦慮,這湖州府不過是第三個地方,並非最後一個,何須失望?照我們這個辦法嚴密搜查,天下雖大,總有一日可以踏遍。除非那人已經不在世上,不然的話,辛龍孫擔保給你找到!」
那玉姬小姐雙眉顰蹙,樣子顯得既美麗而又楚楚可憐,道:「老師傅,請不要迫我,我求求你……」她簡直是向那住持僧人哀求起來。
凌玉姬本來想勸,後來見他非拉不走,便不言語。那辛龍孫和祈北海兩人輪流拉著,直到下午時分,他才肯自動跟著走。晚上他們便到達嘉興。
辛、祈兩人聽了恍然大悟,辛龍孫道:「原來他什麼事都記不起來,怪不得他跌落池中之後,忘了爬出來!」
他的頭雖是靠著亭柱仰起,但由於頭髮蓬散,面上污穢不堪,所以到底長相如何,誰也看不出來。
凌玉姬道:「不要放下簾子,我順便找一個人!」
祈北海濃眉一蹙,道:「目下才不過亥時,那能說是夜深?再談一會如何?」
辛龍孫揚揚得意,向那年輕人叫道:「無名氏,你到底是那兒人?為何忽然記不起從前之事?」
無名氏上了車,端坐不動,什麼都不詢問,凌玉姬忽然覺得這個俊美的男子十分可憐,像他這樣對一切都不感興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法海禪師實在弄不清這個美女到底是真的驚慌呢,抑或是故意戲弄他?是以並不置答。
辛龍孫見他說得慎重,因而未敢立即答覆,深思片刻之後才道:「目前還不至於達到這等急不可待的地步,但總有一日會逼她說出來,如果她不說的話,那就對不起,我親手揭開那條絲巾瞧瞧……」
凌玉姬道:「我們反正不是趕路,既然兩位都同意共襄善舉,等我自己去問一問他。」
凌玉姬顰斂黛眉,顯出一副被迫無奈的樣子,忽然間星眼中湧出兩點淚光,低聲緩慢地道:「我不想殺死你,但你定要迫我這樣做……」
法海禪師登時怒形於色,疾跨一步,已迫到她身前三尺內,沉聲喝道:「貧僧偏不怕死,非看不可!」伸手就向她面上抓去。
凌玉姬等三人無不聽入耳中,那祈北海和辛龍孫兩人都訝惑地瞪住那個美少年,眼珠不住轉動,顯然都在推索內情。只有凌玉姬默然搖頭嘆息,說了一聲:「我們走吧!」轉身當先向山門外走去。
這個淪落風塵的美少年在自言自語和尋思之時,表情都十分真摯,一望而知出自肺腑,絕無一絲半毫的虛偽。
凌玉姬道:「我自幼略曾涉獵過醫術之道,看他的神情言語,似是患了健忘症。因此他連自家姓名都記不起來!」
凌玉姬雖然從他的行動中發覺他好像已知道無名氏的一切,卻以為那是祈、辛兩人所說,是以並不感到奇怪。
狂笑聲中,那姓祈的男子左掌劃個圈子,右手一拳從圈中搗出,手法迅快絕倫。那大和尚既不能閃避,又不能招架,眼睜睜地讓對方一拳打中心窩,登時口中狂噴鮮血,身軀飛墜於尋丈以外的地上。
他隨口就說出屬於奧秘武學的點穴法中一處死m.hetubook•com•com穴之名,這一下連凌玉姬也瞪大眼睛,驚訝不已。
她長眉一皺,樣子卻十分好看,道:「你們是出家人,脾氣何必這麼執拗?我可不想跟你們動手!」
凌玉姬等三人但覺眼前一亮,原來這個蓬首垢面的男子一撥起頭髮,抹淨臉上污垢,居然變成一個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看他的年紀,最多只有二十三四歲。
祈北海自嘲地笑道:「辛兄問得好,兄弟正想請教此事呢!老實說我每日都到大小各種客店去查問,心中煩得要死!每一回總是那麼一套:先塞給那掌櫃的一塊銀子,然後對那廝說,貴店可有過一位皮水靈老客人投宿過?這位老客人一頭銀絲白髮,身材高大,左頰上有一顆比拇指還大一點的硃砂痣……」
辛龍孫道:「也許他單單就是不會發怒。」
投店之後,各據一房。晚飯後凌玉姬迫著那年輕人洗澡換衣。祈、辛兩人不但無法反對,還要替凌玉姬監視,硬要他換上新買的衣服,然後兩人架住他一同走進凌玉姬的房間。凌玉姬抬目看時,只見那個沒有名字的年輕人已換上一襲淡青色長袍,頭臉全都梳洗過,顯得唇紅齒白,俊逸風流,當真是人間罕睹的美少年。
辛龍孫當真不信,迫近去駢指如戟,指住他胸前紫宮穴冷冷道:「我的手指戳下去,你立刻就死,現在我且問你,是否連死也懶得怕?」
那方丈大師口中嘿嘿冷笑,眉頭皺了又皺,總是想不出一點道理,目光一掠,忽然有了主意,道:「就算你說的都是實情,那麼女檀越的面貌也讓貧僧看一看如何?」
法海禪師因此心中大感不快,不過這凌玉姬屢屢哀求,卻又使他有意放棄看她全貌的企圖。他沉吟一下,道:「貧僧請問一句,女檀越適才說,如果看了你的面貌,立刻就死這話可是當真?」他心中已經決定,假如她回答不是當真的話,就讓她離開,只因她到底是個美貌女子,而他卻是一個出家人,假如硬是迫她揭開面巾,到底不成禮統。
凌玉姬道:「你這樣子會著涼生病的啊!你貴姓大名?是何處人氏?」
祈北海道:「一個人到了這等地步,生不如死,早知道我給他一下重的,教他早點脫離苦海!」
她走過去,向那俊美男子柔聲道:「請問你是否已把名字想出來了?」
那些漢子聽了都發出哄笑聲,那高大漢子忍住笑問道:「你這話可怪不得我的弟兄們哄笑,你想想是也不是,現在就算他叫做無名氏,那麼他和小娘子有什麼關係呢?」
玉姬小姐定一定神,道:「真的不行,你看了之後,立刻就死!」
蹄聲響處,凌玉姬已縱馬馳到,道:「你們何必再折磨他?他已經不是正常的人,你們不是不知道!」
這一來凌玉姬可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她本是一片好心想替他醫治健忘症,那知對方冷冷淡淡的,直是拒人於千里之外。於是,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自我解嘲地笑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只好隨你去吧!」
他說完這話,在他身後那些和尚突然紛紛移動,把當中的通路縮剩兩尺寬,這一來她如果要衝過去的話,勢須把那僧人推開,然後還得連闖四關。
凌玉姬毫不猶疑,頷首道:「當然是真的,我從來都不騙人!」
祈北海道:「這廝可不簡單,竟然是武林中人,怪不得熬得住我們的拳打腳踢,並且顯然功力相當深厚,要不然就算不死在我們手下,昨天也得冷死啦!」
凌玉姬道:「我卻覺得他不是不會發怒,而是對世事淡漠到了極點,所以懶得發怒。不信可以問問他自己!」
辛龍孫好像不肯讓那祈北海佔一點便宜,突然一腿踢在那男子屁股上。那男子踉蹌直摜出去,撲通一聲,一跤跌在七八步外的水池之內。
他火氣越說越大,突然一拳打在那匹馬的頭上,那馬急嘶一聲,登時跌倒地上,一時爬不起來。
那姑娘右邊的男子道:「這廝八成是個瘋子,玉姬小姐請吧!」此人聲音宏亮,雖是平常說話之聲,卻已震人耳膜。
玉姬道:「我姓凌,名玉姬,談不上是什麼人的門下,這句話老師傅你大概不相信!請問禪師法號?」
祈北海和辛龍孫表面上雖然沒有什麼,但內心中都妒嫉之極。卻因那年輕人並非正常之人,是以不便發作。
祈北海向那年輕人喂了一聲,道:「你怎麼說?」
玉姬小姐點點頭,輕嘆一聲,便舉步當先向前走去。走了七八步之後,那個姓祈的男子突然碰一碰並肩而行的人,道:「辛兄瞧見沒有?那廝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倒像是病得沒有一點氣力!」
法海禪師氣往上衝,冷冷道:「這樣說來,女檀越苦苦哀求之意,竟是為了貧僧的性命著想了。」他故意諷刺她幾句。
祈北海抱怨道:「這廝太彆扭啦,依我的性子早就把他揍個半死!」
祈北海和辛龍孫一人扣住那男子一條手臂,暗運內力捏去。他們指上功夫非同小可,這一扣就算是鐵石也得凹裂。那男子登時慘哼連聲,疼得頭顱直向後仰。
那小店中有不少客人,一見她進來,個個都眼睛發直地瞧著她。她鶯聲方歇,一個身量高大的漢子站了起身,大聲道:「小娘子怎的大清早就找小白臉啦?」
這裏兩人分頭自去,那邊客店中凌玉姬已走到無名氏門前,輕扣數下,道:「我可以進來麼?」側耳聽時,房內毫無聲息動靜。
那水池並不深,只有四五尺水,那男子沉下之後,一會就站起來冒出水面,恰好高出池邊兩三尺。他似是被池水弄得眼睛作疼,所以不住用雙手擦去面上的水珠,又撥起頭髮,壓乾髮中的池水。
姓郭的漢子道:「姑娘可在簾縫中向外面瞧著,在下是怕公人們瞧見,追了上來。」
誰知凌玉姬居然點點頭道:「禪師說得太對了,我就是這個意思……」
那年輕人淡然道:「那我回轉頭就是……」
祈北海插嘴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呢?」
那男子搖搖頭,雙目低垂,望著地上。
辛龍孫頷首道:「這一回我當真相信啦!」
辛龍孫也忍不住罵道:「真是混帳東西,你以為日後還有這種發財機會?」
直到回來,二人一齊走入凌玉姬房中。凌玉姬瞧瞧他們的面色,就失望地嘆口氣,道:「今日又白白使兩位辛苦了!」
他一開口又使凌玉姬大感震驚,只因這人不但吐屬典雅,而且態度從容大方,顯然屬於斯文一脈,必曾飽讀詩書,決不是瘋癲之人。她驚奇地「嗯」了一聲,道:「就算你不肯收下這一點銀子,你也得趕快爬上來啊!是不是?」
凌玉姬大為著急,連忙要拉那馬站起身,那鎮山虎李強左手五指如鉤,抓住她的手臂,右手便去揭她的遮面絲巾。這時因那馬倒下時把旁邊的漢子都撞了開去,是以沒有一人在側。凌玉姬連聲「不要」中,面上絲巾已被那高大漢子拉掉。
那男子苦笑一下,又垂低目光。凌玉姬柔聲道:「快爬上來,我拉你一把……」
姓辛的男子道:「等會兒給他一點銀子就是,不過一個瘋子,就算再活一百年,也沒有一點意思,祈兄以為對也不對?」
凌玉姬堅持要由她付帳,賞銀一給就是四兩之多。祈、辛兩人在這數日來雖然見慣了她出手豪闊,但每一次見時仍不免為之驚訝震動。
旁邊一個漢子忍不住怒罵一聲,道:「什麼關係都不是,莫不成是你的父親?兒子?或是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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