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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濤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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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暗潮洶湧

第一章 暗潮洶湧

「你的鼻子的確沒有得罪我,但你的嘴巴卻有。所以我可以公平一點,只打掉你的牙齒而不打破鼻子好了。」
最重要的報告是死因。在牡丹雙乳下各有一點黃豆大小的紅印,由於她乳|房相當豐|滿巨大,紅印恰巧是在雙乳稍稍垂下時的肌肉摺縫內,所以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忽略過去。
龐照道:「我知道,我也相信你不會做的。但你為何好像隱藏了一些甚麼事不告訴我?」
一把油紙雨傘很快就替那人擋住雨水。他把傘柄靠在肩上,然後用持傘的手轉動雨傘。傘面像車輪一樣旋轉時,不少水花向四面飛濺,相當好看而也顯示出這個人悠閒心情。
張發忽然打破緘默,道:「她死因雖然很神秘,但從表面上看,仍然可以猜測到她是被某種奇異武功手法點穴致死的。」
她說:「我希望你能夠偵破我丈夫的命案。為了這個原因,你要我怎樣都可以。」
只不知龐照這回帶來的這一筆,在壯闊綿延的人生畫布上,究竟是灰黯抑是綺麗?抑是平平淡淡毫無奇處的一筆?
乾燥地板而又不遭雨淋,目前除了走廊或是房間之外,似乎沒有其他地方。
關於夏流的疑問,其實在秦樓楚館在風月場中根本是最普通的玩笑。許多客人不願意說出真姓名而用假名字,其中有些人喜歡開玩笑,所以古靈精怪的姓名紛紛出籠。像「夏流」這種姓名已經是最普通的了。
有人輕敲房門,接著推開了門進來。原來是方李氏,手上有個銀盤,盤裏有一盅不知甚麼東西。
夏少庭道:「你好像漏了最重要一件事。」
方李氏聲音透出憤怒:「不好,當然不好。這張床是我丈夫的床,你知不知道?」
張發大概也不敢再胡扯下去,立刻道:「我記得我還年輕的時候,聽一位前輩談論過。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姓夏的武林高手,外號是醉鄉甚麼的,我已記不清楚。這傢伙可不是好人,雖然老早已經家財萬貫有兒有女,但仍然殺人越貨,偶然還採採花。這些都不去說他,最重要的是他獨門秘藝『落紅指』,被殺死的人都有兩點紅印。」
夏少庭反而安慰他道:「不要緊,叫甚麼名字其實都一樣,最要緊的是別弄錯她的男人留宿的時間。因為當我和她身上都沒有衣服的時候,我絕對不希望她的丈夫忽然回來闖入房間,還掀開帳子。」
龐照忽然一把掀住他胸口衣服,幾乎把他整個人揪離地面。
夏流雖然沒有得到答案,卻也不再追問,他興趣忽然轉到房間的氣味上。
他隨手把床單拉上遮住了女屍。房間內兩個男人忽然都有鬆了一口氣之感,好像心理威脅一時間已經消失。
黃金扁盒打開,盒內上下都有雪白絲棉襯墊。牡丹看見有四枝碧綠色像現在火柴枝一樣長短大小的東西。
龐照道:「你不應該只記得女人的事。如果你不是已經五十多歲,我一定不准你幹下去。」
踐踏泥水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消失。
張發又道:「據說女人屍體上現出的紅印正是在雙乳下面,但男人卻又不同,不過我已記不清男人出現紅印的部位。」
陳光宇吃吃笑道:「我也不希望,不過我可以先替你把風,然後輪到你把風。這樣在床上的人就不會被嚇一大跳了。」
許義大概也知道自己過火了一點,立刻又道:「至少這個房間是誰的你總該知道吧?他的人呢?有沒有把他找來?」
不出看官們所料,床上正是有一具赤|裸的女屍。這具裸體女屍的吸引人誘惑人程度,決計不在無錫那件牡丹艷屍命案之下。換句話說,牡丹的屍體當時能多麼震動一眾捕快心靈,現在這一具女屍亦是一樣。
「你有時候很聰明。我傍晚時忍住心中悲痛,特地為你小心燉了一盅官燕。這是珍貴貢品,普通人很難嚐到。但如果我們再提人頭的事,我怕你會沒有胃口。」
方忠道:「這兒是敝宅二少爺的房間。二少爺時時喜歡獨寢,所以特意佈置了這麼一個房間。喏,這位就是敝宅二少奶奶。本宅上上下下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全由二少奶奶當家。」
「既然她不是你們方家的人,為何會在你們家?而且脫得光光的躺在床上?」
那人是個壯健漢子,有一對空洞冷漠的眼睛,聲音口氣相當粗暴:「我是陳光宇,我回來了!」
那人仍在籬笆外,只不過半截身軀高過籬笆,所以彼此能夠看得見。如果這個人站在地上也有這麼高的話,他至少有八尺高的身量才行。
龐照果然放手,又很耐心等他扯扯拍拍弄好衣服,才道:「我討厭你的聲音,不過若果有點意義的話,或者就變得不討厭了。」
「我就是怕你只對死人有興趣!」
「我當然會想到他。」龐照說:「但我從眼睛裏看出你好像有點問題。」
沈神通倒是沒有否認這一點,但他忽然墜入無邊無際遐思遙憶中。在以往的歲月裏,有過多少悲哀多少愛戀?還有多少痛苦和多少采聲……
「但願不是女人。」張發說。
碰上這種「視死如歸」的女人,許義只好聳聳肩頭,自認吃了一次小小敗仗,不過他也有一手可以小小反擊一下。他盡量用平淡聲音說:「你既然是當家的人,我提議你找個泥水工修一修瓦頂。你看,那面粉牆已經漏濕了一大片,而這個房間卻是你丈夫睡的。」
「你已經五十多歲,早已不是小孩子,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替你擔心。」
由於瓦片好像有一條裂痕,所以夏少庭的兩隻眼睛一味地瞪住那條裂痕,看看到底會不會漏水。在床邊地上有個木盆,大概是準備用以承接漏水的。
命運有如畫筆,在每個人的一生中,有時塗抹上陰沉灰黯痕跡,有時揮灑幾筆絢爛綺麗的色彩。
連許義自己也認為面上或身上,一定有甚m.hetubook.com•com麼不妥,否則方李氏怎會這樣子瞧他?
中午時忙的是那具艷屍,不久終於查出她姓曾,今年才廿一歲,不過她十六歲時已經是杭州麗春院最紅的妓|女之一,脫籍從良也已是三年前的事,在妓院中名字是綠珠。
「我討厭潮濕泥濘。假如我站在乾燥潔淨的地板上,頭頂又沒有雨水淋下來,不論你問甚麼我都一定能夠回答得很快。」
夏流拿出一枝,把金盒關好,隨手就把那枝碧綠細梗插在盒蓋一個小孔上。
牡丹本不是擅長思索深奧問題的人,故此縱然有很多時間給她,她大概也想不出甚麼名堂。何況她根本沒有時間,因為一來另一張面孔代替了夏流的位置,二來她心中一陣迷忽,腦子就好像不會工作了。
那中年婦人道:「我是方李氏,見過捕頭。」
那少婦忽然驚訝顧視,同時嬝嬝娜娜行到走廊末端,這樣便大大縮短走廊與籬笆的距離,也因此她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天色漸漸昏暮,夏流仍然站在床邊凝視。
「她大概只有廿二三歲,有丈夫但沒有孩子,家道還算過得去。」
龐照以近乎吼叫聲音把所有人趕出房外,連男主人也不例外。
許義也和其他的男人一樣,好一會才能夠把眼光從女人(不稱為女屍,是因為她實在不像是沒有生命的屍體)裸體上收回,而落到床舖房間各處巡視一番。他忽然大聲吼問:「這女人當真不是本宅的人?」
「她究竟是甚麼出身?」
許義眼睛一瞟,又向床上艷麗女體一瞟,心中嘆口氣。道:「好呀,你不必講甚麼,我有不明白的事我會問老管家。」
這房間是一明一暗。暗間即是套房,通常明間可以當作起居室,暗間則是寢室。在暗間胡天胡帝不論幹什麼事都可以,但明間卻是很容易被男主人或婢僕進來撞見,所以明間應該相當安全。只不過那壯漢站在門邊,如果他不讓人進來的話,明間暗間都沒有什麼區別了。
兩個男人的眼光一直盯住那具栩栩如生的裸女屍體,從未離開過,彼此都不交談。張發有時還拉開那裸女手臂或者大腿,東瞧瞧西捏捏的總算有點行動。但龐照卻連動也不動,像木人一樣站在床邊。
牡丹好一陣才停止笑聲,不過內心裏卻沒有停止。男人個個都愚蠢可笑,你又怎能例外?
她邊笑邊說:「我知道你叫甚麼名字,你不必說了。」
年輕人驚奇得睜大眼睛:「你知道?真的知道?我叫甚麼名字?」
「除了武功還有甚麼可能?」
初步檢驗結果是:死者生前與男人有過性行為,死亡時間不能確定,因為她全身肌肉皮膚甚至把骨節彎曲之時,好像是剛剛才斷氣一樣。但眼珠以及下陰肛|門等隱蔽部份,卻又顯示已經死亡一段時間,大約的估計應該是昨天傍晚便失去生命。
「我當然笑不出!」張發吃驚哀鳴:「你為甚麼要打破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又沒有得罪你老人家!」
「有些人的確對死人有興趣,我卻不是那種人,而且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所有的屍體都骯髒噁心極了,只有這一具是我平生所見到的最美麗漂亮女屍。但這一類屍體大概很難看得到,所以你替我放一百個心。」
距離牡丹裸屍兇案現場,大約是三里許的一條小河邊,有人發現一具裸著下體的男屍。
時間被那女人滑嫩肥白的大腿不斷勾踢而趕緊溜走,自然還有嘶叫、喘氣和呻|吟等聲音伴奏。
許義道:「是呀,你好不好快點出去?」
說她很大膽並不是沒有根據。假如是一般年輕女性,聽到和感到籬笆外有異動異響,一定嚇得趕快躲入房間。就算還敢留在走廊,卻也必定不敢一面張望一面妖冶微笑。
其次他也很不滿意,因為他與龐照搭檔了六年之久,龐照實在不應該把一些事情瞞住他。在公事上說,他獲得資料越多,驗屍之時便更有把握更不會出錯。在私人交情而言,龐照為甚麼不告訴他呢?這就是張發嘴巴口裏嘀嘀咕咕表示非常不滿意的兩大原因。
沈神通略略皺起眉頭,道:「那麼我像什麼?總不成連人也不像?」
「你姓下,單名流。所以我叫你一聲下流少爺就可以了,對不對?」
「但我仍然是人而不是魚。」龐照說:「無論如何人跟魚總是有區別的。」
方李氏的話初步證實了他的猜疑,也使得他的胃部有點不舒服。
許義心裏很煩悶,覺得這個女人很不懂事。她跟這麼多男人在這房間擠個甚麼勁呢?現在要驗的屍體既不是男性又不是她丈夫,何況這具艷屍外表種種跡象,已顯示死前有過性行為,那麼驗屍之時自然有許多不雅觀的景象無疑。她為何竟不識趣不趕快迴避?
像這類問題表面上好像提得很合理,其實卻狗屁不通之至。方忠口裏不說,心裏卻連連大罵。假如知道這女屍是誰,又知道她為何會一|絲|不|掛死在這張床上,當然老早就說出來了。正因為通通都不知道,才希望拿俸祿的衙門捕快趕快偵破呀!
牡丹低低輕輕地發出「噯噯」聲音。她的面色忽然紅艷得連脂粉都掩蓋不住,眼睛也變成水汪汪的。但她仍然能發現夏流的神色表情很奇怪,也可以形容為非常可怕!
既然不想她難堪痛苦,而暫時又不必立刻盤問她,許義就很想這個女人快點走開。原因是這方李氏雖然已有三十多歲(從前卅餘歲的女人已經算是中年了),可是她胸部鼓挺,面頰雙手皮膚很白|嫩,樣子也很端正。因此她算得上還能夠吸引男人注意的女人,而絕對不是屬於不必顧忌——太老或太小那一類女性。
張發大驚道:「問題?甚麼問題?我向你保證這些命案絕對不是我做的。」
稍後不久,失蹤了的方家二爺終於有了下和圖書落而且把他找回來,但回來的不是活人而是屍體,是在十二里外一條河邊發現,蓬首赤腳,身上雖有一件長衫,裏面卻沒有內衣褲。就是方二爺屍首使許義等人忙到晚上。
牡丹又笑得像花枝亂顫,不過就算千百朵鮮花一齊搖顫,卻也比不上她胸前雙峰跳蕩顫動的強烈魅力。
「你膽子很大,我很佩服。」那年輕人說。
其實夏流的面孔並沒有變成青面獠牙,也沒有七竅流血,在他面上五官唯一有變化的只是那對眼睛的神氣而已。
龐照道:「原來如此。不過人總是會老去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是一樣。所以這只算是自然的規律,不能稱為不幸。」
「你的確不像是會被人釣起的魚。」龐照仍然笑著說:「天下公門第一強人沈神通怎會像一條魚呢?」
一個三十多歲的公差定定神之後,用不悅聲音道:「張發,你是仵作頭兒,又是老手,但我好像還沒有看見你們動手相驗。」
她已經嗅到一陣陣沁人心脾的甜香,使她無端端想到美得不可形容的仙女,也使她全身懶洋洋,舒服得連眼皮也不想眨動。
「照我看你這個圈子兜得不算小了。其實我心裏也沒有甚麼秘密,只不過我隱隱覺得死者的死因,似乎不是『武功』二字就可以了事。」
「你的意見很寶貴,我一定注意這些方面。但老實說,我寧願問題出在藥物方面而不是邪術。」
但不管他怎麼說,這個仍然相當吸引男人的女人,很堅持地使他喝光燕窩。
「我姓鄭,從前人家都叫我牡丹。」她媚笑兩聲,又道:「如果你睡著了還緊緊抓住我,那你根本甚麼都不必怕了!你呢?你貴姓?」
夏少庭道:「你以為還有誰?這兒除了我們就沒有第三個人進來。我既然在這兒,那麼進來的人不是你是誰呢?」
凡是算得上是富裕的人家,屋子總是盡量寬敞深邃,予人以庭院深深深幾許之感。這大概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羨慕希冀的「五代同堂」思想作祟,所以屋子決不嫌大也不嫌多,能夠六代七代一齊聚於一堂更好。
她的話極合常理。如果她沒有很多財放在家裏,何須害怕劫財這回事?如果她的色身已曾佈施過無數男人,自然更不怕劫色這種事情了。
龐照另一隻手握住拳頭,惡狠狠在他面前搖晃,道:「如果我打破你的鼻子,你還笑得出笑不出?」
「你錯了。」龐照沉吟道:「我其實不是想起孟老總,而是想起了沈老總沈神通。我一直置身處地的想,如果是沈老總在此,他會怎樣做怎樣著手?」
「為甚麼?」龐照訝問:「女人跟男人有甚麼不同?」
「我問得很愚蠢很可笑?」夏流問她。
張發訝疑交集問道:「你怎麼知道?」
公人們很快就查出死者姓陳名光宇,從杭州監獄釋放不久,服刑罪名是強|奸。他兩邊太陽穴各有一點紅印,其餘全身上下別無傷痕。但就算普通人也看得出他死前不久曾經與女性發生過性行為。
講話的人是無錫總捕快龐照。此人精明幹練,在公門中也算得是響噹噹人物。
「對,對……」年輕男人喃喃道:「我真姓名雖然是夏少庭,但他們都叫我夏流(與下流二字同音)。你怎麼會知道的?」
「可是孟老總已經失蹤了三年之久。」張發說:「你想起他有甚麼用?」
張發皺起雙眉:「你也已經是第二次提到我的年歲。你平時好像不是這麼囉唆的人。」
答案是那就得要看是那一種以及那一方面的體力了,這是許義心中的想法。他的經驗告訴他,通常來說年輕女人容易應付得多,像方李氏這種卅來歲的美婦,大概是最難滿足最難擺平的。
陳光宇雙手攤開來,道:「我問過,可是卻給忘記了。」
所以當驗屍的仵作們作第二次檢驗,而這一次必定驗得比上次詳細得多,這時候有個女人在場當然是有點尷尬的。但方李氏顯然絕對不會乖乖自動迴避,她甚至有一種趕也不走的堅決態度。
但事實上這種「梅雨」一旦開始就好像永遠不會停止,故此屋瓦若是漏水,應該早在十幾天以前就漏了。
房間內霎時只剩下他自己和仵作頭兒張發,當然還有一具漂亮的赤|裸女屍。
她只略略驚訝一下,仍然很大膽地向籬笆那邊張望。
房間內沉默了好一會。張發才道:「你的眼睛似乎比貓還厲害。」
他好像甚麼東西都準備妥當。只聽啪的一聲,一枝火摺在他手中發出一朵小小火焰。火焰點燃那支碧綠細梗,輕烟裊裊昇起。整個房間剎時已經瀰漫著說不出醉人的香味,使人不由得不貪婪地用力嗅吸。
綿綿細雨落在屋瓦上,發出低微持續卻並不吵耳的淅瀝聲。
張發搖頭道:「沈老總也已經退休了兩年之久,你倒不如想想別人,例如現在任職江淅兩省總捕頭彭璧大人。」
陳光宇道:「如果那男人夜夜都住在她那兒,我們怎麼辦?是不是要另外再找?」
話說回來,許義縱是曾經再三驗過綠珠,故此對她身體特別記得清楚,但既然其後又反覆驗過方二爺屍首,何以還不能沖淡綠珠的印象?何以腦海中老是浮現那曲線美好的皮膚白|嫩|女體?
龐照道:「我才卅一歲,暫時不必研究這類問題。你已經五十多歲,所以你拚命找些理論安慰自己,對不對?」
眼光透過木槿和七里香等灌木籬笆,可以清楚看見乾爽走廊上那個年輕少婦的美麗面龐,以及全身豐|滿的曲線。
許義開始認為這個女人講的話有時有點道理,像她說過他「有時候很聰明」,這話背面意思就是「有時候不聰明」。
「這是我的經驗之談。」張發回答:「女人四十幾五十歲就不會生孩子,也就是說已經過了『生育年齡』。這時候她們就很不幸失去激起男人情慾的魅和圖書力了。」
三個人在走廊上碰面,兩傘和木屐都放在外面,所以走廊地板仍保持清潔乾燥。
有人推門進來,夏少庭連眼睛都不轉。
但牡丹並沒有躲避也沒有驚慌,她還幫助對方扯爛自己的衣服,一面發出興奮笑聲,使得幽靜的院落忽然熱鬧起來。
籬笆靠近屋牆那邊有一道後門。那少婦答允之後,持傘年輕男子就打那兒進來。
許義好希望這個房間忽然漏雨,所以他的眼睛趕快向屋頂以及四邊牆壁巡視,但結果很令他沮喪,因為四周上下光潔乾燥之至,看來不但完全沒有漏雨,恐怕最近的將來也絕不會。
當張發率同一名助手檢驗屍體時,沒有一個男人能夠不兩眼發直同時在心中猛叫可惜。尤其是男主人感受更強烈的,也只有他比較得出牡丹生前的魅力居然還遠遠比不上死後。
「我姓夏……」他只說了三個字,話聲就被牡丹笑聲打斷。
張發苦笑道:「幹我這一行其實有甚麼好處?整天驗屍只跟死人打交道。像現在這個女人活著的時候肯脫掉衣服任我擺佈麼?」
牡丹的房間內擠著八個人,除了男主人和兩個僕婦之外,其餘五個人都是公差。
「我也這樣想,但你他媽的『表面』是甚麼意思?」
在鄉下這種大房子跟茅簷矮屋的對比更為強烈突出,所以任誰一眼望去,必定能夠知道貧窮與富裕的區別。
牡丹訝道:「從來沒有人認為我的房間氣味不好,我不懂你的意思。」
只有龐照心中知道自己決計不會忽略這個部位。因為他最近才接到江浙兩省捕頭的密令,所以他知道近兩個月間兩省境內已經有七個漂亮女人離奇死亡。
床單掀開之後,五個男性公差都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床單下面是個赤|裸美女。
另一張面孔是跟隨夏流的壯漢陳光宇。他的樣子簡直好像一頭野獸,眼中佈滿紅絲,口鼻微微扭曲。
張發眼中忽然閃動狡獪得意的笑意。「打不得,打不得。」他聲音仍然保持哀求害怕調子,其實眼睛已洩露相反意思:「假如我嘴巴被打壞,它便不能把一些有用的話告訴你了。我猜想你老人家絕對不容許有這種事情發生吧?嗯?」
現在雖然還是光天化日的午後時分,可是一來由於淫淫梅雨使得天色昏黯,二來這間屋子的確稍嫌偏僻了些。無錫是全國知名亦相當繁華的地方沒有錯,可是任何都市也仍然有偏僻地方,所以這個冶艷少婦實在大膽得使人驚異。
如今他最不聰明的是住宿時接受她的安排。別人都是兩三個人共用一個房間,但他身為副班頭,是領隊長官,故此他獨自用一個房間。
「那麼你急需甚麼東西?你雖然忙了一天,但不至於體力不支吧?」
那少婦首先開口,聲音果然很嬌嗲:「你很年輕也很好看,可是我記得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你像我師父。」龐照跪下去恭敬叩頭行禮。起身之後又道:「無論怎麼樣,你是我師父,你想不承認也不行。」
艷麗少婦親自去斟一盃熱茶送給他。兩人的手掌相碰到,誰也沒有避開。
她還有一樣本領,那就是不必轉眼瞧看,也能夠知道門邊的壯漢面上必有垂涎欲滴的表情。這一點她清楚得比親眼看見還清楚。
許義腦海中仍然不斷出現那個美麗裸女屍體的景象。他不但記得艷屍每一寸肌膚,甚至連她有多少根頭髮,也幾乎數得出來。
「沒有,絕對沒有漏。我一看到她眼睛瞟來瞟去,聽到她講話的嬌聲嬌氣,還有那搖搖擺擺的走路樣子,不必問就知道她從前幹過甚麼,知道她是甚麼出身了。」
雖然那時候還沒有檢驗血型精|液以及剖驗體毛的精密方法,但用粗略的比較方式,仍然能夠弄清楚他性行為的對象——牡丹。因此這兩件命案其實等如一件而已。
陳光宇吶吶道:「不,我沒有這個意思的。只不過你沒有瞧我,我是怕你不知道我是誰……」
「但男人到了八十歲,只要身體夠硬朗只要還有精力,仍然可以跟二十歲女性生孩子。所以男人到了五六十歲,有些仍然是很有魅力,能夠吸引女孩子。你可曾想過這個問題?」
龐照道:「因為我沒有法子不想起『中流砥柱』孟知秋,他老人家今年大概不會超過六十歲。」
「我記得沈老總曾經誇讚過我這一點。」
現在已經是深夜。他和手下們都暫歇方家特別撥出的一座跨院內。
除非雨水也會講交情講義氣,但世上那有這麼可愛的雨水呢?
夏少庭皺一下眉頭,年輕清秀的面龐擠出幾條皺紋。他冷冷應道:「我知道你是誰,而且老早就知道。難道你每次進來都不能不報姓名?你是不是覺得你的姓名很神氣很威風?」
方忠忙道:「不是,不是,她絕對不是我們家的人。」
「你剛才老是提到年歲,現在卻老是提到沈老總,為甚麼?」
只轉了兩個彎,就看見陡然寬闊宛如湖潭的溪岸邊,有一個戴著斗笠的人正在垂釣。垂釣的人左前方淺淺溪水中,有個竹編的魚簍。
陳光宇裂開嘴笑一下。他一定是被夏少庭指責慣了,所以一點也不在乎。他抬頭看看屋瓦,問道:「這些瓦是不是很值錢?」
離奇的意思是她們死狀死因都一樣。還有一些相同的情況,例如在出事現場周圍五里左右,必定也有一個男人暴斃。這些男性死者都查明死前曾經有過性行為,各種證據顯示與女死者有關。此外,所有女性死者都是曾在風塵打滾過的娼妓,而男性死者都是有過強|奸非禮等前科的人。
夏少庭道:「就算不在床上而在房外,但吃一驚總是不大好。你再去把那男人的時間查清楚一點。」
垂釣人抬手拿下斗笠,露出一張俊秀面龐,雖然看來至少是四十歲左右的人,但卻仍然有年輕人一和_圖_書樣的眼睛以及吸引力。他又用清清楚楚的聲音說:「你被名利被慾望被感情釣住,你沒有一刻空閒。你跟魚有甚麼分別?」
磚瓦自古至今都是粗賤不值錢之物,人人皆知,陳光宇自是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跟著又問:「如果不是很值錢的東西,你為何天天瞧個不停?我倒希望你能瞧出一個嬌滴滴美人來,免得我東奔西跑到處去找。」
龐照道:「你管你自己的事。記住小心點檢驗,更要記住我要的不是官式驗屍報告,而是你心中的懷疑。」
「我的意思是你的鼻子分不出香味的好壞,因為你從未嗅過真正好的香味。」
他跟著又已注意到陳光宇的雨傘使地上積了一大灘水。若以後果看來,人為的漏水比之屋漏嚴重百倍還不止。
「你放心,凡是替妓|女贖身帶回家裏,很少是做髮妻正室,所以一定不會天天在她那兒過夜。你去查清楚,我們馬上動手。」
「人跟魚好像沒有太大的分別。」垂釣人說:「你釣他的時候他不來,你不理他,他偏偏就來了。」
「你說得對,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表情聲音都使人覺得他是個斯文的讀過書的人,故此就算有點驚慌也很容易消失,何況那少婦根本沒有驚慌過,面龐嘴角更是一直保持使人垂涎心動的笑容。
官燕即是進貢官家的燕窩。方李氏可沒有吹牛,在那時候的確是珍品,不像現在那麼普遍,至少許義就是連見也沒見過。
許義面上仍然掛著苦笑:「你不必擔心我的胃口,我隨時隨地可以吃得下十斤牛肉。但我卻擔心這小小一盅珍貴官燕,會使我永遠消化不良。」
年輕好看的男人嘆口氣,說道:「幸而我沒有娶妻,更幸而沒有娶到你這種女人,否則我一定一步也不敢離開你,連睡夢中也非得緊緊抓住你不可。你叫甚麼名字?」
「那麼你到底是來找我?還是不是找我呢?」
滿房氤氳異香加強了神秘狂野的氣氛。夏流反而站在一邊,變成觀眾。
南風輕輕吹拂,偶然有幾朵落花在風中飄搖,然後掉在水面,但卻幾乎連一些漣漪也沒有。
那少婦忍不住吃吃掩嘴而笑。原來那年輕男子能夠那麼高,敢情是「蹲」在一個壯漢肩膀上。那壯漢為了不使上面的人摔跌,便用雙手托住他屁股,所以瞧來甚是滑稽。
方李氏聲音平靜卻有點嘶啞,自然這是由於她丈夫暴斃,曾經搶天呼地大哭過之故:「盤子裏是可以吃的東西,不是血淋淋的人頭。我還沒有斬下仇人首級的本領。」
「兩年前她在蘇州做妓|女。」
女性死者都在雙乳下各有一點紅印,而男性死者也都有兩點紅印,不過他們卻是在左右太陽穴而不是乳下。
名著江浙地區的驗屍高手張發本來就很迷惑。他迷惑之故是想不通龐照怎會知道還有這麼一具男屍?
龐照走過去,先拿起魚簍瞧了瞧,又放回原處,然後一言不發在垂釣的人背後一方石頭落坐。
夏流拿出一個金色的扁盒,牡丹一看就知道是純金打造的。她心中立刻少了一樣顧慮——劫財。因為這個純金盒子雖然扁薄而又只有手掌那麼大小,但最少也須十兩黃金才行。一個有十兩黃金在身邊的人,大概很少會有貧窮到不得不偷盜搶劫的可能。
他才深深的嘆息一聲,卻已忽然陷入沉思中……
由於房間內出了奇怪命案,所以不得不盡量弄得光亮一點,同時七八名捕快也用各種方式盡快趕到。這些捕快們平時都在城裏,極少下鄉,現在一來就是七八個,倒教鄉下人大大開一次眼界。
龐照粗壯的身軀通過濃密花樹幽徑時,不止是「分花拂柳」,簡直碰斷了很多橫生岔長的樹枝,所以弄出相當嘈吵聲音。他終於在一道清澈溪流邊停了一下,然後溯溪向西北方行去。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她想達到某一個目的。有些人往往為了達到目的而可以不擇手段。
假如許義年紀大一點經驗豐富一點,他一定沉得住氣容忍了她。但他年紀既不大,經驗也不豐富,再加上一點好心熱腸,所以他向方李氏說:「這兒沒有你的事,你且出去。」
「表面就是只從外表視察之意。任何東西都有表面和裏面,連小孩子都懂,難道鼎鼎大名的龐總座居然不懂麼?」張發得意地笑了兩聲,臉孔因笑容而出現很多皺紋。
「少說廢話。」夏少庭現在才把眼光落向陳光宇面上:「你大概已經找到,才顯得這麼輕鬆,也變得油腔滑調了。」
但她第一個錯誤正是看走眼,第二個錯誤是邀他們入房間喝盃熱茶談話。
方李氏眼中盡是驚奇詫異之意,同時又好像看見怪物一樣上上下下打量許義。
張發嘆口氣,道:「你已經第三次提到我的年歲,究竟為了甚麼?」
時間悄悄流逝,至少過了大半個時辰之久。垂釣的人扔掉了釣竿,他的聲音很清朗,咬字尤其清楚,就算喝醉了酒的人,也絕對不會聽錯任何一個字。
外面傳來匆遽腳步聲。龐照苦笑道:「老張,咱們的生意又來啦。這回一定是個男屍。」
燙熱清甜的燕窩使許義眼睛裏的疲累消失。他也不能不承認道:「的確是好東西,但我記得這種東西好像對肺最有益,也能使女人漂亮。如果我沒有記錯,我現在似乎不急需補肺也不急需養顏?」
「我絕不跟你爭論這類問題。」龐照笑道:「你休想將我扯落這種陷阱裏。」
那垂釣人原來就是沈神通,就是被譽為天下無雙的公門強人沈神通。他當然不像一條魚,以他的仇敵看來,他甚至比最兇惡可怕的鯊魚還不www.hetubook.com.com像魚。
雙手叉腰站在床口正當中的人是許義,才二十四五歲一個小伙子,氣派卻蠻大,因為他昨天才剛剛榮任副班頭之職。而現在房間裏連他在內七名捕快兩名仵作,看來好像以他官階最高,所以他也就當仁不讓,大剌剌地站在最當眼最重要位置了。
幸而陳光宇的回答使他煩惱頓消,簡直為之忘記漏水這回事。陳光宇說:「我找到了,所有條件都合適。她長得漂亮極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
牡丹聳聳雙肩沒有回答。她雖然不認為自己是沒有嗅過上佳香味的人,但既然這男人作此評論,可能有點道理,所以她何必多嘴反駁?聽聽他的意見豈不是更上算?
別人會不會從夏流眼睛窺見他靈魂深處的風暴,牡丹不得而知,但她卻知道自己看見可怕的景象——冷漠如虎豹碧睛,激烈如山崩海嘯。人類可能有這種眼睛麼?即使有,那又代表甚麼意義?
當他正要設法檢查自己之時,方李氏已經問道:「你叫我出去?」
牡丹身上的衣服一轉眼間就扯成無數碎片,白皙豐|滿的身子,精赤暴露於空氣中。
「彼此彼此!」垂釣人說:「我也不想跌入你陷阱裏。你最拿手擅長的絕技,就是用『難題』作魚餌,用『好奇心』做魚鈎。在這等情況之下,我不得不承認你剛才的見解有點道理。你剛才說過無論如何人跟魚總是有區別的,我不想像魚一樣上釣,我看我還是做人比較安全一點。」
「還有藥物、邪術等等。」
許義苦笑一下道:「我有眼睛,我看得見不是人頭。而且你就算能夠斬下仇人腦袋,你根本不必送來給我。我猜你只須把人頭往亂葬崗一拋就可以了。」
這年輕人衣履雖不算光鮮,但既然是讀書人,又有忠心僕從,顯然必是出身富有或官宦之家。這是那少婦的觀察所得,她平生已看見過不知多少形形色|色的男人,所以很有自信大概不會看走眼。
尤其是籬笆上忽然出現一個人。她居然還能夠眨眨眼睛,又笑得花枝亂顫。這種膽色大概連男人也很少有。
世上有些事情是雖然明明知道,而最好卻是不提起不談論,以免有傷感情,尤其是男女之間的事。所以許義已經算是很通達人情也很有同情心了。不論換了任何人,家中發生這種怪事,有個赤|裸美艷的女人,死在丈夫的獨宿房間床上,做妻子的不管怎麼說心裏也一定極之不是味道。
龐照道:「唔,這些話有點意義,所以你的聲音似乎不討厭了。」
只不過中國式的大房子,往往有空氣不夠流通以及採光不足的毛病。後一種缺點,正是蕪湖方家集一幢大房子內何以正當大白天中午時分,還點上許多燈燭之故。
夏少庭居然不出聲斥責,那是因為這種形容詞本身自有簡樸力量,的確能使人泛起美感。
他們住在這兒並不是貪便宜混吃混,更不是偷懶,而是一直忙得人仰馬翻,根本沒有返回府城的機會。
不過,不久之後張發從另外一些消息來源,得知江浙地區(其實只是蘇杭一帶)已經發生過七件同類型命案,連現下無錫這一宗一共已是八件,他就知道龐照守口如瓶保持秘密實在是極之有理由的。相類似的案件一連串發生了八宗之多,如果傳揚出去,請問上至朝廷下至庶民,將會發生怎樣的反應以及帶來怎樣的風暴呢?
一個房間只住一個男人,再闖入一個女人——一個仍然有相當吸引力的女人……
「因為這是沈老總教我的。他說過如果你覺察某人心裏藏起一些話,你若是想知道,最好兜個小小圈子,否則你往往會駭得那個人一個字都不敢講出來。」
老實說這些公差們對於女人的裸體,不論是死是活,都已經看過了不少,故此他們奮異的反應絕不是由於土包子未見過世面,而是床上這個動也不動的裸女,竟然比平日嬌嗔媚笑擺腰扭臀時更誘惑更迷人。
無錫地方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總之這些公差們人人都曾見過牡丹就對了。
天氣很意外地轉為晴朗溫暖,同時又是在近午時分,所以不論是戶外室內,到處都十分光亮明朗。
「你們男人能把我怎樣呢?」她笑了笑:「大家無怨無仇,那麼除了劫財劫色之外,還有甚麼?最了不起也不過碰到很下流的,劫了財還要劫色……」
而且,像她這種女人,雖然有吸引男人的風姿魅力,但也有端正秀麗的韻味。以這種大家閨秀味道的女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在丈夫屍體剛找回來就……
她提起這層關係,許義立刻醒悟,不禁暗吃一驚,知道自己實在是錯了。正因為床是她丈夫的,而床上屍體是女性而不是男性,她才更加不肯走更要瞧個明白。她的話再度表明堅定不移的決心。她說:「就算那死女人忽然變成殭屍會走會跳,我也一定不走一定瞧個明白。」
「你喜歡用甚麼香料的?」他用力嗅了兩下之後問她:「味道很不好,你的男人忍受得了這種可怕氣味?」
許義自問雖然也「知好色而慕少艾」,但決計不至於色情狂到念念不忘那具艷屍的程度,所以他心中隱隱覺得有問題,不是他心理有問題,而是有關命案「線索」問題。
本來還算寬大陰涼的房間,由於人多燈多,所以既悶熱而又擁擠。所有的光線以及眼光全部集中在床上。
房間內除了公差之外,還有兩個本宅的人。一個是中年婦人,乃是掌當家大權的方李氏,另一個則是老管家方忠。
「那是因為你的年歲使我想起了一些人。」
「好極了。她叫甚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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