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驚濤

作者:司馬翎
驚濤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潮急舟橫

第四章 潮急舟橫

夏流露出又佩服又歡喜的神情道:「唉,有陶先生你撐腰,好像誰都不必怕了。」
他右邊手腳對付的是韓濟傑,韓濟傑直到自己耳朵聽見「砰」一聲,身子也像被一個鐵錘擊中,以至整個人橫飛七八尺,摔在地上之時,才知道被對方踢了一腳。
連沈神通也深深感到,若是這末可愛美麗的少女,竟然被陶正直那一類惡徒蹂躪而死,必是世間上一件極值得遺憾的事。
「夏流」橫行十數步,在河邊弄點水加點藥末,馬上洗去面上化妝,抬頭時露出一張俊美年輕面龐,還帶著笑容。現在他已恢復陶正直真面目,但只是表面上的樣貌,他內心的真面目誰也測不透。
陶正直咬牙切齒道:「我遲早一定宰了那老小子,你們兩個也一樣!」
「那是我的問題……」龐照聲音忽然中斷。他並不是已沒有話說,亦不是不想說,但由於他眼角看見河上有一艘空空無人的小船,搖搖擺擺順流而下。假如這艘空船方向不變,不消片刻就會擱淺在岸邊。
但別說猿長老,即使是猿長老嫡傳高弟「飛猿」羅章,也早在六十年前物化,這一門絕技好久沒有重現人間了,所以這個人無疑不是「夏流」而是陶正直。此人若是陶正直,是那個想釣沈神通出水的人,他當然是有真才實學的一代高手,決計不會是狂妄的虛名盜世之徒。
夏流雙手雖然也有動作,主要卻只是一些平衡身體的動作。他攻出的毒著是兩隻腳,一招之中包含了「挑踢掃撐勾撥」等六種腳法。故此雖然名為一招,其實雙腳連環攻出了十二腳之多,每一腳都挾著勁烈風聲,也都快逾閃電。
「我希望殺死何同。」龐照的仇恨倒不是假裝的,不過當他自身難保情況下,這仇恨是否應該能夠佔有如此重要地位?龐照接著又道:「如果你能夠幫忙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就算要我枉法徇私,我也答應!」以他身為沈神通弟子,又是一府總捕頭,竟然肯枉法徇私,的確不是小事。
所以夏流關起一扇隔間木門之後,雖然皺皺鼻子皺皺眉毛,卻又不能不承認這個地方甚是適合於秘密會晤,也適合秘密傳遞消息。
迷迷茫茫的白霧不但令人視線受阻,甚至連思想也為之迷迷糊糊。一切曾經發生的事情包括那許多殘忍冷酷命案在內,都忽然變成如真如幻——既真實又似夢境。
沈神通對這類談話似乎已不感興趣,只詳細問明那「落紅迷仙香」的來龍去脈。便道:「夏流,你一定聽過我是反對私刑的人,所以你落在我手中很放心,大不了一刀砍下人頭落地,卻不至於受那零零碎碎的可怕凌|辱痛苦。」
夏流定睛看時,不覺吃了一驚,原來他竟是變成陶正直而不是那個商賈。
「本來我可以在你身上痛快發洩。」夏流在她耳邊說:「我已經好久沒有試過了。」
另一方面龐照的銀鎖鏈第七招「天堂有路」從中路決盪攻入,卻不幸被陶正直用溫柔得好像拂去落花的手勢,輕輕柔柔就拂開銀鏈,這使得龐照身形為之側閃一下。這一剎那間,龐照已知道「完蛋」是甚麼滋味,他知道就算能逃過殺身之禍,亦已經是「敗」了!
陶正直果然很快就看見那船。他心念才動,鎖鏈上內力立刻增強一倍。龐照但覺全身陡然發麻,雙腿硬是禁不住發軟發抖,好像想跪下去似的。他雖然咬緊牙關不讓自己跪倒,可是心中卻知道,陶正直只須多加一點內勁壓力,他就一定受不了。
隔壁清晰聲音道:「可是你為何急急離開韓宅?你發現甚麼地方不妥麼?若是已發現不妥,為何還要跑到此地與我聯絡?」
「很正常。」鄧精明答:「她房間裏有三條絲帶,都由地底通出來,如果有任何不妥,她一定有機會發出警訊。請您注意,這三條絲帶都是由地下通出來,所以一定沒有人能看得見,當然更無人能夠事先勘破機關。」
夏流道:「我可能發覺得早。那袁維還在蘇妙妙身上瘋狂,我已及時溜掉。」
河流中有空船飄流,雖不常見,卻也不算奇事。其次那船既然無人掌舵,擱淺更不足為奇。不過此船出現得不遲不早,而將要擱淺處看來竟是在他們近處,這等情況就值得懷疑顧慮了。
朱慎的大刀則有如雷霆急震,如霹靂奮擊,一排排刀光當先劈去,又快又猛。而且他整個人的神態也變得凜若天神,十分威風。你絕對不敢相信這個像天將一樣的人,剛才竟曾經吐出過溫柔話聲。
這種駭人的突襲方式,還有河上能令人稍稍分心注意的空船,當然都是沈神通的預先布下羅網的一部份。
「你問這個幹嗎?我又為何要回答?」
薄薄板壁忽然出現一扇兩尺長一尺闊的窗子,於是雙方都可以透過窗洞而互相看見。通常廁所內的隔間絕對不會有窗子,蘇州亦沒有這種古怪習俗,卻因為夏流隔壁那個英俊年輕的男子乃是陶正直,於是乎許多奇怪的不可能的事情都會發生,而且變成不足為奇之事。
「小意思而已!」陶正直答:「因為若論武功,當世至少有三十個人比我高明。可是加上的才智和其他學問,便只有一個沈神通能夠使我害怕。你們大概還不行,這是老實話,你們可不要惱羞成怒!」
龐照雖然急忿交集,但卻又暗暗大喜,一面拚命支撐封架,一面厲聲道:「鬼知道那是甚麼下流腳法?」
夏流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昔年在天津衛野趣園中,另一位當代高手「猛將」朱慎,用「悲魔之力」震懾陶正直心膽。此時司馬無影才施展「馭劍刺穴」上乘劍術制住他穴道,這段往事陶正直自是記得清清楚楚毫無遺漏。因此他事後回想,就發現司馬無影雖能馭劍,卻未到收發自如地步。
鄧精明連退數步,龐照也只好跟著他,低聲他問道:「你怎麼啦?你不敢抓住那狂徒?」
陶正直緩緩道:「你沒有說錯。」
「我第一眼就瞧出你不諳『落紅指』,也瞧出你擅長『惡鬼腳』『雙羅手』以及東海四賢的七種狂人秘藝之一『殘形訣』。但由於你對於腳法特別擅長,所以你的『殘形訣』只能殘毀雙臂,沒有法子連雙腳也煉成。我針對你此一弱點,所以施展『天龍爪』制住你的喉嚨,使你內力上下截斷。」
夏流低低應道:「已經被袁維那樣啦!」
那是一張清秀的中年人面孔,微帶笑容,似乎覺得很有趣很好玩而也在水鏡中瞧他。
不過陶正直心神卻不是真正被這頂轎子以及轎伕們本身所分散。他其實是因為不明白,何以這兩個不懂武功的轎伕(步聲中一聽而知),竟會突然出現於七八丈外?換言之,何以他何來到這麼近,種種聲音才被他聽見?
這兩大高手各有絕藝。司馬無影之劍表現出武當內家劍法威力,精絕一時,劍光使到急時如絲如纏,卻又綿綿不絕,好像黏人纏人的情絲迎風灑去,若是被他黏上,保證必定沒完沒了。
龐照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道:「好在我有先見之明,把你放在濟傑這邊。如若不然,我一定受不了你這種人才。」
「韓龐兩位頭兒的負傷落敗,以及我現在面對你,都是錯誤。應該是他站在我這個位置才對。」司馬無影說話時很少表情,好像載著面具,聲音也冷冷淡淡沒有感情。他又說道:「你現在還想不想聽聽韓龐兩位的小秘密?」
想起何同這個狗賊,龐照雖然在如此危殆可怕情境中,面上仍然忍不住露出怒色,道:「陶正直,你猜我們能不能談一個交易?」
轎伕們絕對沒有問題,陶正直也只用了一眼就得到這結論。但有簾子垂著的轎內有沒有問題呢?又假如轎伕們真的沒有問題,那麼何以他們沉重步聲直到七八丈之近才聽得見?
「我當然敢。」鄧精明說:「我活活打死他都敢,你要不要打賭?但我卻不敢看見蘇妙妙,因為她現在已經是韓夫人。如果她是你的夫人,我也一樣不敢看的。」
朱慎和司馬無影齊齊硬是煞住刀劍攻勢,以便先躲過那股撲身罩面的塵沙。他們雖然還未看見四下昇起的乳白烟霧,可是他們心中都知道一件事——這回又被陶正直逃掉了。
韓濟傑道:「當然有啦,你定下時間地點,我們負責告訴沈公。他老人家敢不敢赴約我不能夠擔保,只保證一定把話傳到。」
韓龐二人揀中這一處地方改跟蹤為捕殺,正是深怕被「夏流」逃脫之故。但對方打那個觔斗,可把韓龐兩人銳氣挫折大半。自古以來當世之間,只有衡山猿長老的「觔斗雲」輕功身法,是可以逃避凌厲攻招的。若不是這門絕代輕功心法,任何人應敵之時如是無端端打個觔斗,擔保身體上一定平白多出一個洞口或者肢斷骨碎等等。
蘇妙妙笑得很蕩很媚,好像是個飢渴而又沒有腦筋的女人。事實上她當然不是,她腦筋一直轉得飛快。第一、鄧精明何以至今還沒有趕到?第二、夏流究竟是那一類的男人?他何以盤馬彎弓箭在弦上卻仍然能夠按兵不動?是不是旁邊袁維的鼾聲使他懸崖勒馬?
當此危機瞬息千鈞一髮之際,陶正直一腳踏落,地面陡然有六股泥土塵沙勁急上射,有如六股強力噴泉一樣,其中有兩股恰好分別對正朱慎司馬無影身子面門猛射。
龐照微喘之際難以開口,卻聽那頎瘦而有著鷹隼般眼睛的劍客沉聲道:「你錯了。你其實大有機會殺死他們兩個,只可惜你不知道他們的小秘密。」
陶正直禁不住沉吟一下,道:「但沈神通呢?如果他知道你答應這種條件,他肯放過你?你自問能瞞得過他?」
今天真是見他媽的大頭鬼了,韓濟傑想。世上那有人能夠起腳兇猛攻擊而毫無朕兆的呢?
韓濟傑身形拔起一丈二尺來,像鷹隼一般向陶正直撲擊,氣勢驃悍而又迅如疾風。
輪到第二種境界,卻是忽現剛猛之氣,只不過被輕柔如春天腳步的手法所遮掩,故此外表上看來仍然毫無攻堅破銳鐵馬金戈的痕跡。
隔壁薄木板後傳來清晰語聲,由於語聲好像有腳會走動的東西一直「鑽」入夏流耳朵,所以他知道此是內家傳音的功夫,是像神話一般奇怪本事,絕非普通武林人物做得到的。
他當然記得何同。此人本是來自東瀛暗殺道第一高手伊賀川的義子,被千方百計安插於沈神通身邊。在一次捕拿「大江堂」嚴溫的行動中,本已得手,卻因變生肘腋,沈神通險些喪命。嚴格說來,何同不算沈神通嫡系弟子。
沈神通面上笑容如常,眼光清澄如水,緩緩道:「我已經查看過你的紀錄,你的確姓夏名少庭。你雖然姓夏,卻不是『醉鄉狂徒』夏天任的兒子或家人,所以陶正直想利用你的姓氏來騙我一下已經失敗了。」
「你真是聰明人!我正是此意!」
夏流腦子裏「轟」一聲。沈神通,這傢伙一定是沈神通,陶正直已經形容過千百次,使他聽得多了連想要忘記也辦不到。
沈神通的口氣似乎不是開玩笑,故此夏流大驚失色,趕快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想受私刑,尤其是你出手,只因我深信你的手段一定比任何人都可怕十倍。沈大人,你不必動刑,我一定聽話合作,你叫我幹甚麼我就幹甚麼。」
其實韓濟傑心裏恨不得和-圖-書立刻縱出戰圈。就算還有勇氣決一死戰,第一個步驟也必須躍開,才圖捲土重來之計。因此他當然不是想黏貼人家,而是身不由己,非得運刀如風封擋敵劍不可。只要有一著疏慢失閃,肯定手臂或手腕必會跟身體分家,若是弄出這等後果才退得出敵人劍圈,倒不如竭盡一身所能,暫時應付著為妙了。
每一個進來的人都腳步匆遽,面上神色不大妥當,但離開的人卻個個很「滋油淡定」即很從容之意。
那沈神通身軀還在空中飄飄蕩蕩。夏流知道自己恐怕已沒有機會測試陶正直了,只因為他已經又使出另一種武功。他一口真氣深深提聚,面色白得難以形容,四周氣溫陡然之間下降了許多。
夏流當然很快講出一切,可是世事茫茫變幻多端,就算沈神通肯幫忙,但他行麼?時間來得及麼?
「是的!」蘇妙妙深深嘆口氣。
沈神通雖然知道夏流遲早一定會使出這門武功,但親眼見時卻也不禁大為惕凜。這一路跡近瘋狂的武功實際上真是創自一個瘋子之手(來龍去脈暫且不表,怕太囉囌之故)。據說世上還沒有人能夠從這一招逃生的,正確的說法是從來無人可以避得過「同歸於盡」的命運。換言之,雙方都很難活著就對了。
可是夏流一定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對手是沈神通,是天下黑白兩道公認的「公門強人」,有神鬼莫測的本事。故此夏流一口氣攻出四四一十六式,空自把方圓三丈之內地面完全封鎖於拳腳威力之中,最後發現簡直白費氣力。因為沈神通不但沒有掉下來讓他攻擊,反而上昇數尺,飄蕩於半空中,又反而以諷刺笑容俯首瞧他。
陶正直現在對付龐照已多了右手右腳。他笑容很惡毒,聲音也是一樣,道:「龐頭兒,你知不知道我剛才那一腳叫甚麼名堂?」
龐照回瞧一眼,道:「現在家家戶戶都掌燈,時間已不早了。我想立刻瞧瞧濟傑那口子?」
誰都可以看見蘇妙妙雪白迷人的身軀忽然扭來擺去,簡直像一條白蛇,而同時也可以看見她不時咬著手指一枚翡翠戒指。那枚翡翠又綠又透,看來價值不菲,如果被她潔白牙齒咬碎,無疑是很可惜的事。
那支長度大約像火柴梗的細香點燃之後,冒起絲絲白色烟霧。
陶正直坦率道:「為了沈神通。可惜他並沒有我料想中那麼厲害,所以跟來的是你們。」
「聽起來好像沒有錯。」龐照顯然不怎麼同意,所以聲調並沒有讚許意味:「但如果這個假想中的敵人,連沈公也認為是個非常可怕人物,你的信心還有沒有現在這麼堅強?」
朱慎雖然極之希望能夠一刀砍下此人腦袋,然而此時連他也不禁泛起驚異和傾慕的混合情緒。單單以武功而論,陶正直實在是值得佩服傾倒的奇才。可是這個人為何一定要向邪惡之路走?如果他忽然變成公正無私,心地仁慈的大俠那多好?
話說時嚕囌,其實在陶正直的號稱為天下最奸狡頭腦中,連十分之一秒都不到,就已經把問題反覆相了七次之多,可惜終於找不出結論。不論從那一個角度看,沈神通可能不在轎裏,亦可能在轎裏。
「只答對了一半。我看見無錫名捕龐照走入賜福坊,此人是沈神通訓練出來的出色人物,所以他決不理會有沒有警訊也都一定入屋查看蘇妙妙情況。你幸而頭腦好反應快,才及時跑掉。但你沒有說對的一半是蘇妙妙根本沒有傳出警訊,因為由地底通到外面的三條絲帶,已經被我割斷。」
敢情此人在亭子裏早已做下手腳?這是夏流第一個念頭,但緊接著已經覺得不合理。請問連夏流自己也是在公廁中才知道要到虎丘塔會合,沈神通有甚麼可能更早知道?
陶正直接著又道:「你們這兩位當代名家,難道真會聯手對付我這一個籍籍無名之輩?」
陶正直的外表雖然是很輕鬆很有把握,其實身心都感到極之吃力,吃力亦即是危險之意,所以他一點都不留戀掉頭便走!
他暗暗大喜的是:只要陶正直不立施殺手,只要再拖延那麼一陣子,情況必定會有變化,起碼不會像現在這般絕望。
暮色朦朧中,家家戶戶的燈火都閃耀出昏黃光芒,必須等到真正夜色降臨之後,任何繁華城市才會顯出「城開不夜,燈火如晝」的氣象。
「那臭婊子預設了告警絲帶,我一查到趕緊就跑。但如果我不來告訴你,你怎能知道情況?」
同意之至,可惜我沒有法子表達這意見。龐照簡直連眨眼皮的動作都做不出來,所以只是心頭意念一轉,便又全心全意抵拒敵人那深厚強大變化多端的內力。
他們身無寸縷,像原始人一樣。通常來說,一男一女在這等狀態之下,旁邊必定不會有人。所謂「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陶正直左手其實已發出九掌,這九掌合而為一,所以看上去好像一隻巨靈之手,這就是「嵩陽大九手」的絕招「迥日勢」。意思說此手一出,連太陽也可以抓回來。此說就算吹牛過分了一點,可是威力之強絕對不假。
「因為我猜沈神通可能忽略這一點,所以做成錯誤。」
鄧精明肩頭猛歪,但仍然被龐照手掌拍中。只見他像驚兔一樣跳起兩尺,頭也未回卻已有一道刀光刺向龐照面門。龐照幾乎用盡全力才避開這可怕致命的一刀。
不過夏流和蘇妙妙可能是面孔貼近,故此雙方都能看見彼此任何表情。
陶正直自己也迅速化妝,再穿上夏流外衣。夏流看了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連他也幾乎以為陶正直就是自己。至於他自己變成甚麼樣子他也不知道,必須等到有鏡子時才揭得開這個謎底。
故此陶正直心中亦稍有挫折之感。因為他使出這一招,居然沒能把龐照兵刃搶到手,看來沈神通一身武功固然深不可測,連他的弟子亦絕對不可輕覷。
他剛才是閉氣,意思是不呼吸,並不是閉住鼻子。但現在他卻清而楚之閉上雙眼,道:「我不看,韓夫人我不能看。你老人家看夠了,告訴我一聲就行啦!」
蘇妙妙機伶伶打個冷戰,心知這香氣大有古怪。因為以她歷盡滄桑的經驗,這種香氣竟可以立刻使她感到情慾在身體內上昇膨脹,這種香氣自然大問題。當她及後又看見夏流取出一截細香點燃了,她更知不妙卻又不敢抗議。
原來鄧精明早先奉命閉住呼吸,所以到了閉不住氣時,自然不能不急急跑出院子去換口氣,他怎麼曉得忽然間又不必閉住呼吸?所以這一點他的確有點怨怪龐照。
沈神通道:「到底是甚麼事?」
但見陶正直連退三步,已是退無可退,否則就等如自己伸長脖子往人家刀劍上碰一樣。
陶正直嘆出一口深而又深的氣。唉,沈神通,你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亦是最難殺死的仇人。三年來苦心修習武功,精心籌劃報仇行動,如今一切的智慧好像已經虛擲,一身的武功看來也沒有施展機會!沈神通,你就算還不是「神」,大概也差不多很接近了。
夏流咽喉雖然被叉住,但直到這時他仍然認為沈神通白費工夫白費氣力。沈神通這樣做有甚麼意義?莫非他仍未知道我的雙臂一旦炸裂,就可以使附近人畜完全死亡?還可能連附近的岩石也片片碎裂?
話聲未歇,蘇妙妙身上的袁維忽然像彈簧一樣跳起尋丈,雙足一落地便向外奔。
毫無疑問他們一旦出手,就差不多會達到勝敗生死的階段關頭。故此他們雖然都正在說話,可是甚至遠在數丈外的兩名轎伕,也由於森森然懾人心膽的可怕感覺迫到身上,忍不住連打寒噤,而又連連往後直退。
龐照笑著摑他一個嘴巴,道:「別胡說八道,我意思說韓夫人好像跟那野漢大大不同。」
蘇妙妙沒有回答,只稍稍扭動幾下豐|滿白皙的身軀。她此舉很聰明,如果你的確有問題的話,越辯白往往越露破綻。
「沈老總,這條野牛終於也娶媳婦兒。我既開心又放心,總算有人綰住他了。」
陶正直目光微微凝聚,只稍稍露出一點尋思跡象。但韓濟傑龐照已經抓住這一線良機,暴起迅疾撲去,兩人不分先後,動作如電的竟像是一早就約定好似的。
鄧精明根本不答理他這話題,他說他的:「照叔,你也趕來我就放心了!你知不知道我出了多少冷汗?」
「你也沒有錯。」沈神通道:「因為陶正直根本不想瞞我。他算定世上除了他之外,別人一定無法使我從隱居地方出來,所以他當然要我知道才行。但對付你,他又用另一套手法,否則你老兄怎肯拚命替他找到合適的人手做案?而且到了緊急關頭,你還可以變成他的替死鬼。你已經可以算是很可怕的人,但比起陶正直,仍然可用善良和愚蠢這種字眼來形容你。」
只不過若是「等」這麼一陣子的話,世上便很可能已經發生很多悲喜劇了。正是:「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人間的事情,往往是不能留也不能等的。
陶正直發出呻|吟似的聲音,道:「老是沈神通,這世上好像任何事情他都有份!」
沈神通停口輕嘆一聲,又道:「當然我也是屬於不容易被擊敗的人,所以我一發現你不是陶正直之時,就已經下了決心不去馳援韓龐二人。只有這樣他才會死記住我,連睡夢中也忘不了我。現在你可已明白我的策略?」
「你為甚麼不這樣做呢?我有拒絕你麼?」
這時沈神通那隻金黃色悅目手掌捏住夏流咽喉,五指傳出陣陣柔和勁道,使得夏流胸口忽然被自己內力頂塞得好像壓上萬斤大石。夏流雙目圓睜,眼眥裂開流出鮮血,這是他奮盡全力運功的結果。
夏流的內家真力一發不可收拾,腳法看來雖是美妙,但身子其實已經虛空,於是沈神通盪近來隨手一掌拍中他身子,便已使他噴出一大口鮮血。血絲順著口角淌下,夏流本來相當俊秀面孔因而不怎麼好看了。
這種反常的情況對蘇妙妙顯然極之不妙,尤其是看見夏流忽然站在地上而不再是覆壓她身上。
「這幾件離奇雙屍姦案都留下『武功』痕跡。例如蕪湖那一件,主辦的副班頭許義發現房頂漏水,他再三勘查之後,認定是人為的而不是屋子年久失修。他查出這線索甚是興奮,他的確是不易多得的人才,但這回對手是陶正直,他就不免反被引入歧途。總之,如果命案中十幾個男女之死,都是『醉鄉狂徒』夏天任施展『落指紅』的結果,請問那夏天任的武功怎可能蹩腳得每一案都留下痕跡?例如踏破屋瓦之類?」
他們先用冰冷井水潑在她面孔上。蘇妙妙頭髮雖然濕了,卻又另有一種迷人風韻,同時幸而她一下子也就睜眼回醒。冰冷井水果然很有效。
他看見沈神通神色不動,自己立刻也平靜下來。又道:「我大概太過大驚小怪了,鄧精明已經暗暗告訴我,賜福坊裏裏外外至少有百兒八十人盯住,而且都是很能幹的江湖人物。有這麼多人一定不會有甚麼問題。」
那陶正直得意洋洋道:「你沒有講錯,這正是鬼才知道的腳法,所以叫做惡鬼腳。我希望你聽過這種絕技的名稱。」
這一口真氣吸入丹田,再瞬間衝上泥丸,一切已成定局。即使是夏流的師父在此,也無法https://m.hetubook.com.com改變他終身殘廢甚至死亡的結局。
沈神通聽,便道:「你不必瞎猜疑。濟傑不是為了怕你坐牢所以趕緊娶媳婦兒,他另有圖謀。我聽到消息立刻派人來阻止,看來好像遲了一點,所以生米已變成熟飯。現在你老人家快點替我去通知濟傑,叫他暫時不可離開那女人,連一步也不要離開。」
韓老人驚道:「您這麼說一定有事情要發生了。可是阿傑下午已經出城,聽說鄉下有兩件離奇命案……」
夏流這後八腳算來亦只是兩招而已,不過後面這兩招腳法比起第一招十二腳大是不同,換言之他乃是針對沈神通出神入化身子可以飄盪在空氣中的絕世輕功而施展的。誰也不可能在空中停留太久,除非是飛蟲或飛鳥,所以沈神通一定會掉墜地上,而夏流這兩招八腳就是專門針對這種情勢使出的。
他像猛獸攫肉一樣,一下子就摟住那具女體,然後……
龐照鼻子翹兩下,低聲道:「小鄧,先閉住氣,抓到人也要到院子裏才講話。」
「他們?」陶正直不但皺起眉頭,聲音也很乾澀:「難道你向我暗示,姓韓的蘇州捕頭還沒有死?」
此話說時容易做時難,而且簡直難到不得了的程度。因為司馬無影朱慎兩大高手並不是一擊無功之後,就像木頭一樣毫不動彈。他們不但會動彈不但有後續動作,並且動得非常之快,後續動作也可怕得有如閻王爺的請帖,眨眼間大刀起落,刀光如雪耀目驚心。此是朱慎的攻勢。
「沈公?唉!他老人家有這種看法?既然沈公覺得這麼嚴重,問題當然極不簡單。」
沈神通道:「我丟不了,我會找到你的。」
現在他已經是第三次回想蘇妙妙的情形——由開始見到她直到現在的情形。
沈神通道:「其實你落在我手中可能還有很大好處,因為你不但可以不受私刑,但也可以受私刑。」
「犯罪」這種事情,尤其是屬於重大刑案,做案的人決計不可以失手,連一次都不行。
鄧精明其實不是不敢看,只不過作一下狀而已。現在他眼睛睜得比水牛還大,看了一下,道:「對,她雖然有點昏迷狀態,但沒有動作,完全不像那個該死東西。是不是她雖然受藥力支配,但藥物之力還不夠強?」
沈神通笑一下,道:「我當然有辦法,不勞費心。現在你準備好了沒有?」
但沒有用處。夏流雖是一再運功奮掙,寧可全身炸碎也在所不顧。然而沈神通一陣陣柔柔和和勁道有如海邊永遠不停歇的波浪,抵消了夏流一切努力。夏流清清楚楚聽見自己身體中氣脈崩斷的清脆響聲,接著全身四肢百骸都劇烈痛楚。
蘇妙妙很樂意這樣做。當她娓娓道出一切經過情形時,敘述和形容得極之詳細。鄧精明聽著聽著可忍不住自己用力敲一下腦袋,他實在不得不承認這種「師父」級的人物就是師父級人物,這種頭腦這種手段,豈是一般的捕快公差所能做到?
唉,怪不得陶正直要變成夏流,而夏流卻變成陶正直。看來陶正直這一招果然收效,可算是打贏了一次小仗。不過陶正直這樣做真的很聰明?抑是他知道實在沒有法子躲得過沈神通,所以不能不先求脫身自保?
那頂轎子被棄置在原地。轎子裏面曾經先後鑽出司馬無影和朱慎兩大高手。現在轎簾還深垂著,裏面究竟已經空空無人?抑是尚有想不到的高手潛伏?陶正直沒有法子知道,只知道以沈神通變化不測的心計手段,像變魔術一般忽然再變出一個高手也絕對不是奇事。
「這廝算他倒霉,趕上這時候上茅房。」陶正直說:「你穿上他衣服,我替你化妝。如果外面有人窺伺,必定已看見這人的樣貌和衣服,這樣才萬無一失。」
這兩大高手合力夾擊之威,實是非同小可,這時陶正直可就顯露出他的真功夫了。雖然他只不過一坐馬使身子矮了尺半,但這麼一個極之簡單的動作,很奇怪地卻使嚴酷迅猛毒辣攻勢忽然出現緩衝空隙。
「別擔心那頂轎子。」朱慎的聲音仍然平穩柔和得令人煩恨:「轎子本身既不會殺人,也不會忽然跑掉。我們剛才跟你開個玩笑,我們客串了一陣子轎伕,看來這個惡作劇的確使陶老哥你駭了一大跳!」
蘇妙妙面對這麼一個知情識趣,強壯而又溫柔的男人,竟然能夠微笑了。她說:「我肯,你要我怎樣做呢?」
一切情況極為良好極令人滿意,直到出了城郊,夏流自己用盡全身本事查看清楚,的確沒有人跟蹤。
鄧精明這時連忙跑開,去檢視那三條報警絲帶情形,所以龐照便只靜靜地瞧著蘇妙妙那張鮮花也似的面龐。這樣子似乎有點過分,因為連蘇妙妙(蘇州最紅的妓|女)居然也被他瞧得有點不好意思而垂下眼皮。
「話是不錯。」夏流又點頭又搖頭道:「但兩害相權取其輕,自應是搶救韓龐性命為重,露不露面是次要的事。」
他狂嘯一聲,嘯聲中用頭撞用拳打用肘撞,加上雙腳蓄勢待發,簡直全身可以攻擊的部位全都用上了。
龐照希望他肯多講幾句話,雖然只是一個預感加上信心,但有希望總比沒有好!
沈神通又道:「老實告訴你,就算東海四賢(其實是四個跡近瘋狂之人)親自出手,也不一定敢對我沈某人使出這種有進無退的功夫。剛才我講過你愚蠢,這就是證據了。」
陶正直先仔細四下查看一陣,確定很正常很安靜,才緩緩收回兩成力道。他聲音中含有嘲諷意味,道:「你一定有詭計,但你還能有甚麼作為?但我為何還要跟你講話呢?是因為你是沈神通嫡系弟子之故。」
「你一定還有詭計!」陶正直又說,眼中射出不懷好意光芒:「但我也不能不承認一時還測不透有甚麼古怪。不過你如果屍橫此地,就算有一百條詭計,對你有甚麼用處?任何人一旦死掉,生前的一切好像都沒有關係了。你同意不同意我的意見?」
連蘇妙妙這等歷盡滄桑的人,也禁不住大吃一驚,道:「你假想你是濟傑?我和他不但是好朋友,而現在也是夫妻了,你怎能假想自己是他?你假想中算是好朋友呢?抑是我的丈夫?」
夏流雖然近似瘋狂,雖然該死,可是他提到他妹子夏夜蓮之時,眼光聲音都變為十分溫柔摯情。根據夏流的形容,那夏夜蓮簡直純潔得有如蓮花,美麗得有如仙子。
朱慎道:「遲早這個字眼有點不對吧?以我愚昧看法,你今天若不能殺死我們,那就是死在我們刀劍之下。莫非你以為還有敗逃機會?」
他就是不說陶正直也知道,因為朱慎那高大魁偉的身軀已從轎內飛出,輕盈迅快如飛燕落在陶正直另一邊。
「原來如此!」陶正直連連搖頭表示驚訝。他並不是喜歡大驚小怪,事實上一般男人年逾三十而還能是純陽之體已經是少之又少的事,何況韓龐兩人俱是府級的捕快頭領,不知有多少冶艷美女可以任他們為所欲為。陶正直怎可能想得到這一點呢?
龐照手中忽然出現一條銀鎖鏈,毫不客氣疾掃如風,一下子捲住袁維雙腳。
陶正直也已掣出兵刃在手,那是插在靴筒裏一把短劍。他真正兵刃本是「霹靂錐」,乃是當今武林很可怕很難煉成的外門兵刃之一。但由於假扮夏流,故此只帶一把短劍。
區區一個陶正直,如今已不可能用「區區」兩字形容了,而是須得以「絕代高手」代之。無怪連沈神通這個當世奇才當世強人,也須極盡謹慎小心之能事。
這兩位名捕頭只搶到這麼一線先機,便已顯露令人心寒膽落的威力。身在局中的陶正直當然不免為之驚心動魄。老實說陶正直眼中心裏只有一個沈神通,這兩個捕頭雖然有名氣,但既然是沈神通的後輩,大概也不會高明到甚麼地方。殊不料韓龐兩人武功之強,膽氣之豪,以及合作拍檔技巧之熟練緊湊,無一不大大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上述這些形容詞的結論就是:韓龐兩人攻擊力量強大得駭人聽聞。
「我先出去。」陶正直說:「假如已有人監視,我可以引開他們。只要不是沈神通親自出馬,我一定能夠脫身。你要記住一點,這個生意人腳步很穩定有力,所以你要提聚內力流貫雙腳,這樣就絕無破綻了。」
這只是陶正直右邊身子的事情。他左邊身子連手帶腳對付龐照,論起熱鬧幻變一點也不差於右手那邊。但見他左手揮出之時,如搓似摸,好像正在調戲女人一樣,當然有時也拂一下或者打出一拳。每次他一伸手,龐照的兵刃總是僅僅能夠從他指尖指縫撤回,如果稍慢一線,他的兵刃非到了陶正直手中不可。
「我也不是瞎子!」鄧精明回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但究竟龐照是提拔他出身的人,所以也不好怎麼多說。當下又道:「三條告警絲帶全都斷了,怪不得我接不到警訊!」
夏流稍稍遲疑一下,終於照做。他遲疑之故是因為口袋裏那張一千兩黃金銀票,以及那個藏著「落紅迷仙香」金盒,這兩樣他都捨不得交出來。但轉念一想,萬一引起陶正直不滿意的話可划不來。
這個突然出現的劍客當然可以毫不停頓一逕攻擊陶正直。但他沒有這樣做,只壓劍凝視陶正直,道:「你還認不認得我?」
夏流忙道:「你若是殺了我,那些命案官司叫誰到案認罪呢?」
關於忘情手這門絕世神功,現在只能提一句「來頭甚大」,卻沒有時間細表了。但這一拂的手法以及內力之細緻微妙變化,竟含攝三種境界,故此不得不稍作解釋。
那聲音相當年輕,道:「蘇妙妙怎樣了?」
這兩大高手的攻勢包抄圍截嚴密凌厲之極,使人禁不住會聯想到「天羅地網」這類形容詞。在朱慎司馬無影兩人心中,也泛起了天衣無縫無懈可擊的完美之感。
但蘇妙妙好像忘記翡翠是很值錢的東西,而夏流亦似乎全不在意,他甚至希望蘇妙妙由於血脈賁張情慾激盪而咬碎翡翠。假如她不咬碎翡翠而咬下旁邊袁維的鼻子,他一定更不反對。
「談一個交易?」陶正直真的不禁驚訝。此人命在旦夕,還有甚麼資格談交易?可是也正因如此,才觸動了他的好奇心。當下又道:「你且說來聽聽!」
沈神通微笑一下,顯然對此事一點也不熱心贊助支持。
龐照極力不使話聲中透出喘聲,道:「我當然聽過,你以為我是甚麼人?你不要忘記,我是沈神通的弟子,我……」
「我居然把我妹妹的事情告訴他!」夏流眼睛又睜得眥眶裂開,所以又有血流下來。
縱是在這等情勢之下,陶正直仍然使人知道他當真是有真才實學的一代高手。但見他忽然打觔斗,忽然身子貼地平射。他一方面迅疾無比地閃避,另一方面手中短劍卻具有長劍那種靈動氣勢,「錚錚鏘鏘」一連封住了韓濟傑十二刀,其間還有兩次以詭異刁鑽手法抽空挑開龐照的銀色鎖鏈。
陶正直根本連一眼都不向韓濟傑那邊瞧看,只緊緊盯住對方臉孔和眼睛,道:「司馬無影,你是當世武當派著名劍客,你當然不會胡說八道,大概也不至於用這種方法騙我移開眼睛好趁機突襲。但我還是寧可用眼睛看住你,用耳朵聽你解釋。」
「我聽不懂!」蘇妙妙說。她心中情緒由和圖書佩服變成疑懼,佩服是由於夏流能夠按兵不動,以她所知男人在這種情況之下,肯定是揮軍進擊,一切後果都不管了。但夏流居然能夠不越雷池一步,所以她不禁大為佩服起來,而現在疑懼之情亦是由此而生。試想夏流既然到了如此地步還不動她,剩下來還有甚麼呢?他對她尚有何眷戀的?
「你不必知道。現在我看看還夠不夠時間,我不希望被人堵住房門變成甕中之鼈。」
龐照在街角看見鄧精明的背影,立刻加快腳步上去拍拍他肩膀。
鄧精明的心忽然一沉,所以聲音也變得十分深沉:「是,請往這邊走!」
現在最重要的同時也是最測不透的問題是:沈神通在那裏?會不會故意還躲在轎子裏?
夏流面色一時變得全無血色,好像十分驚懼,跟著伸出雙手併攏著,表示束手就縛。道:「好吧,我認命就是。」
夏流說道:「你在蘇州是大紅大紫頭牌姑娘,既年輕又貌美,但你卻選中這個時候嫁給本府總捕頭。為甚麼這麼巧?」
但這一次卻有點不一樣,因為他自稱有「犯罪天才」的頭腦告訴他似乎有些不妥。
「但你不是想找他麼?」朱慎訝問,但他的訝異之色一望而知是裝出來的:「如果他沒有份,難道你不會感到失望?」
陶正直道:「我想。」
收兵也好或是逃走也好,不管怎樣形容,總之這一行動大有學問。如果在任何不同情況場面中,都可以一撒腿了事,世上大概就不會有那麼多被毆傷被被殺死的命案了!
夏流大大不服,反駁道:「我只不過技不如你,豈能叫做愚蠢?」
朱慎比司馬無影和氣得多。他舉舉左手打招呼,笑著道:「好久不見了,近來還好麼?」
沈神通將夏流放在石櫈上。夏流全身癱瘓好像是泥土做的,連小指頭也不能動彈,但雙眼仍然會轉動,而幾道血痕由眼角一直拖到下巴,看來十分恐怖醜惡。
龐照趕快應了一聲。沈神通道:「你立刻去賜福坊,見到鄧精明也好見不到也好,總之你留在那女人身邊,等到濟傑出現為止。」
絕對沒有人會覺得這種現象奇怪不合理,因為這兒正是附近六間飯館酒館合用的「公廁」。凡是趕著到廁所的人,無疑必是「入門三步急」,而離開之時不用說已是「出門一身輕」了。還有就是任何人奔入此地,肯定不必說出理由不必解釋。
「你把經過情形告訴我,任何說話任何細微動作,甚至他有甚麼表情都不要遺漏。」
陶正直好像永遠不會出錯的電腦一樣,這一剎那忽然展開反擊。他的短劍劍勢綿綿不絕黏住韓濟傑長刀,左手則幻化出一隻巨如蒲扇的大手,一下子幾乎抓住了龐照的銀鎖鏈。
「不必了!」陶正直本來最會說這類假惺惺的話,因為當那時候他一定是「貓」而不是「老鼠」。而現在……
在那間古老房屋裏,韓濟傑的老伯父高興得眼睛都眯起來。他熱心忙碌地泡熱茶以及拿出許多點心,還告訴沈神通這些點心都是韓濟傑昨兒娶媳婦辦喜事剩下的。
陶正直一身奇怪本領之中,單論「武功」這一項,沈神通也曾譽為奇才,譽之為一流高手。現下他內力一發,龐照立刻又一次證明沈神通從來不會讚錯人。此時但覺鎖鏈一波接一波傳襲而來的內力,不但有剛有柔難以捉摸測料,最可怕的是心理上也形成巨大沉重不堪的壓力。在心理上一是那陶正直好像還有不知多少內力蘊蓄在後面,現在只不過暫未盡行施展而已。二是他還能從容開口,還會瞪眼睛做出各種斥責不滿的表情。如果他已經用上全力,豈能如此行若無事?
說也奇怪,袁維雖是氣唏吁吁做出拚命向前奔跑動作,卻不會說話也似乎不像很想爬起身。那是他試過幾次爬不起來之後,雙腳一直保持躺著邁腳跨步的交替動作,看來他一定在幻想中跑得很快,所以他已滿足了。
陶正直的這門絕藝究竟練到甚麼地步不得而知,只是一來陶正直此人僅僅是天性無情,並不是有情而能忘情。二來他可能胸中所學絕藝太多太雜,故此他那一拂竟沒有把龐照手中銀鏈拂落地上。一流高手便可以由此判斷,甚至找到反擊的機會了。換言之,龐照其實有反擊機會,但限於見識和功力,所以不但不能把握良機制敵致勝,反而感到十分挫折沮喪。
因為他這十劍完全是針對司馬無影之劍,陶正直厲害在短劍欲出未出之時,司馬無影已經感到陣陣不能硬擋無可匹敵的森厲劍氣直迫全身。因此當他剎時已刺出第十劍之際,司馬無影的綿綿無盡劍網早已千瘡百孔破破爛爛,不能不躍開尋丈之遠。他一躍開,聯手合擊之勢不問可知已經被陶正直破解了!
這些話的確是陶正直心中所想的,但由司馬無影口中說出來就使人十分彆扭了。陶正直忍不住問道:「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陶正直的身形隱沒在烟霧中,自然得好像魚兒回到水裏一樣忽然就消失了。
夏流又道:「你應付袁維和我,都十分鎮定,你甚至沒有問過我為何找上了你。唉,陶先生的話終於還是對了。」
陶正直既沒有轉眼分神,司馬無影亦沒有發劍。兩人靜靜對視片刻,司馬無影才道:「你的武功好像比三年前天津野趣園之時又精進了不少。我有沒有看錯?」
夏流當然為之大吃一驚,但他還沉得住氣,沒有抬起頭而是透過水鏡觀察那張新面孔。
陶正直花樣的確很多,只見他右手短劍綿綿密密裹住韓濟傑長刀,好像具有強大無比磁力吸緊敵人,但又好像韓濟傑捨不得離開他,拚命向他黏纏。
龐照本已站穩同時也鬆一口氣,誰知鎖鏈上忽然還有一股陰柔力量透入胸臆,登時連吐三口血,人也連退三步,面色蒼白如紙。
但是司馬無影的劍劃出一道弧形光芒,由左側兜刺過去。而朱慎手中大刀,卻閃映出八道精虹殺向右邊。
由於這種來自犯罪天才的靈感,使夏流心有旁屬,所以無法有如以往地專心欣賞和投入,雖然蘇妙妙和袁維表演得極為精釆,但他仍然分心思索一些別的事情。
他一邊說一邊在地上的衣服裏找出一個純金盒子,才一打開,滿房香氣瀰漫。
夏流面色更見慘白,道:「你有我的紀錄?你甚麼時候看到的?那紀錄在那裏?」
由於大路與這片河邊平曠草地之間,有些樹木阻隔了目光,所以直到一頂轎子出現,才解釋了步聲咯吱聲之謎。
沈神通還未回答,那面色蒼白得有如死人般的夏流卻忽然攻出一招,這一招之迅快凌厲以及大有綿綿不絕氣勢,使人只能聯想起「蛟龍」「虎豹」「毒蛇」等等,絕對無法把「死人」的觀念牽扯到他身上。
因為雙方相距只有七八尺,連一丈都不到,以他們的一身造詣,這等距離有也等如沒有。但大家都沒有動手,便是由於彼此氣勢和姿式都旗鼓相當之故,所以任何一方都希望等候和找到對方的空隙錯失才出手迅擊。
龐照忙道:「我是龐照,我跟濟傑是好朋友也是兄弟。我剛從無錫趕到,所以你絕對可以相信我不像小鄧那樣子存心叫你好看。」
沈神通道:「你真該死,看來這回你的妹妹一定難逃劫難。你妹妹在那裏?」
「沈神通做成甚麼錯誤?」
夏流第二個念頭就是:可惜陶正直不在此地,要不然真想向他施展這門絕命武功,瞧瞧他能不能像沈神通一樣躲過殺身偕亡之禍?
司馬無影退後兩步,長劍平舉指住陶正直,劍尖忽然急遽細微顫動,以致發出陣陣刺耳驚心的嗡嗡聲。他顯然全身內力已貫注流佈劍上,由於將要變化出招,所以劍尖急顫悲鳴。看來司馬無影的劍術亦已精進一層,比之當年又沉著精銳得多了。
司馬無影看見他臉上淡得幾乎沒有一絲笑容,便也冷笑道:「我當年若是與你單打獨鬥,很可能已稍遜你一籌。三年後的今天,你若是武功比我精進得快,我自然更不如你!」
「當然想。」她坐了起身,因而薄被滑落露出雪白高聳的乳|房。她並不遮掩,反正這個男人,甚至那鄧精明在內,已經看見更加暴露更加不堪入目情景。所以她還忌諱甚麼?她說:「請告訴我,你的想法是甚麼?」
但他們旁邊偏偏有人,而且是個全身也脫得清光的男人。還有就是他的鼾聲相當響亮,使人沒有法子忘記他的存在。
那頂轎子就算是空城計吧,但陶正直已下了決心學司馬懿收兵暫退,因為捲土重來的機會還多的是,但如果今日萬一逃不掉,可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蘇妙妙若是已發出警訊,你為何還來得及逃走?居然無人攔阻或追趕?」
龐照不禁笑道:「好啦,現在不必閉氣了,快來看看濟傑這口子!」
此時袁維鼾聲突然消失,代之而起是發自喉嚨的咆哮聲。他眼睛也已睜開,雖然紅絲滿佈,卻顯然已看見正在咫尺那具女體。
他們是在城東郊外一條河流旁邊的草地上。這片草地相當廣闊,是只宜進攻不宜守逃的地勢。因為逃走的一方,不論往那個方向奔竄,幾百步之內都沒有隱匿掩蔽的樹叢山石,這樣自是不易甩脫敵人追擊!
蘇妙妙那種感激的樣子,好像想投身入他懷抱中,剛好給鄧精明看見。鄧精明立刻皺起雙眉,大聲叫道:「照叔!」
陶正直不敢移開眼睛不敢分神絕對不錯,那司馬無影手中之劍早已達到「心隨念動,劍由心發」境地。只要有那麼一絲空隙,只要司馬無影肯那麼做,敵人就算不死,情況也必定十二萬分嚴重危險。
自然上述三種境界在一拂之間並不是一層層次第出現,而是互相涵蘊分不出界限的。至於成就高低,卻是集中於第三種境界,越是能夠不惹塵埃,越是能夠忘情,成就便越高。
龐照道:「濟傑這一招很有問題麼?」
此念一閃即逝,在這電光石火短促得不能描述之際,他也看見沈神通的手已經叉到他咽喉。沈神通這隻手掌是一種悅目燦爛的金黃色,看在眼中令人大有舒服而又莊嚴之感。
關於最末後一點,只不過是鄧精明直覺而已。事實上他看不見龐照眼睛究竟是瞧著蘇妙妙的鼻子抑是乳|房?但龐照坐在床邊跟她這麼接近,好像已經有替韓濟傑不高興的理由,所以他重重地發出一下不悅哼聲。
衣服光鮮外表斯文的夏流走出賜福坊時,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因為既沒有警訊,而且又是採取「來時困難去時易」的策略——進入賜福坊範圍的人,都受到嚴格盤查測探,但離開之人卻不予理會——故此夏流毫無困難就走出這百餘對眼睛監視的地方。
朱慎人雖高大,聲音卻很溫柔:「你這樣想法使我覺得很遺憾。但我卻不得不露面跟你打個招呼,我只能說聲抱歉!」
夏流順著他的思路推想,一時反而迷迷惘惘,只好打住。卻聽沈神通問道:「你們連做八九件案子,用的是甚麼藥物?」
蘇妙妙頓時覺得十分舒服,心坎裏一點氣都沒有了,還嫣然而笑連連點頭。
沈神通道:「有一點你講得對,如果我動刑的話,大概鐵鑄的人最後也變成紙紮的。不過我目前並非打算這樣收拾你,我只不過為了留你活口,讓你了結那些命案官司,才不得不用一點私刑。如果我不肯出手,老https://www.hetubook.com.com實告訴你,那就是要立刻取你狗命的意思。」
若在往時,夏流眼見床榻上那對男女這般瘋狂地纏綿交歡,必定也十分興奮而得到滿足。
路邊涼亭右側有條清澈小溪。夏流奔入亭內,舒舒服服透了一口大氣,然後憑著欄干把頭伸出去,像明鏡似的溪面上,清清楚楚現出他的面影。
「對,看來只要能把她救醒救活,我們就有最珍貴最可靠資料了。」
陶正直道:「本來很好,但看見你們兩位就變得極之不好了!」
鄧精明指指鼻子,口中唔晤連聲。
韓濟傑左方三十步之處還有一個身軀魁梧兇悍如豹子的龐照。他們已亮出兵刃,韓濟傑是一口雪亮耀目長刀,龐照則是一條銀光燦爛鎖鏈,正是「中流砥柱」孟知秋,以及沈神通一脈傳下來的兵刃。
沈神通道:「本來這招極好,可以叫做『請君入甕』妙計。但可惜天時地利人和他卻失去了兩種。一是天時,就是時間不對操之過急之意。第二是人和,他沒有高手助陣,普通的人來上一千個都沒有用,假如幕後人物是『人面獸心』陶正直的話。」
夏流感激和佩服得無法形容。目送陶正直出去之後,稍等片刻也自大步離開這個臭氣薰天的地方。
沈神通現在是在涼亭與他面面相對,一邊觀察他一邊說道:「陶正直的確已贏了第一陣。第二陣他仍然可能是贏家,因為他已經很成功地引走了韓濟傑龐照。韓龐二人武功不及他,因此他們如果夠機警的話,能夠保住性命已是上上大吉。」
陶正直兩隻手靈巧快速得使人難以置信,在那麼狹小空間裏,他和那商人本已大感擠迫,但他替那不會動彈商人脫衣服時,竟然好像在寬大地方而又有七八個人幫忙一樣容易。尤其是當夏流穿衣服時,陶正直伸了一隻手穿過窗洞替他化妝,不管夏流面部怎樣動法,都全無妨礙全無阻滯。
陶正直冷叱聲打斷了他的話,接著說道:「你究竟耍甚麼詭計?」他口中發出冷冷叱聲的瞬間,兩個人的動作一齊停止。由於沒有了兵刃拳腳劈風聲打擾,因此話聲特別清晰,四下也忽然特別寂靜。
龐照真想給他一個嘴巴子,這種事情豈可拿來舉例?也不嫌不吉利?幸而這位龐總捕還未娶妻,所以能夠比別人大量些不予計較。他說:「抓人要緊,這是我們唯一出口氣的機會!」
朱慎撫刀。司馬無影彈劍。兩人都仰頭望天,又都在嘆息。他們認為絕不可能之事不但發生了,並且已證實是可能的事。
龐照站得較遠,故此聲音不能不提高。他問:「陶正直,你究竟精通多少種神功絕藝?」
夏流雖然看見沈神通突然如流星隕石般飛墜落地,但他並不在意,他並不認為沈神通此舉有甚麼意義。因為凡是連自己性命也必須賠上的殘毒功夫,大概除了鴻鵠一飛衝天或者可以躲過的話,人類恐怕絕難倖免。目下四周數丈方圓範圍已變成絕地,沈神通這時候才飛墜下來又有甚麼用呢?
老實說,他這種想法並沒有一點道理,亦非靠智慧推論而得,只不過他對沈神通有絕對信心。他認為沈神通一定曾經將這種不幸情況計算在內,故此他只要能夠拖下去,只要能爭取多一點時間,問題必可解決的。至於問題是怎樣解決法?他既不知道亦無暇忖想推測。
事實上如果夏流這種人也可以使用「善良」「愚蠢」等字眼來形容,世上大概很難找到兇惡聰明的人了。
那韓龐二人併力合擊,一連猛攻了十招以上,卻還沒收拾下敵人,這時銳氣不禁一挫。
龐照哼一聲,走到床前,一面打個手勢叫鄧精明點上燈火。他低頭望住床上那一具使男人不禁心跳的肉體,等了好一會,也就是等到鄧精明第二次出去院子又回來之後,才道:「你看看她。但你為何像尿急的人,老是跑出去?難道你真的很急?」
為甚麼沈老總會這樣呢?老人驚疑忖想。沈老總不但是韓濟傑的上司,而且又是師父,他應該十分開心高興才是。他向來又不是那種冷淡沒有人情味的人。於是他趕快把韓濟傑前幾天要他準備坐牢的事情告訴沈神通。
龐照吃一驚,道:「聲音小一點,我又不是聾子。」
由於暮色已籠罩大地,所以房間內若不點上燈火,便使人有朦朦朧朧感覺。
陶正直眼睛明亮而又友善,微笑道:「既然韓濟傑新房裏有告警絲帶,想來蘇妙妙這類聰明女人一定已經有機會使用了?」
「這也是陶正直的想法。他洞悉人性,也有本事利用一切人性弱點,所以他雖然不是以武功稱霸武林,但其實他到今天為止,他才是真正橫行無敵之人。你看,連我退隱了兩年之久也被他『釣』出來,我真想不出世上還有甚麼人能夠擊敗他殺死他!」
那兩名轎伕一出現,口中也就叱喝對罵起來。他們罵些甚麼不易聽懂,卻完全是正宗蕭山縣口音。在江南若論抬轎子這個行業,差不多是蕭山縣人天下。
假如陶正直真是他外表假扮的夏流,則對於韓濟傑這一記凌厲撲攻必定大費周章,必定覺得很難應付。但陶正直一個觔斗倏然飛開兩丈,飄飄落地,凝目注視韓濟傑。
夏流現在樣子當然非常不雅觀,因為他不但沒穿衣服,還保持某種狀態。但有時候卻不可一概而論,要是一男一女到了可以赤|裸相對之時,這種樣子就大概要比「雅觀」好得多了。尤其是蘇妙妙現在的情況,她除了肉體這件原始武器之外,就完全沒有了。假如她有武功或者有伏兵幫助自是不同,所以她無疑希望夏流越像男人越好。
鄧精明連忙躬身行禮,一連鞠了七八個躬。龐照大概有點不好意思了,道:「好啦,你幾時跟磕頭蟲結拜為兄弟呢?」
離開了賜福坊被監視範圍,他便不必故作斯文從容之狀。只見他腳步輕鬆忽然閃入一條窄巷,然後進入一間破舊木屋內。
韓龐兩人飛快對望一眼,這一眼彼此都看得出對方心中叫苦連天。他們不是初出茅廬之人,不是沒有經歷過大風浪,不是沒有見過當世著名凶星殺手。可是眼前此人既然是有資格找沈神通晦氣的人物,他們掂掂自己份量之後,可就不能不叫苦了。
龐照道:「別緊張,我只是想,如果我是濟傑,究竟配得上配不上像你這麼美麗多情的女孩子呢?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轎子裏面的確有問題,只因就在陶正直心念電轉之際,一道精芒耀目的劍光由轎子裏射出,快逾閃電掠過數丈空間,飊然落在陶正直右邊五六尺之處。光歛人現,是個三四十歲的瘦子,面上特徵是那對像鷹隼般精光四射的眼睛。
龐照自是不怕那空船有古怪,相反的他唯恐沒有古怪。有古怪意思就是有扭轉局勢的希望,如果真的只是一條空船恰巧漂流到此,那當然對他一點幫助都沒有。但不管那船有沒有古怪,若是讓陶正直看見,此人必定盡出全力立施殺手無疑。
「這話講得還早了一點,等我們真正安全在虎丘塔下會合,才可以鬆一口氣。你現在把衣服脫下來,動作快點。」
蘇妙妙呻|吟數聲之後,才軟弱無力卻又火氣十足罵道:「小鄧,你死到那兒去?我扯了絲帶那麼久,你連魂也不見,你一定是存心叫我好看,存心要我被那臭男人……」
恰好此時另一邊傳來聲響,是兩個人沉重卻十分整齊合拍的步聲,其中還夾雜著擔挑一上一下時有節奏的「咯吱咯吱」聲音,可見得是兩個人抬著一件甚麼東西奔來。
老實說,以龐照的身份,對付一個似乎神智不清而又空手的人,怎麼能夠使用兵器呢?不過龐照好像方法很對,因為袁維雙腳被捲住而跌倒之後,還拚命前後踢動,做出奔跑似的動作。只是他姿勢不對,一個人怎能躺在地上奔跑?於是袁維就好像現在健身減肥的人騎腳踏車一樣,動作是對了,而腳踏車卻永遠還在原來的位置,連一寸也不移動。
陶正直相貌甚為俊美,所以變成他並沒有甚麼不好。但夏流卻覺得非常不妥,顯然陶正直一定有甚麼花樣。但既然他已假扮自己,引走了跟蹤監視之人(假定夏流從韓家出來時已被盯住的話),還會有甚麼問題?如果沒有問題,何以不用那商賈面貌而用陶正直的?
鄧精明迅快回轉頭,第一眼看見龐照不悅的神情,第二眼才認出這個人是誰。
不過蘇妙妙仍然看見龐照露出愛惜憐憫的表情。所以她低聲問道:「你為甚麼這樣子瞪住人家?你看女人一向都是這樣子的麼?」
「如果連你一聽這種情勢都會替我著急,我當然比你著急百倍,所以我為甚麼還要趕去?我為甚麼要讓陶正直得償使我露面之願?」
連夏流自己都忍不住狠狠質詢道:「既然你知道他們有難,你為何還坐在這兒跟我這種小腳色講話?你為何不趕緊去支援幫助他們?」
他的思想只這麼閃動一下,便已口噴鮮血失去了任何知覺。
除了這六股向上勁噴的塵土之外,另外二三十丈方圓之內茸茸碧草中,都一齊裊裊昇起乳白色濃密不散的烟霧。
那陶正直輕柔悅目的一拂,竟然是「嵩陽大九手」,由至剛極猛路數昇華而成的「忘情手」絕技。
問題卻出在沈神通竟然還不掉下地,好像空中真的有一條看不見的無形繩索讓他攀附借力,所以他愛在空中停留多久都可以似的。
夏流雙腳攻了十二記之後,又是前後左右一共八腳踢出,刺耳撕裂銳響大是驚心動魄。
夏流自忖大概已沒有機會可以親自詢問陶正直,何況就算陶正直回答也不敢相信,所以他改向沈神通詢問,同時也掬水洗乾淨面孔。
他們一齊闖入房間內,卻見那蘇妙妙白皙身軀上的男人,剛好忽然變成一塊木頭或一堆泥土那樣,躺在她身上直喘氣。
「對,對。聽來顯然不是武功高強之人所為。但我聽陶正直解釋時,卻又覺得極之有理,覺得這個黑鍋將來一定扣在那醉鄉甚麼的人身上,一定不會從藥物方面找到線索……」
這自然是極之糟糕之事,即使是外行人也一聽而知韓龐兩人大大落於下風。不過在陶正直心裏,卻無端端響起警鐘。何以忽然會感到危險威脅?連陶正直自己也覺得大惑不解,但這種「警鐘」卻是屬於超自然超理智的神秘能力,陶正直絲毫也不敢因為沒有理由而不予理會,相反的他馬上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應付。
蘇妙妙忍不住問道:「陶先生是誰?」
陶正直左手當然絕不閒著,事實上於他出右劍反而攻破司馬無影綿密可怕劍勢時,左手已同時連連輕拂,好像要拂掉頭上或身上的落花般輕柔。這就是當世武林絕藝之一「忘情手」,那輕輕柔柔甚是悅目甚有美感的手勢,居然把宛如黃河天上來雄奇瑰麗的大刀攻招破解了。
水面上的面孔忽然多出了另一張。
不過他總算已經扳回劣勢變成優勢。一方面是韓濟傑的長刀好像牛皮膠吃得多了,老是慢吞吞失去凌厲剛猛烕勢,另一方面龐照的銀鏈只有躲避之功而沒有還擊之力。
雖然僅僅只是少許空隙,而且在時間上也只有那麼一剎那而已,但陶正直短劍忽然連刺十下,便立刻將空隙擴大也把時間延長。
蘇妙妙不假思索,道:「有呀!有一個名叫夏流的男人,外表很斯文瀟灑。是和-圖-書他點著一支香,那個袁維就忽然變成大色狼!」
第一種境界就是「落絮無聲春墮淚」。落絮當然無聲,而又好像是春天之神在掉眼淚那麼飄渺朦朧,那麼深情一樣。
司馬無影道:「他們雖然年逾三十,雖然是公門捕快。但兩個人規規矩矩都還是純陽之體,所以韓頭兒受傷雖重也不容易死掉,也所以龐頭兒接得住你最後攻出那一下殺手。」
夏流苦笑一聲,道:「我發過惡夢,夢中修理我的人就是他。我本來很疑惑不解,但現在我懂了。」
龐照發現自己居然可以開口,便道:「你連家師都不放在眼內,又怎會看得起我?」
沈神通身子飄起離地五尺左右,乍看好像悠悠閒閒抓住一條看不見繩索在空氣中盪鞦韆。事實上當然不是這樣,試想若是敵人能夠在剎那間攻出十二腳,你應付的動作若是慢了,焉有倖理?所以剛才所形容的只不過是沈神通外表上予人印象而已,骨子裏他其實也是快得要命。在夏流感覺中,沈神通甚至快得好像已知道他雙腳要攻出這麼一招,故此比他還快了一線躍起。
不過最令人關心的是:陶正直還會不會捲土重來?天下公門第一強人沈神通能不能應付以及能不能進一步收拾他?
房內雖然昏昏暗暗,但龐鄧二人眼力自是強過常人甚多,所以別人可能瞧不清楚,而他們卻連蘇妙妙張開嘴巴滿頭大汗一副不勝蹂躪的表情,也看得明明白白,自然那正在瘋狂得如狼似虎的袁維,他一切表情動作也逃不過這兩人眼睛。
末後第三種境界是「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時既是忘情手威力最強之際,但也是「停止」或「結束」之際。
在理論上說,任何人若是能將一生精力,壓縮於剎那間放出,威力之大自是難以形容。夏流施展的正是這種奇門武功。
陶正直一鬆手,龐照連退八步,才堪堪化解鎖鏈上強大變幻十分可怕的內力。他拿樁站穩之時,陶正直訝然微噫一聲,道:「我決定不可小瞧沈神通的徒弟,好像沒有錯!」
此時韓濟傑的確已告不支,因為陶正直短劍上激盪旋轉的內力越來越強,黏力之強大已快要到達蛛網黏住小蟲的程度。大概任何人都見過陷在蛛網的小蟲掙扎景象,那隻小蟲雖然還能振翅或者扯拽,然而事實上卻一點用處都沒有。韓濟傑此刻正有如此可怕的感覺。
但沈神通怎可能不知道?根本上從夏流出手時算起,所使出的每一招一式,以及每種怪異內功,沈神通都步步制住機先,不然的話沈神通怎能像飛鳥一樣停在空中那麼久?假如沈神通沒有應付之法,大概老早就跑得無影無蹤,絕對不會等到不敵之時才開始逃遁的。
怪不得轎伕步聲和轎桿咯咯聲會在近處才忽然響起來,敢情是有一段路是那轎伕做了乘客。以朱慎司馬無影的功力,自是可以抬一頂轎子飛奔無聲。
陶正直道:「三年前我可能完全不把你放在心上,但自從看過何同的手段,我就絕不那樣想了。何同是誰你一定知道?他也是沈神通弟子,後來背叛沈神通,還姦淫了師母,以及沈神通兒子小沈辛弄到不知那裏去了!直到現在,沈神通仍然毫無辦法!」
「夏流?這名字有點耳熟。」龐照一邊說,一邊拉一條薄被遮蓋住她的裸體。又道:「嫂子,我們現在已抓到一個,又知道另一個惡賊的名字樣貌。你幫助濟傑的苦心,以及你的犧牲總算沒有白費。我先替江浙兩省的同事和弟兄們向你道謝和致敬。」
龐照提高聲音道:「我們並不急於動手,倒是很渴切想瞧瞧你的真面目。」
鄧精明一聽這話,登時啼笑皆非,卻又不能插口爭辯,因為龐照只停頓那麼一下就又說道:「韓嫂子,快點定一定神然後告訴我,那個狗娘養的傢伙有沒有同黨?」
夏流苦笑道:「聽起來我好像越來越愚蠢了。對他這種人,我居然會十分相信他……」話聲欲歇未歇,忽然十分高昂響亮,連沈神通也微吃一驚。只聽夏流大聲道:「不得了,我還做了一件更愚蠢的事。沈大人,請你救救我……」
龐照的反應使鄧精明相當不滿意,因為他好像不捨得失去欣賞蘇妙妙惹火動人身體的機會,所以他只擺一下手表示聽見。他仍然面對著蘇妙妙,仍然瞧住她裸|露的身體。
「聽起來果然很合理。」那聲音說:「我也記得你的成績一直很好。你不但聰明膽大,同時性格也夠邪夠惡,所以我不願意失去你這個最佳助手。」
(全書完)
「你說如果我們要拚命?」陶正直說:「難道我們還有不拚命的可能?」
「你的刀法好像很有進步。」龐照聲音充滿譏諷意味:「但如果我躲不過你這一刀,你猜你有沒有一頭碰到牆上陪我死掉的義氣?」
陶正直若不是心神又被另一件事分散,他定已增加壓力,先擊潰瓦解龐照的戰鬥力量再說。可是那船明明是空的,只須一眼就瞧得出來。他向來對自己眼力和觀察力極有信心,空船能夠發生甚麼作用?能夠搗甚麼鬼?
龐照看來簡直忘記房間內還有別人,他聲音十分溫柔,道:「我知道你擔驚受怕吃了很多苦頭,所以有些話現在不應該問你,可是我又想趕快抓到夏流。你肯不肯幫我這一個忙?」
「我會罵他一頓。」龐照道:「說不定給他幾個嘴巴子替你出一口氣。當然這樣做法沒有甚麼用處,不過我另外還有辦法,但暫時不能告訴你,你現在也別追問,好麼?」
「他幾乎配不上你。但如果你肯湊合一下,也勉強可以。所以我認為他是天字第一號混球,因為他還煉那甚麼少林童子功,對不對?」
龐照和鄧精明腳步輕捷迅快,在昏暮中踏過庭院。由於房門敞開著,所以這兩個大男人一望之下,已經愣住。
他們的對答好像有點多餘囉囌,其實他們根本已進入交戰狀態,只不過高手相爭有時不拘於形式,連講話也等於交戰拚搏。
所以龐照眼角方才一瞄見那空船,馬上提聚全身真力,集中一切用得上的感覺,準備應付陶正直最惡毒凌厲的殺手,所以馬上不能繼續說話。
就這樣翻翻滾滾迅快無比拆換了十餘招,陶正直左腳著地,右腳忽然橫撐。
陶正直亦立刻有反應行動。他向左橫跨一步,又向右橫跨一步,結果仍然回到原地,其實沒有移開。只不過他在這迅速簡單動作中,已經測探出敵人劍術造詣到了何等地步!
「你敢不敢打賭?」朱慎笑道:「我們當然聯手出擊,即使我們不願意也沒有辦法,因為沈神通早就跟我們約法三章,才肯讓我們見到你老哥!」
沈神通記得鄧精明這個人,當然也知道他有多大本領。當下略一沉吟,便道:「韓老你不必出去,等濟傑回來告訴他一聲我已經來了就行。阿照……」
「沈公也是這樣說的。」韓濟傑道:「他尤其佩服你機關埋伏之學。不過照我看來,這片草地大概你還來不及弄手腳。所以如果我們一定要拚命的話,你好像沒得取巧了。」
龐照不是不想繼續出手拚鬥,而是鎖鏈的另一頭被陶正直撈住。他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抓奪著兵器,外人可能誤會他缺乏這種經驗而為之呆住,但他自己知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原因只是陶正直內力透過鎖鏈迅猛攻到,若是自己不運內力相抗,心脈登時就會被震斷而慘死當場。所以他既不能丟掉鎖鏈,又不能發招出擊。這種尷尬情況使龐照覺得非常丟臉,同時也強烈感到生命危險。為了後面這點原因,他只好不管面子的事,趕緊攝神定慮全力抵拒。
司馬無影目光一閃已看清楚一切,皺眉道:「你武功大有精進果然不假,我敢打賭你當年絕對使不出這種『陽關絕唱』陰功。不過另一方面我也沒有說錯,龐頭兒如果不是純陽之體,現在一定已變成屍體了!」
龐照道:「不,我沒有這種習慣。但是你卻不同,我假想我是濟傑,所以放肆了一點!」
龐照道:「我馬上去。您呢?」
在武林高手圈子來說,「逃走」更是深奧學問,此是甚易理解的事實真相。陶正直果然真的曾在「逃走」這門學問上下過功夫,至少直到他下了決定好一會,朱慎、司馬無影兩大高手才隱隱感覺到。假如他的意向早一線被發覺,局勢會演變成甚麼樣子,誰也不知道了。
鄧精明對他的諷刺一看而知全然不放在心上,因為他站直之後喜容滿臉,好像剛撿到一個大元寶似的。
「我的意思只不過想瞧瞧歷史會不會重演?」司馬無影答:「朱慎兄也是這樣想法,所以他也來了!」
沈神通這一回合仍然未償所願(雖則陶正直亦是鎩羽遁逃)。只不知陶正直這回逃走了,他是永遠隱藏起來從人海中消失無蹤?抑是還會捲土重來?仍然要擊敗要殺死沉神通?
夏流為之目瞪口呆,吶吶道:「他……他也練成了這門神功?」
其實他們老羞成怒又能怎麼樣?憤怒並不能解決問題,更不能把敵人仇人「怒」死。
夏流道:「對,這女人難弄得很,連我也幾乎被她騙上床。」
一別三年,當然很多事情都有變化。你陶正直武功有進步,人家也不見得不會向前走,所以陶正直得先測試一下不可。
沈神通道:「你還不算愚蠢?試問那陶正直也精通這門惡毒功夫,但他對我連想也不敢想施展此功。然而你不但使出來,甚至還想過向陶正直施展,你蠢不蠢了一點呢?你居然不知道他比你更精通這門功夫?」
韓濟傑瞠目道:「你一定是陶正直?你這些年跑到那兒去了?現在為何來到江南弄出漫天風雨?」
鄧精明苦笑連連,因為現在他連任何辯白的機會都沒有了。不過他卻又不得不承認龐照這一手非常高明非常漂亮,否則至少要牽扯老半天才可以問到這些關鍵問題上。
任何人奔跑之時,都可以看得出大約的速度和勁道,袁維也不例外。他讓人感到他好像一條野牛,而且是瘋狂的野牛,既快又勁,好像世上不會有任何東西能阻擋得住他。
陶正直果然還伸手過來搜查他內衣,不准帶有任何東西,才忽然離開小隔間。不過他一眨眼就回來,手中抓著一個商家打扮的人。此人全無聲息,不知是死了抑是被點住穴道。
那司馬無影乃是武當派極負盛名的「鷹系」高手。「鷹系」的意思就是擅長行動,尤其是攻擊。此所以有些武當道士縱然劍法功力都強勝過他,但修道人總是講究清靜無為寬大慈悲那一套,所以在江湖上名聲自是遠遠不及司馬無影。
「唉!」沈神通長長嘆口氣:「假如他不是從東海四賢那兒得到你的資料,他怎能找到你這種好幫手?」
龐照也恢復正常樣子,問:「濟傑那口子情形如何?」
木屋內臭氣洋溢,進出的人居然不少,起碼夏流剛進去,就有兩個人離開而又有三個人進來。
「正是,正是。」夏流忙道:「沈大人,你大公無私英名天下無人不知。」
夏流大吃一驚,道:「藥物?你怎會想到是藥物?陶正直向我保證天下任何人,包括你在內,也測不透這是藥物的奇異魔力。」
「你沒有,但是我的腦子提出了一些問題,所以我知道我就算發洩了,也不會痛快。」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