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刀劍情深

作者:司馬翎
刀劍情深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章 刀不留情

第一章 刀不留情

這一回戚風雲居然又是從對方「怒氣」這一點觀察出先兆。他的應變步驟剎時間已經完成——雙手握予直指呼延長壽心窩,雙眼圓睜精光閃閃,馬步微沉——他顯然已擺出戚家莫當鋼矛最凌厲矛招,同時又已運足平生功力,故此形成一股堅凝絕大氣勢緊緊迫罩對方,竟無一絲瑕隙。
他提著鋼矛,看了看那青年,忽然滿面佈滿不悅以及詫疑神色。他說:「你似乎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我手中這件兵器?」
從外表看來,呼延長壽好像不大會思想也沒有感情的人。但是既然戚風雲能使他泛湧許多情緒和思潮,這個外表上觀感顯然錯了。
「須臾」就是極短促、不久等意思。戚風雲目前的確還沒有辭謝人世,他還活得好好的,還可以挺胸說話,聲音還來得個大。
這個問題呼延長壽拖延了一下,等到戚風雲摔跌地上,才走過去彎低身子在他耳邊輕輕道:「不一定。朋友,我雖然很粗猛,卻不是沒有腦筋的人。你的手下會把我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帶回去,當然你更希望戚家的高手能從我的答話中,找出擊敗我的線索……」
所以呼延長壽只退後那麼半尺似乎很危險,尤其是當戚風雲第二矛第三矛電疾續刺出去,他每次竟也都只退後半步,既不多退一寸,也沒有減少一寸。
戚風雲只看見和感覺到對方怒氣,卻聽不到回答。便又道:「我來自山東蓬萊,所以我知道你最近在北方很有名氣。雖然一年不到,但聽說你已經殺死了很多人,死得最多的是刀道高手。你是不是那個『魔刀』呼延長壽?」
他自是沒有想到正因他較有地位,所以養成驕狂自大以及不怎麼把別人放在眼內(連別人性命也一樣)的性格。
不過由於呼延長壽出刀收刀都神速逾電,同時又沒有任何規定不准他拔刀,故此戚風雲的頭顱其實並不保險。誰也不知道下一剎那會不會也掉落水池?會不會順著溪泉流去?
黃晉舉步走到軒窗前,稍稍俯身出去,好像查看甚麼,所以現在只好由不大說話的董宏回答了。不過董宏也有他不講話的辦法,他緩緩掣出長劍,便已經不必用言語解釋了。
如今只有曹一興才知道錯了。
其中一個書生忽然目不轉睛凝視著隨水而來的一件物事。他大概看得太入神了,以至自己咕咚一聲一頭栽入溪泉中,還不會爬起來。
「不可能的事。」對方說:「我是戚風雲。我手中的兵器稱為『莫當矛』。現在能不能幫你記憶起來?」
七尺長的莫當鋼矛墜地聲十分響亮。
黃晉道:「像魔刀呼延長壽這種超級高手,我一個人若是擋不住,加上你也沒用。這道理別人可能不懂,但你卻一定明白。」
連稍遠處兩名按刀壯漢也雙腿索索發抖。戚風雲更糟更甚,不但腿抖,還可以聽到牙齒相碰聲音,現在他的矛招當然沒有可能發出,他仍能站著就很不錯了。
因此呼延長壽後來還裝模作樣,把耳朵靠近戚風雲,好像聽他講甚麼話。這番做作,決非多餘……
戚風雲很想不顧一切全力攻出這最凌厲的絕招,但可驚可怕的是敵人根本沒有一絲空隙,沒有任何破綻可供攻擊。
山東蓬萊戚家是甚麼?七尺長的莫當鋼矛又是甚麼?唉,抱歉得很,的確從未聽過,所以沒有法子連在一起。其實何止是你戚風雲?許多死在我「悲魔之刀」刀下的刀道名家,我根本也不知道他們的地位和名氣。
「悲魔之刀」一出鞘,數丈方圓之內好像忽然凝聚奇異的寒冷以及輾壓心臟之恐怖力量(關於悲魔之刀的來歷,請參閱拙著「強人」便知)。
但他忽然胸膛一挺,刀勢開展,顯然心意作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它就是知道。據說在刀身上鐫著的外國文字寫著,凡是大奸大惡的人,遇見此刀如蛾撲火,身不自主須臾命絕。」
呼延長壽濃眉微剔,立刻又讓人「看見」怒氣迸射。
魔刀緩慢堅定的出鞘。
曹鄭二人一齊拔出長刀,作勢待敵,不過既然董宏還未出手攻擊,他們也不敢出刀先攻。
青年搖搖頭。
這句答話甚有波譎雲詭之妙。黃晉禁不住睜大眼睛查看鄭全,但見那人除了一副兇狠的表情之外,別無他異。
「真的。」董宏回答。這時他眼光禁不住望向五個美貌少女之中其中一個。這一眼望過之後,也禁不住嘆口氣,又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樣做。」
戚風雲也知道在理論上說,此招勢式一擺出,矛尖所指的人應該連動都不動。若是非動不可的話,也只有兩種方式,一是出招封拆,一是閃退避讓,而這兩種方式都必須以比電光還快的速度使出才行。
如果呼延長壽沒有早一線看出戚風雲引運內家真力。如果他沒有及時掣出那悲魔之刀。又如果他仍然只退半尺,則他的面孔喉嚨胸膛等三處都出現一個血洞並不稀奇。
曹一興厲聲道:「你們是怎麼回事?我們就算犯了死罪,為何不先行同心合力應付敵人,等回到了戚府再說?」
魔刀已完全離鞘,閃射出晶亮光芒。刀尖處忽然出現兩顆透瑩的大滴珠淚。
呼延長壽這一刀跟殺死那三人的那一刀最顯著不同之點,就是眉毛的怒氣恨火。上一刀他很生氣,而現在這一刀卻不怎麼氣惱,因為他心中甚感驚訝。
曾一興一眼掃和圖書去,立即掃回凝定黃晉面上,道:「我認得她,我老早見過她,她叫崔憐花對不對?她跟我們有甚麼關係?」
關於這一類的推理,在男人來說簡直不必經過大腦。故此曹一興亦不必傷腦筋了,他只須決定還要不要爭奪那個叫崔憐花的美女。如果要爭,便要出力拚命,光是嘴巴說說那是決計不能把美女弄到手的。
本來他自己瞧瞧就有了答案,可是黃晉明晃晃的真劍忽已刺到咽喉要害,使得他連轉眼瞧看的機會也沒有。
「對,你和我都不知道。」呼延長壽很坦白,但是他卻還有下文:「可是我的寶刀知道。對了,你們都叫它做魔刀,沒有關係,我以後也跟你們叫好了。我這把魔刀知道你是奸惡之輩,這話你信是不信?」
「當然不是。」一直沒有開過口的黑衣人鄭金接口回答,聲音中居然含有憂傷意味:「是『魔刀』呼延長壽。兩位一定聽過這個名字,當他真正使出殺手,一刀就劈落戚公子的鋼矛,也同時殺死了他。」
他們雙刀夾攻之勢雖然神速妙密,但黃晉還是能夠及時閃退。只不過黃晉卻仍然被雙刀綿綿兇厲攻勢籠罩著不得脫身。
戚風雲以閃電般速度已經一連刺了七矛,每一矛都迫得對方退了半步,任何人看見這等情形,一定以為他大大佔了上風,事實上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因為對方每次只退後半尺這個距離,已說明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的矛只能吐這麼遠,連多一寸也不行。
魔刀卻是緩緩出鞘……
在石階上一個濃眉環眼青年,左手拿著一柄連鞘長刀。他微微眯起眼睛,望住前面的人。如果青年要往上走,要入大殿,這個人變成攔阻的牆籬。
「真幻雙劍」在武林中聲名並不響亮,然而這卻是他們特意使聲名不著。因為他們有真才實學,他們隨便那一個都不比任何號稱高手的人遜色,只不過是不是高過其他武林高手?如果高過又能不能達到「超級」?這一點就無人得知了。
「她叫崔憐花沒錯,但跟你們關係卻大得很。」黃晉說:「我已經暗中查看過,你們沒有一個人不為她著迷,所以你們怎會把她送回戚家?」
這一點清楚明白得有如白紙黑字,人人皆知。可是呼延長壽提到「奸惡」這一宗,休說旁人莫名其妙,連戚風雲聽了也為之一頭霧水。奸惡只不過是一個人的品德而已,與武功有何關連?難道世上所有武功都必須德行很好的人才煉得好?這種理論當然是屬於豈有此理之類無疑。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有時候很正確。試想你就算把眼睛瞪得比牛還大,又有甚麼用呢?當然應該趕緊拉起昏了的同伴,免得他窒息而死才是正理。
「你真的只想知道這一點?」
假如這就是「真幻雙劍」的絕藝,那就沒有甚麼了不起了,也怪不得真幻雙劍沒有甚麼名氣了。
黃晉道:「你們是奴才,所以當然要一直跟著公子,但我們不是。我們是戚三爺戚定遠親自上門禮聘,要我們保護公子這一趟,我們當然與你們不同。」
不過這傢伙(指呼延長壽)的話好像又不是胡說八道。因為直到現在為止,雙方已罷手停戰好一會兒,大家已講了不少話,但何以我心裏仍然還有驚懼之情?何以還有力不從心之感?
呼延長壽搖搖頭,仍然不開口,不過眉尖的怒氣減弱了許多。顯然他也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假如戚風雲如此激切認為人人應當知道之事,而他居然不知道,這自然是一種侮辱。
他左手已抖出皮套內三截鋼管,又用極快手法擰緊螺絲,便變成一支七尺鋼矛。
矛尖映日閃耀出萬道光芒,而同時也有陣陣森寒之氣迫人眉睫。
但這時黃晉忽然左手(沒有劍)食中二指捏劍訣虛虛一指,相距四五尺外的鄭全立刻慘叫半聲應指跌倒地上,好像被一柄真的劍刺中了咽喉要害馬上身亡一樣,連慘叫也只能發出半聲而已!
一眨眼間黃晉已退了十二步,身子也快要碰到窗框。
但貪婪愚昧卻往往使人看不見美景,也聽不見天籟。
所以如果成三爺對這件命案很不高興,他只須講一聲,曹鄭二人包管人頭落地,而事後連官司都沒得打。
另外使人感到興趣的是,雖然青年身後躺著三具無頭屍體,但對面那個一直連看也不看屍體一眼,臉色平靜如常,似乎那三具屍體根本完全與他無關。但由於他後面還有兩個按刀怒目壯漢,一身打扮與屍體完全相同,因而又可見得那些屍體不但不是與他無關,相反的大概關係還深得很。
西湖的嬌美多姿真是難以形容。尤其是當你在「花港觀魚」這邊賞玩,由於蘇堤之故,便多曲折纏綿之緻。但若在「平湖秋月」這邊眺望湖景,入眼寥廓遼闊,綠波與青山相接,更不禁會泛起渺綿敻絕的情思。
戚三爺戚定遠是誰,那曹一興和鄭全當然知道,一時面色都變白了。因為戚定遠就是戚公子戚風雲的三叔,據說是戚家三大高手之一。但武功高低是另一回事,權力是另一回事。戚定遠乃是戚府最有權力的人,而戚府若是處死三五個家人,簡直有如棉絮飄落水面,連一絲漣漪也不會生起。
曹鄭二人登時被迫退兩大步。不過黃晉這種玩魔術似的劍法不但沒有駭驚他們,反而使他們心中竊喜。
黃晉同意地連連點頭,道:https://m.hetubook•com•com「話是說得不錯,這些女人和東西你們應該帶回去,而我和小董卻只想替公子報仇。你們趕快把經過情形說出來,任何一點都不可以遺漏,因為這個敵人可不是普通的敵人。」
這個擋住那濃眉環眼青年去路的人,大約三十歲左右。皮膚白皙,面目清秀,雙眼卻射出悍猛如豹子光芒。
鋼矛仍然挺直疾刺,不過內力蘊集矛尖到了一個程度,便嗡一聲幻化為三支矛尖。
「不是。」戚風雲說:「但我所想知道的,你未必肯告訴我。因為我在戚家,只算是最劣的高手。」
黃晉皺起眉頭,聲音果然平和得多,道:「曹兄這話是甚麼意思?」
只見黃晉在雙刀夾攻猛劈之下,突然一劍削出。這一劍極是恰到好處,曹鄭二人有如蘇州虎丘那塊試劍石,齊齊整整分開兩邊。
石築的水池一共有兩個,很對稱地座落兩邊,當中是寬大齊整的階梯。
曹一興道:「戚公子死了。樹倒猢猻散,所以沒有下一次了。」
因此呼延長壽勃然大怒,兩道濃眉射出好像可以摸得到的怒氣,以及灼熱迫人的恨火呢。
戚風雲沒有招呼,亦無任何暗示,鋼矛忽然湧出殺氣還有眩目精芒。這是鋼矛「動」的描述,若論速度之快甚難形容,只知道矛尖一下子已貼近呼延長壽咽喉。
當時那悲魔之刀劃出一道森冷耀目精虹,人人都不知何故看得見有兩顆大滴晶瑩眼淚出現眼前。
黃晉不久就嘆口氣,慢慢道:「你們沒有資格!」他口中的你們,自是指曹鄭二人。
不過黃晉已經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現在向曹一興或鄭全探詢其故,他們大概不肯回答。於是他離開窗邊,向曹鄭二人行去。
不過,情況卻又並不像描述那麼簡單,因為這一瞬間第三顆滾圓人頭已經出現,帶著一大片血水。
另一個書生恰在此時也看見那物事,登時目瞪口呆,四肢麻木,竟不記得應該趕緊拉起同伴,免得他頭面泡在水中活活淹死。
戚風雲雖然沒有瞧他,卻也感覺得到。這使他驟然驚醒回到現實中,也因而聽見呼延長壽粗暴強勁聲音:「你最好回答我何以知道出矛的時機,然後我也告訴你,為何你連一招也擋不住。」
於是他第一次開口,聲音粗暴而又強勁震耳。他問道:「你出矛的時機恰到好處。你怎知道那是時機?你怎能及時把握?」原來他心中驚訝的是這件事。
不過真刀真槍拚命的事,卻是屬於說時容易做時難那一類。就算是武功很好的人,也很少認為好玩,很少認為是遊戲。除非迫不得已,拚命這種事情總是不做的好。
寬敞明亮而又佈置得富麗堂皇的軒堂內,一共有六個人向窗外眺望。不過外面秀麗怡人的景色,顯然並不能打動她們的芳心。「芳心」的意思就是說六個人都是女性,而且其中有五個長得相當漂亮,那個唯一相貌不漂亮的女人,年紀也比其他五女大得多。
黃晉微笑道:「咱們真幻雙劍十年來攻無不勝,戰無不克。但這一回卻很難說了。」
另一個白衣白劍的董宏冷笑道:「就算戚公子死了,他的女人和東西仍然是戚家的。」
董宏不必等到黃晉詢問,已經回答:「我也看不出來。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這時連那個還未昏迷的書生,也受不了而呻|吟一聲倒了下去。
青年的刀好像沒有出過鞘,外表看來此刀比平常的刀彎曲一些,又稍稍長了一點。刀鞘本來鑲嵌好些寶石翡翠等珍寶,但既污垢而又碰損磨花,以致完全黯然無光,可見得這青年很粗心大意。
這般綠波麗日,這般水色山光,卻在人性的貪婪、嗔怒和痴迷中黯然失色。
鄭全搶先吶吶道:「我們……我們都是,但……但魔刀呼延長壽那麼厲害……」
此時曹鄭二人刀光宛如奔雷掣電耀目生花,陣陣森寒殺氣真可以使膽小之人駭死。
他低頭看見胸口並無血漬。
可是那一閃的刀光帶來的奇異壓力,卻使得戚風雲心寒膽裂,兩隻膝頭抖個不停,軟軟的老是要跪下去。
那崔憐花的漂亮美麗本來似乎只跟戚風雲有關係。話是不錯,但戚風雲死了之後,就跟任何能掌握住她的人有關係了。
曹一興眼睛一瞪,聲音大有怒意,道:「我有講過不是戚家的麼?」
黃晉之言自是不會無的放矢,而曹一興心中自知,確實連他自己在內一共六個下人(也可稱為侍衛,卻不包括黃董二人在內),都對這個崔憐花生出強烈的愛慕據有之念。
黃晉在窗邊回首淡淡笑道:「因為如果我和小董一旦戰死,你們一定不會回到戚家。」
所以書僮看見主人和他的朋友對著水上落花不斷搖頭擺腦,大有若不勝情之狀,心裏便很不以為然。
老實說戚風雲的手指沒斷,他的頭顱還在脖子上,已經算得是十分幸運的事了。
曹一興但覺胸口一陣尖銳刺痛,彷彿真被一把利劍刺入,登時全身氣力消失,手中長刀握持不住,「噹啷啷」掉在地上。
在那溪泉上有些落花隨水漂流而下。這等景緻本也尋常,試問天下有那些山巒的溪澗沒有落花順水漂流呢?
總之天下間有一個現象,常常出現在具有奇技異能的人們身上。那就是真有本事真有www.hetubook•com•com學問或者真有財富的,表面上往往不易看得出。他們不像半瓶醋嘩啦直響,也不像暴發戶那樣動輒炫耀。因此凡庸之輩就很容易誤會,很容易瞧不起那些有修養、深藏不露的人了。
通向虎跑泉(虎跑寺內)是一條用長石板舖砌得十分整齊的斜坡路。兩邊高樹森秀幽寂,石板路右邊一條小溪,清泉汩汩不斷流下。若論泉水之清冽冰涼,不妨以盛暑天氣的冰水來形容它——當真是那麼清和那麼冷。
他不得不奮力翻腕揚刀封架。這一招刀勢竟從想不到角度出現,宛如火焰飛揚。「叮」一聲,居然盪開敵劍。
黃晉冷笑著嘴角微動,正要開口,但忽然目投窗外。窗外只有一些飄飄柳絲影子,以及綠得晶瑩涼沁的湖水,並沒有船隻駛來,但黃晉卻好像看見了甚麼。而這時的董宏的神情也一樣。
結局不必細表,那三顆人頭已隨著溪泉滾滾流下,嚇昏了兩個倒霉書生,他們目下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至於沒有了頭顱的三人,當然絕對活不成了。
由於怒變為不發怒,那是由於不知道戚風雲的來歷而湧起抱歉之感所致。原來如此,這一點的確是足以落敗致命的破綻。下次一定不可以再讓人抓到這種機會才行。
寬闊敞朗的軒堂內沒有聲音,也沒有人移動。
戚風雲直到刀光不見之後才聽得見「噹」的一聲,整個人也像陀螺一樣迅急轉了一圈。他很僥倖手指完全健在,因為呼延長壽只不過一刀劈中鋼矛,並沒有繼續順勢削下。
自稱是戚風雲的人也不禁驚訝地眨幾下眼睛。奇怪,怒氣真的能夠從眉尖射出?只不知快樂、悲哀、嫉妒等等情緒,能不能這樣?
全身黑衣佩著長刀的曹一興和鄭全,顯然是屬於凡庸之輩,他們根本瞧不出「真幻雙劍」黃晉董宏是何等人物。在曹鄭想來,黃董二人只不過是戚風雲新近僱用的打手而已,若論身份地位,他們當然比不上一直在戚家執役做事的舊人。所以曹一興對於他們的對答根本不屑聆聽,甚至大大不滿意。因為你姓黃姓董兩人自說自話,難道當我曹一興和鄭全都不存在的?
又雖然這段時間甚是短促,旁觀者若是常人自是沒有能力及時有任何反應。
所以就算戚風雲繼續刺出一百矛,情形大概不會改變,所改變的只有他們移動了五十尺而已,故此戚風雲不能不變招力圖改變局勢。他全身內力霎時毫無保留地都運聚在他的鋼矛上。
如今看來不但戚公子六名手下都為崔憐花色授魂與,根本這「真幻雙劍」黃董二人亦是一樣。所以問題就大大複雜了。
呼延長壽怒叱一聲,一刀斫中鋼矛。再沒有其他動作就收刀入鞘。
曹一興怒極反笑,道:「你們才有資格?好笑,好笑。你們知不知道我和小鄭跟隨公子已經有八九年?你們呢?你們是甚麼東西?」
這麼短短距離,在普通人眼中真是微不足道。因為普通人拿一支長達七尺沉重鋼矛極快刺出時,很可能連身子也被鋼矛帶得向前衝去,這一衝多達三兩步毫不希奇。
那兩個年輕書生(書僮的主人以及那位朋友)不但咨嗟感慨,還爬落溪畔撫弄流水,掬潑那瓣瓣落紅。看來在他們織夢年華中,當真已激起了心湖無數漣漪……
戚風雲用鋼矛拄地借力,所以終於沒有跪下。
他的確極之傷心,因為他是蓬萊戚家少主。雖然另外還有些叔伯以及堂兄弟論功力比他深厚,論矛法也比他精妙,但他卻是嫡傳少主,論地位權力都比旁人高些。
遊人雖不算多,但仍然有,不過現在誰都不敢穿過這段血淋淋躺著三具無頭屍首的路。膽子夠大的最多也只是趑趄走近一些,設法看清楚呼延長壽戚風雲的面孔,便又趕緊躲遠一點。
悲魔之刀光芒一閃即隱。刀光隱沒的緣故是已經回到刀鞘裏。
他更沒有想到的是「悲魔之刀」實是非同小可。在絕大多數情形下,總是一刀就可以決勝負見生死,此是刀的本身加上奇異刀訣形成的結果。
董宏連連點頭。他當然知道若是武功造詣超越了一般高手境界之時,對付十個人跟對付一個人其實並無分別。
由於事實上青年的確被那人所阻擋,故此他的眼光冷峭而又不滿,便變得很合理了。
曹一興低吼一聲,居然在對方話聲未歇之際揮刀攻去。他刀勢宛如鳳凰展翅,側取黃晉左邊太陽穴、脅下以及腰間要害。而同時之間鄭全刀光一閃,長刀以媲美閃電的速度抹向敵人咽喉。
不論是那一個書生都認得出那些物事是人的腦袋。由於從脖子搬了下來,所以才那麼圓而又可以隨著溪泉滾流不停。正因為他們一眼已確知那是人頭,所以才發生這種情況——一個嚇昏了一頭栽入水裏了。另一個變成傻子不言不動,只會茫然望住人頭。
戚風雲忽然憤慨起來,提高聲音道:「不管你現在多麼有名氣。但以我的姓氏和這支莫當鋼矛,你真的不會連到一塊兒想?你真的不知道我的來歷?」
號稱為天下第二泉的「虎跑泉」,的確名不虛傳。不管泡的是普通龍井抑或全是嫩芽的特級雨前,入口仍然一樣軟滑甘潤。
黃晉聲音中有點訝異,道:「你敢出手一拚本來並不奇怪。但你明明已經決定束手待斃,卻何以忽然改變主意?」
曹一興笑得大見慘厲,道:「這是因為鄭全之故!」
也許黃晉董宏就是專門斬頭的和*圖*書劊子手?戚三爺有沒有授權他們呢?
知己知彼才可以百戰百勝,這道理曹一興和鄭全自是懂得,故此把一切經過情形絲毫不漏的說出。
呼延長壽眉尖忽又迸射出可怕的怒氣,聲音也變得悍暴震耳:「那是我魔刀入鞘之故。現在你不妨睜大眼睛看清楚……」
董宏重重嘆一口氣,無疑這一聲嘆息是為了不能達成任務而發的。
呼延長壽驚訝地退了半步,他的動作當然也是快得不得了,但他只退了半步,也就是大約半尺。
黃晉道:「你真的明白?」
可是曹一興卻知道不但有後患,而且方興未艾,因為崔憐花實在長得太漂亮了。她當初雖是蓬頭垢面,已經使戚風雲一見之下,差點從馬背摔下。現在換上絲綢合身的衣服,當然更不必說了。
濃眉環眼青年只點一下頭。
在人生歷程中,若是對一切人對一切事都率性而行,都全部坦白不欺的話,保險會得到「英年夭折」之類的輓詞。在江湖上尤其如是。
黃晉擺手道:「大家有話慢慢說。請問曹兄,戚公子因何亡故?他身體很好,武功高強,不久以前還生龍活虎的。我猜一定不是染上甚麼怪病突然身亡……」
另一個應該知錯的人是鄭全,而他卻已經死亡。
曹一興聲音很不高興,道:「你們是真幻雙劍也好,幻真雙劍也好,我老曹只想告訴你們一件事,那就是公子的女人細軟以及他的死耗,我們會帶回戚家。你們兩位請吧!」
青年濃密眉毛微聳一下,眉尖好像能散射出令人看得見碰得到的怒氣,即使感覺很遲鈍的人,也不會不知道。
「你錯了,那才是你應該問的。」呼延長壽聲音很響亮,幾乎連虎跑寺大殿那邊的人都聽得見。「我告訴你,我的怒氣和魔刀奇異力量合而為一之時,你若是奸惡的人,立刻連矛也幾乎握不住了。至於我不砍下你的腦袋之故,那是由於你戚家矛法的確是當世絕藝。我用這個方法表示我的敬意。」
「貪婪」一詞,通常使人想起金錢財富,殊不知色|欲也屬於「貪」的範圍。不論是男人想女人,或是女人想男人都屬於「貪」。據古今哲人考察研究結果,這男女之間「貪」的力量,竟比金錢財富權勢等等還要巨大強烈得多。
五個漂亮少女都穿著合體的絲綢衣裳,只有這個中年醜婦一身青色粗衣布裙,因此使她更顯得寒傖蠢俗。
那崔憐花只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農家女子,她住在六和塔前的錢塘江邊。據調查,同住的那兩個老農夫婦是她的伯父母,兩人都家貧年老體弱,所以戚風雲用強搶手段,而又放下了百多兩銀子,將崔憐花擄走之後,似乎風平浪靜一切都很順利,似乎全無後患。
「這真是千古奇聞。」戚風雲鼻子發出嗤笑聲:「如果我是大奸大惡的人,請問我有沒有像飛蛾撲火一樣用脖子硬碰你的魔刀呢?我有沒有須臾命絕呢?」
曹一興的長刀緩緩收攏,這是歸鞘的準備動作,換言之他似乎已不想為那美女拚命。
曹鄭二人長刀擺開,互相呼應門戶。由於董宏已經退到一邊,所以他們的注意力暫時只集中在黃晉一個人身上。
戚風雲蒼白臉上透出笑意,道:「真的?你不會騙一個垂死的人?」
此刀其實已出鞘過一次。當時呼延長壽被戚風雲五名手下其中三個攔住去路,硬是要他把刀交給主人看看。他們態度蠻橫一點倒也罷了,問題卻出在他們還有一種非常堅決的意思,那意思是假如不交出寶刀的話,呼延長壽也就只好變成永遠不會拿刀的死人。
「我不怎麼明白你的話!」戚風雲皺眉道:「但你憑甚麼說我是奸惡之輩?說不定你自己比我更是奸惡更該死,誰知道呢?」
說也奇怪,曹一興心中最想的事竟不是逃命,而是想知道鄭全中了那一記看不見的「幻劍」之後,咽喉有沒有流血?
曹一興登時怒形於色,道:「你說甚麼?我們沒資格?難道你反而有?」
這道溪泉雖不是虎跑泉眼湧出的泉水,卻已如此冷冽清澈,真正的虎跑泉便可想而知了。
他好像沒有聽見對方問話,雙眼茫然望著寺院的飛簷和樹木,喃喃自語道:「我戚家神矛號稱萬夫莫當,但我卻連人家一招都接不住。唉,連一招都接不住……」
其實呼延長壽不但通通沒有上述「如果」的情況,甚至更進一步還看見那三支矛尖震開的幅度不夠大。假如幅度夠大的話,他縱有霸王之勇也只能退閃而無法出刀硬拚。但是現在他卻可以找得出縫隙,可以一刀劈歪鋼矛,然後順勢削斷戚風雲握矛的手指。
黃晉身子一側,左手劍訣極快隔空遙刺。
曹一興說道:「我們是戚家派出來跟隨公子的人,當然要趕緊回去報告一切經過。」
這一點使戚風雲對自己極之不滿,就算一定不敵一定被殺,也無須這麼害怕,更無須跪倒求饒。但為何他心裏充滿莫名之恐懼?何以雙膝軟得老要跪下呢?
等到他們講完,黃晉望著窗外西湖的秀麗景色,深深嘆一口氣,才道:「本來我應該立刻趕回蓬萊戚家報告這一切,但我現在卻不能夠。小董,你當必明白我的意思?」原來這話他是向董宏說的。
兩個白衣大漢之中較高的一個面色很難看,右手按住劍把,冷冷道:「曹一興、鄭金,我奉勸你們一句話,下次絕對不可亂問,除非戚公子親自下令。」
從敞開的軒窗望出去,粼粼和-圖-書湖波和飄飄垂柳都足以令人心曠神怡,足以令人忘卻紅塵擾攘!
「現在輪到我告訴你,你的矛法精妙無比,內力配合恰到好處,但這只是矛法和內功本身佳絕。你的人卻不行,不但沒有把功夫煉好,而且一定是奸惡之輩。所以你雖然能把握上佳時機,卻仍然不是我敵手。」
那件物事圓鼓鼓的,四周的泉水也變成紅色,三滾兩滾就已離開他們。可惜此時已出現另一個,也是差不多樣子。
看來呼延長壽以及戚風雲這兩個人都好像是極之固執的人——一個只肯退半步,另一個也不肯多刺出三兩寸。
戚風雲的確被這響聲驚醒。這響聲簡直一直鑽入他靈魂深處——戚家莫當鋼矛百餘年來,從來沒有被人擊落過,以前沒有,將來也永不會發生。
黃晉輕聲道:「現在你們想怎樣?」
董宏面色突然蒼白得有如他的衣服。不過他仍然點點頭,道:「我明白。」
這並非說他們身體都分開兩邊,而是嚴密兇厲的聯手刀勢忽然被這一劍隔開,變成互相不能呼應的兩個單位。
這兩人配合得嚴密神妙之極,正如黃晉所說「強將手下無弱兵」,戚家將果然真有一手。
遠遠坐在角落的六個女性,也都以十分驚訝的目光投向這些拿著刀劍的男人們。一切好像都是幻夢景象,一切都沒有真實感。那些男人們玩甚麼遊戲呢?
戚風雲道:「別開玩笑,那刀怎能知道人的正邪好歹?」
這個意念閃過心頭之後,他也像鄭全一樣永遠躺下了。
呼延長壽一連退了七個半步,這時他看見戚風雲雙肩稍稍向前兜攏的細微動作,因此他的刀也出了鞘。
黃晉點頭道:「很對,但你們為何不馬上起程?你們為何還要回到這兒來?難道你們沒有想到那呼延長壽可能跟蹤你們?」
曹一興和鄭全的擔心疑慮竟然十分正確。只聽黃晉又道:「三爺說過,如果公子遭遇不測,隨公子的人誰也不必活著。你們是隨侍公子的人,而且隨侍了很久是不是呢?」
黃晉仍然淡淡的笑,道:「你且瞧瞧那個穿碧綠衣裳的女子。」
黃晉道:「正是。第一點,你們已把敵人引了上門。第二點,你們絕對沒有能力把女人和細軟送回戚府。」
戚風雲因此而深深嘆一口氣。與此同時也發現那心寒膽裂魂飛魄散的無名驚懼已消失了,代替驚懼的是別種很鮮明的感覺。
曹一興又訝又駭,道:「胡說八道,我們不回戚家,卻到何處去?」
「那是由於你的怒氣。」戚風雲說:「你由發怒變成不發怒時,我感到有機會,所以我就出手了。」
戚風雲這一招乃是攻敵最凌厲一著,稱為「獨存勢」,意思說此招一發,雙方就只能有一方獨存。
山東蓬萊戚家莫當鋼矛果然大大不同凡響!連呼延長壽也不禁從心裏湧出敬意,因為眼前持矛的人功夫還未煉到家,尚且威力如許,假使換了一個已臻絕頂的戚家高手,情形將會如何呢?
軒外忽然傳來嘈吵的話聲,然後湧入四名大漢。這四人的服飾好像分為兩派,因為有兩個全身都是白色,連劍鞘和皮靴都不例外。而另兩名大漢則全是黑色。
黃晉鋒快長劍忽然從右手到了左手,迅疾攻出三劍之後,又回到右手向右邊的鄭全連攻三劍。
連面色瞧來也很黑的曹一興陰笑一聲,道:「沒有下一次了。黃晉兄,還有這位董宏兄,請聽清楚,沒有下一次了。我希望大家客氣一點。」
可是董宏並不是常人,故此當他眼見黃晉失利猛退而仍然不動聲色,好像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時腦筋夠快的人當然看得出真正內情。
黃晉和董宏都發出倒吸冷氣聲音。他們當然不能不相信這回事,但據他們所知,戚家「莫當鋼矛」雖然不算天下第一,但要殺死持矛之人容易,要擊落鋼矛卻是聞所未聞之事。
載著清泉的小溪,若是直溯上游,則經過寺內美觀的長方形水池之後,就可以接通虎跑泉了。
董宏道:「也許我不走,對你會有幫助有點用處?」
絕妙的矛法加上精奧內功心法,若是傳與上乘根骨之士,將會造就出何等人才無須多說。若是凡庸之輩,縱然幸獲絕藝,自然亦不會有甚麼驚人成就。
曹一興道:「他既然不殺我們,為何還要跟蹤我們?況且公子有女人還有不少貴重細軟在這兒,我們不帶回去,誰帶回去?」
呼延長壽這回並沒有因心中泛起的「敬意」而減弱了怒氣。這是相當奇怪的事,一個人的怒氣怎能收發由心控制自如?倘若是假怒詐怒,當然可以辦得到。但呼延長壽的怒氣卻有如可以焚燬一切的烈火般真實不假,這就是值得奇怪的地方了。
這個人怎會使曹一興忽然由懦夫變成勇士?忽然由投降乞生變成寧死不屈?
這個建議相當公平,連戚風雲也驚奇起來。他何須這麼公平?他又不是不會殺人,那三具屍首已是如山鐵證。所以他只須用殺人手段威脅,難道我戚風雲敢不開腔不成?
「你一刀斫下我腦袋,跟現在有甚麼分別?」戚風雲的聲音此時有點枯澀和萬般的無奈。
黃晉用光華耀目的長劍向曹鄭二人指著,冷冷道:「俗語說強將手下無弱兵,你們既然是戚家家將,我不敢太小看你們,所以我不用普通劍法。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強敵已經快要到達,我已沒有多少時間。」
像他這種話似乎很難接口談下去,況且實在也沒有接口|交談的必要。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