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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情深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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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面桃花

第七章 人面桃花

現在李不還又出現了,他顯然是趕來瞧崔憐花的。這本來沒有甚麼,但若果崔憐花態度有異,問題就複雜而嚴重了。這兒所謂「有異」,自然是指她對他很好很親密之意。
他正式拔刀出鞘之時,看見林孟山單手握棍指著自己。這一剎那間,至少有三十招刀式在心中電掠而過,然而卻沒有一招可以攻得進去。
他只起身查看一下,便自躺下,連眼睛也閉上。
在新綠滿眼的春天,平疇千里的江南。他們這些最最冷酷可怕的決心和殺機,卻宛如小石子丟到大海中,幾乎連漣漪也看不見了……
他由於頭痛欲裂,現在最最要緊之事就是如何解除頭痛之苦。
無愁仙子崔憐月道:「他們現在都很好,離我們也不遠!」
晏潮竟忍不住浮現後悔之色。他自是應該後悔,因為人家本來沒有想到,你何必多嘴提醒人家呢?
但全世界的人都一定不肯這樣想,假如人人皆知他是何等高傲,又是何等本事的話。
他兩道濃眉射出的怒氣,宛如被眉毛吸回那樣,倏然消失不見。他道:「戚三爺,你敢認輸,你才是真正英雄好漢!」
李不還聳聳肩頭,笑道:「也許將來有這種可能,但現在還談不上。因為我今天是第一次看見大小姐,我一時沒有想到要用她代替無愁仙子。但無論如何,我謝謝你提醒我!」
呼延長壽決定弄個水落石出,當即向左方疾躍兩丈。
不過他的思想很快就轉移到別處。他看了崔憐花一眼,是深深的一眼,然後站起身到欄干邊,稍稍伸頭向下面的花樹眺望。
古老的石橋跨過兩丈餘的河水,兩邊河岸都有嬝嫋垂柳,以及已經著花的杏樹。樹下到處都看得見長長的茂盛的青草,在和暖春風中搖擺起伏。
這一句本是最最普通見面應酬之言,跟著便可說到正題。李不還本想立刻問他,知不知道屋內的美女是誰?
假如酒只有這些好處而沒有別的壞處,那恐怕世上所有的人工湖蓄水池等,全都盛裝美酒,亦不夠供應人類需求了。
他還來不及研究何以人類的眉毛尖端,能夠射出好像看得見的有形質的怒氣?而這時也就同時看見漫天匝地的晶亮刀光,以及晶瑩瑩的兩大滴淚珠閃耀空際!
崔憐花仍然用跪著的姿勢,扶著一膝下跪的李不還。她必須陪他跪著,否則會變成怎樣的景象呢?
魔刀光華電閃,眩人眼目。那五蓬銀絲如入大海,去得無影無蹤。
他略略愣一下,才恢復笑容,道:「原來是呼延長壽。很好,他的確配得起你。我猜想你為了他之故,可能有些事肯委屈一下。你肯不肯那樣做?」
戚定遠不愧是老江湖,一望而知對方心思。當下微笑道:「你可能嫌我多話,嫌我找理由出手。可是世上每一個人,在他生活中總有他自己的哲學,他必須勸服自己,認為很有理由去做,才可以心安理得。」
呼延長壽登時徬徨無主,道:「殺人不行,不出手又不行。我怎樣做呢?」
每一矛都刺向呼延長壽上中下三盤要穴,矛尖俱是離他肌膚不逾一寸,所以如果那支鋼矛竟會像變戲法那樣忽然伸長兩三寸的話,呼延長壽面孔和身上起碼多出七個窟窿了!
呼延長壽迎頭一刀劈落,同時大喝一聲,聲如霹靂,震得地面隱隱也震動。
崔憐花柔聲道:「晏大叔,我可以忘記你說過這些話,你相不相信我?」
呼延長壽默然挾刀行去,但走出八步,腳下一停,側首問道:「你和我現在究竟變成怎樣子的關係?我們既已不是仇敵,卻又不是朋友。人生就是這樣變幻莫測的麼?」
他平生第一次在惕凜中,隱隱升起些微懼意。
不論你有天大理由,可是如果全然沒有機會說出口,有也就等如沒有一樣了!
酒的一個壞處是能腐蝕甚至摧毀靈魂,而如果在愁恨之時,酒意又可以增加愁恨的強度。因此當一個顯然已經醉了的人歪歪斜斜撞到他身上之時,他就決定自己此生此世不可以像這個人那麼討厭。
「我不會變成邪惡。」她定定神才回答:「不過我還有另外一個我,這一個我究竟會怎樣?那就不知道了!」
那兩大滴淚珠竟能在這時這際出現,確實大是匪夷所思,讓人大費猜疑。
他趕緊收攝心神,使綿綿內息恢復正常。當此之時,他久經訓練的堅強意志力可就發揮了驚人作用。他可以像初學冥想或超覺靜坐的人一樣,先把一切煩惱一切感情放在門外,等靜坐完畢之後再算。
他記得她走出草叢時,曾經回頭望一下,而草叢中至今亦顯然仍有人在。如今加上她呆板聲調,立刻得到一個結論是:她的行動說話既非自願亦不是自覺的。
由於那把魔刀停在他鼻尖上,所以他劍勢簡直無法推前一分。
這細微的動作卻惹起天崩海嘯似的威力和攻擊。但見七尺鋼矛精光瀰漫耀目,霎時間已刺出七矛之多。
戚定遠又微微一笑,道:「你最好學學怎樣隱藏一些心事,尤其是會使你失敗喪命的心事。你越關心一個人,就越不要被敵人知道才行。」
崔憐花訝道:「你離開了?離開是甚麼意思?」
戚定遠道:「你完全不想知道這兩人是誰麼?」
「……」
在斜左方的屋角,晃動著一個頭髮半白的頭顱。此人的側面瞧得真切,肯定從未見過。
然而現在卻驀地想起,並且非常清楚的知道了這個姿勢的用處,亦知道有何後果!
呼延長壽心如火焚,所以聲音響亮震耳,道:「我沒說你害怕,我只要知道那是甚麼陷阱?」
他甚至不必對方解釋,亦已明白那兩大滴淚珠是象徵甚麼,當下也自應全力掃出一鐵棍。這一棍威力有如山崩海嘯,棍勢有去無回,那種凶厲慘烈氣勢當真能令人心膽皆裂。
當宇宙的秩序恢復如常運行,那中年人一躍入室,柔聲道:「大小姐,你還記得我麼?我是晏潮,我以前在春風樓的!」
呼延長壽幾乎已記不起自己本來想問甚麼,所以追想一下才道:「你會不會有時候變得很邪惡?我意思是說你現在簡直是最仁慈最美麗和最真實的仙女。可是你會不會有時變成邪惡呢?」
草叢內還有響動,落在呼延長壽眼中,便知還有人藏在裏面。因此這個上衣裂開頭髮蓬鬆的女人,分明是一個受害者,只是被草叢內那人推出來,以便吸引別人注意力而已。
若是把這七矛細細分析,妙處一時不易盡述。總之戚定遠每一矛都有如數以萬計的精兵衝殺,威勢難以形容。因而不問可知抵擋之人必是凶險百出。
戚定遠的「莫當鋼矛」能不能擊敗「魔刀」?這個問題實是極饒趣味,許多人都想得知。至於局中兩個人——戚定遠和呼延長壽——自然更想知道。只不過到了謎底揭曉時,其中總有一個又發現答案對他全無意義。
此人可能不屬於奸惡之類的人物,雖然他攔路意圖殺人,可是那一個武勇之士不想找尋敵手?誰能不想以擊倒敵手為榮?所以嚴格來說,這等行為算不得奸也算不得惡。至於交手之時使用種種策略計謀,自是亦不算奸惡。因而他並不像那「九命羅剎」西門嬌,一碰到魔刀就魂飛魄散。
呼延長壽頷首道:「是的,我也很容易生氣的,只要對方不是好東西,或者他用詭計陰謀等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害我,我就忍不住大怒,這時我的刀就會拔|出|來了!」
他心中登時更添幾倍恚怒,以西門嬌這等人物這等武功,居然敢來暗殺我呼延長壽?她除了害死兩條無辜性命之外,能得到甚麼呢?
他心中知道西門嬌實在不是武功不濟,而是賦性奸惡,碰上了魔刀,便有如飛蛾投火自焚而死。目下這個敵人不受魔刀剋制,這一戰之凶險激烈自是非同小可。因此他使自己怒氣勃勃增加,「鏘」的一鳴,魔刀躍出鞘外數寸。那數寸露現的霜刃,閃射眩目精光以及森厲奇寒殺氣。
她熱淚湧出,雙膝跪倒抱持著李不還,柔聲道:「我們都明白,我們都明白……」
那女人反而自動停下腳步,用露出外面的一隻眼睛望住他。她眼睛仍有光采,也還靈活,可見得她心神並未受制而喪失神智。不但如此,她眼神中還有一種深邃幽遠意味,令人不禁覺得迷惑。
而這一矛的名稱亦甚可怕,稱為「無回勢」。顧名思義,可知必是搏敵拚命有去無回的招數。
林孟山瞪大眼睛,看來真有銅鈴那麼巨大,尤其眼中兇光四射,更是驚人。他怒聲道:「別這麼不客氣。咱雖然是守候此地要狙殺你,但動手之前,卻有一件你不可不知之事要告訴你。」
戚定遠訝凝瞧他,徐徐道:「別大呼小叫,我並不是畏懼害怕你。」
呼延長壽雖然聽過很多,可是這一次卻感到大不相同,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此人所許諾的心願,必定也像山嶽般堅定不可動搖。他想,但此人知不知道下一回相逢拚命,我若還能殺死他,也決不會放過他?
那是他聽見很輕微的腳步聲。一般來說腳步只表示有人行動,但這種腳步聲卻透出「危險」之意味。當然這是超級殺手才會有的敏銳感覺,稍差一點點的就不可能察覺了。
李不還在明晃晃魔刀鋒刃威脅下跪倒,一點也不出奇。
當然巨大的人並不表示殺不死,更不算是天下無敵。不過身軀高大,胳臂粗壯的人,打起架來先天就佔了優勢,論聲勢也一定比矮小個子來得駭人些。
但若是自己只損失一隻手臂,而雙方性命俱可保存的話,這種事值不值得做呢?
她說:「你且休息一會……」說時還過去拉住他胳臂,讓他在床上坐下。
他的結論的確沒有錯,除非戚定遠現在轉身就走,否則他雖有一千個理由,但在呼延長壽心中,仍然是同一類別的人物!
如果他的劍氣和內勁稍稍弱了一點,老實說他的面門早已破開兩片。正如他的劍氣內勁能迫住呼延長壽,而呼延長壽的魔刀自然更是威脅著他,所以雙方才會在千鈞一髮之時,陡然都不得不煞住刀劍之勢。
林孟山悍氣再發,呼延長壽亦自怒意陡增。這一剎那間的出手,竟都是有進無退不要性命的打法。
魔刀和鐵棍在震天價霹靂喝叱聲中,一起一落之際,居然各各拚了二七一十四式。每一次刀棍相觸,不但鏗鏘震耳,更有千萬點火花迸射瀰漫,眩人眼目。
晏潮越來越堅決,道:「值得,如果我能夠得到你,縱然不是地久天長,縱然只是一會兒,死了也是值得的。」
三、疲倦——自古以來都有疲勞審訊這一招,只不過於今為烈而已。此是因為疲勞審訊似乎比較「人道」,較為合乎自由民主原則。但如果此一方法不能使人痛苦,不能令人招供,便可肯定沒有存在價值,不值得現代之人採用了。由此可知有時「疲倦」比起許多種痛苦還要痛苦,使你不得不在疲勞審訊情況之下招供一切。甚至連沒有做過的事也願意承擔,只要立刻結束審問就可以了。
她柔聲又道:「當然你能夠盡力不殺人不結仇是最好,因為那樣實在非常危險。古語說一山還有一山高,真的絲毫不假。不過到了沒有辦法之時,想不出手不殺人也不行。那時你自當專心一志,以便完成自救或救人的任務。」
李不還微微一笑,雖然面色極之蒼白,卻仍然大有瀟灑風度。但他可能因為傷得相當嚴重而不開口。
呼延長壽忽然皺眉,大有難色,沉吟自語道:「不行,若是你不說真話,我問了又有何用?」
呼延長壽則變成傻子,看看崔憐花,又看看崔憐月,一時竟分不出那一個才是他愛過的女人,所以他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兒。
李不還深深呼吸幾下,使微笑道:「我聽無愁仙子提過,你是她孿生姊姊。」
無愁仙子道:「你還活得好好的,這個問題好像就失去談論價值了!」
崔家大小姐就是崔憐花。她欣然而笑,道:「啊呀,是晏大叔,我當然記得你。大哥哥呢?他在那兒?」
崔憐花道:「我的意思很簡單明顯,你其實亦不是不明白,尤其在武林高手來說,毀滅別人生命,往往比毀滅自己還容易。」
呼延長壽也自看得呆了。唉,世上真有這麼美麗的人,而這個人居然跟我很要好!我是不是在夢中呢?
晏潮道:「那意思是說我不再是在劉家做事。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眼已經超過三年了。」
呼延長壽笑笑,便說出經過。
呼延長壽挾著魔刀,在春日艷陽下,靜靜望住那神仙似的伴侶。他的心感到絞扭之痛楚,這是平生從來未有過的經驗。
呼延長壽訝道:「那人是誰?」
李不還又道:「我平生很少出手,並非我沒有敵人,而是我所學的武功劍法大惡毒辛辣。假如我殺不了他,我就活不了!因此之故,我盡力避免出手。」
那也是一個婦人,一身鄉村衣服,背上還揹著一個小孩童。
他們講了不一會,崔憐花忽然好像一隻燕子,投於李不還懷中。這對俊男美女相擁得極緊極密,兩人嘴唇碰在一起,使人懷疑用快刀去剁,只怕也分他們不開。
大樹上茂密枝葉中「撲撲」響處,一個人飛將出來了,宛如巨鳥般落在平地。
「戚風雲的鋼矛跟我的一樣,他學的也是寒家世代相傳的矛法,所以他的鋼矛既然被你劈落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上,我的矛也應該會出現同樣情況。我此來就是專程來請教,又實地加以證實!」
他的劍尖已經碰觸到呼延長壽左胸要害的肌膚,有可能已經刺破了一點。但誰也不會去計較這些,因為李不還的精銳劍光乃是從呼延長壽突然湧起的重重刀影中攻入。而在這一瞬間,雙方俱突然煞車停止不動。
四下古樹森秀,幽靜之極。連綿的草地好像大海綠波舖展,那茸茸軟碧,教人真想在上面狠狠打滾,或者讓春天太陽照曬著睡它一大覺。
「好吧,請告訴我。」她說:「我只希望你做的事情,雖然有損於我,卻必定能夠對你有益便好!」
呼延長壽情知對方看穿自己內心秘密,當下道:「謝謝你指點。」
他向來聲如雷鳴,雖然在這般景況下,仍然一樣。他道:「李不還,我很慚愧。」
李不還本無殺人之心,可是情勢之凶險使他不能考慮,使他不能留手。所以他本不該先出劍,卻由於稍有機會,那劍便「鏘」然大鳴出鞘,聲音有如龍吟虎嘯。
晏潮笑一下,道:「說來話長,反正是二小姐叫我照顧你和保護你的,所以我當然知道你是大小姐,決不會錯認你是二小姐。」
人類處身於上述任何痛苦之一,便變得非常脆弱可憐,只怕連螞蟻也不如了。
她知道些甚麼?當然她不知道。但既然呼延長壽認為「他」不是卑鄙之人,那麼她的危險就大大降低。這樣的話,若是不讓他前去,只怕今生今世,他將為此而輾轉反側永遠不安,而她自是也不得安寧。
他的話似乎無懈可擊。呼延長壽本非擅長言詞的人,所以應該更加啞口無言才對。
但彼此又都明明白白覺察對方全然無懈可擊,任何招式根本都發不出去。如果勉強出招,定遭濺血敗亡後果。所以雙方都只能屹立如山,只能以最精銳的殺手瞄準對方。任何一方那怕只有如絲如縷的空隙,兩個人當中必有一個立即躺下永不復醒。
戚定遠道:「聽說你只用上一刀,就劈落他手中鋼矛,這話有沒有傳錯?」
她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聲音既不蒼老亦不難聽:「你就是呼延長壽?你知不知道一共有兩個人想殺死你?」
如果是對付他,事情反而似乎容易解決。但若然不是,問題就大大複雜了。
那晏潮雖然已經癱臥地上,卻未死亡。他默然閉眼,陡然覺得自己真是世上最愚蠢最無聊的人。像大小姐這等天香國色,乃是仙子謫降凡塵,你一介凡夫,又已是半百之人,怎可以生出邪念?怎可以不自量力做出大大褻瀆她的罪行?
山東蓬萊戚家的「莫當鋼矛」的是名不虛傳,尤其是在戚定遠這等一流高手使將出來,雖然矛式完全一樣,其中卻隱隱另有變化,而且威勢有增無減。
西門嬌本人比她歹毒的奇門兵器暗器更糟糕。她不但仆跌地上,而且頭顱飛出丈許之外,臨死前似乎連慘叫聲也沒有發出。
崔憐花道:「你去吧!如果我是你的顧慮,那麼我告訴你,我還能夠照顧自己,至少我有法子永遠逃離痛苦。我告訴你,我一定還坐在這個座位,等你的身影出現於欄干外的遠處!」
一十四式宛如連珠炮般拚過,雙方各各退了一步。但見形勢登時由極之凶危慘烈而變成緩和之局。這自然是由於雙方距離都拉長了一點之故。
兩大滴淚珠的幻象變得更加鮮明,亦不散去。不過過了一陣之後,除了戚定遠之外,誰也看不見淚珠了。
他稍停一下,又道:「不過我仍然不是甚麼英雄好漢,我大概是老奸巨猾那一類人,所以我早已佈置另一個陷阱對付你。」
她究竟是仙女抑是魔女?她到底有沒有武功?她真的被人欺侮而無力自保?
只有真正英雄人物,才可以在這等極端的關頭作出寬容的判斷。
崔憐花道:「啊!我原意也不是這樣猜想的。你且別多喝,喝多了會影響距離和速度的判斷力(現代醉後駕車失事,其故在此)。我知道你很快就極之需要這些判斷力。」
他劍一出手,便已是平生苦練多年三大殺著之一的「壯士一去」。這一招全無花巧,卻又沒有死板固定的方位,只要有隙可乘,便可攻入。至於他自己本身的安全問題,好像已來不及考慮而不留存後著變化。總之,這一劍大有易水蕭蕭西風冷,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悲壯氣象。既然已準備不復還,自然不必考慮到自身安全問題了。
李不還道:「你至少還可能告訴我們尚有甚麼危險?你甚至可能知道無愁仙子有何打算?知道她現下正在幹甚麼?」
這個他就是李不還,長身玉立,白衣飄飄,乃是當今漢水流域最大幫會鐵扁擔幫的幫主。
戚定遠雙眼精光閃閃,凌厲凝注對方。他一時不再開口,好像正在運集全力作這最後一擊。
那大個子面上橫肉連抖幾下,笑得很猙獰可怕,道:「咱姓林,名叫孟山,外號人稱千里一陣風,這外號太長了,而且咱這副態樣子,左看右看怎樣都不像一陣風那麼瀟灑,所以咱不很滿意這個外號。你就叫咱林孟山就行了!」
這個江湖就是用種種不同情感鑄成,其中有血有淚,有得有失……
(全書完)
不過呼延長壽卻顯然有個很會傳授武功的師父,所以他的魔刀極盡凶毒嚴酷之能事。看來他性格只怕亦很冷酷狠硬,正如他的刀法,所以關於他那女人的事,說將出來恐怕仍不能予他甚麼打擊?
他終是一代名家,光明磊落,心胸廣闊,所以肯坦白說出。否則他大可以利用對方此一弱點,予以沉重甚至致命打擊。
呼延長壽怒聲道:「放屁,這話何須再說?簡直是放狗屁。」
「不為甚麼。只要是該死的人,我就出手。又只要是無理阻我去路之人,亦不是好東西,我也出手!」
他又道:「假如一個人對生存全無留戀,對他唯一軀體之毀滅能無動於衷。那麼他為何不能稍稍忍受軀體的小小麻煩?」
那無愁仙子的美貌笑靨風姿等等,實是萬中無一,難以描述。可是跟她那麼漂亮動人的女人——其實形容為跟她一模一樣也可以——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那就是她的同胞孿生姊姊崔憐花。
昨夜他在噩夢中驚醒,馬上發現全身無力,頭腦疼痛,雖然他只醒了一下,卻幸而他曾受過秘密嚴酷的殺手訓練,故此他雖然馬上就陷入昏睡中,其實他已經以極之堅韌意志力,依照「求生訓練」最高法則,暗自催動內息,集運內力。
呼延長壽耳朵轟轟作響,但怒氣稍增少許,便消失耳鳴現象。
草叢中忽然發出簌簌響聲,但見一個人現身出來。
現在滿懷感觸之人卻是無愁仙子崔憐月,她自己已變成面色發黃的中年婦人。她的易容術還真不錯,儘管鳳眼櫻唇如舊,卻由於面色焦黃,以及頭髮衣著改變,看來便只是個中年村婦了。
呼延長壽全身上下紋風不動。當然是說過了好一段時間的不動。而那戚定遠亦一味凝眸尋伺,壓矛不發。
崔憐花道:「那麼你怎會在這兒出現?你怎知我是大小姐?」
此所以戚定遠深深嘆口氣,眼中敵意淡至無有,忽然連退三步,拄矛於地,大聲道:「呼延長壽,我認輸了!」
呼延長壽砰一聲跪下,魔刀插入硬地兩尺之深。
崔憐花吐氣如蘭,道:「那麼我以前會怎樣呢?」
但這般良辰美景,對於一個頭痛欲裂的人,便沒有甚麼意義了。
武林中江湖上到底有沒有「九命羅剎」西門嬌這號人物,呼延長壽全無所知。既是不知,便只好從別的地方觀察測度了。
他停口沉默了一會,忽見笑容在他年輕粗獷的臉龐上出現,漸漸擴散,有如水面上的漣漪。他道:「我忽然想到現在應該是吃飯時間。以前我肚子一餓,很容易就解決,大飯館也好,街邊的麵攤子也好,總之我都可以吃得飽。但現在卻有點不同!」
崔憐花大吃一驚,道:「這是甚麼話?你怎能不管?」
她如果細細觀察自己,必定覺得很奇怪。因為既然數年不見的姊姊出現在眼前,而她又有了男朋友,她怎能完全沒有一點情感上的反應?就算是嫉妒吧,也比連嫉妒也沒有好得多。她怎能好像是木石一樣,一味的細心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卻不過去與姊姊相見呢?
崔憐花受盡了磨折災難,還有貧窮和孤獨等等,如今總算透一口氣,至少現在有一個強有力的呼延長壽在身邊。
那是由於這個女子長得太美麗了,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等形容詞,只怕還是遠遠不夠。
她一躍上前,玉指如風疾點,先閉住了傷口四周穴道。可是她自己玉面上以及身上,終不免染上不少鮮血了。
誰能忘記這類有如咒語般的話?
這兩個當代高手只片刻之間,就覺得自己無法繼續保持那種最精銳最巔峰的狀態了。所以雙方都升起如絲如縷的恐懼感,雖然都極力不讓恐懼感擴大,但終究還是有恐懼,也就是說,他們都到達擠臥轉身不得的危險境地了。
現在他雖是仍然頭痛乏力,卻已大有程度上的差別。
他已學會了喝一點酒,而在微醺之時,崔憐花的嬌姿艷容看來竟又更美幾分。而且他也能夠說出一些較為風趣的話,使得氣氛更融洽更銷魂。
崔憐花悅耳聲音中透出堅決意味,說道:「我一定講真話,我決不對你說謊,我可以發誓……」她的聲音和表情,有一種令人不能夠不忍心不相信她的奇異力量。
他並非心如木石全無思慮,事實上他正聚精會神查察,瞧瞧這個女人乃是真正殺手?抑是被人操縱的傀儡?
呼延長壽長長鬆了一口氣,看來他的心中亦不是沒有過疑問,只不過他忍得住不多想而已。現在既然崔憐花已站在他這一邊,她親口說出支持他的話,尚有何疑?尚有何懼?
李不還向她笑笑,然後第一次把目光轉向晏潮。對於這個中年人,他並沒有太大的惡感。貪婪美色本是人類很正常的一種表現,只不過他所貪的對象錯了而已。他說:「晏兄,今日之事我們通通忘記好不好?」
李不還當此之時竟然還能夠笑一下,笑得很瀟灑,可是眼中卻有一種奇怪的悲哀。
左腋下的魔刀,本來挾得緊緊,忽然滑下來,落在他左掌內。現在除了刀未出鞘,一切已準備好了!
林孟山眼中透出狡獪揶揄的意思,他內心裏的確正在嘲笑呼延長壽,認為他是剛愎自用的莽夫。大凡稍有成就的人,總是喜歡用自己意思測度,而不喜歡小心聆聽別人的話?別人的話懶得聽也還罷了,但敵人的話卻必須聽得越小心越好,這樣才可以活得更長久。這是我師父多年前的告誡,看來呼延長壽似乎沒有我那樣的好師父……
當他粗大手掌抓住鐵棍時,那支平常人抬不動的鐵棍,卻又變成了稻草一樣,又像普通人拿著一根細小短棒似的。
「你並非刀下留情,只不過殺不死我而已!同時也不能劈落我手中鋼矛。」
林孟山亦是一樣,他不但一上手就施展出平生絕藝「一棍定江山」,這一招含攝了二十四種變化,再加上他左手也運足了劈空掌力,別有七式奇門殺著。在他生平過百次搏命場面中,若是使出這掌棍雙絕的壓箱底功夫,沒有不是一擊得手長嘯而去的。
戚家的莫當鋼矛名震天下,而戚定遠是第一高手,自然是有驚世駭俗的真才實學。但他是不是遠遠窺見過崔憐花的絕世容顏?看見她快樂歡欣的樣子?所以不忍驚動她?不願她親眼看見血淋淋慘酷場面?
世上的難關和危險,往往須得挺身正面相對,才是真正解決方法。卻不知道這一回是也不是?
此是極之重要的一問,卻可惜呼延長壽虎軀一轉,四下登時大有飛砂走石之勢。
「九命羅剎」西門嬌連打幾個冷顫,但覺心寒膽裂,魂飛魄散。後果則是眼花手軟,寸步難移。一時面如土色,那裏還像一個當世著名凶星的樣子?
事情正如她自己剛才說的,總是變幻不定。誰能想得到這個晏潮——看她從小以至長成之人——竟會有不利於她的圖謀呢?
呼延長壽頷首道:「我只是從吃飯這件事,記起你剛才說的話。你說我的生命中若是沒有了你,當必更加自由自在,我看在吃飯這一件事上面,已經證明你的話很對。」
現在除非李不還鼻尖上忽然出現一塊鋼板,否則他的劍怎能收回?如果他的劍不能收回,呼延長壽的刀當然亦不能收回(此人現下絕對不作收刀之想無疑)。因而這種兩敗俱傷而又必有一死之局,怎能避免?
呼延長壽崔憐花兩人沿著西子湖畔緩緩走去,看方向顯然是要找條小艇,到湖心亭的樓外樓,憑欄酌飲。
崔憐花眼中透出些少憂色,柔聲道:「你忽然有了心事,這心事從何而來?難道這兒的青山綠水秀麗景色,仍然使你惦記著北方?」
大凡一些意念,一些計劃,如果不說出口,很容易就勾消而胎https://www.hetubook.com.com死腹中。如果說了出口,或是見諸文字,就變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林孟山很響亮地吸氣,巨大身軀顯然更粗壯龐大。丈許外草叢中呼一聲飛出一支鴨卵般粗的鐵棍,長約七尺。這支鐵棍當然很沉重,但林孟山以精純氣功隔空吸攝,竟是易如拾芥。
呼延長壽怒聲道:「那有這許多閒話?你要拚就快點出手,不拚就走!」
呼延長壽絲毫不為所動,斷然道:「我是很少後悔的人,同時希望你也是一樣。」
她聲音也不呆滯了,道:「你何苦殺死那對全無武功的母子?」說話時柳腰款擺,乳|房搖顫舉步走來。
崔憐花雙手摟住他脖子,因此身軀軟綿綿貼著他的身體。她道:「多謝老天爺,你終於回來了!你究竟看見甚麼人?有甚麼遭遇?」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說甚麼?」
晏潮摸摸已經稍呈灰白的鬢髮,深思一下,緩緩道:「大小姐,這兒不是揚州,時間亦不是幾年前,所以很多事情很多關係都發生了變化。」
天地間至冷至酷,最是無情堅忍的氣氛,如無形冷霧籠罩著這兩人。
呼延長壽又喝乾一大盃酒。
但世上之事很難預測,智慧高應變快是不是好事?對於命運有益處抑是有壞處呢?
他微微一笑,道:「我的陷阱只對付你,與旁人無干。」
林孟山聲音又傳到二十餘丈外的呼延長壽耳朵中。他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咱決計不領你的情?下次相逢,咱棍下絕不留情!你能不能記住咱這句話?」
崔憐花道:「那麼你問吧!」
然後魁偉威猛的呼延長壽也出現了。他左脅挾著寶刀,右手伸過去溫柔擁住崔憐花,低聲說些甚麼,兩人便都吃吃而笑起來了。
崔憐花那驚喜望外的一笑,艷光四射,魅力強烈得連樹上小鳥也差點為之失足跌墜。
崔憐花眼波流露無限溫柔慈憫,心中對這個英挺男兒有無限親切和敬重。因為不論是殺人或被殺的一方,在這電光石火,在這沒有纏戰機會的死亡邊緣,每個人都已盡出全力,生死存亡只在這頃刻呼吸間。他們俱是面臨著死生一線的沉重壓力,豈敢保留著任何一分力量而不用出來?因此李不還虛脫神情和蒼白臉色,使崔憐花的芳心軟得不能再軟。
崔憐花驚嘆一聲,說道:「呼延長壽真有像你這麼倜儻瀟灑的朋友?我為何不知道呢?」
崔憐花道:「但已差不多了。你想想看,你煉了邪門功夫,使我們心靈隔斷,使我失去武功,也使我變成懦弱。這些年來,我幸而還沒有意外,算得是老天爺保佑。但若有問題,你能救我麼?你能不負咎麼?」
呼延長壽一刀殺敵,那魔刀例必歸鞘。
他居然親自來到杭州,並且用這種隱秘方法約鬥,的確令人感到迷惑不解。唯一解釋就是「不必驚動婦孺」這一句話了。
李不還微笑道:「好像是的,可是她有沒有真的把我當作朋友,卻又難說得很了!」
戚定遠又道:「關於第二點鋼矛,這才是我不得不趕到江南來找你之故。」
他徐徐轉身,向七八丈外一棵大樹樹上望去。他濃眉剔豎,怒意猶在,神態威猛無儔。
只不過呼延長壽卻已經百分之百相信了,他自家也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給她看。他連忙道:「不必發誓,我一定相信你,一定相信你!」
這個敵人實在十分可怕,他不但是天生武勇神力過人之士,而且他還有無窮狡詐才智。這種敵人自然是世上最可怕的了!
看來呼延長壽之刀,亦因同樣的威脅而不能落下,不能切開他的鼻子。
呼延長壽訝道:「你為甚麼問呢?你以前不會這樣的。」
他又微笑一下,此時除瀟灑味道之外,又含有困惑、苦惱以至悲哀等意味……
別人碰上這等歹毒的突襲,不但會大驚失色,同時亦很難看得出那片烏雲是甚麼東西?呼延長壽則心中冷笑了一聲,也瞧得清清楚楚,那片烏雲乃是兩張黑色絲網組合而成,而在烏雲後面,另有一些閃閃銀針啣尾射到。
他以千軍萬馬之威勢,「衝」到(其實只是走到)敵人前面十步左右,才停下來。雖是停住了,卻又有如十萬精兵結下陣勢一樣森嚴可怕。
晏潮身子一震,道:「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若果是損人而不利己之事,大概只有傻瓜才會去做。晏潮是不是傻瓜呢?
林孟山厲聲道:「好刀法。呼延長壽,咱們今日當須拚出高下生死才行!」
在古老的姑蘇城外,在那條古老石橋上。她的眼波使人無法忘記,可惜這眼波卻是送向李不還的。那時,她看見自己,竟好像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樣。
其實人生本來就是如此。一切最好的最美的亦不過是「假相」而已,一旦碰到外來的干擾衝擊,當即粉碎而歸於虛無。
但這一瞧他已經獲得很多資料可供推斷,也深深了解目前第一要緊之事,就是恢復體力,祛除頭痛,然後才有任何應變能力。
他說話的聲音就算不比呼延長壽響亮,也絕對不低弱絲毫,總之這兩個人若是吵架的話,肯定遠在十里路外的人都會覺得吵耳。
他看見李不還由遠而近,終於又從窗外看見李不還和崔憐花見面的情況。由於離得稍遠,所以他們談話內容聽不見。只見到那荊釵布裙卻仍然儀態萬千的崔憐花,她一見李不還出現,好像非常驚愕。
那呼延長壽怒氣從眉尖漸漸湧出。他知道林孟山一定是在肚子裏譏笑他,譏笑的內容是甚麼不可得知,但這已經足以讓他發怒生氣了!
此處還有寒冷、酷熱,肉體上或心靈上的傷痛、對一切從茫無所知之恐懼等等……
崔憐花搖頭道:「你使我記起了天津衛對付金算盤那件往事。在那事件中,女主角呂驚鴻呂素情都長得很像,做妹子的呂素情不但害死她姊姊,還製造許多慘劇。」
但她年紀必定不會太大,因為她上身衣服破裂,竟然露出了乳|房大部份。而那對裸於空氣中的乳|房顯然飽滿堅挺,不像年紀老大了的婦人般鬆弛下垂。
他反而更加驚心動魄的豎起了耳朵。這個含有危險氣味的人物,究竟想對付誰?會不會是……
她當然看得清楚形勢。既然現下只是手無縛雞之力而又千嬌百媚使男人垂涎的弱女人,在目下全無外援也無人保護狀態下,還有甚麼辦法?她抗拒得了麼?
呼延長壽雙肩聳動一下,威怒之態宛若天神。但由於他仍不開口,所以他這個表情究竟是甚麼意思,頗費猜疑。
在平常人而言,殺死別人以及殺死自己,都不是容易的事。但在一個修習過上乘武功的人,雖然武功已失,卻仍然會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可行。
那頭髮星霜的中年人,衣著適體,質料名貴,顯然不是宵小之輩。正因如此,此人果真大有問題。他細細觀察一下,心中已有了不少資料。
戚定遠屹立不動分毫,宛如堅頑石山。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眼中神情很平和,完全沒有喜怒驚懼等感情。
他們兩人雖然尚未出手,也沒有交談過一言半語,可是彼此雙方的心中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對方絕對是當世真正名家高手。
幸而窗外傳入一個清朗聲音,替她回答這個難題。那人便是李不還,他知道表面上好像還可談談,其實事情已迫到危險邊緣。那崔憐花若是不答應,便須搶佔先機趕快自盡才行。因此他立刻回答:「崔大小姐當然不肯,她若是為了呼延長壽著想,只怕死亡是她唯一途徑了。」
不過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假如已經不活在世上,任何事情馬上都沒有意義,亦沒有傷害了。
他舉起手中鋼矛,陽光下那雪亮精鋼映出耀眼光華。
呼延長壽極之贊成這種決鬥方式,但考慮及已經全無武功的崔憐花的處境,就不免首鼠兩端遲疑不決了。
當然他們終歸也會說幾句話才動手。假如一個是官差,一個是逃犯,那就不必說甚麼話了,拏人的拏人,拒捕的拒捕,大家一齊便是了。
崔憐花輕輕道:「你只須決定去不去!至於結果,我一定知道的。」
知道和了解是一回事,但如何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呼延長壽並不這樣想,他很小心得觀察一切,甚至連每一句話都仔仔細細加以考察。另一方面他也以粗獷悍猛神態,掩飾了心智活動。
無愁仙子崔憐月趑趄走近,面色之蒼白也不亞於李不還。
崔憐花柔聲問:「晏大叔,你現在覺得怎樣了?」
崔憐花笨拙地踏落溪畔,看來隨時隨地都會失足滑跌。所以呼延長壽趕快上前數步,以堅強有力的手抓住她臂膀。此時即使她在萬丈懸崖之外,也可以肯定她絕不會跌墜下去,更遑論小小溪邊失足滑倒?
他還會低頭吻她鮮嫩紅潤的嘴唇上,而此時天地和人世,已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打擾他們了……
那魔刀閃耀出驚心動魄的光芒,使人連眼睛也幾乎睜不開。
這一點千古以來,無人膽敢斷言。
呼延長壽道:「結局反正不外是咱們刀矛相見,拚個你死我活而已!有理由也好,沒理由也好,與我全不相干!」
可是這種誤會卻是要命的誤會,而事後等到呼延長壽發現真相,因而極之後悔。可是於事實何補?他的後悔又有甚麼用呢?
可惜當世間極少人知道,凡是魔刀刀光中出現這兩顆眼淚,那就表示戰事結束,亦表示必定有流血死亡。
崔憐花痴想了一會,才徐徐仰首向天,也徐徐舒口氣,道:「我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因為你的事已變成我的事一樣,於是我才當真投入而且必須決定。」
晏潮道:「她現在大概變成大小姐,於是大小姐的朋友就變成她的朋友了。」
「……」呼延長壽懶得回答。這是他的老習慣,凡是沒有甚麼內容的話,他能不說話就決計不說。
無愁仙子訝道:「你好像已恢復功力,為甚麼?」
由此可知那呼延長壽雖然好像常常會一怒拔刀殺人,其實內容複雜曲折,例如他的「怒」從何而來?誰使他「怒」的等等……
他們都冷凝如石如冰,魔刀長劍雖然還在鞘內,但與一般習武之士比較,他們刀劍的威力,其實已等如拔出砍殺一樣。
崔憐花心中泛起沈神通那張清秀中年人的面影,不過她沒有說出來,昔年少女時代對他的暗戀情懷,現在何必提起呢?
「魔刀」威名如今大江南北無人不知,晏潮自是無有不知之理。
這個武林高手論年紀好像比她還小些,但他卻是不折不扣真真正正的武林高手,天下武林刀道中,不下千萬名家好手,他卻是其中翹楚。
那人白衣飄飄,經過彎曲湖濱之時,簡直就變成踏波而來。遠遠望去,景色至美。
他坦白承認,反而使呼延長壽稍稍生出好感,但覺此人雖可歸類於非戰不可那類人之內,而他卻好像又與那種人不盡相同!
那蓬頭裸胸女人又道:「你好像認不出我是誰。如果你真認不出而又想知道,我便坦白告你。」
他這一喝似乎反倒把西門嬌震醒,只見她雙手交叉,好像遮掩裸|露胸部,但事實上當然不是。她雙手一攏一揮,一片烏雲約摸有桌面那麼大應手飛出,電疾迎罩敵人。
平等固然不是相等,但至少含有部份相等的意味。而我們現實生活中,決計不能把黃金看作石頭,或者將石頭當為黃金,即使是一部份相等,亦不可能。
崔憐花微微皺起眉頭,道:「阿月,那兩個男人呢?」
呼延長壽道:「你不說我便不問,不過有一件事我非問你不可!」
他每一劍都沒有落空。第一劍光芒飛灑,裹住晏潮右手一絞。此時的晏潮知道那隻手沒有事,可是亦知道袖內一筒七支毒箭已經被毀,不能使用。
崔憐花心中感到相當苦澀,給他這種印象的無疑是崔憐月。
晏潮身子挺得筆直,氣概倍增,道:「不,你不必忘記。我只希望你看清楚形勢,希望你知道甚麼是可以避免,甚麼是不可避免的。這樣,我們大家可能好過些!」
崔憐花道:「我是的,你瞧我和她樣子像不像?」
崔憐月站了一會,一直看到那對情侶儷影沒入碧水烟波,才微微冷笑,轉身悄然走了。
總之,世上的事必是:越鋒利的就越易變鈍,越美麗的就越易變醜……
呼延長壽魔刀猛揮,一片耀目精光中,兩大顆淚珠分分明明出現在光影中。
「那麼請你告訴我,」呼延長壽聲音很懇摯真誠:「我應該怎麼辦?莫非見到這些人張牙舞爪欺負人迫害人,我仍然不管?」
任何事情到了她身上,總是簡單的變成複雜,美麗變成醜惡,和平變成凶險,平凡變成詭奇,善良變成狡獪……
崔憐花努力振奮精神,此時李不還所加注於她身體經脈裏的奇異內力也發揮功效,使她猛可掙醒。
崔憐花抱持著妹子行去,心中雖然急得快要炸成碎片,但聲音仍能保持平靜,道:「我們盡量快一點,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崔憐花道:「我們從前意也能相通,但不知何故後來卻不行了!所以現在她變成怎樣的人,我不知道。」
李不還道:「她若是像你這麼坦白善良,那就好了。但是現在我很懷疑有沒有這種可能?你想想看,你是她嫡親的姊姊,我是她和圖書的朋友,但我們卻發現身在此處,我甚至失去一切氣力,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她為甚麼要這樣對付我們?她知不知道晏潮不可靠?」
不久便又進入極靜之窈冥境地,不知過了多久,他微感瞿然,剎時間集中了注意力。
戚定遠道:「你的確有殺死舍侄戚風雲?」
呼延長壽再退整整七步,魔刀竟然無法出鞘反攻。
崔憐花驚啊一聲,說道:「你這是甚麼劍法?世上還有多少人能躲得過你這一劍?」
她的聲音別人聽來大概只有好悅耳之感,可是崔憐花卻感覺出自己無端端向深沉無底之夢鄉沉墜。
呼延長壽悍然道:「好,我等著!」
呼延長壽道:「你是誰?」
他站到日頭西墜,紅霞滿天之時,才稍稍冷靜一點。
戚定遠七矛攻完,把呼延長壽迫退整整七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然後他又是七矛連續刺出,每一矛的方位手法速度完全跟第一波攻勢一樣。
他們俱是為了「生存」,為了這宇宙內最有勢力的自然法則而作最大努力,只有繼續活下去一切才有意義。換言之,存在才是一切,才是真實不虛。如果是不存在了,那亙古不變的時間,浩瀚無邊無際的空間,有何意義?有何關連呢?
崔憐花道:「你就算不回答問題,但至少不可讓悲劇上演。我們一齊去瞧那兩個男人。我們可以使可怕之事變成美麗,可以使悲哀變為快樂……」
呼延長壽絲毫不放在心上,道:「我先走一步。」
「呼延長壽,其實你也說得對。我既然決定南下杭州,我自是非出手不可,所以我真的是你心目中那類人了!」
她也曾盡力轉頭望望草叢,腦袋轉動時的動作亦很不靈活。
晏潮已提聚全身功力,左袖內的七支毒箭也已一觸即發。他道:「忘記當然可以,只不過我若是從今而後夜夜睡不著,倒不如現在把事情解決了的好!你貴姓大名?」
她只伸手摸摸李不還臉頰,便拉起呼延長壽,道:「我們決不會怪你,我們心中都知道,如果你也不是真正英雄人物的話,第二刀可以把他砍成兩截……」
但也得等到天亮之後,他才真正清醒。
她垂下目光落在呼延長壽面上,眼中神色溫溫柔柔宛如春風般馨暖。她說:「從前我只不過是局外人,所以我考慮的事情不夠周詳,也體會不出你的難處,可是現在我卻知道了。」
他道:「好魔刀,果然名不虛傳,咱算是大大開了眼界啦!」
他停住連喘幾口氣,才又道:「我已經很累了!」
無愁仙子道:「我和她絕不一樣。至少我決不會害死你。」
也唯有是真正英雄胸襟,才捨得一條胳臂、一個美人以及一座江山。
晏潮微微苦笑,道:「我的頭還在脖子上,我還能夠開口講話,已經算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戚定遠聲音甚是雄渾,道:「我是山東蓬萊戚定遠。」
他脅下挾著一把連鞘長劍,微微而笑,俊美臉龐上神采飛揚,豪情迫人。
他們口中的「大哥哥」「劉少爺」乃是同一個人,就是武林著名世家「劍劉」,亦即是揚州的春風樓。這劉家唯一傳人就是劉雙痕,崔憐花姊妹向來叫他「大哥哥」的。
可惜此路不太通,那個千嬌百媚艷絕當代的美女,真是詭譎多變深不可測,所以當然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深心裏的陰謀。
尤其是崔家姊妹看見了,更為愕然,幾乎以為自己乃是眼花。
李不還第五劍亦在瞬間完成任務,利劍一出一收通共只不過用了眨眼功夫。
那魔刀呼延長壽目下在武林中幾乎公認為可以繼承「刀王」蒲公望地位之人。只可惜他不是蒲公望的傳承,所以他再厲害些,其實也只是異軍突起。正如古語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在這個眾生囂攘鼎沸,時光流轉不停的世界中,的確異才輩出,後浪追過了前浪,時時刻刻如此。也因此世上有無窮的嗟嘆,無限低徊!許許多多被時間波浪拋到後面的人,怎能不緬懷往事而興無窮感嘆?
崔憐花訝道:「啊,你是阿月的朋友?」
晏潮忙道:「別急,我們先談談。」他心中可真害怕這個美女突然變成一朵凋萎之花,變成沒有生命的軀體。
我落得這般情況,當然是無愁仙子崔憐月下的手。問題是她為何要這樣做?對誰會有好處?她現下到那兒去了?
崔憐花道:「我只不過拾回已失去的理智,所以忽然也不至於好像平常女子那麼荏弱而已!」
那女人把高挺的乳|房挺得更高更突出,道:「我是『九命羅剎』西門嬌,我知道你一定從未聽過我的名字。」
李不還說道:「我不是告訴你,而是告訴大小姐。我讓她曉得一件事,那就是咱們兩個人當中,今日必定要有一個躺下。假如躺下的是我,那麼她便知道應該及時怎樣做法!」
崔憐花笑著舉手撫摸他年青飽滿,卻又有不少短硬鬚根的面頰,她滑嫩的手幾乎被扎破了,但她覺得很閒人也很舒服。她道:「看來你的刀法竟是越生氣越厲害。這真是很奇怪很玄妙的事!如果我想知道為甚麼會如此,天下大概只有一個人能夠解答得出來。」
呼延長壽學他方式報出姓名。
他深深吸一口氣,霎時間真氣運到全身小周天一遍,然後無聲無息有如鬼魂一般,飄出這個寂靜幽雅的房間。
他平生還是第一次嚐到這樣子好像被冰雪包裹著之感覺,也是第一次覺得死亡這麼近,近得簡直已碰到鼻尖了。
故此李不還必須爭取機會,而能不能爭取機會唯一最要緊的就是不可被魔刀忽然斬成兩截。此所以他平生功力也都已運聚待發,以致一時不能開口說話。
假如林孟山手中持有兵器,他一定不再等待而拔刀殺去。但稍稍等待也不成問題,因為他的怒氣是可以越等越盛的,並不會被時間拖延而減弱。而他的刀法卻是怒氣越大,便隨之而變得更精妙更酷辣。
他一步步跨越石橋,到了彼岸,直到這時,才察覺果然有危險。那戚定遠戚三爺沒有騙他也沒有誇大,他請來的人的確是一流的高手,連戚三爺本身那等天下知名的人物,只怕仍有所未及。
晏潮輕輕道:「我可能會因為做這件事而死。不過,我又可能認為死也值得!」
她跪在那兒,面龐仰起,所以不但看得見她拙樸的容貌,還看得見她那雙眼睛已瞑,甚至看得出她眉梢嘴邊因驚恐而出現的線條,漸漸平復消失,恢復了淳厚的本來面目。
林孟山勃然而怒,色為之變。
呼延長壽聲音向來有如雷鳴,不過現在聽來,雖然震耳如故,卻大有溫柔意味。他道:「我聽不懂。你知道我讀書不多,我見識也不廣!」
崔憐花微微吃驚以及迷惑,道:「你問吧!你想問甚麼呢?」
那中年人在一扇窗外站了一會,便伸手拉開窗戶。
她話聲未歇,人已走到十二步之內。驀地裏五蓬銀絲電急啣尾射出,目標自然都集中向呼延長壽,只不過方位角度甚至於速度,都略略有所不同,因而威力亦稍有差別。
崔憐花一陣心跳,搖頭道:「你不必說了,但我仍然希望你再考慮一下。死亡是這一期生死之終結,你真的值得這樣做?」
呼延長壽簡直懶得作聲,歸根結底總是不免拔刀一戰。這些囉裏囉唣的話何必說呢?
換言之,這一刀快如光電,無與倫比,而且不是在鋼矛四周出現,卻是在戚定遠身上掠過。
但除了威猛可怕之外,還加上恐懼和悲哀之意味。
李不還道:「你明知我是誰,為何還要問?我不相信二小姐沒有提過我,更不相信你居然不知道我是二小姐的朋友!」
我決不能貪戀被窩和夢鄉的溫暖,她想,否則世上就多了一件悲劇,亦永遠無法救回我最親愛的妹子了……
人隨聲現,房內風聲颯然微響,已多出一個雪白長衫神態瀟灑的年輕男人。
此外,在他們之中,還夾有一個號稱天下第一神捕「中流砥柱」孟知秋。此人既同時失蹤,同時這位神捕多少年來,無案不破。他自是不肯讓刀王血劍兩大高手橫行天下。於是這些絕代高手們的失蹤就成了議論紛紜種種猜測的話題了!
因此他連大氣也來不及喘,右手五指已摸到劍柄。
他聲音比平時響亮一倍,簡直震耳欲聾,道:「咱一向不想碰到『九命羅剎』西門嬌那種敵人,但剛才瞧她身手,似乎名不副實。」
這種外界刺|激令他思想恢復了活動,使他開始考慮自己應該怎樣做法?
呼延長壽魔刀入鞘,道:「我知道。」
當然在另一方面,他卻亦自知有足夠實力可以重創呼延長壽,雖然不一定死亡,但重創已經很足夠了。以他們這等高手來說,「重創」其實跟「死亡」已相差無幾了!
霎時間林孟山固然已將平生功力運聚到十二成了,身軀彷彿又高大了不少。而呼延長壽亦到了怒不可遏地步,頭髮忽然散開,有一部份浮起於空氣中,一部份簡直向天直豎。
呼延長壽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對我都是一樣。因為第一點我猜想你大概不會告訴我他們是誰,否則你就變成不信不義之人。第二,我對武林各家各派,以及還有多少奇才異能之士等等,所知甚少。你縱然告訴了我,我仍然不知道。」
戚定遠鬆一口氣,他還以為呼延長壽把他歸屬於不講理由仗勢欺人那一類人。既然不是,那就沒有甚麼關係了!
戚三爺戚定遠提著鴨卵粗的鋼矛,站在一片寬坦草地當中。他身量矮壯雄穩,年紀大約是五旬上下,國字口面予人以公正正直之感。
事實上別人也看得見淚珠,只感不到那森厲寒氣而已。
他可以看見萬紫千紅的花圃,更遠處則是溫柔碧綠的湖水。
人類就是如此之脆弱,只要你有下列任何一種情況,你就變得渺小如螞蟻:
此所以那個巨大的人睥睨作態便不是為奇了。因為他必定是很習慣這樣睨視比他矮小的人,因而他不一定是輕視對方的意思。
現在他才深深感到自己江湖閱歷不豐,武林掌故所知甚少的弊處。如果他的見聞夠廣夠多的話,像這個形狀奇異袒露乳|房的女人,一定是為世人所熟知的,因而便不須從其他方面推測她是怎樣子的一個人物了!
崔憐花笑道:「你的口氣好像是哲學家,你究竟想說甚麼?」
這一刀無花無巧,卻能含攝百千萬億花巧。那西門嬌的烏雲絲網以及數十支銀針,忽然都落在地上。
那李不還第三劍乃是挑飛了晏潮背上斜插的判官筆。第四劍刺中他左腳膝蓋,此時若是捲起褲腳,保險膝蓋上絕不流血,只有一點小小的紅痕。當然在行家眼中一看而知晏潮的左腳已經報廢,已經絕對不能發力。也因而他左邊鞋子裝著的四寸毒劍,亦不能施展了。
「……」他依然不言不動,連眼光也不閃動一下,也不轉向大樹那邊一下。
她含淚道:「李不還,你是真正英雄人物。沒有人能夠真正忍受斷臂下跪之恥。我佩服你,也慶幸你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她淒然微笑,道:「晏大叔,你知不知道生命很容易毀滅?」
剛才他講了不少話,都無改決一死戰的結果,所以呼延長壽認為都是廢話。可是現在他豎矛拄地,開口認輸,這就絕對不是廢話了。
然而奇怪的是這種「危險」竟然不是衝著他來的。
不過李不還卻感到情況相當不妙,因為那把魔刀刀尖兩顆金剛鑽,閃出異常耀目光芒,隱隱透出詭異可怕味道。
危險來自兩處,一是左方岸邊深茂草叢中,一是在右邊三丈外的大樹濃蔭中。他只是感覺而已,正如叢林中的野獸有時會察覺某種隱藏不露的危險一樣。
林孟山狂笑之聲,震得樹葉簌簌灑落,然後道:「你真的不要知道?你可別後悔……」
戚定遠當然不會拍拍屁股就走,微笑也消失不見了。他聲音有些難聽,道:「我究竟是那一類人?」
呼延長壽道:「不必啦,我的事我自己會料理。你的事我沒有興趣知道。」
崔憐花芳心傾倒地望著他,問道:「你是誰?」
她乳|房雖然挺突觸目,可是詭異之感則有之,嬌美之感卻全無。她聲音滯凝,語調平板,有點像學人講話的鸚鵡,予人以不自然之感!
戚定遠功深力厚,矛法精純無匹,當此之時還能夠開口說話。他問:「你現在很生氣?我記得剛才你也曾生氣來著,卻是為何緣故?」
叱咤之聲山搖地動,鋼矛光芒閃耀刺眼,攻勢一波之後又一波,一連七次,呼延長壽連退七七四十九步之後,背肌忽然碰到巨大堅牢的樹身。
這個老和尚乃是他十一二歲時見過一面的,就是少林寺近百年來最有名的掌門大師鐵腳神僧。這位神僧據說已逾百齡,但猶自健在人世,只不過由於外面任何人都見不到他,所以盛名亦已漸漸湮淡了。
他的閃閃生光鋼矛,已經平提腰際,矛尖指住了敵人。從他嚴肅凝重的臉色神態,一望而知他絲毫不曾托大鬆懈,而是全力以赴。這正是搏兔用全力,搏獅亦用全力的名家風範。
如果她知道外面還有一個暗殺道超級高手李不還,正在默默注視此一事件上演,也許她的反應就大不相同了。
一、疾病——當你有任何疾病,那怕只是牙痛,但整個世界已經www.hetubook.com•com變色。人生任何意義這時都只是廢話,都只是騙人騙己的思想。
那沈神通乃是當代天下公門中第一強人,雖然他已經隱退了好幾年,雖然現在江湖上很多後起之輩,已經不知道這一號人物。可是在崔憐花心中,卻是永遠不會忘記,同時亦禁不住想起了隨侍他身邊那個極俏麗的侍婢李紅兒(她其實是杭州神手幫幫主,卻因某種緣因,變成了沈神通侍婢)。
她走出草叢時姿勢相當奇異,好像上半身已被無形的鐵箍箍住,顯得僵硬不自然。
崔憐花道:「我以前的確是那樣的,但現在不是了。現在我想趕快知道你的遭遇,你肯告訴我麼?」
他站在一棵大樹的後面,所以他可以看得見遠遠而來的人,而那個人卻極難發現他。
崔憐月亦自熱淚盈眸,忽然間數年來的千差萬錯事,都湧上心頭。
崔憐花鬆口氣,道:「原來如此,既然是你保護我,我就放心了。」
呼延長壽聳聳肩,沒有作聲。因為這只是戚定遠個人的想法和感受,與他無干。
呼延長壽身子稍稍斜搶三尺,魔刀之勢就已控制了大局。換言之,他可以殺傷敵人而自己毫無損傷。亦可以殺死敵人,自己卻不過略受點傷痛而已!
她掬起溪水,在嬌靨上抹一把,溪水瀉落時濺起水珠無數,將那國色天香的面影迸散了。
那麼應該循何種途徑偵查以及應付這個可愛可怕的美女呢?李不還的頭因而增加了痛楚,也使他因煩躁而內息節奏規律受到干擾。
戚定遠雖然沒有回答,但他面上表情卻顯然看得出迷惘和悲嗟之情。這年青人問得多好,簡直問到心坎裏了。等到他本人也已飽歷風霜,遍嘗世味以後,他能不能夠對人生多了解一些呢?
呼延長壽仔細一想,登時頭昏腦脹,知道像她這一類有如禪宗參話頭的話,必定弄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於是他舉手作個投降姿勢,道:「好吧,這件事以後再說……」
她不放鬆問題,又追問道:「我若有意外,阿月,你能不負咎麼?」
李不還白衣身影不久出現。他含笑舉手招呼道:「呼延兄,別來無恙?」
呼延長壽聽到一陣吃吃笑聲,轉頭一望,只見那「九命羅剎」西門嬌仰頭掀起頭髮,露出另半邊面孔,居然柳眉杏眼,膚色嬌艷,比起另一邊垢穢面孔,真有雲泥之別。
「那麼你挾刀南下,」崔憐花說:「為的是甚麼?你好像殺了不少人,也樹了不少強敵。為甚麼呢?」
晏潮道:「我離開春風樓有一段時間了,所以劉少爺的行蹤毫無所知。」
呼延長壽嘆氣之聲,響亮得好像平常之人大叫一般。他嘆完才道:「你說得對,但我不想告訴你詳情。」
「春風樓」的主人姓劉,地點在揚州,與同在揚州的崔家「花月樓」并稱春風花月樓,乃是武林聞名的世家。由於崔家和劉家往還極之密切,所以雙方所用之人,大都認識或者見過。
她道:「崔憐花,你必須聽我命令。」她說話時,好像她已經變成另一個人而已不復是崔憐月了。
她把李不還的話說了出來,也大使呼延長壽湧起知己之感。
連潛力也全部發揮出來的狀態,自是不能保持長久,比之一般人全力互相毆擊那種精疲力竭又大不相同。
「沒有錯!」
天色已過午好一會了,亦即是已經未時時分。這時候艷陽滿山滿湖,若是泛舟湖中,那是何等愜意之事?
魔刀仍然回到鞘中,也仍然挾在他脅下。但那片草叢卻有一丈方圓被削平,因而現出草叢內的人。
天啊,這位英挺軒昂志在天下的幫主,他平日的瀟灑,他的傲氣等等那兒去了呢?
呼延長壽雙眉眉尖射出熾烈怒氣,豎刀大步向她迫去,聲如霹靂叱道:「惡毒妖婦,還她母子命來!」
在北方住慣了的呼延長壽固然強烈感覺出,連在江南久住的人,看到桃李遍野花光燦爛,也禁不住會想到荒漠窮塞之苦,想到江南春日竟是如何之美!
呼延長壽道:「有這回事。」
呼延長壽道:「我想去,因為他不像是卑鄙人物,他根本不想驚動你。」
清澈平滑的溪水上,映出一張如花似玉,沉魚落雁的面龐。
像他這麼大的個子,講起話來儘管聲如洪鐘,卻不料內容空泛而又囉囌。
那中年人固然呆了一下,連李不還這個曾經與她擁抱接吻過的人,也不覺怔住。
李不還道:「有不少人可以辦到,例如呼延長壽就是了,我這一劍絕對動不了他一根汗毛。當然我也根本不必使用這種劍招,因為呼延長壽光明磊落,身上沒有那麼多的暗器毒物……」
「我就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在那邊的樹葉裏。如果我殺不死你之時,才輪到他出手的。」
男人與女人亦復如是。如果說都是生命,那麼人和螞蟻都是生命。如果說大家有喜怒哀樂情緒,猿猴亦有。總之男人不是女人,女人亦不是男人,而此一論點,跟公孫龍子的「白馬非馬」理論不盡相同。
無愁仙子若是此時出現,她能不能解開這等死結危局?抑或反而加速悲劇出現?
「請聽我說。」他口氣保持禮貌,因為這位年輕刀法大家,是值得尊重的敵手:「關於人的方面,戚風雲行為不檢,所以被殺並不為過。我雖然為他之死難過以及覺得丟臉,但報復之心並不強。」
晏潮沉吟一會,才道:「我的確不好意思。」他面色忽然一沉,變得冰冰冷冷:「但我卻不得不說,有些事我也不得不做!」
江南鶯飛草長時節,景物醉人心胸,縈人魂夢,呼延長壽卻讓自己變成冰塊般冷靜。他的腳步穩如獅象,眼睛則像是悍豹或鷹隼。
呼延長壽嗤嗤退了兩步,後背又碰到大樹樹身。此時他兩道濃眉斜聳,眉尖又彷彿射出可以看見可以摸到的怒氣。
呼延長壽等那女人用奇異僵硬姿勢,走到平坦空地,相距不足兩丈,卻仍然不開口問她,也不走開。
「好刀法。」他說,聲音卻已不若早先那麼雄渾有力:「我雖已負傷,卻仍有決一死戰之力。」
那李不還何等自負何等倨傲?他就算看見了死神,也應該能夠談笑自若。但他居然屈膝下跪,不是任何人眼花,亦非在夢幻中。
於是他中止了入屋會晤崔憐花之舉,仍然躲在樹後,瞧瞧究竟是怎麼回事?
呼延長壽道:「現在我想到吃飯,就不知不覺想到你的口味。而且和你在一起,當然最好是在乾淨幽雅的大飯館吃飯。」
崔憐花道:「帶我去看看他們。」
他豪情勃發,仰天長嘯,聲震原野。這時他心中真是暢快之極。
任何人都一定以為他懼戰逃走,但呼延長壽腳一沾地,忽又斜向右撲,落足之處,距那草叢便只有一丈不到了。而他這種路線,卻正好避開了袒胸女人的攔阻。
晏潮連眼睛也不睜開,疲弱無力地道:「她不知道,因為她也是我瞧著長大的。大多數人都以為像我們這種關係不會有事,可是卻沒有考慮到對象有別,反應便不相同了。」
崔憐月心中沒有歡喜,亦沒有嫉妒。
字寫得雖小,卻渾厚有力四平八穩。戚定遠就是山東蓬萊戚家第一高手,亦是戚家最有權力之人。
事實的確不錯,雖然第一刀由於李不還屈降下跪之故,不能取命,但是第二刀為甚麼不可以?
戚定遠念頭倏閃,他成名數十年,江湖經驗豐富無比,霎時間已猜出對方真正關心的是誰,而換言之這也是真正弱點了。
房內有個衣著樸素的女子,她聞聲轉面向窗戶投視,一時間時間似乎忽然停頓,人間一切的活動好像都失去了意義。
戚定遠馬步一沉,鋼矛平挺,登時殺氣森厲強大之極。這一矛雖未刺出,但若是膽小之人站在鋼矛前,定必被這強大慘烈兇猛的氣勢駭破了膽子。
崔憐花嫣然微笑,說道:「其實那只吃飯一事?你大概已經感覺得到想像得到了?」
呼延長壽霎時已決定必須以單刀直入方式對付林孟山。當下道:「閒話休提,你若打算殺死我,那就出手試試看。如果不敢,你趕快夾尾巴滾蛋!」
他第五劍在晏潮小腹氣海輕輕刺了一下,很可能連紅痕也沒有,但晏潮已自真氣竄散,全身乏力。
桃花樹下的崔憐花眼望綠波粼粼的湖面,身子動也不動,惘然若有所思!
換言之,她可能是受人操縱控制的傀儡。那幕後人的用意明顯之至,不外使他分心使他出手,幕後人此時便大有可乘之機出手一擊了。
只見魔刀一落,刀棍相觸,發出天崩地裂的巨響。此時林孟山連退八步,眼如銅鈴,凝瞪敵人。
李不還態度既斯文而瀟灑,道:「我姓李,我是呼延長壽的朋友,他平生很少朋友,我恰巧是其中之一,又恰巧碰上與他有關之事,所以我就挺身而出了。但很可能我是自取其辱,反而被人譏笑是螳臂當車。不過我仍然要盡一盡我的力,就算遭遇不測之禍,亦不後悔。」
呼延長壽道:「我不知道。總之你不會問我,你會很耐心地等我告訴你。」
崔憐花道:「只要她對人沒有惡意,這也沒有甚麼關係。」
崔憐花上前摟住妹子,柔聲道:「阿月,告訴我,他們在那兒?」
崔憐花一向極難得生氣,可是現在卻也不禁大是慍怒了。這傢伙簡直不是東西,居然希望我肯讓他蹂躪讓他姦污,而又希望我瞞住呼延長壽?若是如此,這件事算是強|奸呢?抑是通姦?
正如你一定要視黃金為石頭一樣,其實豈有可能?你豈能把石頭弄成一串細微精美的項鏈?你豈能把黃金和石頭的功用價值一視同仁?
但他眼中敵意顯然漸漸淡退。一來他忽然想起一些至親至愛的人,想起那連串的歡樂日子,以及熟悉眷戀的田園屋宇。
由於她沒有出現,所以也沒有肯定答案。
本來他也不容易冷靜清醒的,那是因為有個綵衣老頭子在數丈外掠過。那綵衣老人發現了他,略略停頓顧視一下,便突然隱逝不見。
他將她抱得很好,使她除了溫暖安全之感之外,還充滿男性魅力的強烈刺|激。
「咱們之間有兩件事要提一提。」戚定遠看來更沉著更自信:「一件是人,二件是鋼矛。」
她一清醒,無愁仙子宛如被無形重錘一擊負傷,面色轉為蒼白,眼中朦朧妖氣亦自散去。
他在這瞬間居然也看見了呼延長壽兩道濃眉眉尖射出的怒氣。
李不還的劍忽然出鞘,事先絕無一點跡象,可是奇怪的是卻又使人並無「偷襲」「暗算」之感。換言之,他的出劍竟好像是很應該很自然之事。
呼延長壽本來已算夠高大了,可是比起此人,卻就像普通人遇到大個子完全不算甚麼了。
李不還心中忽然掠過一個老和尚的影像。他很奇怪自己何以在這極之危急的剎那間,還會想到這個老和尚好像比別的老人顯得大是唇紅齒白些?何以瞧來他慈祥得有如父母親,使人見過一面就不能忘記?
無愁仙子看見崔憐花之時,不禁稍感迷惑。因為一來崔憐花何以也能脫困而出?何以敢違諾來到這裏?二來她何以好像堅強冷靜得多?比起從前那種馴服善良味道大不相同?
戚定遠道:「如果你不幸輸敗,那便無話可說。若是我戰死了,請把我身上蒼龍鱗解下,我願將此寶贈給一個能夠堂堂正正殺死我的人!這個人就是你!」
「我這次出門,兩位家兄都堅持我穿上蒼龍鱗,我一直心中耿耿,認為他們小心得有點近乎瞧不起我。可是現在卻證明了他們有獨到的眼光,同時也證明在我戚家中,我戚定遠並非是最高明人物……」
二、飢餓——嘗過飢腸轆轆,卻又是千里荒涼那種境遇之人,一聽見飢餓,定必魂飛魄散。這時只要能解除這種痛苦,他當然極之願意變成螞蟻了。
戚定遠方方正正臉上,透出極堅決意思,沉聲道:「我說過我仍有能力決一死戰,我意思就是仍要出手。」
無怪侄兒戚風雲為她丟了性命,即使是我——他想到這裏苦笑一下——看見了她之後,好像也不能不把奪回她當作一件平生最重要的事了。
此時戚定遠全無再而衰,三而竭的疲態。他反而厲叱一聲,宛如晴天霹靂,鋼矛起處,光影如閃電如蛇舞,又是一連七矛攻將出去。
他眼中看見的雖然是松柏杉槐之類的古樹,可是在他心中卻看見疏秀的桃樹,那些鮮艷桃花顏色,竟比不上崔憐花嬌靨的光采。
他的眉尖又射出看得見的怒氣,聲如雷鳴,道:「甚麼陷阱?」
呼延長壽全身毛髮忽然像雄獅一樣豎起。
唉!從前心靈相通性情活潑善良的妹子,何以現在已變成一個陌生可怕的人?從前的她,到那裏去了?
過了相當久一段時間,呼延長壽好像站得累了,身子重心稍稍移到後腳。
戚定遠自信眼力不凡,從來看過任何一個人之後,決不忘記。所以他當然想不到那個悄然出現於他眼前的美女,乃是崔憐月而不是崔憐花。
無愁仙子連喘幾口氣,才輕輕道:「在屋子左面不遠的樹林內。」
此時的呼延長壽剛好跨完石橋最後一步,踏上平坦路上,那兒大約有七八丈方圓平地。他停步瞪視,神態威猛之極。
晏潮道:「你為何告訴我這些話?」
和-圖-書女人和男人的差異何以有這麼多?這樣說來,豈不是千秋萬世之後,男女都無「平等」可言?
戚定遠道:「你說得不錯。在我感覺中,認輸比戰死困難百倍。」
他腳長步闊,一下子已走出十餘丈遠。耳中忽聽雷鳴般滾滾而來的聲音,說話之人正是林孟山。他道:「呼延長壽,你為何不殺死咱?你難道不敢下手?」
為甚麼他不發出第二刀?在那電光石火之剎那間,呼延長壽難道不是也遭遇到取捨的難題?
呼延長壽頭也不回,應道:「我本來贏不得你,所以我雖有機會,也不殺你。」他聲音之響亮,一點也不亞於對方。
呼延長壽道:「是那種一定找我麻煩找我決鬥的人!」
晏潮雙眉緊緊皺起,以致面上多了很多條皺紋,由此可見得他內心壓力相當沉重,否則以他這種老江湖,等閒是不會露出任何表情的。他道:「大小姐跟二小姐長得一樣,你會不會是因為二小姐冷淡你,所以你來找大小姐?心裏把大小姐當作二小姐?」
呼延長壽但覺得這十天以來,簡直是活在天堂而不是人間。
崔憐花心下憫然,同時又感到大禍臨頭之壓力痛苦。何以男人總是磡不破美色這一關?何以明知對方並不願意,自己竟也肯付出巨大代價?甚至付出生命也不退縮後悔?
李不還想起他,便是因為他記起這位神僧,在他祖父靈前屈一膝跪下的姿勢。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想到這個姿勢有何奇怪之處!更想不到有何用處這一點!
那魔刀上的光芒和寒氣隨著他的忿怒也自激增數倍,首當其衝之人,除了看得見滿天彩光中有兩大滴晶瑩淚珠之外,還須被那砭骨奇寒之氣凍得血液冰凝。
無愁仙子深深吸一口氣,美麗的雙眸驀地朦朦朧朧。此時那種美麗添抹上妖異色彩,以至更為迷人也更為神秘。
「你們像極了。但可惜只是外表樣貌相像,內心卻似乎大有差距……」
但她既然跟呼延長壽形跡如是親密,何以會悄悄出現我眼前,要求我公公平平提出決鬥?假如可以不決鬥不流血,豈不更好?
崔憐花漫然嗯了一聲,道:「當然會有很多變化。佛家的空性哲學,大部份基礎就是世上有變幻不定的現象。如果永遠不變,世界上就沒有新的面貌。既然是必有變化,那麼所謂的悲觀論者何必悲觀?宿命論者以及機械論者又何必牢牢抱住他們的理論?命運當然也不可例外會有變化,你說對不對?」
戚定遠面色陡然蒼白如紙,卻仍然泛起微笑!
此人使別人不禁想起了「刀王」蒲公望。昔年那蒲公望與「血劍」嚴北,都並稱為天下無敵。但若是這兩個天下無敵的超級高手放對拚鬥,那時究竟誰才真正是天下無敵呢?此一問題饒有趣味,億萬武林之人時時暗下揣測猜度,只不過這等事情決不是憑空猜測可以得到答案的。所以前幾年「刀王」蒲公望、「血劍」嚴北突然失蹤,從此雙雙銷聲匿跡,許多人懷疑他們之間必有關聯就很合理了。
戚定遠想一下,道:「好,你走吧!」
直到現在,他才發覺四周的景色除了美觀悅目之外,竟還有撼動人心震慄靈魂的力量。他知道無論隔了多少年之後,那怕是白髮蒼蒼垂暮之年,但若是遠遠看見一個娉婷美女站在盛放桃花下,他一定會想起目下這些日子,一定會熱血奔騰,也一定會感動追憶不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崔憐花說:「若是從前,或者我稍稍忍受也無妨。但現在卻不行了,因為呼延長壽必定很生氣。」
呼延長壽沒有答應,也沒有推辭。這些人總是喜歡做些無聊的事,他想道。既然這件蒼龍鱗背心也不能保護你性命,我得到了又有甚麼用處?所以我不會多謝你,亦不必拒絕。等你死了之後,我拿不拿這件蒼龍鱗你永遠都不知道,所以我何必多講!
呼延長壽忽然伸出雙臂,堅強穩定而又很溫柔地擁抱著她。他從來沒有擁抱過女孩子,但這種事情卻又好像不必有人教導指點。
崔憐花道:「雅潔的地方自然比較有情調些。我現在只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你好像還有別的意思?」
有些男人很奇怪,有時候在女人面前,往往會做出比傻瓜更傻之事。
且說呼延長壽魔刀乘怒出鞘,一揮之下,至少有十八道刀光交織空際。那十八道刀光之中,有十七道攢集裹住鋼矛。只有一道最細卻又是最明亮的刀光,越出重重光影。一剎那間,這道刀光大概可以繞了地球好幾圈。
利劍如閃電掣動,一剎那間已攻出五劍之多。
「……」呼延長壽並不是故意沉默冷落對方,而是從未聽過這些秘聞,亦實在不知道他講這話有甚麼用意?
看那呼延長壽這般拚命凶態,可知他一定是看見自己和無愁仙子相會時的情形。由於呼延長壽不知道無愁仙子假扮崔憐花,所以他生出誤會不足為奇。
崔憐花摟住他強壯有力臂膀,柔柔笑道:「我還有一些秘密要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我好喜歡看見你快活的樣子,以及豪情激越的樣子。你是不是從來都不畏懼不害怕的呢?」
戚定遠搖頭反對,道:「不,同樣是殺人,但明正典刑的殺人,那操刀的劊子手絕對無罪。而逞強鬥狠或蓄意謀殺的殺人,便不是這麼回事了!你看,結果同是殺人,其中卻大有分別。」
崔憐花嘆口氣,道:「呼延長壽,你的生命中若是沒有我,豈不更自由自在?豈不更光明燦爛?」
晏潮目瞪口呆了好一陣,才回答道:「這些話恐怕只有等到劉少爺來跟你談了。」
果然但見呼延長壽透一口大氣,濃厲怒意消失不見。
縱然天下之志仍屬理想,但有時斷然放棄,比之埋頭進取還要難萬倍。
他們之間相距只有五丈左右,但見那人身軀極是魁偉,頭如笆斗,雙掌像蒲扇那麼巨大。
呼延長壽的魔刀也同時作龍吟聲躍將出鞘,雖是自動鳴躍,但呼延長壽強有力的手掌及時抓住刀把,看來就好像是他掣刀出鞘一樣了。
可是這一次就不行了,對方的魔刀寒光殺氣如潮湧至,他能夠不被迫退已經是很不錯,更別說悍猛出手作迅雷之一擊了。
連林孟山自己也知道中計失了機先,知道情形十分地嚴重,只怕難逃落敗身亡之災禍。
草叢出現的人露出全身,卻是個蓬首垢面的女人。她年紀究有多大瞧不出來,這是由於她的面孔被蓬鬆頭髮遮去一半,而露出來的部份卻又為垢髒所遮掩之故。
「本來你的刀氣已足以殺死十個人有餘,但我外衣下面有一件背心,可以抵禦任何兵刃的。這件背心名為『蒼龍鱗』,是我戚家祖傳至寶。我出道以來,平生惡戰無數,都從未動用過這件防身寶物。」
但見刀光宛如黑夜中閃電一樣,強烈眩目之極,乍閃即隱。
呼延長壽魔刀歸鞘,挾在脅下。他早先眉尖射出的怒氣,都已消失不見了,他進一步的行動就是邁步便走,更不打話。
遠達百步外出現呼延長壽魁偉身影。他挾著「魔刀」,大步踏草而來。他步伐並不急促,亦沒有裝腔作態,然而卻湧起千軍萬馬的氣勢,大有威懾敵膽的奇異力量。
合理而又含有無限溫柔的要求,誰能拒絕?但她為何急急要知道那些兇殺殘酷之事?她何以變了?變得好像不像是崔憐花了?
李不還感到森厲奇寒之殺氣刀勢,已經籠罩了自己,此時已不是深淵薄冰可以形容,簡直是命若懸絲,只要有一絲疏懈,登時血濺五步死於非命。
李不還問道:「崔大小姐,你本來落腳在甚麼地方?」他身為當今之世有數的大幫會首腦,智慧自非常人可及,所以他一下子就問到最重要的地方。
呼延長壽道:「我若是尚有退路,便不至於生氣。可是到了我退無可退,到了我生命受威脅之時,我怒氣就湧起來了!你呢?那時候你會不會極不滿意那個要殺死你的人?」
他們現在在那裏?他們過著怎樣子的生活?從前叱咤風雲天下震畏的日子,還會不會在沈神通夢中出現?
「唉!昔年『刀王』蒲公望的橫行刀天下無敵,卻也不是這樣子橫行法……」
崔憐花微一定神,道:「那麼你想告訴我甚麼?你的聲音好像有點不自然,好像有些話不太好意思說出來。你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為甚麼有不好意思說的話呢?」
要知呼延長壽的刀法是越怒越強,但別人卻絕對不是這樣。所以林孟山心中一怒,心氣為之浮躁少許,登時便有了可乘之隙。
李不還第二劍卻是在他左腰間一個革囊掃抹一下。晏潮不必伸手去摸,也不必用眼睛瞧,便知那革囊業已粉碎。因此革囊內一條極毒極可怕的七彩壁虎,不用說亦已被劍光絞為肉泥。
戚定遠連退三步,卻絕對不是敗逃那種退法。相反的他退得極有威儀,如龍行虎步使人無從起得輕侮之心。
她那跪著的姿式亦不能保持下去,很快就側著倒下。她背後的小孩童無聲無息,可見得若不是熟睡了,就必是死亡了。
幸而只是幾乎而已,所以崔憐花仍然瞧得清楚,看見李不還一隻右手齊肩斬斷,斷手還握著長劍,飛墜數尺外的地面上。
崔憐花道:「我知道了,我很感謝你!」
其實「發誓」跟「真假」全無關係,有些人天生就沒有法子撒謊,所以發誓與否都一定是真話。但有些天生不講真話的人,那怕每句話都發一個毒誓,假話仍然是假話,決計不會變成真話。至於發誓有沒有拘束力?亦是人人不同。但絕大部份人都不怎麼困難就可以違背誓言,所以通常的老江湖,總是不肯相信發誓的效力。
無愁仙子道:「你已經知道,我不想我們兩個人一齊出現在他們面前。」
戚定遠頷首說道:「那我當然也會。但是生氣愛怒不是好事呢,尤其是在最高武學的境界。你當必也知道,發怒人人都會,這是本能而不必修煉的。但不怒不懾保持內心平靜,卻是無上境界。」
呼延長壽汗毛直豎,自覺好像跌墜地獄之內,身心俱是無邊無量痛苦。另一方面,他又知道自己此時若是拔刀一劈,準可以把大地山河劈成碎片。
江南春暖花開時節,比北方猶自連天苦寒的味道真有天淵之別。
呼延長壽沒有口才亦不喜歡說話雖是事實,卻並非就是心智有問題。所以他冷冷說出心中的感覺,道:「我只知道我老早就把你們放在同一類人那邊,所以你的任何道理對我來說,都等如沒有。因為你一定要提矛決戰,一定是這種結果!」
只不過這種情形一定不能維持得久,事實上不但不久,反而只是極短促時間就必須有了結果——死亡。
戚定遠道:「你一離開此地,半個時辰之內,定必遭受極可怕的暗算。我一共找了兩個人,當然我認為他們一定是能替我報仇的高手。我跟他們約定,如果你活著走過里許外回城那道石橋,那就表示我失敗或者是死了!」
然而不一會,就有腳步聲傳入耳中。那步伐極穩定而又具有凌厲倨傲節奏,除了雄視數省的鐵扁擔幫幫主李不還之外,還有是誰呢?
呼延長壽完全沒有開口之意,因為親眼所見之事乃是最直接最可靠證據,還有甚麼必要浪費唇舌?至於殺死了李不還之後,第二步第三步應該怎樣做法?那是以後的事了!
他回到座上,舉盃一仰而盡。
二來更重要的是他忽然發現一個更深奧道理,那就是原來「發怒」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敢情怒氣也正如「平心靜氣」,可以分為天生本能和後天修養兩種。如果只是天生勃然之怒,這種怒氣有如水上浮萍,全無根底,但若是加上後天之功,這般怒氣就大大不相同,大有講究了!
其實他眼光卻望著掌中一張很皺的紙,紙上寫著「今日未末申初,玉泉南坡決戰,不必驚動婦孺。戚定遠。」
李不還訝道:「你講得這麼深入詳盡,是不是老早就反覆想過這些問題?」
她眼光凝注在一株盛放桃花樹下,那兒有個素裝美女,竟比桃花更嬌艷更眩目。崔憐月自然認得那美人是誰,雖然已經有幾年不曾見面,但血肉相連心靈相通的姊姊,她怎能忘記?
崔憐花飽歷風霜,芳心已知不妥,淒婉笑了一下,心情忽然有如亂麻。
呼延長壽心中現出崔憐花明艷倩影,登時大吃一驚。任何災劫禍害,任何敵人殺手,他本人可以不怕,可是崔憐花卻不能不怕了!
呼延長壽深心中隱約覺得他這些話有點無聊。人為甚麼非得是最高明最強大才可以呢?難道不可以做平平凡凡的人?或者做第二流的高手麼?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不衝入去?總之,等到他清醒站定之後,發現自己仍然離那幢房子不遠。如果他用心凝神傾聽,他認為有可能可以聽到李不還崔憐花的聲音。只不過處此心境之時,誰還願意去聽他們的聲音呢?
呼延長壽第一眼瞥見,便已認出來人乃是李不還。他一時百感交集,同時又有一股怒意不知從何而生。
她這回的做法,必有某種陰謀無疑。但誰能夠知道她的陰謀?如果有人得知,便可從此人身上設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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