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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馬蹄

作者:蕭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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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下)

第六章(下)

他似乎有點語無倫次地道:「這一片園地,是我領著維吾爾人開出來的,這片土地裡住的維吾爾人,都是善良貧窮的人;否則便沒有資格進來住,也只有他們看見過我原本的面目,他們知道我也是一個人!」
袁菊辰的淚大顆大顆地滴在她的背上,室內燈光淒淒,把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看著真是好不淒慘悲人。忽然,袁菊辰撲倒在那病女身上,緊緊地抱著她,用斷腸似的聲音道:「白姍——明天我帶著你回去,我們離開沙漠吧——你的病不能耽誤了!」
窗內垂有紫色的窗簾。譚嘯用指甲輕輕佻開一條縫,湊目其上,當他看到屋中情形之後,不禁臉紅了,忙把頭收了回來。
他說著撐篙又掉過了筏子,逆流而去。譚嘯不由怔了一下,內心對這人更是感激不已。
譚嘯望著依梨華苦笑了一下,又望著狼面人,嚥了一口唾沫道:「狼兄!我們之間的友誼,是和老猴王之間沒有什麼牽連的,或許我們還可以為你們之間化解一下呢!」
他的腳步很輕,像是有滿懷的心事,不時地仰首長嘆,最後轉過身子,直向那白石房子行去。譚嘯心中一動,當時微提長衣,輕如狸貓似地翻出窗外,用「燕子鑽雲」的輕功絕技,拔身上了一株極高的竹梢。袁菊辰忽然站住腳,回身看了看。
二人也下了馬,只見兩扇青竹編成的小門,半隱在兩棵垂柳之間,一條窄窄的鵝卵石鋪成的路,蜿蜒直入翠竹深處,景致至為清幽。
轉瞬之間,狼屍堆積如山,譚嘯和依梨華看著也不由心驚,想不到他們二人竟殺死了這麼多狼,少說也在百隻以上。
沙面上現出一個黑點,他背上的那張狼皮,被風吹得與肩水平,微風傳來他嘹亮的歌聲:
譚嘯不禁內心又軟了一些。這時那幾個維吾爾人,紛紛跑到二人馬前,爭著把他們馬上的東西搬下來,搶著往前跑。譚嘯不由尷尬地笑道:「狼兄!這是幹什麼?」
「回來!」那怪人厲聲地叱道。譚嘯低聲道:「別理他,這人太不通情理!」
譚嘯搖了搖頭,他們足下所踩的沙子,早為雨水浸得松透了,雙腳踩上去,直往下陷,他們怕這附近有陷坑,只得小心地提著氣,彼此對望著各人那種樣子,真是狼狽得很。譚嘯苦笑了笑:「想不到那狼面人真說對了,要是早聽他勸就好了!」
果然,那怪人一步步向他們走近了,走到離他們有五六步遠的地方才站住腳,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袁菊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譚嘯放下筷子皺眉道:「既如此,袁兄還是去那邊看看吧!」
他回答得那麼輕鬆。譚嘯哼了一聲道:「那就對了,你不喜歡它們欺侮人,莫非我就喜歡麼?」
那怪人身形向下一落,已到了譚嘯跟前,一句話不說,猛地一分雙掌,直朝譚嘯兩助上插去。他這麼一伸雙手,譚嘯和依梨華都不禁吃了一驚,因為怪人這一手,分明是極為厲害的「分筋錯骨」手。想不到初次謀面,這人居然下此毒手。譚嘯當時又驚又怒,顧不得再與他理論,冷笑了一聲,右足向前一邁,用「跨虎登山」之勢,身子向下矮了半尺。怪人雙掌走空,譚嘯突地並二指,直往他腋下點去。
依梨華還想說什麼,白了他一眼,進帳篷去了。譚嘯這才爬上岸。忽然,當空一聲霹靂,震耳欲聾。譚嘯嚇了一跳,卻見依梨華「啊呀」一聲,由帳篷裡跑了出來,一眼看見光屁股的譚嘯,嚇得忙閉上眼。譚嘯羞得「撲通」一聲,第三次又跳下了池子。
譚嘯不由大喜,心中對這陌路援手之人,感戴十分,當時抱拳道:「謝謝這位老哥,老哥——」
譚嘯呆了一會兒,自然,自己背後探聽人家的談話,那不是光明的行為;可是為了要對這位新朋友進一步的瞭解,他還是決心看一個究竟。
說著大踏步直向前行,二人心中正自驚異,本以為他一定是安置他們二人住在那白石屋子裡,誰知卻繞過這白石屋子向後走去。當他走過那白石屋子時,他的腳步放得極輕,並輕聲囑咐二人:「這屋子裡有病人!」
「我們不要打了!」
袁菊辰忽然抬起了臉,苦笑道:「你不會,萬一你真的——」
那人在前面轉過身子等著,二人只好匆匆拉馬跟上,東西都馱在馬背上,這人在前不發一語,走得很快。走了約有二里多路,天已微微有些亮了,足下的沙也不似先前那麼濕了。
他說著站起來,就要伸手去抱那少女。那姑娘搖頭道:「不要抱我,今天我累得很,你那兩個朋友睡了麼?」
「可是,我沒有殺害它們!」
「我不喜歡它們亂吵亂叫,同時也不許它們欺侮人。」
譚嘯來不及再說什麼,呆了一呆,望著依梨華苦笑了笑,歎道:「他那位朋友,也不知是什麼病?唉!我們太打擾了。」
他在譚嘯肩上拍了一下,若非他臉上帶著微笑,譚嘯真以為他要動手遞招呢!因為他手勁很大,雖是輕輕一拍,一般人也受不了。
依梨華嫣然笑道:「你一個大男人,還怕人看?」
譚嘯窘笑了笑道:「是一位老先生送我的。怎麼?你認識他麼?」
依梨華笑著跑出來,兩個人連忙釘樁子,加了幾根皮繩,把帳篷拉得緊緊的。天空的驚雷,一聲連一聲地響著,雨點就像撒豆子似的,滴滴嗒嗒地落了下來。
依梨華雖沒有聽到他們說些什麼,可是知道在談論自己,當時笑吟吟走上來:
袁菊辰歎了一聲,癡癡地道:「她過去有很好的武功,只是如今——」
怪人又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目光炯炯地看著依梨華:
「怎會沒有分別呢?」
二人聽了他這種話,都不禁笑了。譚嘯皺了一下眉:「可是——」
「不要緊,我愛這個名字,我認為人和狼是沒有什麼分別的。」
譚嘯冷笑道:「我看是有點像兄弟,你有這麼友善可愛的兄弟,也真值得驕傲了!」
他長嘆了一聲,睜大了眼睛,又搖了搖頭道:「你不會的!來!我抱你起來,我們出去走走,你不是愛看月亮麼?」
她一直不停地喘息著,看來確是身染重症,弱不禁風。
袁菊辰看了一會兒,才又回過身來,繼續前行,逕直走進那白石房中。譚嘯略為猶豫之下,決定探測一個究竟,當時提著丹田之氣,展出上乘輕功「凌虛踩雲步」,月光之下,只見他身形如乳燕出巢,幾個起落,已飛縱到了那白石房屋瓦面之上。
狼面人笑了笑:「我本名叫袁菊辰。知道這名字的,在這裡,連你二人,總共是五個人,包括那老猴兒。」
這時,袁菊辰正以手抹著臉上的淚,他站在病女身後,一隻手輕輕在那少女背上推著揉著。
二人發現,他們的東西整齊地放在一間房子門口。狼面人這時臉色很沮喪,他推開了門,請二人入內,譚嘯和依梨華也不客氣,走了進去。見內中傢具,也都是竹製的,看來簡單,但卻是極為潔淨。
此刻,她正深情款款地注視著袁菊辰,她那大而美的眼睛裡,已經讓淚水佔滿了。
「在這大沙漠裡,能夠接我一掌的人不多,除了那老猴兒和我不分勝負以外,我還沒見過一人能經我雙掌一擊的。你已經很難得了!哈!看在這一點上,這件事一筆勾銷了!」
她咬了一下櫻唇,苦笑了笑:「我掛念的只有你。菊辰!你要聽我的話——你會聽麼?」
他坦白直率地說:「你們需要我這個朋友,尤其是在大戈壁。」
病女仍然慢慢摸著他的頭髮:「菊辰!那是不行的,你看我這個樣子,哪還能再——」
「你們就住在這裡麼?」
袁菊辰緊緊埋首在她蓋著被子的腿上:
他不由嘆息了一聲,對著依梨華苦笑了笑:「誰叫他是我們救命大恩人呢!走吧!我們跟他去吧!」
說著他又微微笑了,露出hetubook.com.com整齊雪白的牙。譚嘯歎道:「袁兄真義人也,小弟能幸會識荊,真三生有幸。只是令友貴恙——」
「姑娘,狼是要吃人的,人也同樣是要吃人的;狼吃人事先人還可以防備,而人吃人,人卻事先毫不知情,所以人心實在比狼心更險惡啊!」
她用手掠著頭髮,活潑地笑著:「哥!我們去看看那些死狼去,把皮剝下來好做褥子,才暖和呢!」
「你們現在必須說,大聲聲明,你們不認識他,你們是我的朋友!」
原來二人身上臉上衣服上,全為濕粘的狼血粘滿了。譚嘯指了一下身邊的那池清水,笑了笑道:「洗洗吧,我為你把風。」
袁菊辰笑了笑道:「我素日都是和她一塊吃飯的,今日二位到此,我那位病友,卻非叫我來陪二位不可。」
依梨華笑道:「我也是,只是怪不好意思的,來了就吃。」
他說著兩隻手緊緊地互捏著,面上浮出一層悲傷惘然之色,他忽然站起來道:「二位也該休息了,請恕此地招待不周!」
床上的病女有些傷感地問。袁菊辰點了點頭:「和我們一樣親愛,他們是一對幸福的情侶!」
狼面人搖了搖頭,輕聲道:「他們是我的朋友——她好些了沒有?」
水漸漸已到了腰。二人乾脆把門開了,外面水湧進來,有半人多深,二人爬到了馬背上坐著。喝!外面真成了河了,滾滾的黃浪已經成了一片湖澤,不過只是限於這附近十數丈以內。二人處身之地,在整個沙漠裡來說,是一處窪地,可是在這片窪地裡來說,還算是一處較高的地方。先前洗澡的那個池子,怕該有丈許深了,大水就是從那池子漫過來的。四邊漠地裡,水繼續往下面灌,二人坐在馬上,水快淹到馬脖子了,情勢可真是夠險的!
那人怪笑一聲:
「你們是自己找死,莫非你們不知暴風雨要來麼?」
說著躬了一下身子。待他立起身來,卻見那怪人仍是一動也不動。譚嘯不由甚是納悶,輕輕扯了依梨華一下,依梨華也彎了一下身子,嬌聲道:「請問恩人大名如何稱呼?我們也好永記心中,以圖後報!」
三人都不禁同聲笑了起來。怪人這含有哲理的論調,深深打入了譚嘯和姑娘的心,這些話尤其是出在這大漠怪人之口,似特具有「醒世驚俗」的力量。
譚嘯嚇得翻身站起,這時水已漫進了不少,那兩匹馬也嘶嘶地長嘯起來。
袁菊辰眨了一下眸子,勉強地笑道:「是肺病——」
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依梨華忽然由夢中驚醒過來,只覺得外面雷聲已止,只是大雨未歇,篷內的一盞馬燈搖來晃去,帳篷也似乎左搖右晃。她有點奇怪,起來輕輕把帳篷拉開了一條縫,想向外看看,誰知不拉還好,這一拉,只聽得「嘩嘩」一陣水聲,水箭似的穿進了兩股水柱,外面的水已經淹到了帳篷一半的地方了,嚇得她尖叫一聲道:「啊呀!不好了——大水,大水——」
小石子道旁,是兩列自製的花盆,分種著水仙花和仙人掌,每隔十步,有垂柳一棵,地上晃動著陽光線條,看來清心說目。
「小聲點,別給人家聽見了。」
依梨華永遠像一個孩子,當痛苦過去之後,她永遠是不會再去追憶的。
這怪人一面拋著狼屍,口中尚自發出一種淒慘的低嘯之聲,很像是在哭泣。地上仍有許多斷腿傷足的狼沒有死,他蹲下來,由身後拉過一個皮囊,由其中掏出一種藥膏似的東西,一一為它們上藥。
黑衣人一言不發,大踏步往前走著,二人心中不禁有些納悶。依梨華歎道:「跟他走吧,反正他不會害我們!」
這人身材很高,雙肩極闊,下身穿的大概也是一條狼皮套褲,看起來全身都是毛茸茸的,有一口二尺左右的短劍,斜掛在他胸口上。那劍配著黑亮的一個劍鞘,式樣很是怪異奇特。
他說著拿起架子上的狼皮,轉身推門而出,進了隔壁一間房子,進門後就把門關上了。
這時羊皮筏已靠近了岸邊。筏上人朗聲道:「夥計,接著繩子!」
他用手四處指點著,眸子裡閃出興奮的光,譚嘯和依梨華都不由十分驚奇。因為想不到他會有這種耐心,而且是這麼溫善的一個人,內心不禁對他生出了一層好感。譚嘯問道:「這麼說,你在這裡住了很久了?」
「如果你們高興——你們可以像其他的人一樣,叫我狼面人好了,我不在乎。」
怪人厲聲吼著,兩隻腳在沙地上跳了一跳。譚嘯也大怒道:「那因為你是屬於它們之中的一個,因為你也和它們一般不通情理,所以你才——」
他的臉不禁變得紅了,兩道劍眉緊緊蹙在了一起,望著窗外一言不發,他腦子裡又在重新思考著新的復仇計劃了。
譚嘯一笑道:「我也不知這位俠士的大名。」
譚嘯答應著,把門打開,只見袁菊辰一手提著一隻細竹編就的提籃,另一手托著一個大托盤,盤中盛著幾個熱氣騰騰的菜,還有白面蒸的饅頭。
依梨華也歎了一聲:「那小子倒是挺好的,就是太狂,我真看不慣他那種樣子——」她頓了一下,又笑道:「要是這樣子給他看到了,那真要讓他笑壞了。」
狼面人爽利地道:「那麼你們隨我來!」
依梨華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找出乾淨衣服,又叫譚嘯走得遠遠的,這才走到池子裡。水冷得厲害,可是很清,她在裡面洗了個乾淨,出來又換譚嘯洗,她卻在池子邊洗衣服。譚嘯皺眉笑道:「你也得避一避呀!」
袁菊辰臉色似乎有些發紅,他長嘆了一聲,苦笑了笑:「不!還有一個生病的朋友——」
「菊辰——你不要這麼侍候我!我已經不行了——你——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為我耽誤——」
「朋友,你的名字叫什麼?還有姑娘你?」
一個陌生的人,貿然接受了人家的招待,他的內心是錯綜複雜的。首先對於居所的主人,應該認識得很清楚;尤其是像「狼面人」這麼一個神秘的人物,更是應該加以分析。因為外面傳說他是一個強盜,對於一個強盜的友誼,儘管他是一番熱心,也應該多加考慮,或是設法勸導他歸入正途。
她說著竟一連氣地咳嗽起來,她咳得很厲害,整個床都在顫抖;尤其是床前的那盞燈,燈芯晃來晃去。那搖晃的燈光,照著病女蒼白的臉,看來很可憐。
「傻哥哥,你莫非不知道,我快死了?說不定今天還是明天。」
二人不禁一怔,譚嘯頓時停住了瞰:「啊!是你?」
狼面人忽然面色一陣黯然,他咬了一下牙,揮手道:「你去吧!等會兒我來看她。」
譚嘯冷笑道:「想不到你是這麼一個怪人,那你又為什麼要趕走它們,救我們呢?」
可是儘管如此,那怪人也不由怔了一下,他整個身子向外一轉,如狂風似地飄了出去。譚嘯紅著臉方要撲上,那怪人忽然擺了一下手:
他輕輕歎了一聲,低沉地道:「她這病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她喜歡吃我做的菜,所以我每天都親自做給她吃。」
譚嘯臉一紅,忙搖頭道:「不是——是兄弟的義妹!」
他這「狼兄」二字說出口後,覺得很是不恭,可是那怪人卻露出白牙在笑,顯然他很喜歡譚嘯這麼稱呼他,他搖了一下頭:
譚嘯在樹上暗驚:「這傢伙耳朵真靈!」
狼面人身子微微顫抖著,可見得他內心的憤怒已達到了極點。譚嘯心中不禁暗暗驚疑,他奇怪他們之間,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仇恨。
這些都是潛在譚嘯內心的意識,可是他並沒有與依梨華討論,只想自己暗中去注意觀察他。那麼,那個生病的朋友,該是第一步下手的對象了!
黑衣人匆匆道:「現在不是說話時候,馬太重,一次只能運一匹,我還得回去一趟!」
「那是你的女人麼和圖書?」
那怪人狂笑了一聲,猛地旋身如雲,上了他那匹黑馬,如飛而去。
譚嘯和依梨華匆匆退回帳篷,拉出了馬,微微斟酌之下,決定這帳篷暫時不收,等明日再來打點,這時卻見狼面人已掉馬先行馳去。
這種直率的感情表達方式,給人一種錯綜複雜的感觸,但卻令譚嘯感動了,昨宵今夜兩度承此人救命之恩,自己還能說什麼?
他說著話,忽地長嘯了一聲,沙丘之後風馳電掣似地跑過來那匹黑馬,這匹馬全身黑毛只鼻心一點白,全身油光水亮。
那聲音像是哭泣,譚嘯不由心中又是一驚,忍不住又輕輕湊目其上。卻見穿著白衣的袁菊辰,正趴在一張紅木床上,兩條腿半跪在絳色的地氈上。
於是依梨華又用維吾爾和哈薩克言語,分別說了一遍。那怪人仍是一動也不動。依梨華不由弄了個紅臉,小聲說:「他不是人吧?」
他輕輕飄下了身子,水已經快淹到了他的膝蓋了。依著譚嘯就要騎馬和依梨華闖出去,往沙漠裡跑;可是依梨華卻說那樣太危險。因為一來不知水勢如何,再者怕有流沙,他們爭執了一會兒,只有一個辦法:坐以待斃。
譚嘯誠摯地道:「在下同舍妹多承援手,兩度救命之恩,真不知如何報答,只請恩人將大名賜告,以便終身感戴!」
這種盛氣凌人的態度,不禁又勾起了譚嘯的怒意,他冷然地說道:
這怪人沒理他們,遠遠朝二人走來。等到離二人還有一丈遠的時候,他站住了。
他這麼說著,臉上泛著得意的微笑。譚嘯奇道:「這麼說,你的武功,也是在天竺學的了?」
譚嘯氣得身子有點發抖,暗想這人怎會這麼不通情理,卻沒想到自己這話罵得多麼重。果然,那怪人被他激怒了,只見他雙手向外一伸,整個身子如同一隻蝙蝠似的平著飛了過來。
他為它們一一上藥,上好藥之後,又發出先前「虎——虎——」的聲音,這些受傷的狼,嚇得拖著傷軀,紛紛爬著向前移動,一直爬得很遠了,他才不再叫了。
他盡量作出一個微笑,想把這意外的不快打消乾淨;可是狼面人卻像是大為震怒,他大聲咆哮道:「老猴王,這是他的東西,你們為什麼要他的東西?你們是他的朋友?」
譚嘯氣得臉色發青,回頭揮了一下手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們情願,你走吧!」
這時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袁菊辰望著譚嘯,正色道:「你們來得真不巧,這半個月之內,沙漠之中可能隨時都有暴風雨,所以你們暫時就住在我這裡,等這不正常的雨季過去之後,你們再上路如何?」
二人站在馬背上,把濕衣服擰了擰,正在皺眉發急的當兒,忽聽見一人大喊道:「不要胡來,想活命的不要動!」
二人這時才看清了他的臉,不由嚇了一跳,因為他整個的身子,都在一張大個的狼皮掩飾之下。那狼皮是連頭帶尾,由頭一直披到背後,長尾拖在地上,狼口之中,尚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譚嘯怔了一下,卻見他猛地一把把鈴鐺抓到了手中,後退了一步,目射|精光:
托盤內很簡單的四個菜,一碟香椿炒雞蛋、一碟竹筍燒雞、一碟豆皮拌白菜,還有一碟藕片糟小魚。瓷罐裡是滿滿一罐子雞湯,還有一盤子青稞餅,雖是簡單的四個菜,卻弄得十分精緻。
依梨華嘟了一下嘴,卻又拍手道:「看!來啦!哈!東西也被他弄來了,這傢伙真有辦法!」
譚嘯微笑道:「其實你是如此的英俊——」
依梨華一聲不哼地上了馬,策馬前行,譚嘯殿後。晨曦薄霧之中,那怪人豪壯的歌聲又響了起來:「壯士志在四方,壯士不怕孤單,月明星稀之夜,匹馬敢闖天山,啊——」
前行約五十步,有一個小池塘,塘中養著不少魚,五色魚穿行遊水,令人不由駐足神往。這附近被一圈帶刺的短樹緊緊圍攏著,另外還栽種著參天的竹子。整個的院落,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只有風吹著竹梢,發出像哨子似的聲音。
狼面人的馬跑起來了,他們的馬也跟著跑了起來,可是彼此仍是不發一語。
袁菊辰笑了笑,搖了搖頭,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說:「做的不好,你們不要客氣,我肚子可是餓了!」
「——壯士不怕孤單,月明星稀之夜,匹馬敢闖天山——」
待他走後,二人都不禁深深為他的誠摯感動了。譚嘯對依梨華道:「他原本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只是很不容易表現而已,你看怎麼辦呢?」
譚嘯這時才想起來,自己住處原是一個窪處,又靠著水池子,難怪會淹水了。
這時,狼面人摔下了手中的皮筏,忽然抬起手,把身上的狼皮拉了下來。
狼面人點了點頭,又笑道:「多半是,一小半是後來在中原學的。」
怪人哈哈一笑:
那人仍是不動一下。二人不禁互相對看了一眼,十分尷尬。譚嘯小聲說:「大概他不是漢人,不懂我們的話,你再用別的話說一遍吧!」
譚嘯不由得一股怒火直衝腦門,他冷笑道:「那也不一定,狼兄你太自負了!」
他輕輕俯下了身子,卻見室內燈光亮著,微聞得有人說話的聲音。
譚嘯看到此,不禁一陣心酸,連眼淚都淌出來了,他暗暗地想道:「原來人世上,多的是可憐的人啊!」
譚嘯怒目而視道:「為什麼?是因為我掌力不如你麼?朋友,你錯了!我久戰狼群,精力早已消耗盡淨,而你——哼!只是佔了精力充沛的便宜!」
二人心中一喜,怪人又問:
他聽後點了點頭,遂大踏步向前行去。下了這個坡,路面平了,狼面人又上了馬,他抬頭看著天,朝陽映照著他那黑黑的皮膚,他那濃的眉,黑的發。這人全身就像是鋼鐵鑄成的一般結實,他那寬厚的肩,刮得微微發青的臉,頗有點「彪形大漢」的味道。可是他武功方面絲毫也不粗野,輕身功夫,尤其高人一等,實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奇人。
依梨華連連點頭道:「有!有!」
依梨華把飯菜一樣樣放在桌子上,見有三份碗筷,知道那狼面人袁菊辰要與他們同食,等了一小會兒工夫,袁菊辰果然回來了。他進來後,笑了笑:「你們怎麼還沒吃?這都是我自己弄的。」
譚嘯笑了笑:「朋友,你貴姓?要領我們去何處?」
狼面人搖了搖頭:
「不但不打,而且我們還可以交朋友!」
病女嘆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有問你平日做些什麼,但是我知道你是個馬賊。我也知道你是劫富濟貧,但是,搶人家東西總是不對的,菊辰——」
病女又問:「他們都是漢人?」
譚嘯想了想,也覺得和人家萍水相逢,既蒙人家兩次救命之恩,大恩未報,如今反倒搬到人家這裡住下來了,想起來也實在是有點冒失。只是對方那怪異的個性,看似無情,實際上卻是極為熱情,他交結自己二人,全系本著俠義本色;而自己也和他客氣不上來。因為他這種人生來直爽,不屬於虛假之流。
說著把碟碗收拾在托盤之中,對著二人淡淡一笑,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依梨華忙追出道:「我來洗碗吧!」
可是當譚嘯的馬,以驚人的速度往前飛馳時,馬頭上的銅鈴聲,卻令他吃了一驚。他突地勒住了馬,跳下馬鞍,正要去解那串鈴鐺,狼面人已如同一朵黃雲似地,落在了他的馬前。
譚嘯正要說話,忽聞得馬嘶之聲,再看水面上,那黑衣人已然帶著馬過來了。
他抬頭看了看,翻身下馬道:「到了!」
忽然,前行的怪人,回頭朗聲道:「那是庫魯格河——」
「我?哈!你的話好怪,你莫非沒有看見,它們對我多恭順,我是多麼愛它們,我們像兄弟一樣的親近!」
他不由傷感地嘆息了一聲,心中對沙漠已開始有一種厭惡的感覺了。試想這連日來所和-圖-書發生的,強盜、狼群、雷雨、水災——哪一樣不是提起來就叫人頭痛的玩意兒!唉!真是夠了!
怪人身形已竄起,輕輕飄上了鞍,露出白牙笑道:「朋友,我等著你們。快來!我們必須在月下弦的時候,趕到我住的地方,否則大雨將至。」
女童彎腰說了聲:「是!」慢慢轉過身子,姍姍而去。狼面人呆呆望著她的背影,長長嘆息了一聲,忽然回過頭,苦笑了笑道:「對不起,請隨我來!」
譚嘯也皺眉道:「他是一個好人,只是他個性有點孤癖,他還有一個生病的朋友——」
在白茫茫的水霧瀰漫的沙漠上,他那匹黑馬掃著尾,昂著頭,就像它主人一樣的驕傲。
「他們很親愛麼?」
依梨華氣得哼了一聲:「要不是看他方才救我們的面上,我真要鬥一鬥他!」
他縱身上了篷頂,一隻手把身子懸著,然後撥開一個小孔,向外看著,只是篷外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大雨仍在瓢潑似的下著。不過他知道,水並沒有淹到篷頂,此刻出去並非不可,只是往哪裡跑呢?外面比裡面更糟,可怎麼跑呢?
她抬頭看了一下天,天空月明如霜,只是在月旁有一圈淡墨的影子,並不像大風雨的樣子,心就放寬了。待譚嘯拴好了馬,二人相互對視,都不禁笑了。
太陽出來了,紅紅的太陽由沙面上跳起來,就像一隻熟透了的大桔子,遠處有牧羊人的蘆笛之聲,他們猜測可能是到了一處大的有水草的地方。
譚嘯微笑道:「袁兄所說的老猴兒,可是指的老猴王?」
他們彼此不發一語,三匹馬呈品字形向前走著,慢慢地,沙上的水漬全滲下去了,馬蹄行在上面,已不似先前那麼難行了。
二人只覺得周身骨頭發酸,聽著外面的風雨之聲,不知不覺地在狼皮褥子上睡著了。
袁菊辰嚇得緊緊皺著眉頭道:「什麼事?我一定答應你!」
「還有馬!救救我們的馬吧!」
這時候,那狼面怪人在後面發出了一聲長笑。
順著這聲音,只見前面水面上,左衝右撞地馳來一隻大皮筏,皮筏上直立著一個周身披著黑色雨衣的人,只露出兩隻眼睛。二人不由又驚又喜,譚嘯問道:「朋友你貴姓?」
怪人聞言之後,朗笑兩聲,用宏亮的聲音道:「保全自己的生命?哈!好動聽!你們看!」
他走後,二人來至帳篷前,相繼下馬。依梨華皺著眉說:「這人怎麼這麼怪?」
「不!你們這地方太不好了,來!請隨我來,在沙漠裡,你們是我第一次招待的客人。」
他沒想到,袁菊辰所謂的病友,竟會是一個女人。他很後悔跟來,可是自己好容易來了,再馬上回去,卻又有些不大甘心。正在兩難之間,忽聽到室內那女人嬌喘細微的聲音。
這時已有幾個人發現他們了,紛紛往這邊跑著。狼面人挺坐在馬上,微微笑著,露出了他那一口白牙。
他忽然用力地把那一串鈴鐺摔在地上,用兩隻腳在那串鈴擋上踐踏著。
那人長笑了一聲:
他這種輕功,令譚嘯怔了一下。因為沒有人這麼樣縱身子的,當時不敢怠慢,右足向後疾退了一步,足踏子午樁,以靜待動。
風把沙子捲起來,像一條龍似地跑著。譚嘯心中不由得佩服那狼面人料事如神。他二人躲到帳篷裡,依梨華忽然想到了馬,忙跑出去,把馬也拉了進來,小小的帳篷之中,可是擠得滿滿的。雨跟著下大了,須臾之間,傾盆而下,打在皮帳篷上,就像是敲大鼓似的,天空中雷電交加,更加重了這場暴雨的恐怖,所幸的是風並不太大。
怪人似乎也知道這一手的厲害,身形倏地一個疾轉,狼皮蕩起呼呼的風聲,而他身子卻已狂揚到了譚嘯的身後,猛然一抖雙掌,用「雲龍探爪」之勢,直向譚嘯一對琵琶骨上猛抓了過去。
才說到此,這人已打馬上岸,馬蹄子陷到沙裡又跳起來,弄得二人一身都是沙子。
譚嘯微笑道:「那些事不要慌,人家在為咱們忙,我們自己怎麼好袖手旁觀呢!」
他笑了笑,接道:「其他沙漠裡的人,都把我看成一個怪物,他們說我的臉原本就是和狼一樣的——」
這穿著彷彿是道裝似的女子,聞言站起來,輕輕搖頭道:「還是一樣——少爺,我看她——她是好不了啦!」
譚嘯不由打了一個寒顫,暗想:糟糕!看樣子,他似乎很愛這些狼呢!
她輕輕舉手掠著長髮,那只揚起的玉腕,瘦得只見骨頭和一層皮,十指尖尖如春蔥似的。從那瑩瑩如玉的膚色裡,似可想見當初豐腴華潤的肌膚。她有一雙黑細的蛾眉,薄薄的嘴唇,這些都配襯在一張消瘦蒼白的面頰上。
依梨華怔了一下:
譚嘯和依梨華聽後,都不禁甚為感動,暗中對那位病人寄以無限同情。譚嘯問:「令友擅武功麼?」
二人都不由一驚,因為在那時候,肺病是一種很嚴重的病,患者初期根本無從體會,等到發覺後,已可說是藥石無救,所以彼時一提起肺病來,人人膽戰心驚。袁菊辰喃喃道:「她出身富貴之家,如不來找我,在內地這種病未嘗不治,可是她偏偏——」
二人自然會意,也把腳步放輕,等到繞過這兩間房子,見後面地勢仍然不小,只是卻被竹子佔滿了。有一排竹子編成、上覆茅草的房子,在竹屋後三丈以外另有一個馬廄。
依梨華也很生氣,扭頭就走。當他們的馬走出十幾步以外,卻見那怪人仍怔怔地看著他們。譚嘯賭氣不再看他,和依梨華策馬往回走著。
在他說這話時,眼睛似乎有些紅了,說著轉身而出,直向前面白石房子疾行而去。
這一句話,倒把譚嘯嚇了一跳,他拉著依梨華一隻手,仔細地向這人打量著,他有兩手兩腿;而且各種狀態,皆可證明是人無疑。正在懷疑,忽見那人身形倏起倏落在沙地裡起落著,如同星丸跳擲似的,而每一落足,手上即撈有一具狼屍,接著又把它拋出去,拋到一個一定的地方。
嗓音是如此的宏亮,輾轉迴盪在空中,令譚、依二人不由又想到了長毛陸淵,他也是唱的這首歌,可是和他的嗓音比起來,就像是砂鍋遇到了銅鑼,大有判若雲泥之分。譚嘯抖了一個轡頭:
依梨華輕輕扯了譚嘯一下:「他說我們是他的好朋友,並且叫他們為我們搬東西呢!」
紅木大床上,覆著繡有鴛鴦戲水的藍緞子被褥,一個白皙清瘦的少女,正擁被坐在床上。她上身披著一襲鵝黃色的寬鬆衣服,後背墊靠在厚厚的枕頭上。這少女一雙眸子似乎特別大,但是充滿著憂鬱、深沉、多情和虛弱。
這種不成理由的怪論調,不禁令譚嘯微微怔了一下,他顯然也被激怒了。上前一步,冷笑道:「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話,你莫非甘心為狼群吞噬麼?如果你在被狼群追逐時,殺了它們,你會認為可恥嗎?」
依梨華玉臉一紅,忙答應著上了皮筏,原來人家連帳篷都給他們搬上來了,費了半天勁,東西總算都弄上來了。這人走過去,雙手一舉,把整個皮筏舉了起來,簡短地道:「上馬,隨我來!」
說著輕巧地運用著手中長篙,不一刻已撐出八九丈以外。這時二人才看清眼前形勢,原來大雨在附近造成了一片大湖澤,另外開了一道小溪,小溪中浪花飛濺,黃沙滾滾,看起來,可真有點嚇人。
狼面人哂然一笑,搖了搖頭:「也不太久,我自幼生長在天竺,十八歲學成武藝,曾在中原待了五年;然後就到這個地方來了——我愛沙漠,愛它的溫柔,也愛它的殘酷!」
他唇上帶著冷笑,很有些不屑的味兒。譚嘯不願因為老猴王惹起彼此不快,忙岔開道:「袁兄在此,是一個人住麼?」
依梨華噓了一聲道:「輕點,人家就在隔壁!」
依梨華歎了一聲:「人家既然這麼說,我和*圖*書們也只有住下了。我想晏星寒他們,絕不會找到沙漠裡來;就是來了,沙漠這麼大,他們也沒有地方找去。」
他和依梨華都不禁停馬在沙崗上,欣慰地看著這一片世外桃源。依梨華用手指著大山,笑著說:「哥!那是庫魯格達格山,過了山就沒有沙漠了,這條水是齊——」
「不!那女的好像是哈薩克人。」
他遠遠地看著二人,一句話也不說,良久之後,譚嘯感到老這麼對看著,終不是事,再說也該謝謝人家救命之恩呀!
狼面人翻身下了馬,較以前和藹多了,他笑了笑:「你們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把兩個好朋友拱手讓人,現在請接受我的招待!」
說話之間,二人似乎聽到隔室有鍋勺相碰的炒菜聲;而且鼻中聞到陣陣香味。依梨華不由笑了笑道:「他還會炒菜呢!」
「這是誰的?」
後行的譚嘯和依梨華,看見了他古銅色的皮膚和黑長的頭髮,只是沒有看到他的臉,他的馬這時也揚起蹄子歡聲地長嘯著。
譚嘯點了點頭,微笑道:「狼兄如不嫌棄,請到帳內一談如何?」
他用手中一條墨黑色的馬鞭,指著河水說:「這條河是注入到羅布諾爾湖中去的,它很老實,從來不發怒!」
黑衣人忽然撮口一聲長哨,薄曦中跑出了一匹黑馬,全身黑,一點白鼻心。
譚嘯不禁大喜,當時伸出一手。那怪人上前一步,兩手相握之下,譚嘯自內心說出了一個「冷」字,因為這人的手如冰也似的涼。
黑衣人一面用竹篙轉過皮筏,一面哼道:
就在他回過頭來說話時,二人才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廬山真面目,黑濃的眉毛,閃亮的眸子,高鼻梁,倔強的嘴,可以稱得上英俊兩個字。
四下是黑糊糊一片,燈光早熄滅了,大水奔流得比箭還疾、還快,其上浮物已是不易,若想落足其上借力,那可是更難!
他回身伸出一隻手,指著那堆積如小山一般的狼屍道:「你們殘忍的雙手,殺死了多少條生命!你們是人,一個人和狼一般見識,不覺得可恥麼?」
說著他又露出白牙笑了:「我不救你們,你們一定會被淹死的,雖然你們自信有一身武功!」
上了一個坡,眼前的情勢豁然開朗,青蔥蔥的草原,美麗的廬舍,高聳的大山,還有一條緩緩的清水河。
譚嘯木立,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不再較量了?」
譚嘯汗顏道:「真是太不敢當了。」說著忙把托盤接了過來,置於桌上。袁菊辰露出白牙一笑:「我馬上就來!」
譚嘯仍握緊著手,思索著:「他把美麗舒適的石室,讓給生病的朋友住,而自己卻住在茅草房中——只此一點,可見他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這個朋友,值得我們一交。」
那怪人忽然又怪笑了一聲,目光轉向依梨華:
「你們有馬沒有?」
四掌交擊之下,只聽見「砰」的一聲,譚嘯竟一連後退了三四步,那怪人身子也是大晃了一下。這其中有個緣故,因為譚嘯久戰狼群,精力早已疲憊不堪,而怪人卻是精力充沛,是以一擊之下頓呈勝負之分。
到了這時,譚嘯才知道這怪人竟負有一身超人奇技,不由又驚又氣;然而勢成騎虎,卻又不能中途住手。當時倏地一個轉身,一咬鋼牙,雙掌施出全力,霍地向外擊出。
說到「你們」時,手朝依梨華指了一下。譚嘯忙岔口道:「沒有她的事,狼是我一個人殺的!」
他彎下腰,把那串鈴鐺撿了起來,臉色鐵青地看著依梨華道:「走!我們不去!」
譚嘯笑道:「我肚子倒是真餓了!」
袁菊辰淡然一笑:「不要客氣,自從昨夜見你之後,我就想跟你作一個朋友——」他苦笑了一下,又接道:「我很孤獨,孤獨得像一隻沙漠裡的駱駝。」
譚嘯笑道:「什麼時候洗不了?我要不是先讓你洗,早就好了。」
二人見狼面人正抬頭向天上細細觀看著,不禁一驚。
少女伸出白瘦的手,輕輕撫摸著他濃黑的頭髮,就像女孩子摸著她們最心愛的小貓一樣。
他說著用手推開了一扇門,又現出一間房子,大小格式,和這一間一模一樣,他對依梨華笑了笑道:「姑娘!這是你的住處,我不打擾你們了!」
病女用手揩了一下淚水繼續道:「我不能看著我最心愛的人當賊,也不能讓你自毀前程,你答應我,永遠也不要再幹這一行了,行不行?」
那匹馬上岸之後,四條腿提上提下,沙面已漫過了它的小腿,它連聲地嘶鳴著。譚嘯忙過去把它拉到一處較平的地方。天上的雨不知何時停的,可是溪水仍如萬馬奔騰似地流著,展目這大沙漠上,似浮著一層乳白色的煙霧,慢慢地向上升騰,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譚嘯挺了一下胸道:「是的,我們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
他用手指了依梨華一下。二下雖然聽來不大入耳,可是確知這人個性如此,倒也不是有意輕狂。譚嘯笑了笑道:「兄弟姓譚名嘯,這是我義妹依梨華!」
黑衣人一言不發,把筏子撐到了靠岸之處,揮了一下手:「你們先上去,我去救馬!」
怪人長笑了一聲:
怪人怔了一下,點頭道:「那就找你一個人算賬!」
譚嘯先是一怔,隨即歎道:「好自然是好,只是你我萍水相逢,豈不是太打擾了?」
二人也就不再客氣,隨著吃起來,吃了幾口之後,袁菊辰忽然落下兩行淚來,二人都不由一驚,卻見他轉過身子,偷偷用手擦去,仍裝作沒事似的吃著。譚嘯心中明白,他是在為那生病的朋友擔心。因不知究竟,自己也不便提起,偏是依梨華心中不忍,問道:「你朋友的病很重麼?」
說著話,只見他抖手打出一物,乃是一個繩頭。譚嘯連忙伸手接住,只覺得這人手勁很重,不由微微吃了一驚。他用力地收著繩子,皮筏緊緊靠岸。黑衣人趕馬上岸,然後他摸了摸臉,對一邊的依梨華說:「別看著啦,把上面東西拿下來吧!」
那人大聲道:「少廢話,快上來!」
袁菊辰望著她費解地笑了笑,坐在她床上。病女伸出一隻白瘦的手,讓他輕輕地撫摸著,輕輕嘆息了一聲,語音帶悲地道:「我說的幾件事,你一定得答應,要不然我馬上就死!」
病女這一陣咳嗽,竟咳起沒完,咳到最後,氣都接不上,連眼淚也咳出來了。
袁菊辰流淚點頭,激動地道:「我會!我會!我一定聽你的話!」
黑衣人用力拉下了身上的黑色雨衣,重新現出了披在身上的狼皮:「為什麼不是?」
依梨華這邊又氣又笑地跺著腳又進了帳逢。譚嘯長嘆了一聲,只好抓著草又上岸,匆匆擦乾身子,穿上了衣服。依梨華在裡面尖叫道:「好了沒有嘛!真討厭,什麼時候洗不了,單這個時候洗,等會大風來了,可要把帳篷吹塌了!」
說著他拉出位子坐了下來。譚嘯怔了一下道:「袁兄,你還會做菜?」
他得意地笑著,一面回過頭來,對二人道:「這些維吾爾人,都是很可愛的人。他們十分敬仰我,因為我常常接濟他們,我教導他們如何造林、如何防洪、如何施肥種菜——」
他搖撼著譚嘯的手,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是一條漢子,我喜歡的就是漢子。」
「這些狼,都是你們殺死的麼?」
「怎麼打成朋友了?好呀,哥!你為我介紹一下吧!」
前行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問道:
袁菊辰點了點頭:「他們早就睡了。」
「人比馬要緊!先救人!」
袁菊辰打斷她的話:「你不要說這些——白姍!我離不你!」
二人不禁怔了一下,想不到這窮荒的沙漠裡,竟會有如此圖畫似的妙處,不由呆住了。
他轉眼看著那怪人,笑了笑道:「兄台大名可否見告?」
二人各自騰身上岸,那皮筏在水面上打了一個轉兒,又逆流而上。黑衣人熟練和_圖_書地操篙,令二人十分欽佩。依梨華小聲問:「哥!你認識這人麼?」
譚嘯和依梨華心中都不由一驚,原來這人就是震驚整個大沙漠的獨行俠盜「狼面人」,怪不得他有這麼一身好功夫呢!譚嘯驚怔之下,遂笑道:「原來閣下就是——只是這麼稱呼不太恭敬吧?」
狼面人伸手入內反開了竹門,也不讓客,自己先入。到了此時,二人也不再多疑和謙虛了,一併隨他拉馬入內。
他微微低頭思想著,覺得這個袁菊辰內心並不似外表那麼淡漠。忽然,門被輕輕叩了兩聲:「開門,飯來了。」
「快!追上他去!」
很奇怪,那麼凶殘性野的狼,在他手中,竟柔若綿羊似的,只是害怕地低低鳴著。
袁菊辰回頭一笑道:「不用!洗碗有人,你們好好休息吧!」
「不要再可是了!來!請隨我來!」
「不行!」狼面人厲聲吼著,他說:
「你也是,我很佩服你!」譚嘯說。
二人雖覺此人出言莽撞,可是到了此時,卻也顧不得再與其計較,當時雙雙振臂,落於皮筏之上。依梨華急道:
望著他那憨直的臉,爽朗的笑容,似乎令人不得不跟著他走。
袁菊辰冷然道:「他本名叫西風,是蒙古人;可是他一直冒充漢人。他去過一次北京,學會了中原人的習慣,此後他就再也不說一句蒙古話了!」
依梨華長吁了一口氣:「這個人很怪,我真想不透他!」
炊煙如絲,一條條一片片地升起來,牛羊都在草地裡吃草,維吾爾族的孩子,拿著蘆笛在吹著。苦行了漫長沙漠之後的譚嘯,看這片地方,真如同「久旱獲甘霖」,直視如人間仙土一般。
可那卻太危險了,二人身上濕衣濕鞋,運用起輕功來,先是受礙;可是除此已別無良法,至於兩匹馬,只好等二人上岸之後,再設法營救了。
譚嘯不由面色一沉道:「你太粗野了!你一個人回去吧!我和我的義妹,永不會是你的朋友!」
他聲音有些抖,拳頭握得緊緊的,頻頻苦笑道:「她偏偏忘不了昔日舊誼,找到了我這窮小子,才會有今日——是我把她的病耽誤了,可是她死也不離開我,不離開這沙漠!」
窗外的譚嘯不由臉色微微一紅,心中卻頗有感慨地道:「你們何曾知道,我們也是用血換來的愛情啊——」他看到那病女聽了袁菊辰的話後,竟自哭了。她嗚咽道:「菊辰——為什麼我們這麼可憐?我為什麼要得這可怕的病?」
「白姍,這一生我愛的只有你一人,我永遠不離開你!」
袁菊辰傷感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狼面人仰天一聲大笑,他抖著皮筏上的水珠,目光閃爍著道:「這裡沒有一人敢這麼對我說話,我很佩服你的膽子,可是我不會向你算賬;而且我接受作你們的朋友——」
兩匹馬長嘯著,踏水出了帳篷,向前走了幾步,差一點兒失蹄落下池子,嚇得兩匹馬連聲叫著往後面退。
當時他推了依梨華一下,自己首先走上一步,抱拳朗聲道:「多謝這位俠士相救,小可譚嘯失敬了。」
他依舊催馬前行,頭也不回地簡單回答著。不多時三匹馬已行到那片維吾爾族人住的地方,凡是看到他們的人,無不歡欣地跳著叫著:「呼可圖!呼可圖!」
依梨華也點頭道:「何況他還救了我們的命,他真是一個怪人!」
譚嘯對馬並不內行,可是依梨華一瞬之間,已看出了這是最名貴的伊犁名馬萬年黑,當時讚道:「好馬!」
可是眼前,他勢必要小心地應付。這怪人戰抖了一陣,厲聲咆哮道:「不行!你們必須現在承認,承認你們不是他的朋友!你們是我的朋友!」
依梨華拚命地用手推著門,大水沖得她直向後退,譚嘯忙上前幫著她,用力把門關上,用皮繩拴得牢牢的,可是帳篷裡水已盈尺,褥子全部浸濕了,整個帳篷在大水中左搖右晃,情勢可真是危險得很了。
說著,這狂傲的人,身形側轉,如旋風似地上了馬背,大聲說:「來吧朋友!跟著我來!」
譚嘯緊緊皺著劍眉,一句話也不說。依梨華也只好望水興歎,想不到幾日來,竟在沙漠裡遇到了兩次大雨。眼下雨雖小了,可是大水卻有增無減,這時候水都快淹到馬嘴了,兩匹馬只管嘶嘶地仰首長嘯著。二人略一商量,決定以「登萍渡水」的輕功,試一試看能否逃出這片汪洋。
他就像一個孩子似的乖順。病女聽了他的話,臉上不禁帶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她點了點頭,大眼睛裡閃爍著極為興奮的神色:「好!那你坐好了,我有話告訴你。」
譚嘯冷笑一聲,依梨華這句話,重新喚回了他的怒火,又不禁有些悲哀。想到當初進晏家大門時,自己曾發有重誓,如不把那大家庭粉碎了,自己絕不走出他家大門,可是——
狼面人把手中狼皮搭在一個竹架上,回過身來笑了笑:「我的名字,在沙漠裡只有兩三個人知道。因為我出門,總喜歡用狼皮披在身上,所以大家都叫我狼面人!」
午夜,無風無雲,夜幕深垂,院落裡一片靜寂,天上雖有月亮,可是月如鉤,光不亮。在竹床上翻側難眠的譚嘯,終於翻身下床,輕輕走到窗前,用手輕輕推開了窗戶,卻見身著白衣的袁菊辰,正負手在院中踱著。
譚嘯似乎已不再那麼討厭他了,可是他仍然不想多說話。
池子左側是一片翠綠如茵的草地,有一個種南瓜的棚架子,架子後面是兩間白石砌成的房子,看來潔靜異常。有一個頭梳丫角的少女由房裡走出來,手中拿著拂塵,在紗窗上拂著。一眼看見三人,先是一怔,隨後忙跑過來,對著狼面人拜倒,口中道:「少爺回來了!這是——」
說著指了一下手中的籃子:「還有我那位生病的朋友——」
他說完這話,向一邊的帳篷看了一眼:
譚嘯微微一笑:「狼兄!你要把我們帶到哪裡去?」
可是她仍然不好意思地走到一邊去了。譚嘯下到池子裡洗了個痛快,正當他要上來穿衣服的時候,天空打了一個極亮的閃電,嚇得他「撲通」一聲又跳到池子裡去了。卻見依梨華由沙地裡跑過來,格格地大笑道:「你幹嗎這麼怕羞呀!上來了又跳下來。告訴你,可真是要下大雨了,那怪人說得不錯,這可怎麼好呢?」
「我住的地方!」
他很憤怒這怪人如此的指責,因為他顯然把狼命看得比人命還尊貴。
譚嘯急道:「你先進去,我馬上上來,不要緊,下大雨怕什麼?」
譚嘯忙瞪她一眼,小聲道:
說到老猴王,他冷笑了一聲:「那老猴兒生性最愛打探人家的隱私,這是他最可恨的地方,其實他人並不頂壞!」
跑來的是幾個光著腳的維吾爾人,他們穿著沒有領子的厚棉襖,頭上纏著布,腰上繫著帶子。他們拜伏在狼面人的馬前,紛紛嚷道:「呼可圖!呼可圖!」又用他們的臉去挨他的腿。那高傲的怪人,這時臉上竟也帶出了一絲和藹的微笑。他手指著二人,用維吾爾話說了幾句。
怪人並沒聽出譚嘯是在挖苦他,也許他沒有注意去聽,只冷冷地說:「不管如何,你殺死了它們,是犯了我的大忌,我絕不能輕易饒恕你們!」
袁菊辰仰起帶淚的臉,怔怔地看著她,慢慢站起來,病女笑了笑:「坐好了!這麼大個子也不害臊?」
「狼兄!你的態度實在太不友善了,我們並不是因為他是老猴王才去認識他的,只是偶然的邂逅,他臨走時送了這串鈴鐺給我們!」
依梨華張大了眸子:「那他為什麼這麼愛沙漠呢?」
室內擺設十分闊綽,長案上展著一張畫絹,絹上是一幅未畫完的山水畫;銀質的高腳燭盞,插著三支紅燭,分置在長案和床頭小几上;牆上掛著銅蕭和一把月琴;陣陣檀木香氣,由案上的一個三足小鼎中溢出,令人聞之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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