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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隱聞書

作者:山本常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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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隱聞書 卷貳 論武士心性(二)

葉隱聞書

卷貳 論武士心性(二)

九四、對他人之事說三道四,是大錯特錯的,即使是讚揚人家,也不怎麼合適。與其如此,還不如專注於自我修行,謹言慎行。
五、夢是心之本音,若時常夢見斬首和切腹,勇氣就會大增。做夢也會導致情緒逐漸變化,閏五月二十七日夜之夢就是這樣的。
四九、沒有貴賤之別、老少之分,覺悟是死,迷茫也是死——人總是要死的。我也好,他也好,都必須懂得死之事。在這裏我要提醒,誰都知道自己會死,卻又妄想著要死在最後,也不認為死亡會即刻到來。多麼無情啊!面對死亡,任何東西都是無益的。現實如幻影,如在夢中遊戲,明白這一點,就不再猶豫。放下妄想,死亡問題就立即解決了。一生懸命,應早些做好準備。
才剛說完,就有人問道:「那麼,只要稽古就能成功吧?」我答道:「不難。只要將一瞬一瞬之念都壘在氣上,心不溜走,與理同在,便沉念入境,離成功不遠。十天之內,你就會風靡全國,人們會說:『你就是那位以前經常與某某和尚交談的人。』那和尚受人敬重,擁有人們意想不到的高妙之理,如此一來,你的名聲一下子便廣為流傳了。即使你明日出門,那也是駁倒了和尚的提問,既正面反駁,又讓問方焦急,或以高尚的理由將對方按倒在地,屆時,你就被理塞滿了。這麼一來,人人將視你若神人,不久後就會一傳十,十傳百,滿城皆聞。咬住頭狼並懾服牠,其餘狼的嚎吠聲就會偃息,人們會因此而敬畏你。」
三四、在上方有種東西,名為「花見便當」,只使用一天,號稱「一日之用事」,用完後踩碎扔掉。不愧是大都市的創意。看來萬事均以結尾最重要。
二五、「如今許多人都這麼說:『近來沒有戰爭,真是幸運呀!』真是淺薄之言。人就這麼區區一生,真渴望能遭遇戰爭,哪怕一次也好。死於榻榻米上,是最難以忍受的,絕非武士的本意。古人特別哀歎無仗可打,愈想討死愈不容易死。」對於說這種話的人,我也說一句話,就權當是小題大作的老人說話,給予適當的應對就行。但有心的人從旁聽到,想必無論如何都會同意。請勿介意我這一言的斥責:「恐怕不是這樣的吧!當世人無氣力,是由於社會太平所致,一旦有非常之急,也會稍稍表現一下骨氣。古人並不能代替我們,縱使能代替,古人還是古人。今人絲毫沒有因運過時衰而比古人劣等的理由。」我推想當時聽我說話的人的心情,他們也許會想:「這傢伙真是一言九鼎啊!」
一〇二、沒有奉公之志,是由於自滿。以我為是,求一己之理,固守陋習,那是因為只滿足於為自己一人打算。分別心、藝能、高官顯宦、富貴、才能、左右逢源等,自滿於其中任何一項,以為只要靠自己的長處就能吃得開、玩得轉,從不向他人請教,就會一生碌碌無為。仔細看來,自滿這毛病,或許誰都會有。某人在家臣中是最大的蠢材,據說還自滿於他的愚蠢,說:「只因為俺愚蠢,俸祿才得安穩。」其實奉公之志無他,起碼要配得上自己的俸祿,琢磨如何才能幹好,而不是停留在「這樣就可以了」的自滿上頭。奉公乃一生之事,至死都要自我反思,知我之非才是最高境界。知不足而改正之,就是得道。
朝顏(牽牛花)之枯蔓燃燒,隱居庵中的那顆武士心 古丸(山本常朝)
八〇、只一見面,那人的長處便顯現出來,很威嚴——謙虛中有威嚴,平靜處也有威嚴。言語不多,禮儀端正,行為莊重,緘默而目光銳利,優雅的儀姿中,威嚴自在。但這些都是外在的表現,而真正不可疏忽的,是產生思想的地方,那裏才是根本。
九〇、格外用心於並不那麼重要的事情,不厭其煩地說給別人聽,這種人肯定有甚麼企圖。搪塞敷衍是為了隱瞞;無來由總是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會讓人心生疑問。
六二、談話有時會滔滔不絕,因內心浮湧,喜不自禁,因而不能當真。從周圍人的表情中能看出這種反應,因此還是多說些忠實而正直的話為好,讓真實回歸內心。寒暄時也一樣,要掂量在座之人的表情,即使他們沒有厭倦的情緒,也要考慮儘快結束發言。若有一夥人在非難武士道和我國政治,就應該嚴厲地加以譴責,絲毫不留情面。這是我們所應有的覺悟。
四〇、柳生但馬守宗矩的訓誡:「在路上碰到牛時,面露驚恐是丟人的,擔心也是多餘的,牛襲擊人,絕不以平時的姿態,一定先將身體採取某種姿勢,兩角向前直衝過去。如果有這種經驗,立刻從牛的側面穿過,絲毫不用恐懼。」達到這種境界,應該是武士最感興趣的事,平時就要懸心於遇事不慌。
一四、有人發現位於釋迦堂的御位牌被移往他處,那人問我:「是否該向主君報告呢?」我回答:「如您所言,如今能夠注意到這件事的,也就只有您老兄了。向主君彙報此事,對主君來說沒有甚麼用,頂多吩咐將御位牌放回原處,然而,您老兄的大名卻於瞬間廣為流傳。若主君並未吩咐如此處理,更壞的事便會流傳出去,只有您老兄的評價會有所提升。讓壞事惡名遮蔽我身吧!這才與奉公人或領有扶持俸祿的武士身分相稱。暫時悄悄地讓這件事擺著,誰也不會多加留意,就當甚麼事也沒發生過。在此期間,看準時機,若無其事地將御位牌放回原處就行。」我制止了他向主君報告的想法。這種事情,倘若主君處理不當,便會傳於世間。
一八、守住當下的不動心,振作精神,除奉公以外,甚麼都不影響我,過好人生的每一個瞬間。
六一、新舉措和改革雖說都是好事,但因為一般人難以接受,所以必須節制等待。中野右兵衛對本組人說:「光茂公讓我們弓箭手二十五人組成一組,累得都要垮了,現在卻要解散。但至少要為主人打算,因此選擇特別優秀的十人,加入澤野新右衛門君一組。我們這些人的本事,足以讓他們組中的人驚訝得嚇破膽,想必可以報答御恩。其他夥伴都將轉至鐵砲組。事到如今,也只好像斷弓一樣啦!」從今以後去操作火繩,真讓人消沉鬱悶。又預定其中一人擔任一石組的監督,但誰都不願意去,我只好申請:「說起拉弓,恐怕沒有人能勝得過我,但一到老年,也就不勝其武業了。不服從主君御命是無禮的,還是由我到一石組去,從此不再拉弓!」說著流下了眼淚。這種事,是不會傳到主君耳朵裏的,因此主君不知道下屬產生不和,這是令人感到遺憾的。值得慶幸的是,這次改革為我藩自家之事,幾乎沒有不滿的人。從直茂公時代就強調大家要和睦相處,在確定有馬之戰的軍功時,也是以記錄詳細的投票來確定。每當臨陣之際,都有武士監督官監陣。上陣時誰也不服誰,衝向敵方混戰,很難分辨清楚戰功如何歸屬,武士監督官若不仔細盯著,很容易混淆弄錯。如在江戶藩邸的式台上,石井彌七左衛門講述有馬之戰時,說道:「正當好時機,有誰比我先攻入敵陣的?說來聽聽。」問田市郎左衛門正好在場,便回答:「難道不是你把方位弄錯了嗎?」因此,有時即使立了戰功也不被承認,這種遺憾很多。
二三、內田正右衛門說:「直茂公的軍法戰術,就是平常從不預先通知家臣,臨事時,一言萬事定音,暢快淋漓,這正是他獨特的地方,可謂御一流。」直茂公彌留之際,眾家老向他詢問身後諸事,直茂公依舊甚麼話都沒說。
一一九、中野將監常說:「諫一詞,已經含有私情。諫事本來就不存在。」我一生中,沒有給主君提過意見,也未曾向主君講過大道理。據說,先輩加判家老中野數馬政利深諳此道,為主君御用一生,從來不曾當著眾人之面向主君進諫,但他只要悄悄地對主君一說,於主題之外順便提醒一下,主君就能理解。這樣做,別人都不知道,主君的過錯也就不為人所知。據理諫上,是為博取忠義之名,天下皆以諫為忠義,反而昭示主君惡名,可謂大不忠也。若主君拒諫,則惡名揚於天下。因此,還是不要上諫為好,不要使眾人皆知唯我忠義。暗諫不納時,必是一己之力不足,就愈要隱秘,愈要煞費苦心,堅信苦諫終能被理解。若不為主君理解而發生惡性事件時,就要放下自己原來的意見,站在主君一方來考慮。
一〇八、據高傳寺住持惠芳和尚說:「安芸君曾說:『武勇的品德須有狂質。』」簡直不可思議,這種認知與我的覺悟如此不謀而合。打那以後,我決心更要發狂。
九六、做噩夢時,就想儘快醒來,有時夢中還會想:這確實是夢吧?人生與此相同。
又有人說:「哎呀,真是個頭腦聰明的和尚呀!」我回答:「害怕了,就不能成大事。無論甚麼人,連邁出第一步的勇氣都沒有,就不可能得到好的結果。源義經被人們稱頌為具備勇、智、仁三德者,他的這段歷史非常有益。即使今日,年過四十者也該具備勇、智、仁三德了。因無主君賞識而默默無聞者,年過四十,勇、智、仁三德仍不知從何談起,更遑論良好口碑了。那名和尚,當年唯以勇、智、仁三德高名遠播,響徹寰宇。然而,關於主君殿下、御家老及其他家臣等人,即使你的道理比他們的高明十倍,也不要在他人面前批評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即使他們說的是於理不通、聞所未聞的事,也要找理由證明『您說的是』,並為使人人信服而恭維讚美,以投其所好為忠義,萬一沒有得到他們的信任,就是有罪。所謂人心易變,一人說好,眾人就立即向這方傾斜;一人以為非,眾人便隨之聯想到惡。前些年聽說,某人被問道:『在哪裏高就啊?』平素和藹的表情頓時消失,以一副厭煩的面孔示人。原以為與上手交談,只要說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就行,不要說些惹麻煩的大事,結果反而讓對方感到奇怪。另外,被夥伴出賣這種事,也會令人情緒厭煩。即使餓死,也是一名御家臣,要我輕視對主君的忠節,這種事即使由神佛勸誡,我也不會聽從。如此默默無聞而終,那也值得。」
一二六、儘管事況有所不同,但不論是主君的吩咐或眾人皆厭之事,有時都要說「不」。這樣說時,也許是糟蹋了好事,但為了自己的本性,還是以拒絕更加合理。總之,一味地為主君著想並持之以恆,就不會糊塗。某人身為夫人的陪嫁,但於夫人逝世之時,卻說「為上所止」,居然並未剃髮,而由主君派遣來服侍夫人的家臣們卻全都剃了髮,那人最後也只好依照辦理。其實這種時候,御意也好,上司的命令也好,可以概不聽取,因為這與主君和家老們毫不相干,剃髮、切腹都是自己的事,直接做就是了。勝茂公長女市姬嫁予上杉家的上杉彈正少弼為妻(即傳高院),她於寬永十二年(一六三五)逝世時,陪嫁的男女六人全都切腹。龍造寺隆信公之女生命垂危之際,八並武藏決心追腹,因為關係到對主君的評價,所以一口咬定:「主君之吩咐,概難應允。」
四四、平日的訓練終於發揮了作用,眼前一閃而過的瞬間,真正的男人已完成了武勇的表現。三谷千左衛門之組隊,完成了主君的命令,實現了漂亮的撤退,大概是受到了軍神的嘉護和恩惠吧!
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曾對集合起來的眾人說:「戀之至極,是為忍戀,為堅守且不外宣、秘藏於心的無上戀情。逢人就表現於姿態上,其戀格為下品。愛戀一生,秘埋於心,為愛情焦思而死,才是忍戀的本意,亦是戀之為戀之道。歌吟:『暗戀至死,化作青煙恨方知,惜終未流露箇中之情思。』這才是格調高尚的忍戀。」我才說完,就有四五人深受感動,互相說道:「我們正是青煙之友。」
一二八、正如拙作《愚見集》所云,奉公的最高境界,就是坐在家老的位置上,向主君進言。如果在這一點上有想法,就能夠忘卻其他任何事情。然而,並無這般的卓越人物出現,也沒有人關注這種事情。有時為了私慾而想立身,便只顧圍著主君問安,這樣的人倒多的是。這是小慾,倘若這類人當上家老,那麼國家就失去希望了。而遠離利慾之人,卻又奉公之心消極,只想出世隱逸,沉溺於《徒然草》、《撰集抄》之中,如同兼好、西行等人,是卑怯者、窩囊廢,因無法成就武士之業,故提倡愚蠢之風,流行於世。若是出家人和不能應差的老人,模仿那愚蠢風氣也就罷了;若身為武士,別說處身於名利爭鬥的正中央,哪怕是飛入地獄中心,也必定要為主君效勞,不作他想。https://m.hetubook.com.com
一〇三、一般來說,前去拜訪人家時,要提前打招呼再出門比較好。也不知人家是否有閒暇,突然登門拜訪,讓人感到不安,那便無趣了。通常的情況下,沒有被邀請就不去,這樣才好。即使被邀請了,前往拜訪時也要謹慎。偶爾拜訪落空,心裏應該也不會平靜吧?然而,對於來拜訪自己的人,即使花再多時間,也不能簡慢。
一一四、因生怨恨而起訴訟,若仲裁得當,就能將事件平息。在一座窄橋上,兩武家的奴僕偶然相遇,雙方均不讓道,都說著「即使殺了對方也要過去」的怒話。此時,一個賣大蘿蔔的菜農走來,瞭解情況後,輕易地就解決了問題——他扛起天秤棒,讓雙方各執一端,再將秤桿的方向一轉,兩人就各自換位而過了橋。賣大蘿蔔的菜農這麼做,亦是向主君奉公——莫讓重要家臣白死或產生不和。

這是我(田代陣基)的私見,武士還是不要說拙詩或歪詩之類的話,應儘量表現得謙卑。

七八、所謂懺悔,就像將盛在器物裏的水打翻了一樣。聽見偷竊發笄的人招認,雖然可憐,但他馬上有了改過之心,罪跡就像灑在土裏的水一般,立刻消失無蹤了。
三一、照庵喜歡連歌,素方喜歡俳句,品格是那麼的不同。我想,於平時的趣味都如此用心,就更應該著眼於人品的提升。除連歌、俳句外,還要學習狂歌,此乃我當下的心境。
三二、「不要總想得到最後的勝利,唯一要記住的是不能錯過場合和時機。」據說此乃上杉謙信所言,有趣。奉公之人離開特定場合和時機,於他人面前就不能交談。
七四、到某人家拜訪,正說話時,有位僧侶也來探望。常朝君正在上座,立即起立,坐至下座。寒暄過後,常朝君始終維持不變的神態和坐姿,真不愧得益於平素所學。
八五、對主君、家老和年寄諸眾,沒有居下謙卑的態度,是不能擔當重任的。甚麼都不想,就如荷包一般,整日跟在人身旁,必須一直保持這樣的謙恭之心。
從此,似乎在被人小看中過日子,我懊悔不及,萬念俱空,日日唸叨:「將來能奉公嗎?」當時,我每晚去聽五郎左衛門的訓誡。還記得五郎左衛門常說:「追逐名譽和利益的人,不是真正的奉公之人;不追逐名譽和利益的人,也不能稱為真正的奉公之人。」這句話,我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最後終於想明白了。
二六、安田右京說起他在某處收拾酒杯的經驗,重要的是最後處理酒席。人生的關鍵,往往也在於最後的處理。當客人疲倦,準備踏上歸途時,惜別之情,溢於言表。如無慎終,赴宴的人彼此因疲憊而感厭煩,那麼此前終日終夜的談論就會變成無聊之舉。因此,與他人交際時,切忌流露出厭煩之心,這是非常重要的。不論何時會面,應該總有彼此珍惜的清新情緒,一個微小的關懷會改變一切。
一〇七、先父神右衛門曾說:「女子是不需要培養的,敗壞家名,有時還會讓父兄蒙羞。長女可作別論,至於其他女子,就讓她們當棄兒吧!」
事後,莊兵衛打算辭掉納戶役,我再三勸他改變主意,他卻暗中拜託北島甚左衛門,請他向本藩表達辭職之志。這是從武右衛門那兒聽說的。我希望這件事在甚左衛門手裏打住,就照實表達自己的想法,莊兵衛回答:「無論如何都不能與源藏言歸於好了,所以想換個職位。」我勸道:「言歸於好一事,由我們擔保就行。你想想,在這時候辭職,還是與源藏酒後失言有關,如此辭官歸鄉,一旦風傳,必然妨礙奉公,對源藏也沒有好處。還不如暫時等等,怎麼樣?」之後,我一有機會就勸他:「與源藏和好為無間的朋友吧!」莊兵衛說:「即使我這麼想,也不能消解源藏君的心結吧?」我說:「我來教你和解的方法呀!對方怎麼想都行,不要怪他,如果你有微意,就向對方道歉,說:『實在對不起。經過仔細反省,我也有不是的地方,尤其對組頭尋釁,實在太過無禮。從今以後,我會在閣下的役組中盡心竭力地拚命幹。』源藏會被感動,也會立即與你言歸於好。源藏就是有酒癖,你也一樣,所以醒悟到自身的欠缺,就請禁酒吧!」說到這兒,莊兵衛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決心禁酒。我將莊兵衛的顧慮轉達給源藏,他說:「太感動了。實在非常慚愧,為了與我重歸於好,他居然打消調職的念頭。」就這樣,他們成為最要好的朋友。原來莊兵衛要調職一事,從其家鄉傳出來時,正是由源藏說起的,由於源藏有這方面的擔憂,所以如此放話。被這麼一說,莊兵衛也就決定調職。可見凡事再努力一下,結果就會不同。
緊要關頭不是突如其來的,是由許多眼前的眼前堆疊起來,都是眼前要做的。平時就要開動腦筋,仔細搜索眼前的一切可能,以應付那緊急的瞬間。但正如一句常說的話:「許多人都有疏忽的時候,且不論怎樣也都過了一生,簡直是奇特的幸運。」疏忽了一瞬又一瞬,每一瞬間都可能死去,但現在仍舊活著,這就是幸運。而武士要清醒,認真地把握每一瞬,既然每一瞬都可能死去,那就要牢牢地把握死。因此,武士於每天早晨醒後所想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該怎麼死、彼時死還是此時死,想著身著盛裝的死姿,就能拋棄對生的執迷。儘管這是一件難事,但只要想做就能成功。語言的氣勢,可以激勵武士。這次事件,若能逮捕在殿上砍人的亂心者最好,但在那場合不容易辦到,追擊還是逃避,當此之際,必須立斷。此時,不時就被人稱為「能練心的人」,砍人的亂心者當時就被他給處置了,這就是眼前的眼前,就是緊要關頭。橫座的槍,亦是為緊急時刻所準備,它在突發場合中為主君所用。平時已準備好,只在緊要關頭使用。若在殿上被亂心者追殺而逃跑,揮刀亂砍,也許會殺到主君的內客廳,因此,還是當機立斷,殺死砍人者為好。尤其讓他人處置時,最後不僅要受御責,御前會議還要對「有無同黨」、「或許有何懷恨之事」等進行調查,想到這些麻煩,「就乾脆地斬殺,不去想是否會被問罪」。
四七、突然被砍掉了頭,還可以一動。新田義貞臨終之日,難道不是證據嗎?由於心不沉穩,眼看就要成功了,不行,還是倒了下去。最近的例子,是大野道賢絢爛的一動,非常精采。這說明他想要做甚麼,僅此一念,為了武勇,哪怕變成怨魂和惡鬼,只要心中自我啟發「我不同於一般人」,即使人頭落地,也不會立即就死。
一二、諫言和異見都是馬後砲,於惡事發生之後才說,其效驗薄弱,甚至使惡名流傳。得病了就得吃藥,但若平日善於養生,也就不會患病了。病氣已發才想起養生,就不如平時養生來得簡單易行。在惡事尚未發生之前,就將平素留意到的異常情況,以不露痕跡的方式提出來,與平素養生的道理一樣。
一一、發生火警時,要馬上跑到職守場或轄區,不僅為了滅火,也因為敵人或謀叛者可能乘著騷動前來進攻。平時就要有這方面的職業教育,嚴密警備所有的城門也是為此。若逢主君行佛事,加班堪忍番就是為了預防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這世界基本上是寸善尺魔,好事少,壞事多,所有事情都不得不向壞的方面打算,但一般來說,行佛事時應該不至於發生不吉之事。若突發打架、爭吵等事況,為不妨礙主君行佛事,要設立專門的職吏或加班值勤人員。
七五、權之允君被任命為長崎警備組的臨時組頭,寫下代理須知後,就立即為動身做準備,將投宿地點通知搬運夫,又招待下屬到家裏來吃飯,拜託大家多多關照。他這樣做時,萬一一言不當,旁人會將這個組頭想成甚麼樣呢?若報答主君知遇之恩的意志堅定,也許下次就會被任命為正式組頭吧!
七二、據說神很討厭髒東西,但我卻決定每天向神遙拜而不懈怠。我想,當武士們自戰場上歸來時,滿身浴血,跨過或踩著死人,這時候,要為武運祈禱,以保持信心,哪還能管甚麼髒與不髒,總不至於為了避免髒而將背對著神吧!背對著神祈禱是無益的,為了拜神,髒與不髒都無所謂。
一一〇、對於恩人、親人、朋友的不妥之處,要暗中提醒;面對閭巷中對他們的惡評,要想方設法說項,為他們袒護。若是那種以一當千的摯友,只須稍一提醒,就能有所領悟並及時修正。盛讚之下,人心隨之,就不會向惡了。一切都在慈悲心中,時刻都有向善意願。
一、常有人問:「奉公人的禁忌是甚麼呢?」我的回答是:「忌酗酒、驕傲自大、窮奢極慾。辛苦操勞的時候,倒不用為他擔心;稍一轉運時,就必須注意以上三者。環視周圍,誰人堪比?勁頭足、心情好時,自大和奢侈就來了,一副丟臉的模樣。看來人若不經歷苦難,就必然抓不住根性;年輕時沒有超越苦難的經歷,必然不堪苦難的折磨,最後只能當一隻膽小無用的臥草蟲。」
四三、倘若公務沒辦好,還允許辯解,諸如疏忽啦、不熟練啦等等。但這次事件發生時,在場者所表現出的疏忽大意的態度,還有甚麼可以辯解呢?神右衛門君總是說:「武士唯有剛者。」就是針對這種情形而言。如果認為這是遺憾的,就會覺悟到:「被武運拋棄,就不可能有瞬間的作用,惡評流傳開來,那就無處容身了。半瓶子醋卻長壽是丟人的,與其心痛,還不如……」若能切腹,也還是不錯的,可如今卻認為切腹是「白死」,改變了生存的價值取向。但即使今後多活了五年、十年、二十年,卻被許多人暗中責罵,也是丟人。死後連骸骨都沒有了,卻仍舊被打上恥辱的烙印,影響子孫後代。子孫是無辜的,卻要因此而繼續受辱。有辱先祖之名,也必然給一門與親戚帶來不潔之聲,再也沒有比這更遺憾的了。平日修行不足,完全忘卻武士的本分,魂不守舍、吊兒郎當地過日子,簡直可以說是犯罪。偶然被人砍傷,力量登時疲軟,怎麼都不行了,大概就是「喪盡武運」吧!這種情形所暴露的真實,就是內心潛藏著逃避的渴望,若從開始就拿出捨命的決心,連命都不要了,就不會有這般的表現吧!心虛氣短,自然與家臣身分不相稱。無論如何,砍人者和被砍者都不能說是膽小鬼,但當時在場的諸位,都為全生而丟人,不值武士之名。
一〇四、讚岐國高松藩主生駒壱岐守殿下的家老前野助左衛門,因為有惡逆行為,所以生駒殿下家的審判官向幕府提出訴訟。調查之後,助左衛門被處以極刑,生駒殿下則被抄沒領地,遷封至出羽國由利郡矢島,祿米減至一萬石。讀完這一調查案卷,能看出審判官確是忠義之士呀!但他的忠義卻毀了主君之家,若不提出這一紙訴狀,恐怕還能維持兩三年吧!喘息之間,也許會發生變化,或許還有重建藩國的機會。或將助左衛門的所有劣跡詳細地向其他家老彙報,然後就地斬首,這麼一來,幕府就不會指摘藩主失政。但他這一紙訴狀,正是所謂「為矯制牛角而殺牛」。對此,天佑寺海音和尚說:「以前曾向鍋島內記詢問過:『對主君有異見,討論時,唯獨主君一人退席,是何道理?』內記說道:『對主君有異見,有具體的處理方法。一致向主君申述,對主君不利,甚至會流傳市井。而主君,一如我們當世主君光茂,由於成長經歷,多有任性之癖,但只不過有點兒任性,還不至於喪失國柄。但為了修正主君之癖,吵吵嚷嚷,流入市井,反倒有失國體。從前僅有過一次對主君進行評定,此後就沒下文了。我藩國也絲毫沒有因此而發生意外的變化。』」花言巧語式的諫言,乃心懷叵測者所為,不是家臣為自己謀算,就是受人指使。真正的忠義之諫,是私下向主君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議。倘若主君不予納諫,就要益發謙恭隱忍,設身處地為主君考慮。有些進諫是為了自炫,一旦諫言不入主君之耳,就立刻背轉身去,街談巷議,不忠之極。鍋島藩的興起,不可思議。據說,先祖們總是先做最壞的打算,結果反而好起來。
四五、我曾向元心和尚問道:「在大殿上被砍傷,不要立即報復,而是將事情原委向武士監督處彙報,即使情況對自己不利,也要轉述得有理有利。考量到未來的利益,當時該隱忍受辱。是這樣嗎?」元心和尚道:「這時語言的作用就來了。當時最好與對手一道來,若不能夠,就自己直接向武士監督處陳述:『事已至此,在這種情況下,確實難以忍受,但由於是在大殿上的緣故,怕給主君招來更多麻煩,所以請明察在下忍辱蒙羞之心,並且在下已打算捨一命。以上就是我的彙報。』如果對手還是沒有受到甚麼處理,那麼就抱定一開始便有的捨一命的初衷,當即毫不猶豫地斬殺對方。」
此後,我不再擔任主君參覲江戶時的陪伴童子,整日無所事事,糊裏糊塗,心中不安。恰好湛然和尚居於松瀨,受父親之託,我得到他的親切照顧,因此便常去他那兒,甚至想著:「索性當個僧侶吧!」據說,我的姪兒山本五郎左衛門得知我的情況後,暗中與中野數馬商量,打算將他從我父親那兒受增的知行地分給我。但我向神佛起誓,絕對不領受這份恩賜。恰於此時,請役所通知我重新領受扶和_圖_書持米。
二、鍋島喜雲出門時,為他攜帶草屐的侍僕名為角藏。角藏的力氣活兒幹得很好,劍師喜雲將他當作角力者的一門流派來培養,名之為角藏流,至今還留存著這一門技巧。角藏流是何種流派呢?它不是扭成一團的柔術,亦無十足的流派派頭。我所主張的流派,並非那種看來具有莫測高深架勢的流派,而是卑賤者的流派,就如同為主人攜帶草屐的侍僕角藏所發明,是直截了當的實用。從前我也是角藏流。
一〇〇、對某事稍微瞭解一點兒皮毛的人,就擺出一副很博識的面孔,實屬初心幼稚。博識卻不炫耀擺譜,素心淡然,才是典雅而高尚的品格。
八七、春岳和尚的言語,都是優秀的警句,寫於草紙上的有:「不動於此,斷然頂住,即刻以一當二。」很有趣呀!不能當下做好的事,就不下恆心去做;不是一人能做的事,就以兩人去做,這麼一來,即使事情完成了,人反而變得怠惰。其實只要堅持一下,就能以一當二。還有一句話:「踏出左足,貫通鐵壁。」也很有趣,有一種突然闖進、迅速踏破的效果。左足邁出一步而有地動天搖的氣勢,日本自開闢以來,唯秀吉一人而已。
五三、山崎藏人曾說:「令人側目的奉公之人,並不都是貨真價實的。」確實如此。唯有一心一意奉公,才與武士職志相稱。一般認為令人羨慕的人生是:凝神於學問,並於是非道理中穿鑿奔跑;在心中看到世之無常,因而羨慕隱居生活;沉思於厭棄濁世的港灣,修行佛道而遠離生死,達到徹悟的境界;把玩詩歌及樂趣風雅之道等。但這只不過是不苦一身、自我心持的方法。這種人生,對於已經隱居的僧侶或捨棄浮世的人而言,確實是不錯的人生;但對於奉公之人來說,卻最是要不得,沒有出息。武道或奉公之道,即使拚了命都難以做好,所以許多人想逃避奉公,享受安樂。即使被人稱作無學文盲,若能一味地奉公,並按此道生存下去,平安無事地養家糊口,這樣的人亦活得有價值。若身為奉公之人,卻勤於坐禪,寄心詩歌,追求生活環境的風雅,欣賞自我與他人的不同風姿,這樣的人,既無魄力亦且貧乏,多半會因喪失俸祿而破財敗家。既非俗人,亦非出家人;既不是公家,也不是隱者,一副丟面子的模樣。但有人說:「只要不偏執於一道,在奉公之餘,做些其他事情當作消遣和慰藉,一般來說也不是甚麼壞事。如果是這樣,就沒有奉公的障礙了吧?」然而,懸命於奉公一途,哪兒還有閒暇?若有閒暇,是因為還不夠熱衷、於奉公有缺的緣故。一位資深武士所講的故事令人回味深長:「山崎藏人擔任家老之職時,正流行俳諧,即使在大殿上,作俳句的人也很多,可唯獨他一人不習俳諧,並常說:『請諸位辦完了公事再作俳諧吧!』邊說邊退了出來。但他隱居以後,則同樣過著連歌三昧的生活。」
前些年在京都,某次酒宴接近尾聲時,牛島源藏喝多了,對江島莊兵衛指手畫腳。次日早晨,莊兵衛佩帶大小二刀,闖入源藏的長屋,想殺了源藏。本村武右衛門聽聞此事,便將莊兵衛勸回他自己的長屋,並到我的長屋來問我:「怎麼辦才好呢?」正說著話時,源藏走了進來,問道:「莊兵衛沒有來嗎?他剛才氣勢洶洶地殺到我的長屋,那些愚蠢的家僕隱瞞著我,我是剛剛才聽說的。」說著就要闖入莊兵衛的小屋,總算被我們制止了。我對源藏說:「先請回吧!我們總得仔細聽聽莊兵衛的想法,也會將你的想法轉達給莊兵衛。」說完就讓他回去了。我們找來莊兵衛,聽他詳細說道:「在眾人面前數落我的不是,給我提意見,亂說一氣,甚麼意思?不過是打算讓我丟臉。倘若是這樣的話,我倒想成全他的意圖,殺了他。」我說:「說得好。但源藏對你恐怕沒有怨恨,只是那男人一醉,就好挑剔別人。永山六郎左衛門也是,一喝醉就拔刀。所謂的怪癖,真是千奇百怪。將醉話當真,兩個重要家臣火拚,使主君蒙受損失,能稱得上忠義嗎?你是世代皆深受主君重恩之人,希望你只想著報答御恩一事,而絕不做可恥之事。我等也會充分傾聽源藏的想法,並轉達給你。」我們將莊兵衛的話告訴源藏,他回答:「昨天晚上所說的話,我一概不記得了,我對他從來沒有甚麼怨恨。」我說:「若是這樣,我就將你的意思轉達給莊兵衛:對組頭動輒要砍要殺的,即使不予怪罪,也是看在你年輕的分上,今後還得謹言慎行才是。」說完就讓源藏回去,又將這些話告訴莊兵衛,終於平安地解決了這件事。
三九、人這種東西,真像很好操縱的人形,儘管不是以線來操縱,卻可以走、可以跑、可以跳、可以說話,確實是上手的細工,在來年的盂蘭盆節中,或許會作為神靈而被迎接哪!唉!人們都忘記了這是個無常的浮世。
一一一、有人說:「用心有內和外兩方面,沒有內外的用心,是沒有任何效用的。如同刀身,需要經常磨礪擦拭,不用時,收藏於刀鞘內,平日裏,時時塗抹防鏽刀粉,勤加拂拭,然後放回原處,這樣才行。光是外向,只顧拔刀,或總是揮舞白刃的人,別人很難接近,恐怕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但只顧內斂,一直將刀收藏在鞘裏,刀會生鏽,刃會遲鈍,別人也會輕視你。」
二〇、有人說:「奉公要有悟性和許多經驗,普通的氣質是做不到的。」我回答:「沒這回事。天生具有判斷力當然好,只要服從勝茂公所制定的規則就行,這很容易做到。這樣對於我武家那些身分低的人尤其有益,連他們都很容易做到,對主君當然也有益處。頭腦淺薄之人近侍主君,只要一為主君考慮,就是琢磨些新鮮的玩意兒,討主君歡心,從不為下面人考慮,總以為下面會發生令人擔心的事。這是第一不忠。我藩從上到下,都為主君所有,要讓主君的慈悲心昭示全藩。若有此願,哪怕受磔刑都要成全主君的慈悲心。」
一〇六、向主君獻媚的佞人,魄力強,邪智深,這種人為了欺騙主君,機關算盡,只想著出人頭地。利用主君的歡心來掩蓋自己的邪惡,不露痕跡,如同大賀彌四郎那種連家康公都欺騙到底的奸臣。這樣的人,多半是新聘的武士或暴發戶,譜代和身分高貴的武士中鮮有此類人。
九五、有德者,心有餘裕,每臨大事,從容不迫;小人德薄,遇事慌張不沉靜,患得患失,反覆無常,糾紛不止。
九、攜帶幾個裝有丁香花的袋子,就不會染上風寒。前些年的一個數九寒天,中野數馬擔當疾馬回國的信使,雖以老齡之身,卻沒有患病,正是因為身上攜帶數袋丁香花之故。日後他將這個訣竅告訴了我。還有從馬上摔下時所用的止血法:以蘆葦絮和馬糞煎飲。
九七、有智慧的人,其行為無論短暫或持久,都以智慧統籌,以道理都解釋得通,所以通用。但道理過於圓通,反而使人無所適從,這便是所謂的智慧成害吧!不能持久的事物,應無價值可言。
一二三、佞人僭政時,倘若主君無能為力,無論是相關或無關之人,多半都感洩氣,天天忐忑不安,在議論傳聞中馬馬虎虎地度日。此時,第一要慎開口,於狂瀾之際,要關注主君,更加戮力奉公,想著該如何為主君付出一切。古來名門世家,佞人何曾絕跡?但他們最終都難以得逞。十年中難除他們,那麼二十年呢?總該有機會吧!將這關鍵吞入肚子裏,並考慮:「十年之內復興家業,使我藩安泰。」然而,一旦洩氣就完了,如果邊走邊耳語:「主君家簡直像個竹籠子,滿是隙眼兒,甚麼都可以洩露。如此廣佈流傳,瀰漫世間,十年內必亡。」壞事如這般從裏面洩露出來,結局會相當險惡。一切有關他人的壞事,還是以不深惡痛絕為好。在不必要的地方樹立敵人,會構成更大的危害。偶爾,壞人也會站在我們這邊,應該讓他們變成好人。
二九、武勇之於青年才俊和美少年,必須具有「唯我乃日本第一」的無比高傲之心。而修道則是每天的事,無非是知非便捨。不區分這兩種心境,修行是沒有結果的。
五五、於主君身邊奉公,儘量不要越格多事。光陰於不知不覺中流逝,自己似乎沒甚麼用處,也不成器。但是從他國聘來的外樣奉公人卻不是這樣的,他們十分小心,絲毫不敢疏忽。一定要在上司眼中,看到對自己的情緒。
一一三、年輕的時候,一鼎曾流著眼淚對我說:「我死之後,藩國的事就拜託你了。很辛苦啊!從現在起,你就要為未來做準備,多多承擔國事。」當時我情不自禁,被深深地打動了,這句話,至今仍銘記於心。這樣語重心長,我還是第一次領教。如今已沒有人這樣說話了,教導別人時,充其量只是說「要身心一致,以克己奉公」。一鼎這樣的人,今世恐怕已經沒有了。可歎!
一二七、某浪人說:「不允許我們流浪到其他藩國,而本藩又不能給予我們謀生的食料,是主君過分了。假若恩准我們前往他國,想必還能度日。再這樣下去,只得幹壞事了。」我提醒他:「對於主君不允許浪人們流浪他國,你們應存感恩之心,因為唯有重要角色,才不讓流落他國。如此看重你們,除了藩家還能有誰?主君雖懲戒於你,但不久後就要提拔你了,你居然還說要幹壞事。倘若你當真做了壞事,此後就不知要再熬多少年了。明明是你自作自受,卻對主君心生憎恨,這樣說話,會遭受懲罰的。」那浪人反駁道:「看看現在的佐賀武士,早上睡懶覺,一覺睡到中午;奉公時,經常裝病偷懶而自甘墮落,難道還有比這更散漫邋遢的風氣嗎?」我說:「這不正說明了我藩之強嗎?善言利辯、頭腦明智的優秀人才於我藩勤勉工作,想必你心裏也會認為,這樣的人才若身處他國,必被聘為高祿之士,若在我藩得不到主君褒美,心思便會自主君身上移往他處。然而,御譜代都是世代侍奉我藩的武士,歷來如此,自然不會移心他處。沒有誰教化他們,他們斷然安心於此,生於此就死於此。這裏是我的歸宿,所以才會悠悠於朝寢。這麼強盛的藩國哪兒有呀?」那浪人又說:「我鍋島家槍尖上的武功,是偉大而值得自豪的,是以武勇而聞名的藩國,但這只是我們自己說的,他藩誰也不知,難道不是嗎?即使書中也找不到。」我說:「槍尖上的武功,歷史紀錄中是有的。島原之亂,戰死者四百多人,比北条氏滅亡的那場戰役死得更多,這還不夠武勇?若要問有誰知道我們的武功,太閣豐臣秀吉公與權現樣德川家康公都曾褒獎過我藩,這還不是眾所周知的最好證據嗎?」在漫長的歲月裏,浪人因寂寞無聊而心生怨恨,滿口惡言,若因而倒了運氣,那就是活該倒楣,再也不能仕宦了。
一般而言,惡事都是由內部向外洩露出去,儘管明白絕對不能批判主君,但在親人父兄之間,難免容易放鬆警惕。向他人訴說秘密時,雖特別強調:「因為是內密,請您不要再告訴他人。」但不久後仍會逐漸流傳開來,從本藩到他藩,甚至蔓延至整個日本,這麼一來,世間的惡評便沸沸揚揚了。因此,必須於內部審慎管理。
九二、我曾向某人建議:「你的操行好,人又熱心,卓於當今時人。眼下只要確立比別人更高的目標就可以。過於雕刻自己的名譽並珍藏之,如嗜藝事。著眼於藝道,眼界似乎有些兒低,即使能以藝道揚名,並御用於國家與主君,那也脫離了由先祖確立的高貴武士身分,落魄為藝人。鍋島藩國的武士,許久以前就有所謂的『藝亡身』說法。若是身分低的人,那就不妨將就吧!所謂卓爾不群者,就是那種被人稱為『那人的風采就是武士,不愧為優秀的奉公人』之人,一旦家老御前議論,就可以被提升。主君用人之際,是不問有無前科而唯才是舉的。縱使沒有奉詔侍奉於御側,只要自己覺悟了,亦能發揮作用,在緊要關頭時,就會有人來與你商談。這時,能說些帶有指導性的言語,便是忠義。只要留心於此就行了。只要不是事不關己就心不在焉,就不會被捨棄。」
一一七、小小姓同伴一夥五六人,乘一條船前往江戶城,半夜裏,這條船撞上了迴船。迴船船頭上有五六人跳過來,小船更加顛簸搖晃。那幾個人叫喊:「根據同船的規矩,去奪錨呀!」小小姓們一同跑來,大聲威嚇道:「同船規矩,是你們一夥的事,武士乘船的用具,豈能讓你們來奪?一人不留全部砍到海裏去。」那夥人聽了,嚇得逃了回去。這種時候,武士的作派很有必要,並非緊要關頭發發威就夠了。但小題大做,以至於難以收拾,也會誤事。
一二一、人一性急,就難成大事。不急於求成,不在意花費時間,很快就會有所收穫。時運會反覆光顧,從現在開始,考慮今後十五年就行。世間必有變動,但《未來記》之類的書,卻不會預言這種變化,而我們則不能不做好思想準備。現在奉公的諸位,也許十五年後一個人都不在了,這是可以預見的。眼看自己被那些也許不及我們半分之力的年輕人取代,而那些堂而皇之地居於顯赫地位的年輕人,品格愈來愈下降,就像有句話所說:「金子少了,銀子就成了最好的寶貝;銀子少了,銅就是最好的寶貝。」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與時代下滑同步,人的才能也正走著下坡路,屆時只要拚上一命,就不會劣於現在的年輕人吧!這麼一來,十五年後,正好為主君所用。十五年如夢之瞬間,只要不怠惰於我身修養,何時都能了我有用於主君之念願。在人才濟濟的時代,要能自立於主君御前,唯有一生懸命,死而後已;在這個各方面都正往下走的時代,成為主君跟前格外耀眼的存在,並非一件難事。
一三、敬業的奉公之人一定能如願被重用。從主君方面來看,總m.hetubook.com.com是要找對自己有用的人,好比喜好能樂的主君,當其尋找擅能樂者時,哪怕是百姓和町人,只要擅長笛子和打大鼓,都會被召來,主君御用其他人才亦同此理。或者也可以這麼說,主君好之,人必趨之,因此主君應該喜歡有能力的人。以往都是根據藩家的需要設立官職,於家中培養人才,感覺不大容易;自下層中選拔培養,反能成就大功。有能力的人,各個時代都有幾位。
八八、某人臉皮厚,不為事物所動,頭腦敏銳,也有才能,是能夠發揮作用的人。前些日子有人對他說:「你頭腦聰明,但只不過是個花架子,內蘊貧乏得很。稍一變愚鈍,十個東西中,恐怕連三四個都寫不出來吧!」他謙遜地回答:「這哪能呀!」因善於應酬,他被派任為與幕府聯繫的接待役,不論處理甚麼事,他也都能應付自如,但這種人絕對不能侍於主君之側參與藩國大政。只會用頭腦來處理事情是不夠的,因為沒有比聰明的頭腦更靠不住的東西了。不用心,就不能敞開心扉與人交流,就得不到人們的信任與理解。相反的,某人看起來沒有那麼機靈,卻因其質樸本色,而能盡其奉公之職。
這是經驗,任何人都熟知,但多數人卻不曾給予充分的重視,一旦臨急,行動總會遲了一步。助右衛門君說,一定要預先提醒。
八、我的父親神右衛門法名善忠,是做鞋和編草鞋的一流好手。招聘近侍組員時,他首先會問:「你能做草鞋嗎?不能做這種細工的人,如同沒有腳一樣。」若要出門一里以上,他會讓你拿著一升的兵糧袋。一旦要立即出陣,他也能迅速地準備好。秀吉公下鄉到名護屋時,在朱紅色的大刀鞘和小刀鞘上,懸掛著沒有後跟的足半草鞋,走過了佐賀郡高木村北邊的主幹道。據說家康公率本家騎兵隊接受秀吉公的接見時,成瀨小吉將紅鞋掛在刀鞘上,這都是戰時應首要留心準備的事。假使現在立即出發至長崎防守,要備齊數萬人份的草鞋,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因此,養成平時有所準備是一種好習慣。據說穿著普通草鞋走草甸、山道或淌河涉水容易打滑,沒有後跟的草鞋不會滑。
一一八、某人處理出納帳簿的決算,結果帳目有所出入,於是向組頭提議:「我認為,因為金銀的事而讓你切腹是很遺憾的,身為組頭,拿出錢來使帳目前後相符如何?」組頭也認為理所當然,遂拿出錢來彌補漏洞。由此可見,即使是壞事,毋須訴訟也有辦法解決。
七一、父親神右衛門常說:「生於佐賀藩的人,不奉拜藩祖直茂公,多少證明他的魂魄已經溜走了。直茂公尚健在時,就有人向他許願。若有重要之事,就向藩祖許願吧!不會一次也不靈驗的。」
三五、武士要想勇邁超世、無與倫比,任何時候都要有死狂的覺悟。平時的情緒、談話方式、起居舉止等都要留意。在奉公方面,要想稱職,就要經常與人交談;遇有大事,要特別與局外人交談。自己一生的職業目標,就是要對人有益;而有關經理財政的事,最好不懂。
一一二、耍小聰明,一事無成;沒見過有份量的大事物,不能成大事。臧否善惡是非,漫不經心是不行的,不要磨磨蹭蹭。但一下決斷就立即掉頭他顧,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胡幹,也難稱武士。
沉浸在隨意小煲的粥霧中,玩味隆冬蟄居之溫暖   期醉(田代陣基)
八三、中野數馬政利曾說:「茶之湯,使用古茶具,是很簡陋的。有人認為還是新器漂亮方便,也有人喜好古之茶具古樸典雅而用之,這都是不對的。古之茶具像身分卑微者所使用的東西,但因人們總惦記著要讓其器具備其德,因此要經身分高者之手,因其器有德而貴之用之。這道理與奉公之人非常相同:從身分卑微上升到地位高尚的人,是因為有德。『不會與連姓氏都沒有的人成為同僚』、『要稱呼不久前還是足輕的人為頭兒,簡直不能』……這都是些荒謬的錯思。那些與生俱來就世系顯赫的人,還不如從下往上升的人,由貴其德以至於受人崇敬,自是當然的。」
六六、公眾場所和私寢之地,戰場上和榻榻米上,對武士而言,絕非兩界。一旦有急,要能迅速自榻榻米上起身投入戰鬥。唯有恆備之心,榻榻米上武勇凜凜,縱向戰場也若閒庭信步。
九三、有傷風化的話,還是不說為好。世上許多問題,都由風傳引起,這樣既無聊也無益。如果發生壞事,就會打架;交談不成,就會變成敵人,留下怨恨。那時最好別出門,在家吟詠和歌。
作為奉公人,最高的忠義,便是勸諫主君更有效益地治理國家。對於奉公人來說,居下位而無所作為是無益的,成為家老才是奉公的最高境界。這樣的想法,瀰漫於我內心深處。那麼下定決心吧!為了奉公的名譽和利益,哪怕就這麼一次,我也要成為家老,讓世人瞧瞧。我不想過早出世,五十歲以後也還不遲,我日日思索和修行,雖未流紅淚,可黃淚橫溢,那也夠可觀呀!沒有血也有汗哪!
一六、時代之風漸漸地滑向低俗,是末世來臨的證據。人們常說一年之計在於春、在於夏,一日的重要性也不應該忽視呀!想將當代恢復至百年前的良好風俗,是不可能的。在哪個時代就做好哪個時代的事,這才是最重要的。懷戀昔風的人,錯誤在於與當代不合拍;只認為當世風俗好而討厭昔風的人,又是沒有抓住刀柄,只抓住了刀身,不懂根本與末節。
九九、過分強調人我之別,以至於憎惡他人、與朋友失和者,是由於缺少慈悲心。以慈悲心看待一切,為人處事才能寬容,沒有衝突。
六三、如果是互相商量的事,要先與一人商量好了,再召集同組人員商量,爭取一次通過,否則抱怨、不平、不滿就都出現了。尤其是重要的議事,最好能先向那些與此事無利害關係的人請教,聽取他們的意見,也許會有意外收穫。倘使只和同組夥伴商談,各人就會從自身利益出發來發言,很難達成一致的意見。
四二、權之允君有句名言:「當下就是緊要關頭,緊要關頭就是當下。」若將當下和緊要關頭區分為兩個問題來思考,一遇到緊要關頭就來不及了。假如突然被傳喚到御前,被要求:關於這樣那樣如此這般的事,要依據當時的情況來回答。這時候,一定會因困惑而不知所措,原因就是將當下和緊要關頭分為兩個問題來理解。眼前的眼前,就是緊要關頭,讓它們作為問題預先進入大腦。一旦來到主君御前,談話的身分也許不符合奉公人,但也能成為相稱的奉公人。只要預先練習,主君御前也好,家老面前也好,幕府的御城江戶也好,城內的將軍面前也好,一定能對答如流。要想達到這種程度,就要持之以恆地堅持練習。萬事都應該具備這種勁頭,甚麼事都要以這種勁頭衡量準備,無論是舉槍突刺或正式出勤御用都一樣。
一九、有人問道:「古來的勇士,大都是逸出常軌的奇異之人,有著異於常人的氣質、氣力與勇氣,為常人所難以理解吧?」我回答:「力氣大,可能平常會魯莽些,就被認為是異於常人的奇行。今人氣力弱,很少看到這樣的行為,不過人的氣質品格卻比過去好得多了。勇氣暫不論。今人沒有氣力,是由於溫順禮貌所致,但不等於在殺身成仁的死狂方面劣於古人;殺身成仁的死狂,不一定非有氣力不可。」
六八、常朝說:「看上去對主君一點兒也不掛心的家臣,是不能委以重任的。但凡有一心之覺,都會入主君之目。遭御斥時,嚴厲的詞語自主君嘴裏說出,但對我來說,卻始終不曾蒙受惡口之相加。綱茂殿下曾多次說道,他好幾次幾乎對父君要斷念絕望了,其實,那也正是主君光茂公的本望——對父君絕望才能自立起來。光茂公即將御逝之際,對我說起綱茂少主的事,對他的能力絲毫沒有懷疑。」
七六、人的一生轉瞬即逝,若能做自己喜歡的事,那就再好不過了。穿行於恍若夢幻般的人間世,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痛苦地過日子,是愚蠢的。但採取厭世的態度,話題多半有害,因此與年輕人相處時,絕對不要喋喋不休,這算是一個秘訣吧!我自己喜好睡覺,與現在的境遇倒也相稱,越發禁足自閉在家裏,整日想著睡覺過日子。
五〇、突遇不幸而驚慌失措時,如果對這種人說:「真可憐呀!」就會使他的情緒益發低落,難以理喻。這種時候,最好當作甚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說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就能讓對方的情緒冷靜下來。這種話,有一種先聲奪人的氣勢,於是蒙難的人,往往會出乎意料地突然冒出智慧來,看清形勢。在這個一切都不確定的世間,任何時候都沒有必要將悲喜留在心中。
一二九、我是父親七十歲時生的孩子,據說曾被父親當作「行腳鹽販子賜予我生命」。父親的寄親(大組頭)多久圖書君道:「勝茂公平時留意到,神右衛門默默奉公,不惹人注目,具備優秀奉公人的素質,這優秀的品質一定會表現於子孫身上,對我藩有用。」於是給我起名松龜,又請父親的親友枝吉利左衛門為我舉行著裙褲儀式。九歲後,我擔任小僧,被召為光茂公的雜役,蒙主君賜名為「不攜」,並成為光茂公嗣子綱茂公的玩伴。我每日裏淘氣玩耍,趴在烤火用的薰爐上,被稱為「沒得治的淘小子」。十三歲時,光茂公吩咐要束前髮,我花了整整一年時間在家蓄髮,為束前髮儀式做準備。翌年五月朔日(初一),前往主君家奉公,改名「市十」,出任御小姓役。其間,御歌書役倉永利兵衛擔當我的「烏帽子親」,為我舉行成年冠服禮,並將我取名為「權之丞」,我被任命為藩家秘書助理,受到特別的青睞。有人向主君稟奏:「權之允能作和歌,所以世子才經常招呼他呀!」由此之故,不久後我離開了秘書助理這一職位。日後才知道,在利兵衛心中,是將我視為他的替代者而加以推薦。
六四、善於一藝者,總將同善此藝的其他人視為敵手。那一年,與賀神社的神職兵勤左仲延貞,將連歌宗匠的地位讓予對手——六座町的町人連歌師山口正珍,非常了不起。
七九、小知者,自以為知道自身的長處,亦知道自身的短處,擺出一副得意的模樣來。但他真的認識自己嗎?海音和尚說,比起知己所長來,知己之非更難。
這段期間,我絞盡腦汁以奉公,但主君忽逝,心虛膽怯之風吹動達官貴人,從上位跌落於一般評價之下,而我也終於追隨主君,成為山中隱者。雖然於形式上我未能如願,但實質上我們本意都已實現。正如我從前所言,只要下定決心,凡事都能盡遂我願。擔任御役之人受到懲罰,想必是因狂妄而遭受天罰吧!這樣自誇確實高慢,但於不可估量之因緣中,山家閒談,真是無拘無束,本色自由啊!
三六、「沒有任何理由而被同僚躍居於前,自己居其下位,卻絲毫不在意,反而更加默默地奉公;或者一想到競爭的無情,便提出引退,這種人也是有的。」那麼,哪一種人好呢?應該「依據時間及場合來定奪進退」。
五二、看見年輕人打呵欠,主君會說:「打呵欠是丟人的。呵欠和噴嚏是孿生兄弟,一生都不要這樣。精神鬆拙,這兩樣東西就會出現。當呵欠不由分說要出來的時候,立刻掩嘴就行;即將打噴嚏時,按住額頭就能止住。愛喝酒的人很多,但能控制住酒量的上手卻很少。酒乃社交場所之物,必須有所注意。這些都是奉公人的經驗,年輕時就要開始一點一滴地積累。」
一一五、京都留守居役牛島源藏聽說主君派人來調查他,就前去拜訪那位調查者。他先請旁人迴避,然後說:「調查甚麼事呀?幸而湊巧我有事返回佐賀,如果不能得知您所要調查的內容,我想我可能很難再去京都了。雖然知道這麼做有些唐突,很不禮貌,但您還未聽見我的內心之言,所以就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拜訪您了。請您務必聽我說。」調查役簡直拿他沒輒,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終於說道:「你隨意處理主君的御用具,有時還帶著出門,不僅遊山玩水,還雇用了許多女僕人,經常縱酒飲樂。這事被武士監督役發現了,於是向主君告發。」源藏回答:「哎呀,我明白了。如果就為這事的話,那就沒甚麼事了。我擔任多年的京都留守居役,備有各種必需的用具,甚麼都不缺。您也曾去過京都,正如您所見,留守居役的聚會中,有時會有三四十位客人,倘若當時招待用的器具不夠,就必須借用主君的御用具。但這都是工作所需。另外,江戶幕府的役人、京都朝廷的公家等往來十分頻繁,還有與他藩的京都留守居役交往、債戶(借金銀給大名的人)的聚會等等,倘若不去茶屋和劇場,說無法完成公務。至於置備女僕人,擔任數年留守居役的人,想必知道甚至連足輕和料理師也有雇用。所謂縱酒,雖然並不是現在才開始的,但酒狂之事一次也不曾發生過。不熟悉內情的步行目付因為看不慣,認為違背了武家法度而向主君告發,這是理所當然的。但留守居役若不如此行事,就沒法在社會上打混了。」說完就離開了。這次他獲得赦免,照舊擔任原職。誠如他所言,他的理由聽起來確實有道理,且這種商量方式也是可取的。
七七、正德三年(一七一三)十二月二十八日夜,我做了一個夢。誠然,意志堅定之人亦會隨夢中情景而逐漸變化。夢是現實的反映,m•hetubook.com.com反省夢,也就懂得了如何適應現實。
五七、久未奉公,重返原職,如梅開二度般的武士會變得遲鈍些,這恐怕也是事實,因此更要牢牢地沉澱己心,不為外物所動。對於世襲家臣來說,不敢輕易承擔重要的藩國大事,愈熟悉就愈感御恩沉重,因此愈要去做好。要下決心,即使成為浪人也在所不惜,除了堅守主從契約,以外的事一概不予考慮,誰也擋不住!只要主君一聲令下,立即一往無前,即使釋迦、孔子或天照大神出面勸說,亦不動搖。下地獄也好,遭神罰也罷,沒有必要去想對主君忠義之外的事。若事情沒做好,也別以甚麼神道啦、佛教啦為自己找藉口,因為神佛並不認為做不好的事就是壞事。
五四、奉公之人心懸於主君,只此一點就夠了。凡涉及事物的知識和技能,都是很難的、費心的,況且以某項特別技能出仕是下品。不具備特別的知識或特殊的才能,也不擅長精巧的技藝,這樣的男人,即使沒有甚麼用,在鄉下田邊埋沒一生,也要感激主君,在心裏將自己當成主君的唯一家臣。至於主君如何看待自己,或假裝不知道,或許真的不知道,反正都一樣,只是一味地感激主君御恩,想到簡直要流淚。不會連這個都不會吧?也沒有人不這麼想的吧?
一〇、面對天資平庸的主君,為了避免其失敗的危險,必須不停地鼓勵稱頌,這是為了強化他的氣質。而對待性格剛毅、脾氣倔強、頭腦敏銳的主君,最好使自己的存在成為主君的牽掛,這麼一來,主君做事時就會想:「如果讓那傢伙知道這件事,他會怎麼想呢?」倘若沒有任何值得主君牽掛的家臣,主君便會輕視眾家臣,認為家臣們都是些窩囊廢,於是眾人都在旁窺伺著主君的臉色,使主君越發高傲自滿。如此一來,不論你做了甚麼好事,主君都會視而不見。但似乎沒有人考慮到這個結果。
八一、世間一生壞事,不出貪、嗔、癡三毒;而一遇吉事,則不離智、仁、勇三德。
二四、家康公偶爾也有出師不利的時候,所以世間流傳著這樣的評價:「家康公是驍勇大將,在戰場上戰死的士卒中,沒有一人向後轉而死。武士們都將敵人的陣營當作枕頭而倒下——死攻。」武士平日心中所念,就是死後的表現;若失卻心中所念,將會變得無恥。
雖然只是持心的問題,但有這種志氣的人很少,若能做到,就是格高的家臣。彷彿動了思戀之心,愈是無情,痛苦的思念就愈深,偶有機會來臨,便捨了性命也行,但人家卻不知道。一生都不說出口,將思戀秘藏於心而死去的人,心中才真有愛戀。萬一思戀被對方欺騙,也會顯得高興;當洞悉其虛偽時,又會讓更深的思戀跑出來。君臣之間亦如此吧?奉公的根本,可以說明白,道理上卻想不明白——其實也不需要說甚麼,只要一個刻骨銘心的戀字就足矣。
八四、由於父親神右衛門的吩咐,幼年起,我就在市井裏巷打混,沐浴世上之風,習慣於被人支使,經常被差遣至唐人町出橋。五歲後便做父親的代理,以父親的名號去拜訪主家的方方面面。七歲時,為了身體健壯,開始穿武者草鞋,參拜祖先寺廟。
三、多久美作守領主年老之後,故意對家臣們無情,甚至有些無禮的行為。不知誰出言提醒,多久領主回答:「我是為了嫡子長門才這麼做的。我死之後,可以高枕慢寢了。」多久領主在隱居前突然變得無理起來,是為了讓家臣們很快地寄心於新主。據說這是不太公開的秘密。
八九、到主君那兒請安,對奉公之人來說,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尤其是那些國戚姻親,都是承蒙主君特別眷顧的人,嘴巴大得很。你一生奉公,煞費苦心,即使積勞成疾了,也會被他們暗裏罵作獻媚,說你是為了討好主君,想得到主君的垂顧提拔。在他們眼裏,奉公就成了奉私。無論誰的照顧都不接受,這樣奉公才輕鬆。
五六、我沒有甚麼長處,也沒有卓著的奉公業績,戰功又平平。但從年輕時候起,我就一味地入骨沉思:「自己是主君最好的家臣,武勇方面亦不輸於誰。」因此,不論多麼聰明的人抑或有御用的人,都不能小看我。當然,對於他人的推舉,我是不敢當的。唯以主君為重,一旦發生了甚麼事,就以死狂的衝動來奉獻自我,承蒙主君賜予這樣的機會,令我感激不已。信念還在心裏未出口,便已一念動天地,而為世上所認可。就連主君綱茂公,亦從內心一股勁兒地對我的奉獻精神表現出感謝之意。
四、偶遇他人之時,要儘快摸透那人的氣質,然後進行相應的寒暄。尤其對喜歡強詞奪理、氣勢咄咄逼人的人,要忍讓柔和地對待;倘若不留神惹惱了對方,要趕緊提出適宜的解釋,還是以不留遺憾為好。這是心之動、辭之功也。
五一、惡人對他人吹毛求疵不遺餘力,並將他人的過錯如降雨一般傳播到世間的每個角落,以求自我安慰。或者根本純屬子虛烏有,卻惡意傳揚:「某某人做了這樣的惡事,已接受訊問,並閉門蟄居了。」惡人在世上廣為散佈不實之說,為的是傳入當事者耳中,並且認為「那人和那事都會暴露出來」。不久後,那人因患病而悶居家中,惡人又發出言論:「因為做下虧心事,所以才會悶居家裏,對於事情原委還是進行充分的調查為好。」並將這樣的話不停地向身處要職的人灌輸,不遺餘力地挑撥,以成就惡事。他們甚至會在暗中嘲笑那些不懂這種手段而驚慌失措的人,以挑撥惡事為有趣,為自己出仕而算計。這種人和這種事,任何時代都有。如元祿十年(一六九七)的「弁財御下」、寶永三年(一七〇六)的「盛酒袋」及「二法師拒絕江戶頭人」等事件,都是因口口相傳所導致。由於家臣眾多,具有如此歪心的佞惡之徒世代都有,所以平時就要有所警惕。
七〇、湛然和尚教訓道:「神和心永遠一致,武運就會變得強大而長久,想必始祖就是如此。」
另外,當時在酒宴現場的人,藉著酒勁粗言暴語,出口傷人,這時只要做相應的回答就行。為此想不開,立時便憤怒填胸,又因一時語塞,怒氣勃發,乾脆拔刀,這真是愚蠢的尋死行為。若有人罵你「笨蛋」,就回敬「傻瓜」了事。在那種場合中,莊兵衛若能輕鬆對待:「感謝您的提醒,改日再登門拜訪。在眾人面前這樣說,聽起來似乎讓我很難堪。且您在這裏爭論別人的是非,恐怕您也不是沒有缺點的人吧?來,來,請喝酒。」這樣就不會蒙羞,也不會生氣。若對方硬是說些無禮言語,那麼就要作出相應的回答了。
二二、我奉公的時候,根本不考慮家裏生計艱辛等問題。揭不開鍋時,就向主君或主君身邊的人說明,希望能如江副兵部左衛門那般得到主君御賜。前些年我自京都返國,於再次出發之際,刻意向眾家老們說道:「在下長期滯留京都,家計窘迫難捱。出差至上方,卻要借錢留給家裏,傳到坊間恐怕不好,承蒙諸位設法幫助。這並不完全為私意,也是御用所在,所以只好向各位求援了。」不久後,我就得到了主君的賞賜銀。又有一次,我生病了,一邊喝藥一邊工作。醫生勸慰道:「應該用人參啦!」但我貧窮,弄不到人參。諸岡彥右衛門聽說了這件事,對我說:「神右衛門君如果需要人參,我從主君隨身攜帶的所用中多少讓出一些,請不要客氣。」於是,我就不客氣地接受了。彥右衛門又道:「你們一生懸命為主君工作,所以人參等物無論多少分給你們一些,一點兒也不為難。」我們全體奉公之人都從根本處毫無保留地任憑主君差遣,沒有辦不成的事。有了隔閡,事情就難辦了。
六七、所謂剛勇和怯懦,平時難以判斷,於危急關頭才能顯現出來。
六九、「主君臨難,誰都會立即衝到前面,而不會慢吞吞地想這想那且淚水漣漣。我的主君死了,現在感覺自身沒有任何東西是必要的了,甚麼都不入心思,萬念俱灰,與死無異,唯有一事,就是思念主君,那是從小就滲入骨髓的、死鑽牛角尖般的、想忘也忘不了的事情。我確信不疑:如果我不思念,那麼還有誰思念呢?以家老為首的家臣們,大概不會這般地想念主君吧!」常朝君流下眼淚,聲音顫抖,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無論甚麼時候,只要我一開始想這件事,就是這個樣子。不論是午夜還是黎明,獨處也好,與人對坐也罷,都一樣。確實都是亂七八糟的話呀!」說這些話時,曾見到常朝君多次落淚。
一〇一、常朝對養子權之允君說:「現在的年輕人,似乎很崇尚女風。無可非難完美的人、善於交際的人、不鬧事的人、寬厚溫和的人,這些人因為被時代稱道而廣為流行,所以沒有發展性,也不會有決定性的作用。以抱住世家俸祿為第一要求,認為萬事唯此為大,這是心靈的萎縮。要認識到,你有目前的地位,不是靠自己的能力,而是靠父親的辛苦。你得到知行一職,是身為我的養子而被賜予,因此要珍惜。這是世風,但我所想與此不同。我於奉公之時,從不惦記俸祿之事,那原本就是主君之物,我從未將它當作自己的東西,或因覺得格外重要而加以珍惜。我抱定的奉公宗旨:身為奉公之人,最糟糕的結局無非是做浪人或切腹。所謂底線,不外乎就這兩條,都在我的初衷裏面了。但若因為骯髒的行為而毀壞自己的名譽,那就是憾事了。怠惰、私慾、與奉公身分不相稱等,乃人之害,不要有這些惡習。若因為別的事而被毀敗,只要問心無愧就可以。這麼一來,豪氣自然湧現,威勢隨之以成。」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依據他人的傳說,還有不同的說法,有待進一步考證。

六五、湛然和尚在門前懸掛了風鈴,他說:「不是為了欣賞聆聽清脆的鈴聲,而是為了觀知風向,小心火燭。保護大寺,要時刻預備防火。」風大時,他會親自巡夜。一輩子火缽中種不斷,將行燈和引火之木都齊集於枕下,他說:「萬一緊急之際,就不會因慌張而找不到引火點燈之具了。」
八六、御家的事、家臣的事,它們的根本,都在我藩自古以來的歷史中,超出這一範圍,聽多了、看多了,反而會迷失。即使日常之事,有時太過於熟悉,也會導致障蔽。
一五、若喀嚓一聲切斷,除了眼前一瞬,便空無一物。一瞬一瞬地重疊起來,就是一生。只此一念,除此之外,再沒甚麼可以著急上火的事,也沒甚麼要到處尋求的事,只要守著這一瞬過日子。一般人卻忽視了這一瞬,總想探尋別樣人生,忙忙碌碌地尋找,結果虛度一生。為了不怠慢這重要的一瞬,一定要修行,積累經驗之功。只要有一次感悟到那一瞬的境界,縱使不能長留此境,心中卻除去此境再無他物,也就沒有脫離此境的憂慮了。若能夠充分領會這一瞬所意味的人生全部,應該懸心的事就變得簡單明瞭。唯此一瞬,就是對主君的忠義。
七三、大難臨頭的時候,一句話很重要;幸運的時候,一句話也很重要;即使是平日的寒暄,也要懂得一句話的重要,必須考慮周全後才說出口,於是「凜勁兒」就繃出來了。是的,我自己也有這樣的經驗,所以說話時要提起所有的精神,還要持之以恆。這樣的感受,很難一下就說清楚,全靠一種心理的功夫,如果不覺悟,恐怕難以明白。
三八、奉公之人平時的打扮、談吐的風範、用筆的姿勢等,都能超拔於他人之上。打扮的關鍵,在於時時刻刻與所處場合相稱,才是漂亮。現今稍微顯眼一點的人,其實只是藉助於寫字讀書之力,許多人認為打扮是件容易的事,反而疏忽了。
四一、奉公人都希望成為楷模,但是當今沒有這樣的好榜樣。在外表修飾和談吐氣質方面,石井九郎右衛門做得很好;正直而不修飾外表的態度,村岡五兵衛是模範;既寫書又研究的典型,是原田吉右衛門種文。之後就沒有這樣的人了。哎呀,被稱作模範的人沒有了!這兒那兒的,到處收羅起來的這一點、那一點的好處,全部湊起來還不及古人一人。年輕人只要稍加用心,馬上就能出類拔萃,當真不能再疏忽下去了。
平時彼此互誓:「主君恐怕要仙逝他界了吧?屆時,在下要以殉死的覺悟剃髮,於主君身邊侍奉的五六十人,也都該因此覺醒了吧?平時曾被主君訓斥,關鍵時刻卻為主君捨身,也許有人認為這並非上算,但如此才是真正的家臣。我等幕後奉公,身分又低,要超越世代顯宦者,就要高揚主君之名而不作分外之想,唯有奉公而已。」也有人憤憤地說:「當我們以性命起誓時,那些新發跡的傢伙們卻不以為然,以為我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他們看上去就靠不住,真想宰了他們。」我勸道:「哎呀!請別這樣做。那些新發跡的傢伙們,不過做些為主君擦屁股的職事,不用說,到最後肯定都是些廢物。而我們這些抱定了四五年後必揚主君之名的家臣,現在與那批搖尾乞憐的傢伙打架,有甚麼意義?」讓這種不名譽的事停下來。為了主君,夥伴們之間的關係堅定入魂,為了他人之成功或有助於他人,我們立下了大誓言,真是不可思議的靈驗。為了主君,自家老以至足輕,數十位非常優秀的人團結了起來,結成生死相依的小集團,立即能為主君獻出生命。當眾人的情緒稍有變化時,便極力稱讚他們,讓他們歡喜,說道:「要努力爭取更好的成績啊!」情緒自然就改變了。
三〇、戀之覺悟,其終極為忍戀。如歌所唱:「暗戀至死,化作青煙恨方知,惜終未流露箇中之情思。」就是這種感覺吧!活著時表露出自己的愛戀不是深戀;要戀到枯槁,相思至死,才是無上的淒美之戀。縱使被思念之人問道:「難道不是這樣嗎?」也要說:「完全是不過腦子的話。」忍至死,思至死,至死亦不出口,為忍戀的最高境界。忍戀不繞大彎說話。有人對此有同感,我將他們稱作「煙仲間」。主從之間,亦應以此心相待。在沒有他人耳目的地方要慎獨,在公眾場合要慎重。獨居時不可行為卑賤,在不掛他人耳目的胸中,如果放鬆懸心,聽任卑賤溜出來,在公眾場合中就會暴露卑賤,即使立即化妝打扮,塵垢亦依然。和-圖-書
五九、唐紅(胭脂粉)要經常裝入懷裏才好,萬一有事,如酒醒或晨起後臉色難看時,擦一些胭脂粉就好了。
一二二、只要下定決心改正他人的毛病,最終就能改正。就如細腰蜂對養子說:「要像我。」教牠像我就像我。
九八、訴訟或辯論總會分出勝負,有時可以說負方是漂亮的、完美的,如同相撲。急於求勝,便施以卑劣手段,即使勝利,卻比失敗更加丟臉。當然,負方多數是不值得同情的。
這還是前些年的事。藩城中一個人開玩笑道:「貴主君是磔之工具。」某人怒而欲殺之。正在值夜班的山本五郎左衛門和成富藏人聞訊,來做仲裁,特意讓那亂說話的人於午夜進城述職,讓他致歉了事。若當時立即反駁:「貴主君才是炙之道其呢!」那就甚麼事也不會發生了。始終沉默,固然窩囊,動輒殺人,亦屬魯莽。在那種場合中,關鍵是一句話。一言解紛,源於平時之心,用言止於心。
九一、審議聽證或聽聞世之怪論時,就認為他人所言之理莫不誠然如是,於是就徘徊在他人的成見中,因而難以講出更為卓越的道理。若有人說黑,就應反過來想:「非黑之應然之理,是白之理,是白之應然之理。」便從白處下手試試,或許能發現新道理。若無此覺悟,眼界就會下滑,出手也低。若當下那人可稱為對手,便婉言相告;若稱不上對手,就聊聊天,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總之,自己心中要先有一桿秤,清楚了就行。如此方能超越他人,這與胡亂推測、瞎琢磨、猜疑不同。

私見:我經常看見馬跳,不是一般的跳,而是揚起前蹄,然後盡力伸長再踏下來。如果躲到馬的側面,牠怎麼跳也踢不到你,一腳踏下去也不會踩到。

五八、與常朝君同去拜訪某人,談了一會兒,正準備回去時,對方說道:「尚未盡興哪!其實還可以慢慢地聊到晚上,但因為有其他客人要來……」因此,一會兒後我們離座起身,說著「添麻煩」等客氣話——其實我們是被人轟走的。
一一六、一個和尚對另一個和尚說:「當你被寺院驅逐,不知行腳何方時,就等一等『沒有那個必要了』的赦免出來,再去佐賀城下,會比你馬上就去更好。馬上去佐賀城,恐怕眾人都不會答應,即使是主君之命,也沒有用。」話雖如此,但那位教導他人的和尚被流放以後,竟然來到高傳寺,主君得知後,近乎粗暴地吩咐道:「不要再次出現於佐賀城下,要仔細考慮這樣的結局。」可見,事到臨頭就糊塗起來。
二八、「我們的肉體,是從無形中孕育有形的。」在甚麼都不存在的地方,色即是空;在同樣的那個地方,萬事俱備,空即是色。這兩者似乎不能成為二,只能二而一。
八二、常朝的姪兒五郎左衛門曾說:「奉公之人的觀念,無論哪個時代,在根本上都不會變,但趣味點卻會因時代不同而稍有變化。直茂公與勝茂公二位,不論大小事都不會愚暗,如心有明盞,萬事只要照諭旨辦,就一定不會出錯。若有疑問,請教御顧問就可以了。如此奉公,輕鬆而愉快。但若遇到不能給予指點的主君,就要為國家長治而苦思焦慮,難免操勞矣。」
一二四、如有魄力,言必行之,且合乎道理,就外在而言,便是優秀。但捫心自問時,正與此相反——無言。所謂「若問心,何以答」,此言道根,心乃道之值班員。
一二〇、「萬民洗心,洗盡不忠不義之人;萬眾一心,全都奉獻主君。」此乃殷商名相伊尹之志,是大忠節,大慈悲。修正他人,比改造自己更難。與朋友關係處理不善,卻被陌生人仰慕,這是本末倒置,須知親友才是根本。以我而言,因為對自己的事情有經驗和自信,所以容易接受朋友的提醒。提出意見的方式應因人而異,要有針對性,從對方容易接受的道理入手,還要講究說話的方式。一味地挑抓對方的毛病,時時加以提醒,這般提意見是不會被接納的。老說我好你不好,對方自然不高興了。首先,要向對方坦言我身之非,道:「我怎麼都無法改正,也於神佛面前發願了,儘管如此,還請閣下本著友誼,給我一些提醒。」接著再說:「請允許我也以同樣的方式來盡朋友之誼。」並說:「我們如此相互提醒,豈非有益?」誠心對話,便有缺失也能修正。「一念發動,滅殺罪孽」,佛語道出此精神。以此精神擔當,誰不能改正錯誤?愈是欠缺周到的人,就愈需要憐憫。只要決心修正自己,沒有甚麼是改不了的;倘使改不了,那是由於方法欠當。某人之子人人憎之,誰也拿他沒辦法。自他祖父以來,就因一句「拜託了」,至今仍不見棄,早晚向神佛禱告。如我之誠能感天,終會有效。我有生之願:「愈是人人厭棄的惡人,就愈要誠懇待之。某某人毫無信用,我卻要照顧他,且逢人就說:『他雖嬌生慣養,卻對主君有用。』」褒獎能改變人。人皆有其長處,即使是缺點再多的人,只要發揮長處就一定有用。
四八、有人說:「有身分的人經常口吐名言,剛聽完時還覺得不可思議,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就明白了。下層人首先為慾望打算,所以總想做骯髒的事,胸中充滿髒污,即使偶生一念,也是無理,那種詩意和俳歌的趣味很難自心中流出。而有身分的人,原本污濁之氣無法從胸中浮現,自然而然地變成了清新之心。」
一〇九、中野數馬利明說:「茶湯之本意,在於清除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之慾也。眼觀字畫與插花,鼻嗅馨香,耳聞釜湯之沸音,口品茶之味,正手足之儀法。待五根(五官感覺)清淨之際,乃意之清淨之時,最終精神清爽矣。我二六一十二個時辰,整日不離茶湯之心,完全不是為了消遣,而在於求其本意。使用茶具,須與身分相稱。」據說「梅」字詩中有:「前村深雪裏,昨夜數枝開。」因「數枝」具富貴感,所以改作「一枝」。「一枝」,簡素而幽寂,得閒寂本意。
一七、有志於奉公者,要用心於複雜的頭腦磨練和意志修行。一般人也許會因為諸多繁雜的細節而感到厭煩,或因追求過了頭而忘記這是平常心,其實,只要一如往常地為主君掛心,盡力奉公就可以了。
三七、諺云:「水漲船高。」有才能的人、有一技之長的人,一遇難題,那種超越困難之心就會彈跳起來。畏難的人就不一樣了。
六、若以一言來概括武士道的要諦,那就是不惜身家性命,將自己獻給主君,且須以智、仁、勇三德修身,方可為事。三德兼備,看似普通人難以做到,其實並非甚麼難事。所謂智,就是遇事多與他人商量,這麼做,有時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穫;所謂仁,就是為他人著想,每當自己的利益與他人的利益相衝突時,總是將他人的利益置於首位;所謂勇,就是打落牙齒往肚裏吞,不論前後,一味地踢開障礙。其次是外表,風姿、遣詞、筆跡亦非常重要。這都是日常之事,平素只須稽古學習就成。安靜強韌就能達到基本的外表要求,並懸心於我藩的歷史與傳統學問,學習諸藝如同消遣。在如今的時代,稍有點用的人就不得了,再加上外表這三項要件,就沒有人能超越你了。
二七、萬事只要一個實字,就可以一路挺進。奉公之人,從主君的近侍、旁系、高官顯宦,到身分低和新錄用的人等等,根據其身分,各自分別用心就可以了。對御前奉公之人來說,僭位多事最不好,主君討厭這種人。主君身邊的事,儘可能做得低調,感覺像「那人的事雖然做得沒有結果,不過是他不適合而已」就行了。於主君身邊侍奉,只要明白自己是被使喚的就好了。對長輩不用說,對同輩也要儘可能地成全他人的成就感。他人生病或有事不能竭盡御用時,還是自己主動代替出勤比較好。總之,應站在忠義的角度來做事。年紀輕輕就飛黃騰達,沒甚麼大不了的,這樣的人古來很多。
三三、得病後方知養生,養生成了次要手段和最不經濟的方法。正如學習佛法的人,不能只就單純的現象發表意見,養生也要在得病前就除掉病因,連醫生都沒看到這一點。對此,我確實有所體會。我的方法是:謹慎飲食,拒絕性|欲,經常針灸。我是父親七十歲時生的兒子,所以身體的水分很少,年輕時就被醫生警告:「恐怕活不過二十歲。」所以我下定決心:「偶然來到這個世上,未能盡力奉公就死,再也沒有比這更遺憾的事啦!那就邊活邊看吧!」我七年間不近女色,沒有生過一次重病,非常精神地邊活邊看到了今天,期間也不曾用過藥,即使偶染小病,也會為氣魄壓退。現代人天生體弱,沉湎女色,大都早夭。這些話看似愚蠢,卻希望經常說給醫生聽:「現代人若生病,只要指導他們拒絕性|欲半年、一年或兩年,病自然就痊癒了。」
相良求馬與原田吉右衛門等人,就是能讓主君充分注意到他們想法的人。無論發生甚麼事,主君都會找吉右衛門商談,不論他在病中或是隱居,這真是難得的御眷呀!耽思於不成功,就不會成功;只要十年苦心碎骨,就必定能夠成功,這是我的覺悟。倘若不希望有所作為,令人感到遺憾;如果希望有所作為,那麼又該從何做起呢?以武田信玄的重臣家老板垣信方、將軍府的老中秋元但馬守喬朝為榜樣吧!若遭主君厭惡,就不能盡忠盡義,這是最重要的一點。一般人不用心思,期望他們日後能一點一滴地感悟。
七、某位出家人說道:「不確定哪裏有深淵和淺灘,就愣要渡河,通常是達不到彼岸的;若行船至江心而作罷,就只有死路一條。不懂時代風氣和習慣,或者不明主君好惡,不會深思熟慮,以為只要精神百倍地拚命奉公就行,但對主君來說可能沒用,甚至會導致喪命。可若一開始就不停地揣摩主君的心思,那也是丟人的。其實後退一步,只要稍微留心一下深淵和淺灘就可以了。」
二一、權之允君來訪,詢問籌備長崎警備之事。我回答:「因為我侍奉於主君近側,不合於你當前的尺度。這種時候,無論誰都要做好陪同主君參觀的各種準備,唯獨我只要帶著平日使用的一個枕頭就行。主君到江戶參觀要攜帶侍從陪伴,武具、金銀、糧草全部都在主君身邊,承蒙主君所賜之物,才能順利地完成任務。在御納戶裏準備的物品,必須於御前理清,並向主君口頭說明,在主君身邊的人到時還能有異議嗎?關於警備組織的準備,只要這樣做就行了。尤其是搬運役夫和馱馬等計劃,可以預先寫於便箋上。最根本的一點,就是要和主君在一起,這樣甚麼事都可以解決。」
對主君死戀,並將性命奉獻出來,世世代代服侍我藩主君的武士,出仕或不出仕另當別論,一旦為主君御用,必定具備特別的品格。蒙賜高祿或蒙賜金銀雖然可貴,但在我看來,還不如誠惶誠恐得主君之一言更令我感動,並因此而常懷切腹之志。在江戶,確定著火現場的部署時,我受命管理御書籍,「這些都是年輕人的事啦,所以請轉交我的孩子吧」,當主君說到這兒時,將命獻給主君的精氣神立即瀰漫於我全身。在大坂時,主君曾將使用過的棉睡衣和榻榻米賜給我,並說道:「為我散心和消遣而雇用的侍從,給他們增加高祿,我還是有所顧慮的,不過只是個心情的事,所以告訴你就是了。對家老們沒有必要講禮。」可惜呀!若此時追隨主君切腹的禁令尚未頒佈,我會立即鋪好主君賞賜的榻榻米,穿上主君曾御用的棉睡衣,淒美地追隨主君而去,以謝主君御恩。
一二五、聽武功者言,自己雖已知曉,亦必洗耳恭聽。同樣的事,有時非耳聞十次二十次,不能頓悟。儘管都是些車軲轆話,但那是武功累累者之言。
六〇、如相良求馬這樣聰明的人,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了。在相逢的瞬間,就能感受到他所散發出的非凡氣質;愈具思考力,就愈能感受到他的聰明所綻放的光芒。光茂公由於過分執迷和歌之道,被父君勝茂公叱罵,家老們則因疏忽而被懲以蟄居。當時我是光茂公身邊的侍從,亦曾遭受斥責。其時相良求馬還很年輕,位次在末座旁邊,卻大聲說道:「光茂幼主的脾性氣質,卑職最清楚了。要使幼主的性格溫和起來,學作和歌恐怕是最好的方式。雖然幼主殿下有拔群的才能、超常的器量,但他的性情暴躁,因此我以為喜好和歌,是我藩家今後久長之基。」從此以後,這種觀念一直未變。日後勝茂公曾說:「將你們這些幼主身邊的人叫來罵了一頓,沒有一個人回答一句,你們這些聚在一起的蠢驢!只有末座的那個年輕人,從相貌上看就有才能。」
一〇五、好事過頭了,會轉化為壞事。談議、說法、教訓等,說過頭了也會為害。
四六、關於武士奉公的態度,各種想法都在不斷地發生改變。好比有人突然對某事帶勁起來,以為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但等會兒轉念一想,不行不行,多危險呀!這種情況很多。根據彼時彼地而改變想法,若曾記下來備忘,從年輕時到現在,這經驗恐怕已不止一百次兩百次啦!想方設法做得漂亮一些,這樣的思考過程本身就是好的,結果一定會如願以償。努力是一生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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