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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星辰

作者:安東尼.聖艾修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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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飛機和地球 Ⅲ

五 飛機和地球

瑪黛莫賽拉!我真該為妳寫上一頁。我記得第一次旅行回家,看見妳又穿著妳的白法衣,手拿著針線,妳的皺紋一年比一年多了,肩膀也漸變成弧形,而妳仍然為我們的睡眠準備沒有一點皺痕的牀單,為我們的三餐預備沒有一絲裂縫的桌布,那真是水晶和雪一樣的擺筵啊!
我不再寄宿於星沙之間了,我也不再感到這些景象的寒冷。我終於找到在這荒野裡永恆感覺的起源。我起初相信它是天空和沙漠的一部分,實在是錯了!我又看到屋子裡那些十分篤實的櫥子。櫥門敞開,陳列著成堆像雪一樣潔白的亞麻布。老主婦像老鼠一樣從這個櫥子奔走到另一個櫥子,不停地把它們數了又數,折好又打開,每看到破損的地方,就大喊:「噢!老天爺,真可怕!」她覺得屋子的永生受到了威脅。然後她立刻跑到燈下,拼著眼力來織補這些祭壇和三個船主的船帆用布,她為著比她自己偉大的事物效勞——一位神,一條www.hetubook.com.com船。
我如此地相信自己在動盪中,要是這時我聽到從底下傳來什麼東西掙扎的輾軋聲,一個老帆船傾斜時的呻|吟,小船上抱怨他們的待遇的尖銳哭喊,我一定一點也不會驚訝。不過事實上仍是一片岑寂,我可以感到它在肩上的濃度仍是一樣地均勻,而且永遠也不打算改變。好似大木船上的奴隸死後,加了重鉛,就此成為海底的居民,我現在也成了這塊土地的居民了。
我會走到縫紉室去看妳,坐在妳身旁講述我的冒險故事,想嚇嚇妳,想收買妳,也想讓妳看看世界。妳總是說我一點也沒有改變,即使我像小孩子一樣扯壞了襯衫,擦破了膝蓋——「真可怕!」——在日落時回家上繃帶。
有一次也是在這多礦的撒哈拉沙漠裡,我學到了這一點:夢總有些奇蹟的成分。這次我也是迫降,直到黎明仍未獲救。小沙丘在月光下呈現它們發亮的斜坡,成塊的陰影也趕和圖書上來,要和月光分享沙地。一片寧靜籠罩著這被人遺忘的,黑暗和月光的工作場。工作暫時停止了,靜默是一個陷阱,我跌入其中,睡熟了。
不是的,瑪黛莫賽拉!不是這樣的!我看過比我們公園中更多的陰影。如果妳覺得這些陰影沒有什麼意義,那麼沙漠、花崗岩、原始森林以及那些廣大的沼澤地帶附近的陰影更無關緊要了!妳知否地球上某些地方的人遇到妳時,會把來福槍舉到他們自己的雙頰?知否人們在凍人的夜晚躺臥於沙上,沒有屋頂、沒有牀,也沒有雪白的牀單?「真是個野孩子!」妳會這樣說。
我說不出以後我心中還想些什麼。天空中成千的星互相吸引,我則在地球的旋律中緊靠著沙地。另一種重量把我拉回來。我感到身體的重量把我牽引向如此的事物。我的夢幻比這些沙丘、比那月亮、比一切存在的事物還要真實。文明是個皇帝,而又比皇帝還專橫。一間屋子的不凡並不因為它能庇護和圖書人,使人溫暖,也不是因為它的四壁屬於這人;而是因為它在語言上留下了記錄。讓它留下記號吧!讓它在心深處形成一個模糊的區域,像流水來自源泉,我們的夢便由此誕生。
宛若源泉的流水,它們毫無聲息地來了,起初我還未體會到這侵入我的甜美。它們既沒有聲音,也沒有形象,但有一種預感,你已經猜到了一半,那溫暖非常接近了。於是我閉上眼睛來捕捉它們,我把自己完全撇開,沉入迷惑的幻術裡。
等我睜開眼睛,只看到那汪夜空的水潭,因為我伸開手臂仰望著,正對著那魚卵一樣密集的星群。我還在醒睡之間,不曉得那深潭就是天空,我和它之間,沒有一座房子,沒有遮掩的樹枝,沒有可攀附的樹根,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好像一個潛水者投進那潭中。
正如我無法使教堂裡持燭的婦人動搖她們的信心,我也不能使她的信心動搖。我憐憫她:卑微的命運使得她又瞎又聾。
我並不曾跌落。我從頸背到腳跟都被釘在地球上。這時我覺得能屈服於我的重量是一種撫慰。重力變成了一種愛和權威。我感到地球支撐著我的背,把我抬起來,在黑夜的無限虛空裡運送我。一種壓力使我緊靠著我們的星球,好像緊靠著汽車邊緣的曲線。我高興地斜靠著這堅固、安全,值得稱頌的胸牆,由抵著的身體感受著我的「船」的船橋。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躺著研究我的狀況:迷失在沙漠裡,處於危險之中,在天空和沙地之間一無遮掩,過度的岑寂使我從生命的極端退縮下來。除非有人從飛機上看見我,或者摩爾人第二天發現了我,把我殺了,我還得在這裡消磨幾天或者幾個禮拜。我一無所有。我只是一個迷失於星沙之間的人類,僅僅只在呼吸而已。然而我發覺自己仍有滿心的夢幻。
不!瑪黛莫賽拉!我可不是hetubook•com.com從公園那頭回來的,我是從世界的另一頭回來的!我帶回來的是寂寞的惡辣氣味,激|情的騷動,熱帶如火的月光!「當然囉!」妳會這樣說:「小男孩總是喜歡到處亂跑,摔斷了骨頭,還自以為了不起。」
但這晚躺在撒哈拉沙漠裡,裸|露於星沙之間,我承認她的看法是正確的了。
撒哈拉,我的撒哈拉!你竟受了一個紡車旁的老婦人的媚惑!
某處有一個陰鬱的公園,種滿了樅樹和菩提樹,還有一座我喜愛的舊房子。它在遙遠的地方,它無法溫暖我的血肉,也不能庇護我,這些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它現在是我夢中的要角。這個晚上有它的存在就夠了。我不再是個被拋上海濱的軀體,我決定了一個方向;我是這屋子裡的一個小孩,它四溢的香氣,大門口的清涼,生動的聲音,甚至池塘裡的青蛙,都來到我跟前。我需要這些陸標來鑑定自己,來找出這沙漠的氣味裡到底少了什麼?來尋求這重重疊疊的寂靜(連青蛙都保持靜默)究竟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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