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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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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二四

「我說過,為了你!」三桂從圓圓神情裡,感到陣陣輕鬆:「沒有江南的明媚,怎麼保養你這一位大美人?」
圓圓早已知道他為她犧牲有多大,很動心,因此關切地依過去,想令他開心,便玩笑地:「吳將軍的牢騷何其多也!告訴我,到底為了什麼?」
「哦,這也是小事!」
「湖廣一帶是何騰蛟、左良玉;南京福王即位,在江北設有四鎮,都由史可法督師。」范文程一口氣說下去:「何騰蛟本是庸才,但自李自成餘眾投效以後,也非比昔日了。而且他現在以消滅韃虜為號召,士氣很旺。左良玉擁兵自重,了無鬥志,最不足慮。倒是那史可法,清風亮節,其德足以領袖群倫。他竟能使最桀敖不馴的高傑心悅誠服,這人是不容輕視的。」
「哼!」
「好,明日即可昭告天下。」
「不要緊的,我只要有了你,就什麼都填滿了。」三桂覺得這一段日子的折磨,也真夠多,不覺悲從中來,鼻子一酸,也熱淚盈眶:「只要你不跟我生悶氣,弄得我心亂!」
圓圓先是一驚,隨即就十分鎮定。假若站在她面前的是嘉定伯、李自成、劉宗敏,她都會求與三桂的重逢,而燃起生之欲,百般求全;但是目前狠狠對她的是吳三桂,她心目中第一等的英雄!如今英雄偶像雖已粉碎,那情愛卻植根太深。在一個真正相愛的人的前面,受委屈可以,受侮辱不行;發脾氣可以,施暴虐不行。因為她不再是玩偶,而是良伴,終身的良伴。知己,心底的知己。世途是寂寞的,良伴、知己皆不易尋,既已到手,就該珍惜!如今,他竟要親手粉碎這一切!那就由他!所以,他越橫蠻,她越鎮靜,一切既已失去,死也就不足惜了。
「別挖苦我,我知道我不是英雄,」三桂關切地走過去:「你方才眼珠子一轉,我知道還有話沒說完。」
「若能招降史可法,豈不省些力氣?」多爾袞望望眾人,似徵求大家意見。
吳三桂聽了,心裡一動,他許久沒有回故鄉高郵了。而且圓圓頗不習慣於北地風沙,若能讓她回江南住些時候,她真不知會如何高興!而他,對江南一帶的山川形勢,風www•hetubook•com•com土人情,又都瞭若指掌,應該是幫助多鐸南下的最理想助手;於是,便立刻自告奮勇:「微臣願意隨軍南征。」
「你手上有重兵,他不讓你回江南,一定別有安排。」
「降臣到底沒有做頭,真正變成他們的走狗奴才了。」三桂拍拍桌子:「我自帶兵以來,從沒有受過這樣的輕視,如今李闖完了,我們真是敵國破,功臣亡麼?」
「你不會生我的氣的吧?」圓圓也從床上起來,依向他,仰望他:「每想到我們的處境,我也瘋了樣的。」
「極是,」多爾袞說:「不過,此事非能令出即行,得先丈量田地,再有一通盤計劃。」
多爾袞對於狡猾的吳三桂始終最不信任。尤其是,他對遣降臣回故鄉的事深具戒心;那會如魚得水,再想抓住就很難了。所以他只笑了笑,對吳三桂說:「你麼,我將寄以重任,你知道,張獻忠還在四川胡作非為,此人不滅,終是大患;我想讓你隨肅親王豪格去四川殲滅那張獻忠。江南,還是讓洪承疇隨豫親王去吧!」他望望眾人,又問:「那江南守將是誰?」
三桂雖然被提醒,還是懵然,因為他從來沒有慮得這麼深,這麼遠!他說不出話來,很受窘,便只好傻笑:「我沒想到這些。回去,只是為了你!」
順治皇帝隨著勝利的步伐也入了關,但是,他只有七歲,如此沖齡,大權便很自然地落入了叔父多爾袞之手。那多爾袞差一點篡了位,但是,他畢竟聰明,所以沒有這樣做。因為攝政王的滋味並不壞,既可省去謀篡皇位的阻力,又一樣得到統御天下的滿足。如今,費盡他心血的,倒是入京之初,所面對的「唯漢人為難治」的局面。這個文化高的民族,根本就有難以消除的優越感,所以他最重要的政策就是「以漢制漢」。只要他的線牽得好,這些人的一言一動還不是牢牢地把握在他手上?所以對於這批降臣,他施以重恩與殊威。原來最大勳臣只有一個范文程,接著松山一役招降了一個洪承疇,再接著的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最出他意外的是吳三桂,他把山海關守得牢牢,和圖書卻又突然開關投降,有了這些人的效忠,大清帝國的統一全中國,應該是指顧間事。眼前大局,李自成已死,張獻忠被逼進了四川,北方已可暫且無事,如今首務之急,當然是綏撫江南。
圓圓不免又愛又憐,唉,她心目中這位英雄到現在才想到這一點,親親他:「你懂得就好,以後,這樣的機會一定還有,你留意就是。」
「圓圓,你最近說話,怎麼常是連骨頭帶刺的?」三桂心裡有三分不高興:「什麼事使你氣不能平?」
三桂在朝廷裡受了氣,回來又受圓圓的挖苦,的確是火上澆油。他知道圓圓恃寵而驕,越來越對他缺少尊敬,而多爾袞手上的那根繩子又越拉越緊,真是事業不是事業,家庭不是家庭!再見圓圓棄他而去,更是氣上加氣。假若她真以心相許,就該隨時安慰他;尤其不該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拋下他。於是追了過去,見圓圓正閉目落淚,便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抓起:「你說,到底為什麼?別先嚎喪!」
「好,你去辦吧!」多爾袞說。
圓圓以一對淚眼相望,沒有作聲。
「說!」三桂大吼。
「那多爾袞把你看得那樣牢。」
竟然這樣單純!竟然「只為了你」!
「二、闖賊亂後,地曠人稀,散兵游勇,亦多四出滋擾,愚臣以為軍屯之事可行,能如此,可使流亡漸集,裁兵不譁。」
「信!」
「你是真正的大英雄!」圓圓說時,也是一派柔情蜜意,她原解不開那曾拴在三桂胸前的同心結!
「九王爺認為可行,愚臣才敢著手。」
三桂毫無辦法,狠狠地又把她推倒在床上。他想不理她,壓壓她的驕氣。但離開內寢只一會兒,終於又不放心地走了回來。他無意再度遷就,再度投降;但,他怎麼忘得了那對淚眼呢?他只好又回到床邊坐下,嘆了一口長氣,喊了一聲:「圓圓!」
「說!」多爾袞望向他。
還有什麼?三桂一時答不上話來,圓圓卻急切地望著他,他能不能回答這問題,可證明他是不是真英雄,英雄!她多希望心目中失去的英雄,能再得到。她見三桂始終沒有開口,忍不住作提示,提示他英雄意識的醒覺:「你知道和*圖*書,福王已即位於南京,假若你如願去了那裡,是趁機投靠?還是逼他遜位?」
「嗯,一切由我來頂罪就是!」圓圓至此,心裡已非常不痛快,回到床上,臉朝裡躺下。
「哼,」三桂煩躁地冷哼一聲:「我知道你心裡在笑我,什麼功臣,夠麼?我知道你始終對我不滿意,不過為我打開山海關,投降了滿清。可是你也不想想,當初不是因為你,弄得我五內如焚,我會做這種事?作夢也不會!我當初的想法,是讓這些韃子進不了山海關,關內的李自成我也對付得了,至少我把他逼回關中做他的大順國王,我吳三桂得了北京城,照樣可以掛起皇帝的招牌。」
其實,多爾袞最大的興趣還是在征伐,他把政務交給了范文程,軍務方面就是自己的事了!他真想很快親帥大軍,掃平尚未歸降的地區。於是他望望這批降將,都能征慣戰,的確是理想的鷹犬;而他,又有絕對的把握可以駕馭他們,所以對於掃蕩全國的事,早已胸有成竹,使這些降將為前驅,由自己親自督帥,自可所向無敵。因此他望望眾人,才說:「如今江南尚未臣服,我想以豫王多鐸總領一切,卻需一熟悉江南的人以為輔弼。」
一個叱咤風雲的人物,內容卻這般空虛!想當年第一眼見他,就以終身相許,那只是因為他年輕、英爽,而且少年得志麼?不的,因為他是她心目中的李靖!而她心目中的李靖,竟不是一個能在亂世打開天下一統嶄新局面的人!他的天地中只有一個女人!她應該為這事實驕傲呢?還是失望呢?假若她是平常女人,不但驕傲,而且滿足,無奈她一直就有英雄崇拜狂,就不能不失望了。她忍不住自言自語似的:「可是,回到江南,眾姐妹問起我來,我該怎麼說呢?如今,誰不知道吳將軍打開山海關是為了我陳圓圓?我想江南也早傳遍了,我還有什麼臉回去?」
「你委屈,不比我委屈更令我傷心?」
事畢退朝,沒有誰比吳三桂心裡更不痛快的了。他不僅懷念故園風光,更想用這令人振奮的消息去討得美人歡心。卻不想多爾袞幾句話就一切都成泡影。他因此發現那套在頸m.hetubook.com.com上的繩索已越來越急,對於自己衝動地打開山海關的事也越來越後悔了。一回到家,就忍不住連聲嘆氣,圓圓不覺奇怪地問:「什麼事,這麼不高興?」
圓圓沒有作聲。
圓圓用手輕輕為他拭淚,沒有作聲。
「那多爾袞命多鐸下江南,我自告奮勇,願為前導,不想,倒碰了一鼻子灰。」
「一、明季多事,賦額屢增,民不堪命,如今為安民計,愚臣以為,不如用萬曆年間的徵收標準,定可使天下大悅。」
「你去辦吧!」多爾袞說:「寫一封辭意懇切的信去。」
「不礙的,」圓圓動心:「北方我也過得慣。」
「你不信?」三桂俯下身問。
圓圓忍不住依在他的懷裡大哭,哭得悲切,哭得三桂心亂,他惶惶然地問:「圓圓,你真委屈麼?」
這一句話,深深地把三桂打動,假若有委屈,也都化解了,他親她、吻她,半天才問:「我有什麼委屈?」
「有什麼氣不能平呢?」圓圓的心裡又酸又辣:「你知道,天下英雄我只認準了一個吳三桂。」
「任多爾袞多狠,」吳三桂突然振作地跳起來:「我吳三桂早晚要造你滿韃子的反!」
圓圓聽了一驚,她立刻看出多爾袞用心險惡,在以吳三桂為鷹犬,以漢制漢,來消耗彼此的實力。當年自己忍辱偷生,只是為了來日與三桂的聚首!卻不想今日的吳三桂已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打了李自成,再打張獻忠,他多爾袞卻坐收漁人之利。好狠毒的安排!假若吳三桂能回江南,說不定龍歸海藏,能捲起一番風浪,不想多爾袞又識於機先,輕輕地就調他赴西南;西南,是瘴癘之地,若不幸而戰死、病死,自己心許這一位英雄的代價又在那裡?看來前途真是一片黯淡!早知自己忍辱的結果,只是如此悲慘收場,當初何不就死在劉宗敏手裡?如今守著一個受命於人的三桂,真不知是何了局。心裡一煩躁,就忍不住一揚眉:「那豈不更好,打垮一個李自成,再打一個張獻忠,看來你真是流寇的尅星,以後功上加功,你不止是平西王,乾脆再封你一個平賊王算了。」
「你想去江南是對的,但不應該只為我住不慣北方。」圓圓hetubook.com.com說:「你回江南,是龍歸大海……」
圓圓心裡也暖絲絲的,一揚眉,一彎腰:「多承照拂,還有呢?」
「我一切為了你!」
「我知道你住不慣北方,回故鄉去又多的是眾姐妹,過得熱熱鬧鬧的,多好。」
「你不要再提這件事,好不好?」三桂被碰著痛處,發起火來:「事情總要有個了結!再說,我打開山海關,難道不是為了你陳圓圓?」
「圓圓,」三桂知道她氣已平了,不覺笑起來說:「為什麼你一生氣,我就像患了失心瘋似的?」
「多爾袞好狠,」圓圓說:「我看,他的意思,是把你逼到山旮裡去,不能動,動也沒有用。」
「當然有,」三桂說:「他讓我隨豪格去打張獻忠。」
「嗯!」
「對,」吳三桂這才拍手說:「多爾袞也許正看到這一點,才不肯、也不敢放我回去!」
「我知道,你為了我打李自成,你為我開山海關,你為看護我的傷晝夜不眠,我都知道!」圓圓淒淒切切地:「我受恩深重,無以為報,只有死心塌地跟定了你一輩子!可是你知道麼?你是英雄,英雄不應該只有一個女人就夠了。」
是的,三桂無論如何不失為知己,不是由於無限牽縈,又怎能洞察心底?她更心動了,便正顏地:「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想下江南?」
這天,多爾袞與眾朝臣在武英殿議事,范文程首先提出了他的意見:「李自成以嗜殺而失天下,今北方粗定,國家當務之急,首在安民,安民莫若減賦,臣有二事請奏!」
「可去試試!」文程說。
圓圓知道三桂深深地愛著她,反而哭了,哭得很傷心。
「嗯?」他閃亮著眼睛望向她。
「我不會辜負你的心意就是了!」三桂說:「我知道你要我做什麼!我會,但得慢慢來!」
「嗯,」圓圓輕輕淡淡地:「這不都是歷史上有名的教訓?」
「我會是!」三桂以手擊掌,很有信心:「我手上有兵,那多爾袞再兇,也不敢不敷衍我!等我打垮了張獻忠再說吧!我一定設法先擴充我的實力,早晚再把他們趕出山海關去!我自己闖的禍,我自己收拾!」
「圓圓,」三桂的聲音放得很輕很柔:「你還委屈麼?我真把你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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